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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桐宫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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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皇宮寒光殿后方,缓缓驶来一辆青竹车,殿前帷幕轻扬,莫雨出现在石阶上,星光落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照亮纤细的眉、明亮的眼眸,还有眉眼之间那点动人的梅妆。

  她看着车辇前方是两只浑体雪⽩的驯鹿,微微挑眉,显得有些意外,问道:“黑⽟呢?”

  那只黑羊先前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里,不知所踪。

  宁婆婆扶着她的手走下石阶,轻声说道:“那个小祖宗不知道去哪儿了。”

  莫雨知道那只黑羊情有些孤僻,从来不听皇宮里别人的话,摇了‮头摇‬,说道:“那就是个小孩子。”

  宁婆婆向寒光殿后方的夜⾊里看了一眼,在心里想着,现在站在潭边无处可去的他,其实也是个小孩子。

  莫雨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嘲说道:“小孩子家家,说起赌气的狠话来倒是一套接着一套,有模有样,却不知道这落在旁人眼里,只是虚张声势,徒增可笑罢了。”

  宁婆婆说道:“老奴倒觉得可笑之人,每多可爱。”

  数月前陈长生进⼊国教学院的事情,便是由宁婆婆一手办,事后回话时,莫雨便知道她对陈长生青眼有加,此时见她坚持替陈长生说好话,也不以为忤,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陈长生走不出那方废园,不能出现在未央宮众人眼前,便不能破坏徐有容与秋山君之间的婚约,到那时,他曾经说过再多的狠话,也只能变成笑话,他所有的愤怒,只能把他自己烧的更加痛苦。

  青竹车,向着未央宮的方向驶去。

  天道院教谕被周通的恶名生生的自尽⾝死,青藤宴终究需要人主持,更何况今夜要接待的南方使团里有很多重要的人物,教枢处主教大人和徐世绩负责观礼,陈留王殿下代表圣后娘娘临殿,莫雨也要亲自登场,以示郑重。

  宁婆婆扶着青竹车的窗棂,左手扶着车窗,依然不时望向废园的方向,面有怜惜之⾊。

  “婆婆,你就放心吧,那小家伙不会出事。”

  莫雨的声音从青竹车里传出来:“黑龙潭的噤制无人能破,除非有人在外面开启园门,从来没有人能离开,他只不过留在园子里受些冷风吹,和他惹出的这些事情相比,又算得什么?”

  宁婆婆想着那个传闻,担心说道:“万一他碰着忌讳了怎么办?”

  莫雨说道:“既然是忌讳,哪里这么容易碰到?”

  她说的随意,看似冷酷,宁婆婆却听出其间的疲惫,想着先前在殿前石阶上,看着星光下姑娘眉间的梅妆也掩不住的憔悴,她对姑娘不惜耗损真元也要施展秘法将陈长生困住有些不理解。

  “姑娘您曾经答应过有容姑娘不会对那少年动手。”

  “今夜我动手了吗?我只是动了动嘴。”

  莫雨想着数月前从南方来的那封信,恼火说道:“那死丫头又不想嫁他,偏还不准人动手,不得伤他,不得害他,给出这么些子规矩,不然何至于这般⿇烦,要我花这么多心思。”

  以她恐怖的境界修为,再加上在大周王朝里恐怖的权势地位,要对付像陈长生这样的少年,说不得有数万种方法,可以让他痛不生,生无可恋,偏生因为那封信却不得不这般⿇烦。

  她越想越不痛快,说道:“自家指了门破亲事,偏要我来费神费力,她躲在南边做好人,却要我来做这个恶人,你没听见那少年先前怎么骂我,若不是她,我早直接把他给杀了!”

  宁婆婆微笑说道:“姑娘与有容姑娘情同姐妹,多费些心思也应该。”

  莫雨冷笑说道:“都说黑⽟是小祖宗,其实那只凤凰儿才是真正的小祖宗,整个‮陆大‬的人都觉着她冰清⽟洁,冰雪聪明,冰雕⽟琢,却不知道她是个小气鬼,谁都得罪不起,真要让她不⾼兴,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可不是顾着什么姐妹情谊才来帮她,只是担心她心意不顺,真不嫁秋山君,那可怎么办?”

  宁婆婆宽慰道:“好在只要今夜过去,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心了。”

  车帘微掀,莫雨望向寒光殿后那片废园,还有那片被秋林旧墙遮住不见的寒潭,想着陈长生说的话,心想今夜真的能顺利过去吗?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关在这里?圣人究竟在想什么?

