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纳吉之礼
翌⽇傍晚,正值昏定的时候,崔家的晚辈们纷纷来到正院內堂中问安。当崔渊带着崔简踏⼊暖融融的內堂里时,便见小郑氏与崔蕙娘早已陪伴在郑夫人⾝边了,崔会也悄悄地坐在了角落里。他与崔简行了顿首礼后,便在旁边设好的茵褥上坐下了。崔简则照旧被郑夫人揽在了怀中,了又。
“都已经过了寒⾐节,你怎么还让阿实穿得如此单薄。”她检查了一番孙儿的⾐物,见他只着了件楝⾊的圆领窄袖袍,便噤不住轻嗔道。
崔渊回道:“阿实已经习武,穿件夹⾐便尽够了,也不会觉着冷。”他这做阿爷的连夹⾐都不曾穿,崔简便仿照着他,怎么也不愿意穿得更厚实些。见小家伙坚持说不冷,他也就由得他去了。等到真正冷起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加⾐裳了——崔家的小六郞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浪迹生涯后,早已经比自家阿爷还更懂得照顾自己。
郑夫人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倒也不再強求。此事若让崔敦知道了,更只有赞许的,反倒可能会责怪她妇人见识,别宠坏了家里的儿郞们。她便转而又问起了别的:“阿实今天一直在家中?不曾出门?都做了些什么?”
“阿爷教我和五阿兄读《诗》。”崔简答道“还练了十张大字,学了画画。”
他是头一回和崔会一同读书,发觉兄长的进度比自己慢了许多,《千字文》、《救急篇》都背不过来,更别提《诗》了。他生体贴,也没什么争強好胜的心思,小声跟着背了几遍之后,就自己默默记起来。崔渊见状,便⼲脆让他默写下来。崔简这才发现,默写比背诵难多了。许多字他都认得,但偏偏写不出来,不是落了这一笔,就是缺了那一笔,被自家阿爷用朱砂圈出了好多个别字。捧着那十张涂満了红圈的大字,崔小六郞又羞又愧,心里蔵着的些许得意洋洋瞬间便散得一⼲二净。崔渊不忍见他低落,便又教他们涂涂抹抹一番,他的心情才渐渐好转了许多。
“这都已经读《诗》了,不愧是咱们崔家的儿郞。”郑夫人欣喜地笑了起来,又让侍婢去库房里取两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奖励给两个小孙子。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崔会头一次得了祖⺟的赏赐,有些受宠若惊地叩首行礼,又忍不住看了看崔渊与崔简,目光中充満了羡。
这时候,清平郡主⾝边的侍女匆匆赶了过来,脸上难掩焦急之⾊:“禀告夫人,三娘子方才突然发起了⾼热,郡主怕是这几⽇都不得空过来问安了,使奴前来告罪。”
郑夫人微惊,连声道:“可曾请了太医?趁着坊门尚未关闭,赶紧些使人去太医署!”
那侍女答道:“郡主已经遣人去了。因担心太医恐怕一时赶不及,又让人去了公主府。”真定长公主府养了两个医女,时常照顾崔韧与崔芝娘。她们的医术自然远不及太医,但对小儿症候也颇为了解,应一应急也使得。
“那便好。”郑夫人想了想,又道“若是英娘病情起了变化,须记得随时过来通禀。”
“是。”那侍女行礼之后,便退下去了。
郑夫人紧紧搂着崔简,忧心忡忡地叹道:“每逢秋冬,英娘都要病上一场。本来⾝子骨便娇弱,怕是又要在上躺一个冬⽇了。眼见着她也快要过五岁生辰了罢,瞧起来却是瘦瘦小小,仿佛不⾜三岁似的,看着便教人心疼。”
“阿家安心罢,这孩子现如今经受得住这么些病痛磋磨,应是提前将这辈子的灾难都熬过去了,待长大后必定也是个有福的。”小郑氏劝道“这两天咱们再去寺庙、道观里施些香油钱,设坛打醮为她祈福,应该便无碍了。”
崔蕙娘也道:“这几⽇怕是不方便探望她,免得带去了寒气。待过些时⽇,孙女也多去陪一陪她,免得她病中无趣。”
“我也去。”崔简认真地接道“我可以陪着英娘妹妹顽。”
“都去,都去,都是好孩子。”见孙辈们如此友爱,郑夫人欣慰之极,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正留他们陪她一起用夕食,就听外头仆从突然道:“阿郞、大郞君、二郞君回来了。”
崔渊瞥了一眼外头的天⾊,笑道:“今天倒是回来得格外早些。”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大概也遇到了什么事罢。御史台三院,台院那些侍御史尤其喜借纠察百官的职权打发时间。但他们并非全然毫无理智,即使逮着了些许把柄,必定也须权衡一段时⽇再上奏。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一权衡,便失去了最佳的时机。原本大概是一招好棋,如今使出来或许栽倒的反而是自己。
“正好也一同用夕食。”郑夫人道,率先起⾝相。儿孙们也都随在她⾝后,立在门边等候着一家之主归来。
崔敦进来后,先扫了崔渊一眼,表情一如往常般平淡。崔澄、崔澹却是神⾊凝重,还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忧⾊。郑夫人见了,疑惑道:“难不成今⽇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两个脸⾊都这么难看。”
崔敦嘿然笑道:“他们顺风顺⽔惯了,就那么一点小事也一惊一乍的,经不住事。”
“哪里是一点小事?!”崔澹忍不住回道,气哼哼地在崔渊旁边坐下“那些个风闻奏事的台院侍御史可真是够闲的,连四郞续弦这样的事也给揪了出来,恨不得扣上一个骄奢仗势的罪名,将阿爷扳倒了才甘心!”
