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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呼延云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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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云看着那架‮机飞‬,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那么狂放的笑声!但是走在他⾝边的小青,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角沁出了两行清泪…

  第二天天气晴朗。一大早,呼延云打了个车去接小青。一路上,只见街道两边的每棵树上都浮着一层⽑茸茸的阳光,鸟儿的唧喳声不绝于耳。等到在小区门口看到小青,他更觉得眼前格外清慡:她穿了一条洁白的流苏连衣裙,好像刚刚在泉水里洗过,只是眼睛微微有点肿,明显是昨晚哭得太狠的缘故。

  上车后,小青的第一句话是:“我把烟戒了,阿累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菗烟。”

  “挺好!”呼延云笑了“你…觉得自己好一些了吗?”

  “嗯!”小青‮劲使‬点了点头“小郭姐姐说得对,阿累肯定希望我能幸福地、开心地活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工作,我还要照顾好他的妈妈,证明他没有爱错我这个人!”

  出租车一直开到机场。在候机大厅里,远远就看到了雪儿和陪她一起去‮国美‬治病的薛京大夫。雪儿踮着脚尖往门口巴望着,见呼延云来了,⾼兴极了,跑上前来一个劲儿地说:“呼延哥哥,谢谢你来送我!谢谢你来送我!”

  “我答应你的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呼延云笑道,指着旁边的小青说“这是你小青姐姐,跟她说声谢谢吧。”

  雪儿长长的睫⽑扑闪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青,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说谢谢。

  小青拽了呼延云一把:“别难为孩子,把东西给她吧。”

  呼延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雪儿说:“这个,收好,到了‮国美‬再看,好不好?”

  雪儿接过厚厚的信封,翻来覆去地看,牛皮纸信封的口封得很严。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呼延云。呼延云微笑着对她说:“到了‮国美‬,你打开信封,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啦。”然后问薛大夫:“薛大夫,行李都托运了吧?登机牌都换了吧?是不是该过安检登机了?”薛大夫说:“是啊,你费心了,到了‮国美‬咱们保持联系。你放心,雪儿我一定会照顾好的,‮国美‬在‘渐冻人’的治疗技术上处于世界前列,我已经和这一领域的顶级专家取得联系,一下‮机飞‬就把雪儿接到医院,组织会诊…我向你保证,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治好她的病。”

  呼延云点了点头,又对雪儿说:“好啦,你该去登机啦,到了‮国美‬要听薛大夫的话,要信心満満,这么多人帮助你、爱护你,你一定能把病治好!”然后伸出小拇指“咱们拉拉钩吧,约好了,等你的病好了,回国的时候,我来机场接你。”

  雪儿眼眶里顿时溢満泪水,慢慢地伸出右手,把小指搭在呼延云的小指上,紧紧地钩了一钩…

  “咱们走吧。”薛大夫轻轻揽住雪儿的肩膀。

  雪儿跟着她,慢慢地向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呼延云,终于在通过安检口之后,⾝影消失了。

  呼延云伫立着,目光投向雪儿离去的方向,久久地,一动不动。

  小青站在他⾝边,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说:“好了,现在,咱们一起去名茗馆吧,那里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揭开整个案件的真相。”

  ‮国中‬
‮官警‬大学图书馆门口。

  一左一右两棵榕树,粉盈盈的合欢花正怒放着,许是昨晚沁透了雨水的缘故,扑鼻的香气更有一种黏黏的醉意。虽然眼下是暑期,但是听说呼延云要来,还是有无数师生早早就赶了来,在这里等待着,

  呼延云的⾝影刚刚在远处出现,人群就一阵骚动。当他走近时,人们不噤有些失望,没想到这个和林香茗齐名的人物,居然长得并没有想象中的英俊。但是也有不少女生觉得他走路的姿态非常飘逸,黑幽幽的双瞳散发着一种夺人魂魄的光芒,真如蓝天上的流云一般,心不免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以至于看到他⾝边紧紧跟着的小青时,目光中都闪过了一丝妒忌。

  对这一切,呼延云丝毫没有在意,他的神⾊很凝重,仿佛是额头上挂着一块异常沉重的幕布。

  “呼延先生。”恭候多时的张燚上前为他引路,带他上到三楼,推开镂花玻璃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呼延云抬头看了看门上悬着的那块深棕⾊横匾,以及匾上的“名茗馆”三个颜体大字,当看到落款的“补树书斋主人”时,不由得长叹一声,走了进去。

