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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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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平仲平。”

  ‮机手‬里曾真的声音气若游丝,把张仲平吓了一大跳。

  张仲平说:“你怎么啦?在哪儿?”

  曾真说:“我在医院里,省‮民人‬医院,五楼,你能过来一下吗?”

  张仲平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健哥一起洗桑拿,张仲平把情况一说,健哥让他赶紧去。

  省‮民人‬医院看病的人很多,大厅里挤得満満的,像一个集市,却很少能够看到一张笑脸。就像监狱里的人才真正懂得自由的可贵一样,人只有病了才知道健康的重要。也许人们的面部表情也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到医院里来的人都没有心思笑,每个人似乎都神⾊凝重,带着一种死鱼的脸⾊。

  曾真却正远远地望着张仲平微笑。

  曾真坐在五楼妇科门诊候诊厅红⾊的塑料围椅里,眼睛一直盯着电梯口,张仲平一在那儿出现,她的笑容马上就在脸上绽放了。张仲平一眼就看到了她,朝她快步走了过去。

  张仲平走近了才看清楚,曾真脸⾊苍⽩,她的笑跟平时的完全不一样,是那种软弱无力的笑,好像努了很大的力,才把脸上的肌⾁调动起来。

  张仲平一只手抱着曾真的头,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曾真伸过来的一只手。外面光灿烂,曾真的那只手却冰凉冰凉的。

  张仲平说:“怎么啦?”

  曾真歪着头,从下往上地望着张仲平,她很快地又朝他笑了一下,气,说:“你快点表扬我吧,说我好的。我做掉了,你说的那个受精卵,已经有豌⾖那么大了。”

  张仲平说:“不是已经预约好了,说两天以后才做的吗?”

  曾真说:“两天以后是周末,我怕你出不来,不能陪我,所以就提前了。”

  张仲平说:“你怎么不跟我说,这种事怎么能够一个人来?”

  曾真说:“瞧,我这不是好的吗?”

  张仲平说:“你是真的傻呀,你看来这里的人,有哪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都有老公陪男朋友陪吗?只有一种人才没有人陪,‮姐小‬。我听说那些妇产科医生对‮姐小‬下手可重了,对她们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曾真说:“真的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好了好了,你别怪我了好不好?我下次改还不行吗?”

  张仲平说:“呸你个乌鸦嘴,一次还不够呀,还下次?”

  曾真说:“是呀,下次我可再也不敢不叫你了。你知道吗?我只是担心,我听人说,老公是不能看见老婆生孩子做人流手术的,说会影响夫生活,尤其做生意的更不能看…”

  张仲平说:“别说了。你这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曾真说:“好了好了,别怪我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呶,你先把这些药去拿了,再上来扶我回去,我就在这儿等你,好吗?”

  张仲平一边说好一边抱着曾真的头,让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怀里,再在她脑袋上搔搔,这才转⾝去拿药。

  省‮民人‬医院的电梯很大,大得能够推进去一副带轮子的活动担架,満満地可以挤进去二三十个人。医院门诊楼里的电梯几乎每一层都停,因为每一层都有上下楼梯的病人。张仲平生怕别人挤了曾真,伸出两条胳膊撑在电梯壁上,把曾真围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曾真搂着他的,紧紧地依靠着他。

  出了电梯,张仲平架着曾真,慢慢地往停车场上移。张仲平说:“疼不疼?”曾真说:“这会儿不疼,⿇药还没有消吧,就是没有力气。”张仲平说:“我来抱你吧。”曾真说:“算了算了。”张仲平说:“那我来背你。”曾真说:“你真的想猪八戒背媳妇呀?别人看了会笑的。你扶着我慢慢走吧。”

  一到了车上,曾真就把头靠在了张仲平的右边肩膀上:“还真有点儿累了。”张仲平说:“那你把眼睛闭上别说话,养养精神吧。”曾真说:“好。仲平,你说我是不是⾝体太虚了?我看见在我前面做的一个,做完以后在上好像没躺几分钟,爬起来就走了,没事一样。”张仲平没说话,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捏。

  张仲平没有急着开车,他伸出胳膊从曾真的后背环绕过去搂着了她的肩膀。曾真仰起脸来看他:“仲平你下午⼲嘛,有事吗?”张仲平说:“有事。”曾真说:“重要不重要?”张仲平说:“很重要。”曾真说:“哦。”就再也不吭声了。张仲平说:“我说的很重要的事,就是在家陪你。”曾真笑了,是那种带了小小的爆破音的笑,一股小小的气流一下冲破了她的上下嘴。曾真说:“你真的好讨厌,坏死了。”曾真把拳头举起来,却没有捶到张仲平⾝上,而是自然下垂了,从纸盒里菗了一张面巾纸,很快地在脸上抹了一下。曾真说:“我怎么会这么爱你?”没等张仲平答话,曾真又说:“仲平你要疼我。”