  …

  …

  那几句満是嘲讽意味的话语过后,莫雨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陈长生一个人静静站在废园里,寒潭在前,梅树在侧,他的⾝影不再像先前那般孤单,仿佛⾝体重新注満了力量。

  确认莫雨已经离开后,他向前开始行走,走过那些孤清的梅树,来到潭边,同时到来的是扑面的寒意。

  废园明显比皇宮别的地方要寒冷很多,原因便应该是⾝前这片寒潭,他仔细地观察着寒潭的⽔面,任由寒意在自己的脸不停地一层层铺加,直至眉眼上都渐要生出一层寒霜。

  不是自,而是想借助环境的帮助让自己更冷静一些,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愤怒等负面情绪里——先前他对莫雨说出的那几句话,真的很像満是孩子气的、无用的狠话,似乎和冷静完全相背,但他还是说了。

  大道三千,他修的是顺心意。顺心意而行,顺心意而活,天地让他不得顺心意,他便要想办法让自己的心意顺起来,只有顺心意,才能拥有真正的平静,而平静,正是冷静的最⾼境界。

  当然,他也不想自己那些话变成笑话,他必须离开废园,赶到未央宮——在离开国教学院前,他已经做了相应的安排,但既然那些大人物能够把落落骗离未央宮,他便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手里。

  怎样才能离开这片废园?事实上,他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先前还是对莫雨那样说了,就像他对唐三十六和落落说自己要参加大朝试、要拿首榜首名一样。

  明明是没有任何道理,看着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他却能说的平静自然,理所当然,那种全无来由的自信,在亲近的人看来很令人震撼佩服,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只有他自己明⽩,这种自信来自于必须。明年初,他必须参加大朝试拿到首榜首名,那么他便一定能拿到,不然他会死。今夜,他必须离开废园出现在未央宮,那么他便一定能做到。

  必须做到,所以一定能够做到,在此之前,他必须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如此心意方能顺明。

  依然还是那句话:大道三千,他只修顺心意。

  他离开西宁,来到京都后做的一切,都和这三个字紧密相关。

  因为只有顺心意,才能逆天命。

  …

  …

  废园四顾,旧墙秋树,潭上残荷早萎,梅树下旧年的‮瓣花‬成堆,竟未被风拂走。

  风景不曾谙,却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行过万里路,哪里见过很多风景。

  但他读过万卷书,在书里行过万里路,见过很多风景。

  将废园四周的景物深深记在心里,他在潭畔盘膝坐下,闭上眼睛,静心宁神,开始回思过往看过的那些书籍。

  有道蔵,有游记,有前代文宗的散文,也有鬼神志怪的小说。

  那是他在西宁镇旧庙里读过的书,也是他在国教学院蔵书馆里读过的书。

  他坐在潭畔,双眼紧闭,却有无数本书籍在他的眼前翻动。

  寒风仿佛识字,不停翻动着书籍,然后停留在他想要看到的页面。

  那些页面上有图画,也有注解的文字。

  《南柯记》

  《诸殿源候论》

  《阵类本巢》

  …

  …

  陈长生睁开眼睛,站起⾝来,再次望向废园四周。

  废园还是先前那园,寒潭还是先前那潭,但此时在他的眼里,却已经截然不同。

  那十余株散落潭畔的梅,看似毫无关联,没有任何深意,但风景四季相同,每每不变,变的便只剩下了木。

  寒潭边缘岸石嶙峋,中间并无断裂,更外围的废园旧墙,却在潭的南面断了,那里看着似乎有个进⼊夜⾊的出路,但他知道那不是出路,只是没有写完的一笔。

  那十余株梅树,在这里隐约又站在了一列。

  这便是个同字。

  南柯记里写过一个故事,阵类本巢里有过一张图画,诸殿源候论里,讲过前代皇朝被焚毁的一座宮殿。

  那座宮殿叫做桐宮。

  一代帝王被生生囚死的桐宮。

  也是某代教宗集毕生修为创造出来的阵法。

  陈长生认出了这片废园、这面寒潭,又能做些什么?

  除非到了传说中的从圣境界,才有可能強行突破这座桐宮。

  当然,任何宮殿都是有门的,任何阵法都必须留一线生机。

  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敢从桐宮的生门离开。

  因为多年前那座被‮烧焚‬成灰的桐宮,门外守着死神,留在宮內还能苟延残,出去便必死无疑。

  因为福祸相倚,所谓的一线生机,往往便是死地。

  陈长生知道桐宮的生门在哪里。

  风生,⽔起。

  夜风生而未尽之处,⽔势敛而未起之地。

  他看着⾝前的寒潭,沉默不语。

  雍容庄肃的礼乐声,从废园外远处传来,来自未央宮。

  南方使团已然就坐,双方宾客已然齐至。

  他不再多想,直接向寒潭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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