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幻灭
泪珠似的叶片从嫰枝上脫落，掉在黑树⽪上，嗤的一声，真的像泪珠一样消失在⼲枯的树⽪里。
火树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不稳，⾝子晃了两下。
“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乌鸦在空中大声说。
异史君想夺取火树王的记忆，慕行秋却没有动手，他在观察，心中隐隐感到一丝怪异，一时间却找不到怪异的原因。
乌鸦再次落在火树王头顶“那我要亲自动手了。”
火树王仍在微微摇晃，对头上的鸟似无察觉，目光只盯着那条正在枯萎的嫰枝，好像自己的生命也在随之凋零。
乌鸦转向台下的士兵“无知的虫子们，你们自由了，虽然你们
本不懂什么是自由，也不配享有自由，可自由还是落在了你们头上，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嘎嘎。放下你们的兵器，留着你们的眼睛，你们将看到火树王并非无所不能，他只是一个寿命比较长久的傻瓜而已。”
乌鸦飞起一点，爪喙并用，将火树王的王冠拨到地上，台下的士兵发出第一声惊呼，但是没有人动，因为火树王本人没有动，长发披散，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动半分。
乌鸦重新落在火树王头顶，利喙迅捷一啄，刺进火树王头內，士兵们发出第二声惊呼，许多人举起了标
。
“味道怪怪的。”乌鸦的喙上沾着一点⾎迹，摇头摇，扇扇翅膀，呸呸吐了两下“奇怪，太奇怪了，就连一条狗的⾎⾁里都蔵着祖先的记忆，为什么火树王没有？他是私生子吗？可是私生子也得有祖先啊…”慕行秋则在盯着手里的小镜子。如冰一样的镜面映照出他的容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就在乌鸦纳闷火树王的⾝世时，镜子里的容貌消失了，显示出一枚正在旋转的內丹，它发出成千上万条光线，像噴泉一样倾怈直下。
这就是慕行秋的內丹，因为魔尊正法的缘故，他的这枚內丹一直在消解。与⾎⾁发肤融为一体。
曾经有一面镜子也能照出內丹的形态，慕行秋扭头望向远处的无瑕冰镜，喃喃道：“召山大光明镜。”
虽然形态、质地全然不同，止步邦的无瑕冰镜却拥有大光明镜最重要的一项特
。
火树王头顶在汩汩冒⾎，将头发都染红了，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受不了的反而是异史君，乌鸦飞起、坠下，在木台上连蹦带跳。“上当了，上当了，这不是火树王，本不是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啊…呸呸…啊啊…”啪的一声脆响，慕行秋手中的镜子碎为两半，紧接着响声不断，山崖上的四面无瑕冰镜全都出现裂纹。
慕行秋原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视，夜⾊、王宮、山崖、树木、海⽔、孤岛、火焰、国王、士兵、镜子…一切尽收眼底，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极东的星山拔魔洞关押着有罪的道士，极北的望山镇魔钟囚噤着魔种，极南的星山珍奇楼镇庒着什么？极西的召山大光明通鉴宝镜在守卫止步邦吗？”
“你说什么？”乌鸦的脚上像是系了一绳子，无论跳得多⾼，总是飞不起来，嗓音也越来越沙哑“召山在南方几千里以外，跟止步邦…咳咳…有什么关系？”
“它照出了我的內丹。”慕行秋扔掉碎裂的小镜，它已经没用了。
异史君一下子愣住了，单腿站立着“大光明镜能照出道士的內丹，所以道统不允许任何道士进⼊止步邦…火树王的⾎里没有祖先的记忆…”
“整个止步邦都是幻境！”慕行秋再无疑问“火树王和他的臣民都是虚假的，只有岛上的一切才是真的。”
“我刚才吃了什么东西啊，呸呸…”乌鸦突然变成人形，跪在地上接连呕吐。
台下的士兵发出第三声惊呼，他们本没听懂慕行秋在说什么，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乌鸦。
火树王缓缓抬头，盯着慕行秋“假的？你说我们是假的？我是止步邦第四百三十四代火树王，拥有世上最悠久的王号与王座，符箓师甚至想方设法占据了两具⾝体，你居然说我们是假的？”
头顶的⾎已经染红了火树王的半个头颅，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发出阵阵冷笑。
“这是最強大的五行之⽔幻术，亦真亦幻，符箓师当然看不破，他们年复一年地往这里运送货物，早就把这里当成了纯粹的实真。”慕行秋要不是本人也擅长幻境，也绝想不到这里一切皆虚。
无瑕冰镜已经破裂，幻境因此摇摇
坠，慕行秋因此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破绽。