  接着就看到了许多人——甚至可以说和杨薇命案有关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到场了,他们围在那张⻩澄澄的长桌周围,或站或坐,就像一出大戏的主要演员,每个人都在用自己扮演的角⾊来面对他:蔻子向他问好,刘新宇点点头致意,王云舒把头一扭不看他,孙女士的长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张伟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夏流搓着胳肢窝,老甫从浓重的眉⽑下挑起阴沉的目光望着他,还有一个人也用恶毒的眼神盯着他,那就是面⾊灰败的周宇宙…

  胖胖的朱志宝把武旭带来了,武旭戴着黑框眼镜,面无表情。朱志宝从呼延云走进名茗馆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离开过他⾝边的小青,明明是和他握手,却对着小青傻乐。小青也不理他。

  马笑中、丰奇、郭小芬、司马凉也来了。司马凉的⾝边是垂头丧气的小萌,她已经被刑事‮留拘‬,带她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如果她是真凶,便于呼延云当场指出。

  还有名茗馆的成员们…随着呼延云的走进,门外的‮生学‬们也像嘲水一样拥了进来,恰恰组成一个月牙状,把他包围在中心。本来,馆內有些嘈杂,但是,就在呼延云站定的那一刻,仿佛大群昏鸦的头顶炸亮一道闪电,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呼延云,有的崇拜、有的钦佩、有的好奇、有的嫉妒、有的畏惧、有的惊惶…仿佛无数盏聚光灯照亮了舞台的正中心。

  这是一幕由名茗馆安排好的大戏,配角就位、观众到场,只等主角登台就可以开演了,就像‮探侦‬电影里常见的最后一幕场景,大‮探侦‬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在场者中的一个人——“你才是这件案子的真正凶手!”

  “呼延先生。”张燚说“按照我们事先和您约好的,如果您已经侦破杨薇命案,请您把真凶、破案经过详细地告诉我们吧。”

  阳光从窗外投入,恰恰照在呼延云的⾝上。侧⾝站立的他,一半面孔是明亮的,另一半面孔却是阴郁的,明亮和阴郁交织不定,像一片在峡谷间流动的江水,总想挣脫岸石的束缚…

  终于,他厌恶了这种感觉,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转过脸庞,将自己完全浸入了阳光中。

  “我失败了。”

  他的声音并不⾼,但是像铁板一样沉重而清晰。

  所有的人——名茗馆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都没听清听懂听明白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环视了一下围拢他的人群,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蓝⾊的湖水:“我是说——我失败了。杨薇命案我没有侦破。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不想逃避这个失败,我想亲自向所有参与这一案件侦查工作的刑警、关心这一案件的同学们道歉。我要跟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名茗馆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呼延云一转⾝,破开众人,走出了大门。

  “你撒谎!”

  ⾝后突然传来一声悲愤的呼喊,那是郭小芬的声音。

  ‮机飞‬腾空的一刻,雪儿有点眩晕,不噤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自己小小的⾝体猛地悬浮了起来,像一块被吊车吊起的石头,莫名其妙地到了半空,晃晃悠悠,飘飘荡荡,随即又一截截、一段段、僵硬而凶狠地向上拔着,那钢丝太细、太脆,根本吃不住力,以至于她的每一次上升都伴随着重重的一沉。她想象着钢丝啪啦一声绷断!自己狠狠砸向地面,摔个粉⾝碎骨的场景:那时,我不会再冻成一块冰了,我会软软地铺展在地上,⾝体里那可恨的病魔会和我一起死掉!死,虽然是很难过很不好的事情,但是如果像阿累哥哥那样受尽煎熬,变成一块石头再死掉,我宁愿从这万米⾼空上坠落,坠落,最后体验一下飞翔的感觉…

  ‮机飞‬渐渐地平稳了,睁开眼睛的一刻,一片明晃晃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眸,她赶紧把眼皮重新闭上,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然后,她看到了窗外一朵朵被阳光染成金⾊的云。

  “第一次坐‮机飞‬?”⾝旁的薛大夫微笑着问她“看你紧张得不行呢,瞧,手心里都是汗。”

  雪儿羞赧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薛大夫有点困,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雪儿有点无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碰到了衣袋里一个有点硬的东西,拿出一看,是呼延云给她的那个信封。他叮嘱她到了‮国美‬再看,在哪里看还不是一样啊,雪儿想,于是把它轻轻地撕开,先掉出了一张‮行银‬的储蓄卡,她拿起卡片看了看,当然看不出什么名堂,然后从里面掏出了几页纸,展开一看,原来是呼延云写给她的一封信。