  曾真是被张仲平抱上楼的,本来曾真也走了两步,看看不行,也就依了他。每一层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曾真说:“累吧?”张仲平说:“有点儿。好久没有搞过锻炼了。”曾真说:“不对吧。起码是表述不准确,你只能说好久没做过负重运动了,其他运动你可是天天搞,比如说那种类似于蛙泳的运动。””张仲平说:“你的表述可以含蓄一点,可以说我们总是在客厅里讨论生活的艺术,在卧室里探讨艺术的生活。”

  曾真在上医院之前就把做菜的原料全部准备好了,存在冰箱里,一只乌,一条鱼,还有姜呀蒜呀以及从商场里买来的一包包的作料。张仲平把曾真安排在上睡好之后进了厨房,张仲平说:“看来你老公今天是壁虎爬窗户了。”曾真说:“怎么说?”张仲平说:“露一小手呀。”曾真说:“你行不行呀?”张仲平说:“求求你好不好,千万不要对我说那几个字,什么叫行不行呀,搞得我好像明天第一件事就得去找老军医似的。”曾真说:“好好好,你行你行,你什么都行,行了吧?喂,你不是说你从来不下厨房的吗?”张仲平说:“我不下厨房是怕我做的菜太好吃了,你会上瘾,一不小心就会让你吃得浑⾝长膘。”曾真说:“讨厌。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曾真说:“仲平你把厨房的门开着,我指挥你作。”张仲平说:“好呀,你动口我动手,你负责喊我负责做。可是,你不累吗?”曾真说:“我主要是想看着你。”张仲平说:“⽑都拨得⼲⼲净净了,我还能犯什么错误?”曾真说:“讨厌,你不说痞话我就不把你当老公了?”张仲平说:“好好好,我就光听你指挥了,行了吧?你要我上我就上,你要我下我就下,你要我往左我就往左,你要我往右我就往右,你要我重我就重,你要我轻我就轻。喂,不对呀,要这样我不成机器人成傻B了吗?”曾真说:“你烦不烦?”张仲平说:“不烦,我一点都不烦。”

  张仲平想起来了,类似的对话曾经有过,好像发生在他与江小璐之间,在江小璐家的浴室里,张仲平提出申请要帮江小璐背。张仲平还记得当时江小璐回头给了他一个漉漉的笑,她说的话跟曾真一模一样,也是说你烦不烦。他的回答更像是照本宣科,也是说不烦,我一点都不烦。

  张仲平想不到怎么会有这种偶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或者换一种说法——你烦不烦?

  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吗?

  人跟人真的是有差别的吗?

  下午,曾真一直睡着。

  张仲平轻手轻脚地从曾真⾝边爬起来,又蹑手蹑脚地穿好⾐服出了门。他没有带‮机手‬,特意把机关了留在曾真的枕头旁边。

  张仲平在‮行银‬里提了二十万元现金。

  本来,一次提这么多现金是很困难的。3D公司楼下有两家‮行银‬,财务部熊部长跟招商‮行银‬的一个什么部的主任关系很,熊部长与她有个口头协议,就是必须为3D公司提现提供方便。

  张仲平把钱拎回河西家里的时候,唐雯正好也在,在书房里复习。

  张仲平说:“给你的,把钱存到你卡上去吧。”唐雯拍拍张仲平的头,说:“不错,仲平同志是个好同志,还知道国税。是不是胜利大厦拍完了?”张仲平说:“是呀,这不?”唐雯说:“佣金算起来不是应该有六七十万吗?”张仲平笑了一下,说:“刚才还在表扬我,一转背又嫌少呀?”唐雯说:“没有,随便问一下。怎么,随便问一下都不行呀?”张仲平说:“行,怎么不行?不随便问都可以,谁叫你是我老婆呢?只是,你可以随便问,我却不能随便说,原来我也是跟你打过招呼的,道理就不再说了,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也是为你好,为了这个家好,懂吗?”唐雯说:“懂。我只是怕你变坏。不是有一句话吗,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张仲平,说:“要变坏早就变坏了,我又不是才有钱的。”唐雯说:“说得倒也是。要是钱多了就会让男人变坏,那所有做老婆的人,不都要阻止老公‮钱赚‬了吗?”张仲平说:“是呀,没有这么傻的女人吧?噢,还有一件事,我今天下午可能还得去一趟擎天柱。”唐雯说:“前不久不是已经去过一趟了吗?”张仲平说:“是的。香⽔河法人股拍卖的事很快也要做了,有些事要跟那边的胡总商量一下。”唐雯说:“怎么每次都是你往他那儿跑?”

  张仲平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办法呀,人家是买家嘛。现在就一个买家,不求着怎么行?不过,也还说不定呢,主要是看胡总那边怎么定,到底是他过来,还是我过去。噢,上次他不是也到这边来了吗?我还邀请你一起去吃饭,是你自己不去的,你忘记了?你不知道,有些事很重要又很敏感,不好在电话里谈。”

  唐雯说:“仲平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仲平说:“怎么啦?”

  唐雯说:“这事没有什么问题吧?”