崔澄也拧起眉道:“就赶在下朝前,一连跳出了两个侍御史弹劾阿爷,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郑夫人一怔,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崔敦,又瞥向毫不动容的崔渊,不噤想起了多⽇之前这⽗子二人的夜谈。作为⺟亲,她也不得不承认,幼子确实比长子、次子更敏锐,也更受得住这些波折。“流言果然传⼊了御史耳中。咱们这些世家大族于婚姻上都很有些默契,哪一家不为年纪合适的儿女办些相看的宴会?光凭这些流言也说明不了什么罢。”
“四郞的婚事早便已经定下了,这些无稽之言又如何能信?”崔敦道“圣人也不在意这些⽑蒜⽪的小事,笑过之后便罢了。⾝居兵部尚书之位,就算是朝中人缘再好,也免不了惹来各种弹劾。即使是圣人的宠臣,也一样。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便由得他们吠去罢。”当今这位圣上并不是那等多疑之人,也不耐烦听这些毫无据的家长里短之事。不过,为人臣下的,再如何谨慎小心也不过分。
崔渊接着道:“阿爷坚持赶在昨天纳彩问名,果然挑对了⽇子。若是等弹劾一事过后才去提亲,不免给人留下遮遮掩掩的印象,反倒是显得我们不够磊落。这桩亲事,也该更积极主动些才是。”
崔敦听了,噤不住笑骂道:“你只恨不得明⽇便能娶上罢!还敢嫌弃咱们家不够积极主动!说起来,昨⽇既已经拿回了庚帖,可找人去卜算过了?”
郑夫人道:“正想着明⽇便去请上回算提亲⽇子的道长算一算呢!”
崔敦略作思索,道:“明⽇一早,便派人将庚帖带给青光观中的姑⺟,请她合一合他们的生辰八字。姑⺟素来看重四郞,与那王氏也颇有缘分,想必心里也喜得很。合完八字,立刻行了纳吉之礼,再挑个⽇子下聘。”
郑夫人颔首:“这个月之內下聘未免有些太快了,下个月比较合适。至于完婚的⽇子,还是转年再说罢。三月转暖的时候便很不错,不但我们时间上宽裕,王家也能做些准备。嫁娶太急了,看着也不像。”
“这些事你做主便是。”崔敦道,瞥了瞥崔渊“可満意了?”
“婚事有阿爷阿娘做主,儿子没有什么不満意的。”崔渊眼尾一扬,微笑着回道。
“你院子里那几只雁,也别喂得太肥壮了。”一向热衷于时不时刺一刺幼子的崔尚书又加上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你猎来的野雁,是咱们家自己养的家雁呢!奠雁礼上就算是想放生,它们怕是也飞不起来。”
“…”崔渊想到那几只已经肥壮了不止一圈的野雁,默然不语。他将这些雁都给了崔简照顾,哪里知道照顾得太好,也会惹来注目?
“是我每天给它们喂得太多了,每顿都会让它们吃完一桶小鱼。”认真负责的崔简勇敢地站了出来承认了错误,而后便从郑夫人怀里回到自家阿爷⾝边,悄悄地在他耳边道:“像赶鹅一样赶着它们在笼子里跑,应该就会瘦下来了。”
只管打猎不管养的崔渊笑着了他的脑袋:“飞不起来也无妨,彻底养成家雁便是了。许多人家结亲的时候,连雁都没有呢,只能拿鹅来代替。”
崔小六郞想了想,仍然坚持道:“阿爷放心,给我就是了。”
“我一直很放心。”崔渊笑着回道。
见⽗子俩这般和乐,崔简对自家阿爷续弦之事似乎也充満了热情,郑夫人突然便觉得堵在心头那口气也全然散开了。纵使她能从王氏女⾝上挑出许许多多的不⾜,与她过⽇子的也是崔渊与崔简。这⽗子二人都如此喜,她又何必想得太多?平⽩给自己添了无数烦恼而已。
没过几⽇,青光观那头便将庚帖送回来了。两人的八字竟是异常相合,堪称相辅相成的天赐良缘。观主还算出了几个适合下聘的好⽇子,十一月、腊月里头都有。郑夫人在这些⽇子里选了又选,见幼子这些天都在家里等着消息,也不忍他着急,终于定了十一月初十。
官媒胡娘子便受了崔家的委托,再次走了一趟王家,又送了一只肥胖如鹅的大雁,告知了崔家下聘的⽇子。王奇回到內堂后,便叹道:“定了十一月初十下聘。纳征礼之后,玫娘就是崔家的人了。”
“玫娘又要成了别家妇,你倒是天天喜得很。”李氏横了他一眼“也不担心她婚后受人欺负。”说着,她却是自己也笑了:“这一回若是咱们全家人都看错了人,亦不能就这么认了,也不怕再和离一次。”
“崔四郞是什么人品,张五郞哪里能与他比。”王奇立刻为未来女婿辩护起来,全然忘了张五郞也是自己当初挑了又挑的好女婿人选。
“他这样的名士,就算如今待玫娘全心全意,⽇后变了心也绝不会留下半点情意。”李氏道。
王奇还待再争论,王玫已经忍俊不噤地打断了他们:“结了这桩婚事,阿爷比儿更喜,阿娘也比儿更紧张。见到阿爷每天笑得合不拢嘴,儿便心中平定;见到阿娘忧心忡忡的模样,儿也忐忑不安。这种事也不值得阿爷、阿娘多想,如今还不曾一起过⽇子呢,怎么能断定往后?且过了几年再说罢。”她相信崔渊,也会努力与他一同经营这段婚姻。不过,若想得到岳⺟大人的全心信任,他也只能靠实际的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婚事明明这么顺利,肿么我却卡文了→ →
也许最近太忙了,脑袋都僵硬了,大家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