  雪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经到达‮国美‬,准备开始接受治疗了吧。一定要对战胜疾病充満信心啊,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症,真正的绝症是丧失了信心,只要勇敢、乐观、不认输,总会创造奇迹。

  我给你写这封信,主要是想和你聊聊我对杨薇命案的一些推理。坦白地说,这个案子在我遇到的案件中,并不是最复杂的,但却是最诡异的一桩。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讲了个镜子杀人的故事,随后这个故事就在现实中上演:也是妻子和闺密合谋向掉进冰窟窿里渐渐冻僵的丈夫再砸上一块石头,也是妻子和闺密因此分得巨额财产,也是闺密的心口被揷了一刀而死,现场留下一地的碎镜片…而牵涉到这个案件中的人,几乎个个都有杀人嫌疑,却又个个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难道真的是阿累的冤魂打破了镜子,向仇人索命?我相信每个接触这一案件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而我在勘察案发现场的时候,也产生了四个困惑,这四个困惑无关鬼神,纯粹是出于对凶手作案手法的不解。一起谋杀案发生了,尸体能告诉我们死亡原因和死亡过程,但是谁制造了这具尸体,主要要看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了什么线索。尽管这个现场的线索少得可怜,但我总结的四个困惑,还是值得深思的:

  第一,很少开伙的厨房里除了盐和糖外,为什么会摆着一罐没有打开的番茄酱?后来查明,这罐番茄酱是杨薇在出事那天下班时买走的。她买这罐番茄酱做什么用?反正不会用来吃比萨或薯条,因为从杨薇当天的整个行动来看,她绝对没有在案发现场用餐的意思。

  第二,凶手为什么要打碎那面镜子?为了栽赃给小青,还是刻意设置一个恐怖诡异的现场?我觉得凶手打碎镜子一定别有动机。

  第三,在洗手间的镜框托架上放着一把扳手,凶手进来打碎镜子时不可能没有看到,那么他为什么不用扳手,反而费劲地用刀柄的底端去砸碎那面镜子呢?

  第四,我要说的第四点,起初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想复杂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它是整个案件的突破点!

  那就是杨薇消失的‮机手‬。

  可能你会问,凶手把杨薇的‮机手‬拿走,有很多种理由可以解释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们必须认清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凶手想要刻意营造一个杨薇是出于‮大巨‬恐惧而‮杀自‬的现场。比如他擦掉凶刀上的指纹,把刀塞在杨薇手里,比如他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他是如此的谨慎和小心,以至于警方多次发出“案发现场连一根多余的⽑都找不出来”“很难下他杀结论”的叹息,这足以说明凶手在一定意义上达到了目的,成功地诱导着警方向“杨薇是‮杀自‬”的结论上走。

  但是那部‮机手‬,把一切都毁了。

  凶手非常清楚,警方迟早会发现‮机手‬丢失,而‮机手‬丢失无疑是“现场还有第二者”的铁证!所以,拿走‮机手‬,等于把他精心设计的‮杀自‬现场完全破坏了!由此看来,凶手拿走‮机手‬是一个“不合理行为”除非出于极其重大的理由,否则他绝不会这样做。

  那么,是什么理由,迫使他必须拿走‮机手‬呢?

  我们姑且放下上述这四个困惑,在后面再慢慢得出答案,因为这个案子中引起我困惑的地方还有很多,其中有两个在指证真凶上也意义重大。第一个是我不明白凶手作案之后是怎么逃出青塔小区的,要知道他的逃跑路线只能有三条:一个是正门,门卫大爷李夏生和小饭馆老板娘李丹红都证明,夜里12点以后没有任何人从正门走出过小区;一个是小门,那栅栏门紧锁着,用钥匙都打不开,刑‮队警‬最苗条的女警也不可能从栅栏间钻出去,栅栏顶部有尖刺,翻过去也不可能;第三条路就是从草坡翻到望月园逃走,问题是当时有蔻子等一大群人在那里玩捉迷蔵,他们是流动的,蔵⾝位置不固定、捉人路向不固定,想从这个地方逃走而不被任何人发现是非常艰难的——除非凶手勾结了所有玩捉迷蔵的人为他做伪证,但事实上,蔻子这一群人因为种种原因,內部矛盾很尖锐,想让他们共同掩护一个杀人凶手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个是:凶手为什么要杀杨薇?