  张仲平说:“有什么问题?”

  唐雯说:“你最近好像特别忙,你知道我们已经多久没有同过了吗?还有就是下午这事,我怎么老觉得有点奇怪?你分明是回来跟我请假的,却先给了我二十万,好像在向我行贿似的。还有,我也就随便地提了一下胡总,你又跟我解释了一大通,仲平,你心里没什么鬼吧?”

  张仲平说:“你看你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拿钱回来,不就想让你⾼兴一下吗?不就想让你与我分享胜利的果实吗?我看你是临近‮试考‬,精神太紧张了吧?”

  唐雯自己也笑了,说:“逗你玩的哩,你也不要太紧张。”

  张仲平也就一笑,说:“这下好了,你逗我玩,我逗你玩,咱们是不是真的玩一次?”

  唐雯说:“算了算了,你忙去吧,搞得像我要你施舍似的。”

  张仲平望着唐雯的眼睛,说:“那就算我求你好不好?”唐雯的眼睛很漂亮,黑黑的,亮亮的,也很清澈,女儿小雨的眼睛长得就像唐雯。

  唐雯说:“你就别再了,再,我可真的要怀疑你了。”

  张仲平说:“怀疑没有关系,关键是要用事实说话。”

  唐雯说:“我哪里去弄什么事实?请人去盯你的梢呀?”

  张仲平说:“可别可别,你吓我一⾝冷汗。”

  唐雯说:“我知道你很顾家。仲平,我和小雨可都靠你了,我们娘俩可是离不了你的。”

  张仲平说:“嗯。”唐雯说:“如果要去擎天柱,就别开车了,坐‮机飞‬去吧,开车倒是方便,可是路这么远,怕不‮全安‬,也省得我替你担心。”

  张仲平说:“去不去还不一定哩,到时候再跟你打电话吧。这钱怎么办?要不要我替你把钱去存了?”

  唐雯说:“看你‮腾折‬的。下次直接往我卡上打就是了,拎来拎去的,不‮全安‬。电视里早几天还在报道,说有个女的到和平路一家‮行银‬去存钱,被人砍了,也不知道破了案没有。”

  张仲平说:“卡上打来打去,方便是方便,却只有一个数字概念,钱拿在手上多有感觉。特别是那种崭新的票子,放在鼻子下嗅嗅,哇噻,多香呀。”

  唐雯说:“是呀,弄得不好还有上亿的细菌哩。”

  张仲平说:“你这个人。”

  张仲平回到曾真⾝边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她见张仲平进来,故意扭过头去背对着他。张仲平走过去把她的肩膀轻轻地扳过来,发现她脸上漉漉的。张仲平坐在边俯⾝逗她,她不理,张仲平说:“怎么啦,宝贝儿?”

  曾真一下子抱住了他,说:“不要这样从我⾝边偷偷地溜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说了今天下午一直要陪我的。”

  张仲平说:“我跟你去买花了,还有⽔果。瞧,我‮机手‬也没有带,就放在你脑袋旁边哩。”

  曾真说:“反正不要这样,我不允许。”

  张仲平说:“好好好,好啦好啦。”

  晚上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曾真开始喊痛。张仲平说:“再吃点消炎药和止痛药好不好?”曾真说:“药是随便吃的吗?”张仲平说:“那怎么办?”曾真说:“没事,熬一熬就过去了。”

  曾真抓着张仲平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张仲平说:“你要不要看什么碟?”曾真说:“不要。”张仲平说:“我去烧点⽔吧,替你热敷一下。”曾真说:“热敷起作用吗?”张仲平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什么坏处吧?”曾真说:“那就算了。”张仲平说:“我还是去吧。”曾真说:“那好,你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把厨房里的灯也打开,把厨房里的门也打开。”

  张仲平在厨房里给唐雯打了个电话。

  张仲平说:“我到擎天柱了,刚下‮机飞‬。”

  唐雯说:“是吗?胡总有没有来接你?”

  张仲平说:“有有有,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唐雯说:“算了算了。我又不认识他。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张仲平说:“行呀,那我关机了。电池不多了,我忘了带充电器。”

  唐雯说:“喂喂喂,你哪天回来?”

  张仲平说:“明天,也可能是后天,看情况吧,好了好了,我挂电话了。”

  张仲平回到卧室,发现曾真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她的眼睛也是亮亮的,真的是目光炯炯有神。

  张仲平说:“怎么样,好点没有?”

  曾真说:“好了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张仲平说:“你刚才不是还在喊痛吗?”

  曾真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痛是真的,这会儿不痛了,也是真的。”

  张仲平说:“你这个人。”

  张仲平心里咯噔了一下,几个小时以前,他也是这样说唐雯的。

  曾真说:“你这会儿是在擎天柱对不对?”

  张仲平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呀?”

  曾真说:“讨厌,说是。”

  张仲平说:“是。”

  曾真说:“后天才能回去,对不对?”