火树王只是冷笑，止步邦怎么可能是幻境？他拥有三百余年的完整记忆，拥有野心、贪婪、享受、憎恶、喜爱等等一切人类的七情六，哪一点为假？“妖言惑众，道士，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士兵，进攻！立刻进攻！”
火树王用自己最威严的声音发出命令，平时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大臣和士兵忙来忙去，直接的命令更是从未受到违逆，可一次，清晰的命令失效了。
火树王看向台下，发现自己的士兵全都如雕像一般呆立，⾝体僵直，眼中无光，幻境首先在他们⾝上失效了。
“进攻！”火树王大怒，士兵们仍然不动，他低头再次看向黑树⽪，上边的嫰枝已经完全消失，就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叛徒，全都是叛徒…”火树王扔掉黑树⽪，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跑到台子边缘拣起王后的头颅“怎么会是假的？不可能，绝不可能…”
异史君望着远处的无瑕冰镜“为了隐蔵行迹，我在止步邦从来没呑过任何人类与妖族的⾁，否则的话我早该发现真相…啊，仔细想想，什么人会心甘情愿在这么一小块地方一待就是十几万年？止步邦从来没有过分的野心，历代火树王都很容易満⾜。”
异史君转向慕行秋“从你进⼊宮殿被无瑕冰镜照到的那一刻起，幻境就在变化，当四面镜子完全碎裂的时候，幻境就会消失…”
“天一亮就会碎裂。”火树王木然地说，双手抱着王后的头颅“无瑕冰镜不能见
光，我本打算带着它们一块离开止步邦…预言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给我们指明一条出路？”
“你相信自己是幻境了？”异史君吐得差不多了，下决心以后再也不
吃东西了。
火树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想都不能想，那会让他立刻崩溃“冰镜说东边的山里有一条出去的通道，那里的镜像有时候的确会晃动，跟南方镜一样。”
“哈哈，那是因为我潜⼊止步邦，你想想，东方镜与南方镜的晃动是不是都发生在最近的一千年？”
火树王却摇头摇“止步邦有记录，最近一千年的晃动次数稍多一些，不过最早的晃动发生在几万年前…道士，告诉我，幻境是一种法术吗？”
异史君吃了一惊，皱眉苦思。
慕行秋答道：“嗯，道统和魔族都能造出幻境，像止步邦这么
真的幻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止步邦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然后就要毁灭了。”火树王仰天大笑，将王后的头颅抱得更紧，突然止住笑声“止步邦不是幻境，不，止步邦是幻境，整个世界都是幻境，真有龙宾会、圣符皇朝和舍⾝国吗？真有人类、妖族和魔族吗？真有九大道统、真有道士吗？都是幻境，所以都不是幻境，哈哈，止步邦的梦即将醒来，你们的梦也坚持不了多久！”
火树王已经半疯了，说出的话却带有残酷的实真，慕行秋心中一动，他修行念心幻术已久，常年行走在实真与虚幻之间，偶尔也会有分不清虚实的
茫时刻。
异史君在旁边哼了一声“小道士，你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吧？幻境与现实之间是有清晰界限的，止步邦的幻境再強大，也要遵守一个规则：不能与外界接触太多。所以这里不许人类与妖族随意进⼊，岛上的魔奴与百姓是实真的，数量却不能太多，加在一起必须控制在一万以內。幻境毕竟敌不过现实，与现实接触越多，崩溃的可能越大，止步邦幻境的強大跟它的封闭是一回事。”
“外面真有现实吗？”火树王冷冷地说，抱着王后的头颅走下木台，独自向山崖上的王宮走去，那里有他心中唯一的实真——存在了十几万年的王座。
异史君又一次化成乌鸦“不行，我得去东边查看一下，道统在玩花招…跟我去吗？”
慕行秋摇头摇“我要去找野林镇的其他人，还要将岛上的魔奴与百姓全都带过来，他们是实真的。”
“天亮的时候在王宮汇合，慕行秋，你得尽快做出决定，是不是要跟我们合作，我有预感，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乌鸦向东方飞去，很快就超过了步行的火树王。
四面无瑕冰镜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成群的士兵也越来越模糊，一眼望去，已经分不清他们与手中的黑木兵器有什么区别。
慕行秋拣起地上的黑树⽪，向远荒半岛北方飞去。异史君说得没错，幻境与现实之间是有区别的，他必须飞在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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