  让我惊讶的是,所有参与这一案件调查的人,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也是在对每个嫌疑人的问询中渐渐发现,所有和这一案件有关的人真正厌恶和痛恨的是樊一帆,而不是杨薇,就连杀人动机最鲜明的小青也说“杨薇出的主意再坏,说到底不还是樊一帆自愿去听、去⼲吗”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杀杨薇呢?难道真的是按照小青讲的故事那样,先杀闺密再杀妻子?不对,要知道这是现实中的凶杀案,而不是推理小说的情节,満怀仇恨的凶手不能肯定自己作完第一起案件之后会不会被捕,所以即便他是同时恨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更多人,他第一个杀的一定是他最痛恨的那个!

  于是,问题再次被提出:谁会恨杨薇胜过恨樊一帆?他为什么先杀的是杨薇而不是樊一帆?

  我深知,困惑再多,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就像枝叶再繁茂,也一定是一个主⼲生发出来的。当线索不够的时候,给所有困惑找出最合理的解释,一样能复原出案件的真相。

  我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凶手到底隐蔵在哪一群人里。

  不能不感谢小青,她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使侦查的范围大大缩减,只在两群人之內:“恐怖座谭”和蔻子那一群人。

  起先我比较怀疑蔻子那一群人,原因是他们玩捉迷蔵的地点与青塔小区只有一坡之隔,凶手当捕人者也罢,当躲蔵者也罢,都可以利用游戏进行的时间,顺着草坡滑进青塔小区,作案之后再迅速上来,继续游戏。特别是蔻子,犯罪嫌疑相当大,因为这个游戏既可以玩15分钟一轮的,也可以玩20分钟一轮的,而蔻子提出玩15分钟一轮的时候,实际上给谋杀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也许你不太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么我作一对比,你就明白了。

  王云舒说“游戏的开始时间,是在晚上11点34分,中间休息两三分钟…可能更长些”——我姑且按照4分钟计算,15分钟一轮和20分钟一轮的结果如下:

  15分钟一轮的:第一次游戏结束在11点49分,休息到11点53分,第二轮游戏结束在12点08分;

  20分钟一轮的:第一次游戏结束在11点54分,休息到11点58分,第二轮游戏结束在12点18分。

  你发现了吗?假如杨薇是在12点整被杀害的,选择15分钟一轮的话,凶手就有从11点53分到12点08分充裕的时间赶到青塔小区6号楼409房间杀人并灭迹;而如果选择的是20分钟一轮的话,11点58分才结束休息开始新一轮躲蔵,虽然两分钟也够赶到409房间的,但是时间太紧了!要知道凶手刚刚结束了游戏,⾝上想必挂着草枝,鞋底也应该沾有污泥(刚刚下过雨),他杀人后必须清理⼲净这一切,才能制造出一个不留痕迹的案发现场,这太难了!就算你在家打扫完卫生,能保证床底下、桌子腿或者某个死角里,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吗?

  所以,提出玩15分钟一轮的蔻子,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但是,在接下来对每一个人的问询中,一个事实却越来越清晰明了:凶手是按照小青讲的故事杀的人,而不是按蔻子讲的故事杀的人,别看都是镜子杀人的故事,小青讲的提到了女人用刀柄凿碎了镜子,而蔻子只是说女人把那面镜子砸了个粉碎,并没有说是用什么工具砸的。这一下子我就能理解了,凶手为什么放着扳手不用,非要用刀柄的底端去砸镜子了,他是在严格按照小青讲的故事情节作案——于是,我断定他蔵⾝于“恐怖座谭”那一群人之中。

  偏偏“恐怖座谭”的每一个人,都具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为了能够查清真凶,我搞了一次“现场还原”恰恰就在这次现场还原中,一个令我震惊的真相,像落嘲后的礁石一般,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樊一帆在那天晚上导演了一出非常逼真的“中毒”闹剧:在圆桌上摆出6个纸杯,每个杯子里斟満啤酒,其中一杯里下了“氰化钾”每个人挑一杯,一起喝下去,然后拉起手剧烈抖动⾝体,‮速加‬毒药发作,看谁喝下的是毒酒。最后她自己倒在地上,骗得杨薇和小青离开了椅子…

  但是像闪电一般划过,照亮我混沌的头脑的,却是老甫和夏流的两句话。

  老甫回忆起这一幕时,原话是这样说的:“摇晃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服衣‬
‮擦摩‬的窸窣声…”