  张仲平说:“明天,也可能是后天,看情况吧。”

  曾真说:“不,后天。”

  张仲平说:“好吧,后天。”

  曾真说:“你别烧⽔了,睡吧。”

  张仲平说:“怎么,你真的不痛了?”

  曾真说:“真的不痛了。快点快点,你把灯通通关了,来陪我‮觉睡‬,好不好?”

  张仲平说:“好。”

  曾真说:“仲平你是爱我的,是不是?”

  张仲平说:“是。”

  曾真说:“我爱你也是有道理的,是不是?”

  张仲平说:“我不知道。”

  曾真说:“不,说是。”

  张仲平说:“好,是。”

  安静了一会儿,曾真又把眼睛睁开了。曾真嘻嘻一笑,说:“有个问题要问你,可不许对我撒谎。”

  张仲平说:“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曾真说:“有时候撒撒谎也好呀。不过,我不是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你知道吗?刚才我好担心的。这也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刚才她要是答应跟胡总通话,你怎么办?”

  张仲平说:“她不会。她要是那种人,我敢那样说吗?”

  曾真说:“你对她倒是蛮了解。可是,她如果要呢?不是你主动问她要不要跟胡总通话的吗?她只要顺口接一句就行了。”

  张仲平说:“她要真那样,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曾真说:“不可能,你肯定有办法。快说嘛。”

  张仲平说:“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没想。”

  曾真说:“我不相信你会打无准备之仗。说嘛,求求你说嘛。”

  张仲平说:“她要真的那样,我大概就只有哇哩哇啦地叫上一阵,然后突然把机关了,装着‮机手‬突然没电了的样子。其实,这事还有一个漏洞,就是连我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去擎天柱的航班。”

  曾真望着张仲平,好半天没有说话,后来曾真说:“她怎么能这样耝心?”过了一会儿,又说:“仲平你为我这样我很感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并不是很慡。你今天为了我去骗她,明天会不会为了另外的什么人,反过来骗我?”张仲平说:“怎么会?”曾真说:“那好,我跟你拉钩,以后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要跟我说真话,不许像骗别人一样地骗我。”

  张仲平说:“怎么会?我哪里还骗得了你,我所有的套路不都被你掌握了吗?”

  曾真说:“你要是成心骗人,还怕没有新花招?”

  张仲平说:“我不会。”

  曾真说:“那你发誓,要永远爱我疼我不准欺负我。”

  张仲平说:“好,我发誓。嗯,另外还有一件事,这种事,千万千万不能再有了,弄得不好,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了,你知道吗?”

  曾真说:“我知道。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种事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咱们最好不要让我说的第一种情况出现,哼。”徐艺拍卖会的图录印刷出来了。徐艺派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跟张仲平送来了五本。张仲平当时不在公司,但惦记着葛云所送拍卖品的事,就从曾真那里开车过来了。张仲平与她在外面的会客室相见的时候,那个青舂靓丽的女经理倒也矜持,站是站相,坐是坐相。张仲平以为她把东西送到以后就会告辞,她却提出来要参观一下张仲平的办公室。美女的请求是不怎么好拒绝的,何况这种请求并不过分,更何况她还等了他差不多半个小时。张仲平笑一笑,也就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把她让了进来。

  她这个时候才给张仲平派名片。从小坤包里掏出名片夹,慢慢地打开,慢慢地拿出一张。她这些动作都是在张仲平眼⽪底下做的,兰花指活泼地跳动,好像在绣花。她本来已经坐在张仲平对面的小围椅上了的,这时站了起来,并不直接从对面递过来,而是绕过大班台来到了张仲平的侧面,双脚并拢在一起,两只手捧着自己的名片,⾝子微微朝张仲平一躬,说:“张总请。”

  张仲平笑一笑,说:“太隆重了吧,像递国书似的。”

  徐艺的部门经理也就嘻嘻一笑,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啦。”

  张仲平很认真地拜读了一下,记住了她的名字,张小洁。

  张小洁却并没有回到她的座位上去,就那样留在了张仲平⾝边。她说要参观张仲平的办公室,其实是个借口,因为她也就在进门的时候对张仲平的博古架瞄了一眼,停留的时间没有超过五秒钟。

  张仲平想起了曾真第一次来他公司的情景,她把两只手反过去分别揷在牛仔庇股上的兜里,在他办公室里一跳一跳的,又有模有样地趴在博古架上朝里面瞅。

  张小洁说:“我听咱们徐总说张总喜古董,经常参加别的公司的拍卖会,我们公司的拍卖会,张总也一定会赏光吧?”

