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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雏凤之鸣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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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很久,可能很短,陈长生醒过神来,逃也似的向着远处掠去。

  小黑龙看着消失在夜⾊里的他的背影,眉眼间流露出一抹煞意,尤其是竖瞳里的情绪变得异常寒冷。

  王之策留在石壁上的噤制,让她无法回复真正的境界实力,但如果她愿意,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陈长生抓回来一口吃掉,不然她怎么可能成为皇宮里所有人不敢提及的所谓“忌讳”

  但她没有这样做,竖瞳里的怒意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是孤单委屈和倔強。

  她很清楚,陈长生之所以要逃,并不是真地怕被自己吃掉,而是要逃避别的一些东西。

  没有小黑龙的帮助,陈长生没有办法通过那面池塘回到地面,他选择的道路是当初第一次误⼊地底时的路线。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回到那座已经很久不见的冷宮后,望向远处的未央宮,难免生出了一些感慨。

  当初莫雨动用两心通的神通,借用皇宮里的阵法,把他从未央宮困⼊这里时,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真的有勇气进⼊地底去直面传说中的“忌讳”从而觅到了一线生机,同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忌讳”是个表面暴烈冷酷、实际上却有些天真懵懂的龙族小姑娘,而他居然和这个小姑娘之间有了如此多的联系与故事。

  站在黑龙潭畔的秋树里,看着这座著名的桐宮阵,他若有所思。他通读道蔵,对阵法也颇有研究,虽然及不上徐有容和苟寒食的⽔准,放在世间修道者里也算得上是佼佼者,所以当初被困在这里时才能现这座阵法的生门在寒潭深处。

  为了解除王之策布下的噤制,他准备了很长时间,加上徐有容的帮助,他相信最多只需要十年时间,那两道铁链便会逐渐被侵蚀失效,小黑龙能够重获自然,如果她同时修行他留在地底的那本光卷抄本,时间甚至还能再缩短一些。

  只是,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千载岁月,⽩云悠悠,物是人非,亭亭如盖,便是如此。

  可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人或事。

  南溪斋有件神器与这座冷宮里的著名阵法名字相同,都叫做桐宮。

  桐宮在她的手里。

  她这时候应该正在皇宮里,距离自己没有多远。

  陈长生绕过潭边,顺着一条石道走出桐宮的后门,来到一片树林中,望向远方那片宮殿群。

  他不喜孤单地死去,但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被她看见。

  他准备稍后去周园,那里没有人,没有人能进。

  在这之前他还要做一些事情。

  树林前方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正在变⻩但青意犹盛的树叶落下来数片。

  黑羊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看着陈长生微微歪头,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今天你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在池塘边。

  陈长生对黑羊长揖及地,很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你这两年的照顾。”

  黑羊回,望向远处宮殿群里的某一处。

  陈长生明⽩它的意思,摇了‮头摇‬说道:“我不去那里。”

  黑羊转过⾝来,静静地看着他,幽暗的眼眸仿佛最深的夜⾊。

  “我这辈子都活的认真,或者说很死板,因为希望这样能够多活几年,现在确认没办法多活几年,仔细想来,最大的遗憾却是自己从来没有放肆地活过,我修的是顺心意,其实又哪里真的顺过心意呢?”

  自从确认自己的死期后,陈长生没有向任何人流露过自己的‮实真‬想法,这时候却向这只黑羊表明了心意。

  “所以在死之前,我决定去做一件自己很想做的事情,如果能够成功,我想自己应该会很⾼兴。”

  …

  …

  杀东杀西杀东西,原来不过是一个杀字。

  把所有反对您的人全部杀光,那么自然就没有反对您的人了,把敢于违逆您意志的天地杀伐颠倒,这天地自然也要臣服于您的意志之下,只是如果天地人尽皆顺服之后呢?天地之外又该如何?人心又如何?

  听完圣后娘娘的话后,徐有容安静了很长时间。

  这是娘娘的霸气宣告,也是娘娘对她这个唯一的继承者的教诲。

  她需要思考一下,同时,她也在默默地进行着推演计算。

  当初她对陈长生说自己要进皇宮去找娘娘求情的时候,陈长生便说过这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看着圣后娘娘的冷漠态度,似乎真是如此。

  其实这是谁事先都应该能想到的结果。

  但她还是来了皇宮。

  为了尽人事听天命?只是希望能够替陈长生乞求到十数⽇安静的遗世时光?

  不,她是道门中人,却自有锋芒,不修无为。

  从离开寒山到昨天夜里,她一直在推演计算,纤细的指尖没有离开过命星盘。

  她试图看到天道,想要拔开命运的雾,看到真正的前路,但无数次推演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要让陈长生从命运的困局里摆脫出来,唯一的那抹近乎虚无缥缈的命运细线,另一头都是连在娘娘的⾝上。

  按常理来看,陈长生受到的天道之罚,本就是娘娘当初献祭星空时的誓言在生效,最想他死的人也是娘娘,那么想要‮开解‬那命运的线条,当然应该要着落在娘娘⾝上。

  但她知道命运隐隐显现出来的意思并非如此。

  看山是山,不是山,还是山…山终究都是山,意味却不同。

  所以她才会离开国教学院来到皇宮。

  她坚信此行一定会带出一些变化,然而,从⽩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变化却始终没有生。

  瓷杯依然在指尖转动着,从⽩天到黑夜仿佛没有停过,就像溪上的⽔车,就像时间本⾝。

  “推演之术,最终便是穷其变,然而天道不可言不可数,如何能算?”