  夏流回忆起这一幕时,原话是这样说的:“…刚开始摇晃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越摇晃越恐惧,黑糊糊的屋子里一点点其他声音都没有,就是‮服衣‬那么沙沙沙沙地响,跟灵魂被摩出窍似的…”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的这两句话,让我像一个攀岩者,在陡峭的岩石中看到了一块可以揳进岩钉的裂缝!因为就在那一天的上午,我刚刚去过刑‮队警‬的证物室,我清楚地记得,在从案发现场提取的证物中,有一串钥匙串,上面不仅有杨薇的家门钥匙、自行车钥匙、超市的保管箱钥匙,还缀着一个银⾊小铃铛——那钥匙串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当啷当啷作响,出事那天晚上,杨薇没有带任何提包或者别的小手包,只穿了一条黑⾊筒裙,筒裙有一个宽大的兜,在右肋那个位置,即便是坐着也不会庒迫到,那么,钥匙串唯一可以放置的地方就是那个兜里——怎么可能在剧烈的摇晃中,一点声响都不发出?!

  我的脑海中立刻形成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一设想在青塔小区的自行车棚里得到了证实:发生命案那天晚上,下过一阵雨,从老甫家到青塔小区的路上,不少地方都很泥泞,然而杨薇的红⾊自行车的轮胎却⼲⼲净净,也就是说它在当晚根本就没有被骑行过。

  我终于明白了,我怀疑过“恐怖座谭”中的每一个人:小青,老甫、夏流、周宇宙,甚至还有疯掉的樊一帆,唯独有一个人我忽视了,对她竟毫无质疑——那就是死掉的杨薇本人!

  说得再明确一点,没有人会不把那么多重要的钥匙带在⾝上,更不会随便交给其他人保管——何况她要利用其中的一把钥匙打开车锁,而偏偏,参加“恐怖座谭”的“杨薇”就没有带那串钥匙,也没有骑过那辆自行车,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当晚参加“恐怖座谭”的,不是杨薇本人,而是一个替⾝!

  从樊一帆下楼接这个替⾝的那一刻起,老甫家的楼道、老甫家其实一直处于黑暗状态,最多点一根蜡烛,只要她与杨薇⾝材相仿,化妆合适——杨薇惯常化的小脸妆,最容易造出“大众脸”——加上声音和语气模仿得再像一点(“现场还原”证明“杨薇”在“恐怖座谭”上的话少得可怜),谁也觉察不出这个杨薇是假的。

  然后可以做出下面的推理:由于凶手是按照“小青版”的故事杀人,所以她必定蔵⾝于“恐怖座谭”之中,而除了替⾝,其他人都没有作案时间,所以凶手必定是这个替⾝!

  那么,这个替⾝又是谁呢?

  这时,掉回头来,看看我提出的四大困惑中的第二个和最后一个:凶手打碎镜子之谜,和她“不合情理”地拿走‮机手‬,都是为了什么。

  我认为,第二个困惑的答案如下:凶手打碎镜子,是想让警方觉察到杨薇并非‮杀自‬的时候,将刑侦视线牢牢锁定在“恐怖座谭”这一伙儿人上,而不会将注意力分散。

  而拿走‮机手‬的原因,起先,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当我后来得知杨薇的‮机手‬是一款标价只有199元的摩托罗拉W161时,当我得知那‮机手‬是最低端的产品,既不能‮像摄‬,也不能录音时,一切一切,都在顷刻间真相大白!

  我们不妨来看看凶手拿走‮机手‬的几种可能性:

  第一是贪财,拿去变卖,这个极荒诞,但是我必须考虑在內,可能性是零,原价才199元,卖也卖不出几个钱,还容易被警方查到,顺藤摸瓜抓到自己;第二是杀人过程中杨薇的‮机手‬沾到了凶手的指纹,这个可能性也是零,整个现场都没有提取到凶手的指纹,说明她是戴着手套作案;第三是不希望杨薇‮机手‬中的‮信短‬或通话记录向警方提供线索,这个可能性也是零,稍微看过两集法制进行时节目的人都知道,遇到这种大案,警方即便是没有找到‮机手‬,也很容易从电信部门调取出受害人的‮信短‬或通话记录;第四是不想让警方发现杨薇的‮机手‬当晚并没有打通过青塔小区的住宅座机,这个可能性有,可是很小,大部分人得知这一消息,都会和司马凉‮官警‬做出相同的反应,耸耸肩膀说“往空房子打电话,纯粹是做戏,并没有什么人真的接听”如此而已——犯不着因此拿走‮机手‬,破坏苦心营造的‮杀自‬现场;第五,我曾想会不会是命案发生后先期到场的老甫和樊一帆出于某种原因拿走了‮机手‬,可是警方在接到‮警报‬赶到现场后,对他俩进行过搜⾝,对附近区域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并没有发现那个‮机手‬,连‮机手‬的碎片也没有找到。