  张仲平先坐了下来,这样,站在他旁边的张小洁就显得比他⾼了。张仲平手扬了扬,意思是请她回到座位上去。但张小洁只顾了瞅着张仲平等他的回答,好像没有看懂他的手势,或者说故意装着没有看到。

  张小洁说:“这次拍卖会的东西不错,张总先看看嘛。”

  张仲平也早就想看了,就说:“行呀,看看吧。”

  拍品征集⽇期截止之前,张仲平跟葛云见了一面。面对张仲平的询问,葛云一个字也没有说,只轻轻一笑,用她的左手向张仲平做了一个OK的动作。那次见面,两个人也就扯了一些闲话。张仲平知道事情已经搞掂了,也就不啰嗦了。张仲平想看看那件青瓷拍成照片印刷出来的效果。

  张小洁躬⾝在张仲平旁边,为他翻阅那本印刷精美的画册。书画作品部分就略过了,看来张小洁对张仲平的爱好也还是有些了解,知道他只对瓷器感‮趣兴‬。张仲平对张小洁说:“你坐嘛。”张小洁嫣然一笑,说没关系。张仲平总不能说你没关系我有关系,也就不再说什么。张小洁就那样靠在他⾝边,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张仲平闻得见张小洁⾝上的气味,是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张小洁离张仲平也还是有点距离,亲近而不暧昧,但如果张仲平的目光稍微一斜视,也能隐隐地看得见张小洁领口里面的啂沟。如果再一伸手,就能顺手搭上她的或者下面微微翘起的庇股。张仲平如果想这样做,动作幅度本不需要很大,装着一不小心就可以了,最多算是一场小小的意外事故。

  张仲平当然不会这么做,张小洁的表现跟一般上门服务的美女推销员也差不多。这种人的⾖腐张仲平是从来就不吃的,要这样,机会就真的太多了,张仲平会忙都忙不过来。徐艺公司名振江湖的时代光青舂靓女组合,原来不过技止此耳。张小洁的便宜张仲平当然更不会去沾。有句俗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老马时兴吃嫰草,天涯何处无芳草。讲的就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如果心好渔⾊,简直遍地都是机会。张仲平换过十来个女秘书,有几个长得也是相当有姿⾊的,⽪肤嫰嫰的,好像一捏就捏得出⽔来。张仲平也从来没有动过歪心眼儿,不像有的私营企业的老板,总是先聘后娉,假公济私,公私不分。唐雯很相信张仲平,就是认准了张仲平不会在外面来,那些花枝招展的蜂呀蝶呀,本就⼊不了张仲平的慧眼。唐雯这一点倒是没有看错。

  张仲平脚底下一‮劲使‬,让大班椅朝后面滑,拉开了与张小洁的距离。张仲平替张小洁把那本画册合上,看了她一眼,说:“张经理,徐总是不是给你们定了任务?”张小洁点点头:“是呀。”张仲平说:“是不是还有提成?”张小洁也不避讳,说:“一点点哪。”张仲平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张小洁说:“张总,一笔难写两个张字,我们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你可一定得帮帮小妹哟。”

  张仲平说:“怎么帮呀?”

  张小洁说:“很简单的,盛世古董世⻩金,搞古董收蔵的意义,张总肯定比我懂,小妹只是想请你务必出席这场拍卖会,并对我们公司说你是我拉来的客人,这样说可以了。”

  张仲平说:“搞了半天,你原来是在‮客拉‬呀,好难听的。我为你改一个词吧,到别的地方你就再不要说‮客拉‬了,说邀请,i女ite,不是好听一点吗?”

  张小洁说:“好好好,i女ite,这么说张大哥你是答应了?”

  张仲平说:“还没有哩。”

  张小洁说:“张大哥,小妹都认了你大哥了,为什么不答应嘛?”

  张仲平说:“我要是随随便便答应你,那不是糊弄你吗?等看了预展以后再说这事吧。”

  张小洁说:“那好,张大哥我会盯着你不放的。你不会烦小妹吧?”

  张仲平说:“不会吧。”

  张小洁说:“大哥赐我一张名片嘛。”不等张仲平答话,就伏在大班台上,用尖尖的大拇指和中指从名片夹上拎出来了一张张仲平的名片。没料到不小心多带出来了一张。张小洁把到手的一张到另一只手里,用刚才的那两手指头,要把多带出来的那一张揷回去,揷了半天,不得要领。张小洁说:“不好意思。”张仲平说:“太紧了,不太好揷吧,来,我来揷我来揷。”张小洁说:“大哥你原来好坏。”张仲平经她一点醒,觉得自己的说法确实有点歧义。其实他还真没有别的意义。张小洁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却并不辩解,一辩解反而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张小洁倒也乖巧,见张仲平比较严肃,也就不跟他讨论好和坏的问题了。张小洁说:“张大哥是成功男士,你如果有朋友对咱们的拍卖会感‮趣兴‬,可以告诉小妹,小妹亲自去拉…噢,不对,是去邀请,i女ite。”

  张仲平说:“行呀。”

  张小洁终于回到小圆椅那边去了。她拿出小巧的‮机手‬,当着张仲平的面,一边看着张仲平的名片,一边把他的电话号码输了进去,又把‮机手‬和名片放回了小坤包里。张小洁说:“大哥是我请你吃饭还是你请我吃饭?”张仲平说:“你也不要请我我也不要请你,这会儿哪里是吃饭的时候?”张小洁说:“也是,下次我再请大哥吧。”张仲平说:“下次再说吧。”张小洁说:“好,大哥,那我先告辞了?”

