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亲王府的小厮三苦一大早便来到京城郊西的一座古朴老宅前拜访。这座老宅不知何时而建,何人所建,好像很突然的,它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山脚下,用一扇常年紧闭的乌木阔门接宾客。三苦停下马车,将马栓在大宅门口的石柱上,拿出亲王的信笺向前走去。
三苦的手还没扣上门上的铜环柄,宅门便打开了。一脸淡然的侍女侧⾝:“进来吧。”
在侍女的带领下,三苦走过长长的曲廊进⼊院中,正央中是一个花藤架,绿⾊的藤蔓绕着支起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空间,花架上开満了各⾊花朵,藤架下漂亮的侍女们正围着央中的什么东西嘈嘈嚷嚷。三苦站在侍女⾝后,侧⾝探了探脑袋,想看清被侍女们围着的是什么,恰一个侍女让开位置向他们所站之处了过来,三苦正好可以看看得清清楚。
那是一个漂亮可爱的童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男女难辨,面团一样的小脸上镶着双颗黑宝石般的瞳仁,脸上一副委屈得快要哭的可怜表情,无论谁说话都不理睬。
三苦看他的时候,那幼童也转过头看他,两眼眨了眨,似对他起了趣兴,跌跌撞撞地向他奔来。三苦却没来由地浑⾝一阵发寒,忙缩到了侍女⾝后,就听廊道上一道声音传来:“土啻,回来。”
幼童停下脚步,看了看廊道的人,看了看三苦,似是比较谁对他更有昅引力,片刻后张着双臂,呓呓吖吖地向廊道上的人奔去。
那人走近了,三苦从侍女⾝后走出来,站正⾝子,躬⾝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三苦见过夫人,我家王爷遣小人给夫人送信。”
语毕,直起⾝从怀中掏出信笺恭敬地递出去。
鬼仙人一手牵着幼童,一手接过信,只掂了掂,便似已知信中內容一般,将信到一旁侍女的手上:“金磐,准备一下,下午随我⼊城。”
唤为金磐的侍女应声下去了,鬼仙人又对给三苦引路的青⾐侍女道:“木娑,你带三苦去客堂里歇着。”
“是,夫人。”
木娑应了,引着三苦离去。
两名侍女各司其职去了,庭院里剩下的另外两个闲散侍女便围到了鬼仙人⾝边。
火蝶道:“夫人,都半个月了,他怎么还是童子模样,灵识还没开吗?这也太晚了。夫人挑的这个新奴役,也太没用了。”
⽔阑道:“夫人,是不是因为他半个月未进食?是否要——”
“不必。”鬼仙人打断她,牵着幼童走到花架下,随意抬手摘下一颗拳头大小的青果子。幼童掂着脚尖伸手去够,她便顺手塞进了他嘴里“他食百鬼而生,自有他的能耐,不必着急。”
一颗青果子明显不能満⾜幼童的食,他努力地张开短小的胳膊,嘴中咿咿呀呀地叫着,向鬼仙人伸去,嘴角的口⽔线几乎滴落下来。心举止跟人间稚子并无区别。
鬼仙人又摘了几颗青果子,坐上石凳,任幼童软软地⾝子趴靠在她腿上,看他接过青果子当宝贝一般小口嚼着。
如此连吃四五个,幼童撑得打了一个咯,犹自贪吃地不肯放下手中的果子。
鬼仙人把他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拿走,幼童立刻露出恼⾊,小嘴扁了下来,伸了手来抢。鬼仙人轻轻将他推开,站起⾝,将剩下的几颗果子放进⽔阑手里,吩咐:“晚点时给他,一次不要让他吃太多。我下午去一趟予亲王府,他就给你俩照顾。”
事情待完毕,鬼仙人起⾝离开,走了几步转⾝,便见幼童立在几步外,面团儿般⽩嫰的小脸纠结着,五官挤成一堆,模样十分可怜地看她。
下午,三苦驾着马车回到亲王府,领着鬼仙人从正门向內,径直来到王府的书斋。书斋內装饰得极其奢侈,墙上挂着名家画作,瓶壶器皿皆是珍品,家具桌椅雕饰繁多、做工考究。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龙凤揽云画轴,以金丝绣龙银丝绣凤,一龙一凤在团团⽩云间戏耍遨游,十分逍遥。
画轴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上穿着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服饰款式,在领口与袖口处绣了复杂的花纹,并以兽⽪、⽟石、鸟羽为饰,上系着一寸宽的⽟带,在侧用金银双缕线缀着着鱼袋与⽟牌。
见三苦领着客人进屋,男子迅速站起,拱手相:“碧莆夫人。”
鬼仙人点头回礼:“参见予亲王。”
予亲王笑呵呵道:“下面上贡了一盆从西域带回的珍稀银瞳荷,今早刚运抵府中。我曾无意听到三苦谈起,说夫人居所里的池塘种満了荷花,知夫人也是爱荷之人,所以巴巴地请夫人过府献宝。传闻银瞳荷的叶子在深夜月升之时,便会呈现淡淡的银⾊,并有淡⾊雾气蒸腾于荷叶之上,昅收月光,美丽若降临人界的仙子,不知夫人可愿此夜暂宿王府,陪我夜赏银荷,看看这盆珍稀的荷花是否真如传言所说般神奇?”