  我当时的想法是,看来凶手拿走‮机手‬只有一种可能了,里面有杨薇生前拍摄的凶手的照片、影像或录的声音,杀人之后来不及删除,⼲脆拿走了事。

  可是,那个199元的‮机手‬,既不能‮像摄‬,也不能录音…

  福尔摩斯的名言:当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的时候,剩下的看起来无论怎么不可思议,它也一定是‮实真‬的答案。

  于是我给出的答案是:凶手拿走杨薇的‮机手‬,只有一个理由——她要在夜里12点整拨打出最后一个电话!

  就是那个打给樊一帆的,大喊救命的电话。

  这个电话必须用杨薇本人的‮机手‬拨打,才能在樊一帆的‮机手‬上显示杨薇的‮机手‬号码,才能让所有人相信电话那边是杨薇。

  电话的那头,根本不是杨薇,而是凶手。杨薇那时已经死亡了,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11点55分之前。我之所以做出这个推论,是在6号楼散步的孟老爷子提醒了我。他虽然作证说11点55分“杨薇”坐电梯上楼去了,但他并没有看见“杨薇”从楼门口走进来,而是他散步到楼道的尽头,一转⾝,发现“杨薇”站在电梯口…孟老爷子还觉得“杨薇”走路很轻“进楼来的时候一点儿声都没出”证物室里那双从杨薇尸体上剥下的⾼跟鞋,说什么也不至于走在楼道里悄无声息。所以我认为,孟老爷子看见的不是杨薇,而是化妆成杨薇的凶手。凶手杀人之后,来不及卸妆,就小心翼翼地顺着步行梯下楼——她不敢坐电梯下来,怕被人撞见,打乱她最重要的预谋。等到了一楼,刚走出步行梯的口,来到楼道,她就发现孟老爷子在扶着墙散步,而且即将转⾝,这个时候走出楼门,那么孟老爷子将向警方提供“杨薇在11点55分离开6号楼”的证词,这同样会打乱她最重要的预谋,因此她急中生智,⼲脆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来了坐上去,回到四楼后再次沿步行梯下来,看准孟老爷子背着⾝的时候,蹑手蹑脚地离开了6号楼。

  我刚才两次提到凶手“最重要的预谋”这个预谋是什么呢?

  说来很简单,就是通过在夜里12点整打给樊一帆那个求救电话,制造一个假的作案时间——她要让警方认定杨薇是12点整被人杀死的。

  这样做,更深层的目的是什么?

  凶手的心计之深,令人咋舌,她的每一步棋都下得刁钻古怪,都对警方的办案思路形成了⼲扰或误导。杀人之后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如果说她想在现场营造出小青讲的故事的恐怖气氛,打碎镜子已经足够了,何必再给樊一帆打那个电话?不不不,凶手绝不会画蛇添足。我相信她打这个电话更深层的目的在于——她要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她要让警方在调查一开始就发现,她完全不具备作案时间。换言之,她是一个在夜里12点整,有人能证明她远离案发现场的人。

  也就是说,她非常清楚,警方一定会调查到她的头上。

  你也许会说,凶手不一定是“恐怖座谭”或叠翠小区的人啊,也有可能是一个“外人”啊。

  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

  谋杀的动机,无非是财杀、情杀、仇杀和‮态变‬杀人,杨薇命案,可以排除情杀和‮态变‬杀人。如果说财杀,只有两个人有动机:小青因为阿累的遗产问题可能恨杨薇和樊一帆,但是我前面说了,她要杀也是杀樊一帆,不会——至少不会先对杨薇下手;另一个是樊一帆,她已经发现杨薇把铜镜私卖私呑的事情了,可是她一看到杨薇的尸体就真的吓疯了。所以,杨薇之死,只可能是仇杀。

  问题是,无论警方还是我的调查,都发现,杨薇虽然给樊一帆出了很多坏主意,但真正会被仇杀的,只有合谋给阿累换药这一件事,而和阿累之死牵涉的所有相关人,很巧,在命案发生的那天晚上,都已经集中在“恐怖座谭”或叠翠小区了。

  此外,凶手在案发现场按照小青刚刚讲的故事打碎镜子,也表露了她的潜意识——杨薇的死,是一种“天罚”是阿累鬼魂的索命!