  张仲平说:“行呀。”张仲平起⾝送客,他没想到张小洁会把她的小手主动伸过来,张仲平笑一笑,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就松开了。张仲平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说:“你们公司那个江经理,还好吗?”

  张小洁说:“是不是江小璐?”张仲平说:“我不知道叫什么,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张小洁说:“完了完了,江经理已经找过大哥了吗?”

  张仲平说:“没有。怎么?这个江小璐是不是很厉害?怎么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张小洁说:“是呀,江经理很厉害的。”

  张仲平说:“怎么厉害法?”

  张小洁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就是知道,小妹也不告诉你。”

  张仲平笑笑,说:“是不是呀?”

  张小洁说:“是。”她已经将门打开了,又扭过头来朝张仲平笑了笑,说:“大哥别忘了跟小妹的约定。”她的眉⽑一扬一扬的,眼睛像要说话的样子。张仲平不想听她的眼睛说话,就说行了行了。

  张小洁走后,张仲平仔细地把那本图录翻了一遍,没有那件青瓷。张仲平以为自己看漏掉了,再一页一页地看过去,还是没有。张仲平换了一本再翻,仍然没有。

  怎么可能?

  张仲平首先想到的就是与葛云的那次见面。那是在葛云的办公室里,正好就她一个人。

  当时张仲平也就简简单单地问了一句,说:“怎么样了,嫂子?”

  葛云当然知道张仲平问的是什么,张仲平也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葛云将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儿,朝他竖起另外三指头的样子。张仲平和葛云都是受过⾼等教育的人,当然知道那个简单的手势表示的不是阿拉伯数字6,而是英语OK,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行、可以了的意思,这是连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手势。

  怎么回事?

  是不是被负责拍品鉴定的专家给打下来了?

  这倒是有可能的。说到底,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或者换一种说法,假的可以在某一时间蒙住某一部分人,却不能在所有的时间蒙住所有的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假的东西总会被人看出破绽,何况这次拍卖会又不是徐艺一家公司做。张仲平知道,‮海上‬那家拍卖公司就是以艺术品拍卖闻名的,不仅眼光一流,也肯定不允许合作伙伴滥芋充数。否则,不等于砸两家的牌子吗?换了张仲平,在拍品质量上也会严格把关。

  可是,葛云向他表示一切OK是什么意思呢?

  就这样刷下来,事情会有点⿇烦。张仲平知道,除了时代光拍卖公司,今年下半年乃至于明年上半年,都还没有听说省里市里还有哪家公司从事文物艺术品的拍卖。

  葛云怎么会让这种情况出现呢?

  张仲平知道葛云是个行事缜密的女人,他还记得当初在廊桥驿站烧那张小纸片时她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葛云深知事情的严重,肯定不会允许出什么差错。

  退一步来讲,如果当初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张仲平也还是可以想办法的。毕竟,徐艺已经欠了他不少人情。可是,现在拍卖图录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去弥补呢?

  万不得已,只有说服徐艺通过增拍的方式,临时加印一个单页。但是,这种打⼊“另册”的搞法,多少有点牵強。如果让人知道,另册里面的拍品是谁提供的,买家又是谁,那就不妙了,搞得像定向拍卖似的,等于活生生地留下把柄让别人去抓。这种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夹杂在整本图录里,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但因为有那么多同类拍品打掩护,目标就小多了。

  说穿了,张仲平担心的还是香⽔河法人股拍卖的事。如果不拍了,也就用不着走这个过门;如果还是要拍,但不由3D公司来拍,当然也就用不着由张仲平来走这个过门。

  自从上次跟健哥一起洗桑拿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健哥让张仲平等消息。张仲平心里有事,不敢烦健哥便时不时的给葛云打电话,有次还以向她请教为由头,给她送了两个鸟食罐,是他特意在省文物商店挑的,但他跟葛云很默契,有关香⽔河法人股的事,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健哥也没有托她带过什么话。如果那件青瓷上了拍卖图录,表示一切上了正轨,现在没上,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等于原来的约定起了变化,张仲平感到很被动,因为他不清楚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香⽔河法人股还会不会拍?

  如果拍,健哥会给谁来拍?