有丫环进来倒茶,对予亲王和鬼仙人分别行了礼,退了出去。鬼仙人拿起茶杯,小饮了一口,沉思片刻道:“既然王爷诚心相邀,我自当从命。”
“碧蒲夫人独居偏僻荒郊,不便之处众多,何不搬于城內。我在京城有几处不错的空宅,若夫人愿意,尽管挑选一处,权当本王的赠礼。”
“王爷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喜静,还是城郊山林比较适合。若说赠礼,我正好有一样东西无处可寻,想向王爷讨要。”
“哦?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的,但说无妨。”
“我府上近⽇新收养了一个童子,我十分喜爱于他,正想替他裁件新⾐,可否请王爷赏赐一些锦绢,三尺⾜已。”
“这个容易,我现就让管家将库房打开,里面有锦绢数百匹,夫人看中的皆可搬去。”
“不用,这事情权且先搁着,待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向王爷讨要,到时请王爷不要吝啬食言。”
王爷大笑:“不过三尺之绢,我怎会吝啬。”
鬼仙人起⾝,左手顺开脸颊的碎发,嘴角微微向上弯起,眼角斜挑:“那么说定了,王爷,三尺之绢,请您谨记。”
夜深,银月一轮⾼挂半空,空旷的庭院正中,有什么东西正隐隐发着银光,几乎可与月光媲美,柔柔地洒満整个池塘。可以清晰地看见,池塘央中浮着四片巴掌大的银⾊荷叶,细细的茎条在⽔下若隐若现。养在池塘中的锦鲤被荷叶上的雾气昅引,在荷叶下拥挤游动。
“银盖细枝月盈,斓雾莹露画檐影,不愧是西域银瞳,果然如传言般神奇。碧蒲夫人,你看呢?”
“确实异乎神奇,仅我平生所见,也没见过如此生气发的银瞳,只是——将这东西养在池塘里却是错了。”
“哦?荷花不养在⽔中,应该养在哪里?”
“是⽔却也不是⽔。”
“什么?”
鬼仙人走到池塘边,伸手在银荷的雾气上轻轻一搅,顿时聚拢的雾气迅速四散开来,荷叶也失去银⾊,变成普通的墨绿⾊,颜⾊比⽩⽇里更深,在鬼仙人看来就如墨砚一般。
“咦,这是怎么回事?”
予亲王效妨前者所做,将手伸进荷叶上的雾气中,雾气不见扩散,反而更加稠浓,蠢蠢动般向他聚拢过来。男人不解,询问地看向⾝旁女子。
“为什么我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鬼仙人握住予亲王的手,执着他的手覆上荷叶,这一次雾气迅速退避开,却不散开,仿佛是有灵般静静地蜷在一边等待。
予亲王好奇的还要伸手去拨,却被她止住。面对一朝尊贵的王爷,她并无顾忌地拍开他的手,将他从池塘边带离。
当两人走到石阶上时,池塘上的雾气更大了,紧跟在予亲王⾝后,几乎将半个院子都罩了进去。
予亲王吃惊地出声:“这是——”
鬼仙人的指尖跳跃出一朵火花“啪”地炸开,四散的如莹火虫般细小的火星向雾中飞去,膨的雾气立刻收缩,如遇到強敌般缩回到池塘小小的一片区域之中。
“难道这荷花是妖物?”予亲王震惊。
“不是。”鬼仙人出声否定。
“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盆银瞳荷其实并不是什么珍奇品种,它在某些地方很常见。”
“某些地方?指哪里?”
鬼仙人伸出胳膊在⾝前横着缓慢拂过,仿佛再安抚什么无形的东西。
“幽冥之地,或者用你们所能领悟的名称——间。银瞳不是凡间之物,它是生长在界的冥河中的冥荷,其本⾝并无恶念,但会昅引残魂碎魄。院中这些⽩⾊的雾气,就是聚过来的破碎魂魄。”
“这些魂魄会攻击人?”
“不会,它们是无主离魂,没有思想,没有**,只会凭本能聚集浮游消散,没有攻击,但是——银瞳的魔会使接近它的凡人魂魄被它昅引,一点点慢慢分离,最后全部失去,成为离魂之人。”
予亲王惊骇道:“若非碧蒲夫人识得此荷,本王岂不为此冥荷所害,成为行尸走⾁。”
“王爷不必惊慌,你⾝为皇族,有龙神加护,魂魄并不会被这么低等的冥花昅引。”
鬼仙人看着池塘雾气漫漫,顿了片刻道:“也许对方只是想确定一下王爷是否还受龙神庇护,是否还是王者之尊。”
“原来如此。”予亲王怆然一笑“想我三十年病榻眠卧,与废人无异,却依旧无法释去那人猜忌,□□皇室,却容不下⾎⾁之亲,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