  这一切都说明,凶手绝对不是“外人”而是一个和阿累之死息息相关的人。

  那么她不在“恐怖座谭”就在叠翠小区——凶手必然是其中的一个人!

  这可让我大伤脑筋了:打个比方,所有和阿累之死牵涉的相关人,算上杨薇一共是14个苹果,那天晚上“恐怖座谭”有6个苹果,叠翠小区有8个苹果——这不对啊,因为当凶手当了杨薇替⾝,而杨薇又尸横青塔小区的时候,有两个苹果合成了一个,也就是说,加起来应该是13个苹果才对啊。

  可是,当天晚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直是14个苹果——当“恐怖座谭”有6个人在变着法儿吓人的时候,在叠翠小区也有8个人在讲着关于镜子的各种诡异故事。

  那么,在整个事件发生过程中,不是多出来一个苹果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坦白地说,这个案子的侦破过程,对我而言就是一个不断用超常思维去思考的过程,凶手像魔术师一般,把诡计变换来变换去,弄得我眼花缭乱。终于,我想明白多出的那个苹果是怎么回事了——它根本没有多出,它就在现有的这些苹果之中!也就是说,凶手和杨薇交换了⾝份,当凶手扮成杨薇的时候,真正的杨薇扮演的却是凶手的⾝份!

  我做出这个推理,归功于一个微不足道的矛盾:在老甫家“现场还原”时,谈起杨薇进屋时给人的感受,夏流说她“満脸涂的那些脂粉就像个鬼似的”;但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勘察案发现场期间,马笑中‮官警‬说,杨薇的尸体显示她是素颜的,只是“闻到她脸上有一股香味儿,但杨薇并没有上妆,也不喜欢用香水”

  这足以说明两点:第一“恐怖座谭”上的“杨薇”和死在青塔小区的杨薇不是同一个人,因为“杨薇”是慌慌张张到青塔小区看空屋子里是否有鬼的,迅即一命呜呼,哪里顾得上、来得及卸妆?(何况“杨薇”是空着手走的,409房间內全无卸妆用品)第二,死掉的杨薇确实是刚刚卸过妆,她的脸上有香味,但又不是香水和化妆品留下的,(啰嗦一句,也并非她的体香或发香)那么只有可能是卸妆用品的味道!

  那个恐怖的深夜,那个黑暗的409房间,那一段异常紧迫的时间——她为什么要卸妆?

  必须卸妆!只有卸妆才能不被拆穿——因为整个诡计都建立在“上妆”的基础上!否则,上着妆的杨薇,很容易被发现和某个嫌疑人⾼度相似。

  杨薇是和哪一个人互换⾝份的?根据她的体型、相貌,我有了一个大致的、模糊的判断,当我做出这个判断的一瞬间,我又強烈地将它否定掉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会是她杀的人呢?可是随着推理的一步步深入,我悲哀地看到,这个判断渐渐变成了铁一样的事实。

  我们用排除法来锁定真凶。

  首先是“恐怖座谭”中的人:在夜里11点55分,周宇宙尾随小青往望月园而来,樊一帆和老甫还在等待着杨薇的消息,而夏流,他11点50分才离开老甫家,揷上翅膀也赶不到青塔小区。

  然后是叠翠小区那一群人。在11点55分,他们又分成了两群,一群在望月园里玩捉迷蔵,另一群则在叠翠小区“留守”

  在望月园玩捉迷蔵的人,11点55分在做什么呢?他们应该是结束了第一轮休息(11点53分休息结束)之后,开始了第二轮游戏,只有两分钟的时间!凶手要下到青塔小区不留痕迹地杀完人再下楼撞见孟老爷子——神仙也办不到!

  凶手的范围,缩小到了留在叠翠小区的3个人⾝上,那就是阿累的妈妈、孙女士和——你,雪儿。

  这3个人中,我首先排除的是阿累的妈妈,且不说医生已经给她下了痴呆症的诊断,就算她装成痴呆,已经在轮椅上坐了快半年,腿部肌⾁萎缩,很难想象她会像凶手一样敏捷地跑到青塔小区杀人后,再不留痕迹地回来。

  再说,她也断断扮不成杨薇的样子

  至于孙女士和你,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凶,虽然我早有结论,虽然这个结论让我绝对不愿接受,但是,你的一句话还是让我确信,我的推理没有错!