  如果不拍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等于事情的发展变化超出了健哥的控制范围。这种希望的破灭,肯定会让张仲平觉得很遗憾。这有一点像钓鱼,好不容易一条大鱼上钩了,你放线收线地忙乎了大半天,以为可以用渔捞去捞了,突然啪地一声,鱼挣脫钩子跑了。钓过鱼的人恐怕都碰到过这种情况,那确实会让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如果拍,却不由3D公司拍,而由另外的公司拍呢?那种心理打击会更惨。就像一条英勇善战的狗,流汗流⾎地撕杀,终于从一群同类中抢到了那唯一的骨头,用嘴叼着跑到一边正准备美餐一顿,却横地里不声不响地杀出来另外一条更強悍更狡猾的狗,生生地从你嘴里把那骨头抢走。可是你呢?已经伤痕累累心力瘁,本没有半点斗志和力气再进行一场撕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胜利者大摇大摆的雄姿,你甚至连咆哮一两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能怎么办?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饿着肚⽪夹着尾巴,黯然地躲到另外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一边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咽下自己的屈辱。

  张仲平觉得这个比喻有一种自我贬低的⾊彩,却不能说不贴切。拍卖公司和法院的关系是委托方和被委托方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法律地位平等,其实不然,掌握主动权的、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委托方。

  作为委托方的代表,健哥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其实,从张仲平內心深处来说,他是不想在委托单位找当官的做什么靠山的,更不想和把持着拍卖委托生杀大权的人结盟,将公司的生存与发展依附到某一个人⾝上。道理太简单了,所谓官场上的权力也就像市场上的财富,总是处在一种不确定的流动状态,财富不是永恒的,权力也不是永恒的,谁能保证你所依附的那个人可以永恒地拥有那个对你有利的位置呢?周运年之于徐艺就是一个例子。前几天,徐艺就在跟张仲平抱怨,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国土局的业务已经完全被收回去了,因为新上任的局长有个朋友也成立了一家拍卖公司。不要说这种极端的例子,你依附的‮员官‬,总有调动、退休、倒台、下台的时候,即使他上升了,换上了另外一个人,他对这个人的话语权能否继续保持?恐怕逐步消失的可能更大一些。因为这个新上来的人,也像一个新的树枝,有他自⾝成长起来的树杆和发展出来的枝桠。更何况,你靠什么建立和维持与某一个权贵者的密切关系呢?这种密切关系究竟是单方面的依赖,还是双方相辅相成的?如果是前者,你在心理上就永远处在一种对人摇尾乞怜的状态。如果是后者,情况反而更加糟糕,因为你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可是你又无法全方位地介⼊他的行政生涯,你无法预计和掌握他自⾝的安危,因为你只是他的一个侧面,一个层面,一个点,是他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的一个小小的结,而一旦他那一方在别的侧面、别的层面、别的网结上出问题,你就不能不受到牵扯,你的业务你的事业,就完全有可能跟着玩完儿。

  但是,理念上的清醒明⽩是一回事,现实的状况是另外一回事。请问你有别的选择吗?没有。当初公司成立了那么久,你在法院做了几单业务?还不是只能靠艺术品拍卖勉強维持生计?如果不是老班长帮你搭上健哥的关系,你的事业能够这样突飞猛进?这大概就是‮国中‬商人的悲哀和无奈了,表面上的莺歌燕舞,掩盖了骨头里缺钙的软弱。你要想轻舞飞扬,就必须有所依附。现在你能怎么办?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自己运气好一点。

  扶桑海岸第三、四层是健哥给他做的,事后的工作,张仲平做得很到位,可以用滴⽔不漏的成语来形容。健哥事前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是他与葛云接洽。但张仲平即使是个傻瓜也看得出来,健哥对他是満意的。从这个角度来讲,健哥应该不会另外物⾊别的拍卖公司,因为这种关系只能是一对一、背靠背的,如果弄得太杂、太,总是不‮全安‬,健哥冒不起这种风险。

  但是,同样的原因,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问题,却又可以成为健哥不再给3D公司做新业务的理由。省里市里这么多拍卖公司,哪家不能做?一个已经做了三千多万拍卖业务的公司,事隔不久又做一笔将近两个亿的拍卖业务,而且委托人、承办法官是同一个人,假如有人对这种做法的合理提出置疑,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得清楚吗?如果真的有人盯着了健哥或者3D公司,甚至本就不会采取一种光明正大的提问方式,从而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动用一股你看不见的力量慢慢地朝你们靠近,从嗅你们的气味开始,在你们最不经意的地方寻找你们的漏洞,然后顺藤摸瓜。健哥当然能够预见到这种可能,为了避嫌,健哥就完全有可能,另起炉灶给另外一家公司去做。这在股市上叫什么?叫不把所有的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是不对,如果健哥真的打的是这种主意,那他⼲嘛在这件事才刚刚有一点眉目的时候就将信息透露给你,并要你开始秘密地寻找买家呢?难道,健哥一开始也确实是准备给3D公司做的,只是事到临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还有,健哥上面还有主管副院长院长,副院长院长上面也还有更⾼级别的‮导领‬。这件事,不会完全由一个执行局的局长说了算,这一点是肯定的。健哥上面的‮导领‬是些什么人?肯定不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他们也肯定有老婆有孩子,还有小舅子侄儿子小姑子姨妹子或者⼲脆在另外某个拍卖公司占了⼲股。毕竟是两个亿的业务,按百分之十的佣金标准算是多少?哪怕是只按百分之五、百分之三的标准算,又是多少?即使健哥的想法一如既往地想给3D公司做,他能够完全控制局面吗?如果他不想给3D公司做或者说没有能力给3D公司做,事情反而简单了。他只要跟张仲平说上五个字就够了,这五个字是――没有办法呀。张仲平除了表示理解还能怎么样呢?他甚至都没有办法真正弄清楚,这种遗憾是属于健哥与他两个人,还是为他张仲平一个人所独有。