  圣后忽然把瓷杯搁到了桌上,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仿佛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已经看穿。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应道:“虽不能‮实真‬触及,但总能接近一些。”

  圣后说道:“你现在连人心都还算不清楚,又谈何接近天道?”

  徐有容的脸⾊变得有些苍⽩,因为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等待的变化已经生了,然而…那变化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在国教学院布下剑阵,再请离宮派人相助,然后你来皇宮见我,以为这样就能把他隔绝在世界之外,把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然后等着天道自然运转,试图觅到一丝变化,然而你算来算去,却算漏了一件事情。”

  圣后看着她平静说道:“你忘记了他自己也在算。”

  徐有容知道自己错了。

  如果陈长生自己离开国教学院怎么办?她不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的离去。

  娘娘召她进宮,就是要给陈长生创造这样的机会。

  换句话说,当她在试图替陈长生选择一条可能的出路时,娘娘早就已经清楚陈长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娘娘,你这么了解他,就因为你们是⺟子吗?”徐有容看着她,声音变得有些清冷。

  圣后说道:“到这时候还没有忘记时刻提起此事试图动我心弦一瞬,你这孩子倒也执着。”

  徐有容美丽的脸上显现出倔強的神情,说道:“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当然不是事实。”圣后的声音仿佛金⽟一般沉着:“我了解他,只是因为我了解过他。”

  她站起⾝来,再一次走到窗畔,向宮殿外的远处望去。

  暮时的晚云已经变成了満天繁星,她的声音也比⽩天的时候更加淡漠,甚至显得有些寒冷。

  “凡夫俗子眼中,所谓圣人能知万物,却不知,越过那道门槛之后,依然还在红尘之中,圣人之所以不会犯错,是因为圣人不能犯错,一旦有错,便会红尘覆⾝,再难解脫。”

  这些字句伴着清冷的声音,落在了徐有容的耳中以及心上。

  “天道、命运这种东西,我未曾畏惧过。它把你我当作牛马,我便把它当作牛马,拿缰绳套着,拿重犁挂着,用它开疆辟土,用它风调雨顺,然而现在想来,我对天道命运有利用之心,便是承认它有用,承认它有过我自⾝能力的強大之处。而这便是我当年犯下的最大错误,一朝如此论断,神魂之间便有尘埃,再也无法洗去。”

  圣后转过⾝来,看着徐有容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论及天道的缘故,她的神情很肃穆,完美的容颜里多了很多神圣的意味。

  徐有容很清楚这也是教诲,而且大概是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听过的真义。

  自童年到现在,这样的场面生过很多次,她早已习惯,此时却不然。

  因为娘娘说的是至玄至⾼至妙的天道,谈的是对天道极为不恭的內容。

  而且她隐约明⽩娘娘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像我一样強大,我希望你能更強大,所以我不会允许你犯下和我相同的错误。”

  圣后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若天道在前,当斩杀之,若情丝在前,更应斩去。”

  徐有容听着最后这句话,证明了自己的猜想,⾝体微寒。

  “你是我的继承者。”

  圣后走到她的⾝前,居⾼临下看着她,平静说道:“任何会坏你大道之人之事,我都会斩杀之。”

  徐有容脸⾊变得更加苍⽩,往常明亮无比的眼眸里多了一抹黯然的意味。

  “秋山我很喜,但你不接受他,这我很喜。”

  “你喜陈长生,虽然他有很多值得喜的地方,但我还是不喜。”

  “你的生命,不应该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所以你越在意陈长生,我越要杀他。”

  徐有容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直到最后仿佛雪一般,再看不到任何别的颜⾊。

  她的眼睛却逐渐回复了明亮,仿佛雾霭过后、重新来晨光的山林。

  然后,雪原里仿佛生出了一株腊梅,多了一抹红⾊,渐渐梅丛盛开,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嗡的一声响,大殿里狂风呼啸,两道十余丈的洁⽩双翼在她⾝后展开!

  她飞到了空中,散出极为炽烈的光线,还有一道神圣而強大的气息。

  她燃烧着体內的天凤真⾎,把境界提到了最巅峰的状态,甚至可以说是越了本⾝能够承受的范围上限。

  她是国教圣女,代表着圣洁与光明,挟着无数星空赐予的神圣力量。

  她现在还只是通幽巅峰境界,当然没有真的进⼊神圣领域,但这种状态下的她,已经有了些许神圣领域的特征与意味,与逍遥榜前列的⾼手都有一战之力,甚至八方风雨这等级数的強者想要完全镇庒住她,也需要些时间和手段。

  她没有想过能够威胁到圣后娘娘,只想争取一些时间,来破掉这个不知道是天道还是人心织成的局。

  哪怕只能绽放一点光明,若能照亮大周皇宮,或者也能照亮京都,让离宮看见。

  然而就在下一刻,宮殿里的风便停止了。

  那些四散的圣洁光线消失无踪。

  她⾝后那对洁⽩的羽翼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那是圣后娘娘的手。

  那只手看上去很秀气,这时候却显得无比可怕。

  圣后的⾝形并不如何⾼大,伸出手臂,却把徐有容举在了空中。

  一道百余丈的黑⾊羽翼在她的⾝后展开,破开了阔大的宮殿两侧,在夜⾊下缓缓地起伏。

  这画面显得异常妖异,却又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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