第五章 (一十)
一路轻飘飘地逛出青梅坞,入眼处雪原一派苍茫,上面依稀布着看客的脚印,稠密一些的脚印是通往王城,凤九深了一口气,冷意深入肺腑。小燕常说心中不悦时便到醉里仙吃顿酒,虽然酒醒后依然不悦但能将这种情绪逃避一时是一时,那段时正是姬蘅没有给小燕好脸色看的时候,这个话虽然颓废但也有些道理。
正待往王城中去,探手摸了摸袖袋,发现早上行得匆忙忘了带买酒钱,凤九站在岔路口感到茫然,除了醉里仙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事情如今其实明白,东华用一篮子蟠桃换掉了频婆果。他应该晓得她有多么想得到这个果子,为了这个果子她多么用心他也是看在眼中,但为什么他要将它换掉,这一路她想了许久没有想出什么道理来,或许该去亲口问一问他?如果他并不是十分需要这个果子,或许求一求他他还能重将它赏给她?想到这里她微感苦涩,正待抬脚转向疾风院,却听身后黄莺似的一声:“九歌公主留步。”
凤九回头,面匆匆而来的果然是姬蘅。上次见她还是十前自己开的那场千金豪宴,隐约记得她当时精神头并不好兼脸色也有些颓败,今脸上的容倒很鲜,竟隐隐有三百年前初入太晨宫时忧少女的模样。
凤九朝她身后遥望一眼,姬蘅顺着她的目光而去,含笑道:“老师并未在附近,我是背着老师特意来寻九歌公主。因不得已夺了九歌公主的心头所爱,心中十分愧疚,特来致歉。”
看凤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其实,今年解忧泉旁的频婆果我也很想要,所以昨夜去相求了老师,老师便用一篮子蟠桃从女君处换来给了我,可方才偶遇燕池悟,听说你此次参赛就是为了这频婆果,我思来想去,感觉这件事有些对你不起…”
凤九了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一来,理就顺了。但为什么姬蘅要特意跑来告诉她…
她沉默地看着姬蘅,她虽然不大喜欢她,但在她的印象中姬蘅不是什么爱起坏心之人。可此时此地,姬蘅她是果真心存愧疚来同自己致歉还是挑着这个时辰蓄意说些话令她难堪,她有些拿捏不准。姬蘅对她虽然一向温良,但她晓得她一定也是有些讨厌她。
不过,姬蘅要拿频婆果来做什么,抵得过自己对它的极其需要么?要是姬蘅并不是十分特别需要,又果真对自己有一丝歉意,那么…她抬起眼睛道:“这个频婆果你能分我一半么?你想我用什么东西来换都成。”
姬蘅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沉默半天却是问出这个,弯了弯嘴角:“我来同九歌公主致歉,就是因此果不能予九歌公主。半分都不能。”
姬蘅一向有礼,身为魔族长公主一言一行都堪称众公主的楷模,她记得姬蘅说话素来和言细语,她还没有见过她说重话的样子,原来她说起重话来是这个样子。
她果然不是来找自己道歉的。
姬蘅走得近些,黄莺似的嗓音得低而沉静,眼中仍温柔含笑道:“此外,还有个不情之请,从此,还劳九歌公主能离老师远一些。”
凤九明了,这大约才是姬蘅的正题,致歉之类不过是个拖住她让她多听她两句的借口。她近年已不大同人做口舌计较,兼才从赛场下来又经历一番情绪大动,心中极为疲累,退后一步离她远些,站定道:“恕我不晓得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些,既然频婆果你不愿相让,我觉得我们也没有什么再可多说的。”
姬蘅收了笑容远目道:“这样的话由我说出,我也晓得公主定然十分不悦。但我这样说,也是为公主好,这些时老师对公主另眼相待,公主心中大约已动摇了罢?”瞟了她一眼道:“老师他不知活了多少万年,仙寿太过漫长常使他感到趣寂寞,凡事爱个鲜,公主确然聪明美丽,或许觉得老师有情于你也是理所应当,但老师他只是将公主看做一个不同以往的鲜玩伴罢了,公主若陷进去,却只是徒增伤心。”不及凤九反应,又垂目道:“大约公主觉得我爱慕老师,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挑拨。”顿了顿,道:“不瞒公主,我曾同老师有过婚约,但那时年少知,错过大好良缘。三百年来老师对我不离不弃,让我晓得谁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公主的出现使我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前些时老师对公主种种不同的确令我心酸。此次问老师讨要频婆果,其实也是想试一试我在老师心中的分量。原本还担心年少错过一次便再法重续前缘,但老师没说什么就将它给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同老师长长久久,还请九歌公主你,不要横到我与老师中间。”