  以上的这些想法搞得张仲平多少有点担心。他几次抓起了电话要跟健哥联系,却还是忍住了。不管事情的结果怎么样,都必须保持镇静。主动打电话给健哥有什么意义没有?显然没有。那算什么呢?催促?诘问?怀疑?起码是沉不住气嘛。可是,槌子一敲,上千万就能⼊账,谁能沉得住气?

  但是,你就得沉住气。尤其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不能先了阵脚。因为,像健哥这种⾝份地位的人,是不会愿意跟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打道的。

  两天以后,张仲平终于等到了葛云打来的电话。

  葛云说:“有时间见个面吗。”

  张仲平说:“还是老地方?”

  葛云说:“下午下班后我直接去吧。”

  葛云的话让张仲平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场虚惊。张仲平不得不佩服葛云的安排。她的安排比原来的计划更缜密。她用一尊唐代的青釉四系罐将张仲平提供的那件青瓷莲花尊换了下来。葛云也带来了时代光拍卖公司秋季拍卖会的图录。在浣溪沙包间里,葛云翻阅着图录,指点着给张仲平看:“这才是真正的青瓷,秘⾊越器。你看,这釉⾊多么青碧,晶莹润泽,简直像宁静的湖面一样清澈碧绿,你再看这里,多像是一尾游鱼,有人说这是剥釉,但我宁愿相信这是窑变,正是它使整个器物有了灵魂,有了,生命。张总,我可是看家宝贝都拿出来了。我想了很久,卖真货比卖假货好呀。咱们做事,一定得天⾐无,冒不起那个险啦,是不是?”葛云说着,望着张仲平轻轻地笑了一下。

  张仲平当然觉得这样更好。因为这样一来,就经得起查了。那些喜多嘴多⾆的人,那些喜无事生非的人,甚至那些纪检会、检察院的人,恐怕再也没有话可说了,要说,也只能说他张仲平买贵了,不能说买错了。买贵了又怎么样?又不犯法。

  在拍卖会上买文物艺术品,成价⾼于估计的情况太普通了。首先,艺术品的估价本⾝就是一个很弹的问题,很有可能因为委托人的期望值偏低或估价师个人的原因被低估;其次,竞买人在拍卖会上的表现并非只有花钱买东西这一单纯的目的,他有可能会借助拍卖会的平台做秀和炒作,早几年不是有一个报导吗?一家企业花几百万买了一架‮役退‬的‮机飞‬,却本不去提货,宁愿让‮机飞‬在原来的地方锈掉烂掉,为什么?因为那家商场看中的不是‮机飞‬本⾝的价值,而是购买‮机飞‬这一行为本⾝所带来的广告效应。能够花几百万打广告的企业多得是,可是谁能只花几百万,就让自己的企业在‮国全‬范围內‮夜一‬成名,成为众多媒体可持续关注的焦点?拍卖会上的非理因素还表现在竞买人之间的争強好胜上。狭路相逢勇者胜。在拍卖会上却是实力决定一切。每一次举牌,手臂轻扬,美女和‮像摄‬机镜头一齐横扫过来,那是何等的潇洒?尽管这种潇洒的代价是真金⽩银。但是,只要我愿意,与你又何⼲?你最多把我当成傻瓜,却不能把我当成骗子。这个世界已经把每个人‮教调‬得聪明绝顶了,还会受到一个傻瓜的骗吗?傻瓜犯傻的时候你看得见,傻瓜偷着乐的时候,你可能就看不见了。

  面对葛云的安排,张仲平不住地点头,內心里有一股抑制不了的‮奋兴‬。毕竟,他与键哥仍然在一条船上,他没有被抛弃。

  只有一个小小的技术问题需要处理,那就是青釉四系罐本⾝的价值。也就是说,他们原来达成默契的那个阿拉伯数字,需要重新填写,得把罐子本⾝的价格加上去。

  葛云会开什么价呢?

  这个问题其实也简单,张仲平决定完全按葛云的意思办。他要是说半个不字,或者只是稍微犹豫一下,那不成讨价还价了吗?

  张仲平当然不会给葛云留下半点让她不舒服的印像。跟葛云讨价还价,就等于跟健哥讨价还价。他有什么资格和砝码这样做?如果说这是一种易,那么,在张仲平后面排着队准备做这种易的拍卖公司多了。张仲平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相信葛云自有分寸。

  张仲平说:“嫂子要不要写个数字?”葛云说:“算了,到时候我派个人去参加拍卖会吧。那个人不加价了,东西就归你了。张总你看这样安排好不好?”张仲平望着葛云笑了笑,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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