姬蘅离开许久,凤九仍愣在原地。郊野之地风越来越大,吹散头,看着天有些发沉。方才姬蘅走的时候她说了什么来着?似乎说了句场面话,祝你同帝君他老人家长长久久。姬蘅同她诉那腔肺腑之言时她面上一直装得很淡定,却连姬蘅后来回了句她什么她都没有留意。姬蘅似乎微敛了目光,场面上赞了句早知九歌公主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她的确一直都很明白事理。为了拿到频婆果花了这么大力气吃了这么多苦头,却抵不过姬蘅在东华面前平平淡淡几句话,她的心中不是没有委屈。但又能够如何,将心比心她也能够理解,姬蘅既是东华的心上意中之人,加之这几二人间有一些未可解的矛盾,东华拿频婆果去讨姬蘅的开心,以此水到渠成地将二人的矛盾解一解,并不算过分。东华总还是顾了她,去天后娘娘处捎带来一篮子蟠桃给她,也算是很照顾她这个小辈。她委屈得其实没有什么道理。
小燕曾说东华一向照顾她是想结她这个朋友,是小燕高看了她,姬蘅说得很对,帝君只是一时寂寞了缺一个鲜的玩伴。姬蘅说的话虽然直白,却诚恳在理,她出于自尊心想反驳两句都从反驳。这一切似乎也验证了帝君一直拿她来刺姬蘅的推测,方才姬蘅说给她听的那番话,要是帝君听到了一定很高兴罢。这么说起来,她作为推进他二人感情的一个道具也还算趁手好用。姬蘅说想同帝君长长久久,这不正是他心中所愿么?要是他二人言归于好他应该也用不上她了吧?他自然要搬离疾风院回去同姬蘅双宿双栖,自然不需她一三餐的伺候,自然也不会押着她在雪桩子上练功。这么,其实好。
她不晓得自己将这一切想明白为什么会加难过,冷风吹过来了眼睛,她抬起袖子了一,睁眼时却感到百里冰原在眼中加地朦胧。
她在路边萧瑟地坐了一会儿,待心绪慢慢沉定下来,又落到了频婆果上。觉得还是应回疾风院一趟,为了这个果子她一路努力到如今,姬蘅虽不喜欢她不愿将果子分给她,但求一求东华兴许有用。东华要哄姬蘅,其实还有许多其他的宝贝,但她救叶青缇却非频婆果不可。就算这些时东华他仅将自己当做一个取乐的鲜玩伴,她自认自己这个玩伴做得还算称职,如果他愿意将果子分她一些,她可以继续当他的玩伴,而且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可以做什么。
虽然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太没有自尊,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哭着求东华施舍他就能将频婆果送给她,她会毫不犹豫拽着他的衣袖哭给他看,但东华大约不会在乎她的眼泪罢,除了他愿意在意的为数不多之人,其他人如何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就像他将频婆果随意给了姬蘅,想必给的时候也并未在乎过自己的诚意和努力,在这些方面,她太了解东华。
良久,她擦了擦眼睛,起身向疾风院走去,路上被一个石头绊了一下。
疾风院院门大敞,凤九在院门口对着一涧清清溪略整衣袍,水中瞧见双眼眼角微有泛红,又在溪边刨了两个雪团闭眼冰敷了片刻,再对着溪临照半,确保没有一丝不妥帖方转身投入院中。院中静极,水塘中依稀浮有几片残荷,往常这个时候东华要么在后院养神要么在荷塘边垂钓,她深一口气正打算迈步向后院,却瞧见一袭墨蓝色的衣袍自月亮门中翩翩而出,小燕随手开月亮门上垂落的一束绿藤,看向她有些惊讶,但未及说话她却已先问道:“帝君在里头么?”
帝君不在里头,小燕皱眉瓮声瓮气道:“你回来慢了三四步,冰块脸刚抱着一头受伤的灵狐回九重天找药君了。”皱眉道:“据说青梅坞回来的半途冰块脸捡到这头灵狐,已经伤得奄奄一息唯有一口气在,冰块脸输了点仙力先将它一条命保着又喂了颗仙丹便抱着它去九重天了。依老子看冰块脸并不像是个这么有善心的,可能觉得同他当年走失的那头狐长得像所以突然发了一点慈悲罢。”恨恨道:“这么微末的一点慈悲倒是将姬蘅诓得十分感动,若不是她修为不到境界不能随着他出谷,怕早跟了上去。”郁闷道:“姬蘅去送他了,老子不是很想看到冰块脸所以没去,在这里等你回来带你吃酒。”又道:“依老子看冰块脸没有三四大约回不来,你找他有急事么?”话说到此突然一惊道:“冰块脸似乎…在这里的事情已办完了,说不定他就此不回来了?”他絮絮叨叨如此一长段,凤九却像是没有听到他后头的疑问,怔怔问道:“你说帝君他即便回来,也还要三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