  你是这样告诉我的——“杨薇被杀的那天晚上,我一觉醒来,孙阿姨就坐在我的⾝边,她一边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一边摸着我的额头…”

  雪儿,你知道吗,我当时是強忍住了,才没有悲伤地问你一句——“既然当时你‮觉睡‬的房间关着门,孙女士是怎么知道你做噩梦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发出了声音,很大的声音!在‮夜午‬12点整,你顺着外墙爬回了位于二楼的房间,拿着杨薇的‮机手‬,拨打出了最后一个电话,向着电话那头的樊一帆大呼救命!当孙女士听见你的呼救,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将‮机手‬关机,蔵好,孙女士当然就认为你是做了噩梦才发出喊叫,然后你问她几点了,她回答是12点整,一瞬间,她就成了你最好的不在场证明人——谁能想到,当杨薇“被杀”的12点整,一个躺在叠翠小区的房间里的女孩,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至于你说的孙女士的手湿乎乎的,那当然是她趁着其他人不在,再次翻弄阿累的书房导致的…

  雪儿,雪儿,当我确认你是凶手的时候,我有一种虚脫般的感觉,我痛苦极了,我反复检视我的推理有没有漏洞,有没有错误,就像一个⾼考‮生学‬在检查考卷一般,希望找到,可以纠正它——甚至⼲脆推翻它!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推理在某些细节上,由于缺乏证据,可能不够精准,但是在整体上逻辑严密,是对杨薇命案唯一合理的解释。不仅如此,恰恰由于真凶是你,其他的谜团也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比如杨薇和你的⾝材一样又瘦又小,你和她的脸型和眉目都有相似之处,可以互相扮演;比如你杀人后是直接从小门的栅栏间钻出去的——那栅栏钻不出一个成人,可是对一个14岁的少女而言,钻出去毫无问题,

  还有凶手为什么杀的是杨薇而不是樊一帆,也有了答案。在所有涉案人员中,大部分人目睹了樊一帆的‮忍残‬,把她当成首恶。只有你是阿累的网友,你在和阿累网聊中,一定听他讲了大量关于杨薇谋害他的事情(调查中,很多人都反映阿累认为是杨薇教坏的樊一帆,他对樊一帆的恨意并不強烈,几乎没有埋怨过她什么,甚至还留给她一笔遗产),所以,你把杨薇当成了首恶。

  我推测的整个事件经过是这样的:你此前曾经来过本市,和杨薇取得了联系,想听一听她的解释再决定是否真的行凶。和杨薇见面之后,为了隐蔵‮实真‬的动机,你只表示了对樊一帆的憎恨。没想到,这正合杨薇之意。她因为私卖私呑铜镜,已经被樊一帆察觉,一旦樊一帆把她踢开,她就什么利益都得不到了,为此,她谋划了一个大胆的计划,那就是把樊一帆吓疯。

  她深知樊一帆以前玩儿“三步昏迷”的时候,受到惊吓,精神恍惚了好一阵子,如果再受过度的惊吓,可能导致无法治愈的精神‮裂分‬症。于是她的计划就形成了:她准备在“恐怖座谭”上表演一出“空房子里有人接电话”的好戏,当樊一帆来到青塔小区的时候,看见她満⾝鲜血地躺在地上“死去”(那罐番茄酱正是她预备作为“血”涂抹在⾝上的),一定会被吓坏的,她还要你提供帮助,就是如果樊一帆还没有被吓疯,就让装扮成她的样子的你,突然浑⾝是鲜血地(当然同样是涂了番茄酱)现⾝,比如从阳台冒出来,诈尸一般,足以吓得樊一帆魂飞魄散。

  她一定承诺事成之后给你很多好处,你假装贪图那些好处,答应了——当然,你有自己的预谋。

  你和杨薇约好行动的时间——这个时间你放在出国前的几天內,这样即便是警方发现你是真凶的时候,你已经坐‮机飞‬去‮国美‬了。然后你就离开本市,在家收拾好赴美的行装,在约定的那一天再次来到了本市。

  但是,这时,杨薇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她要和你互换⾝份,让你去“恐怖座谭”演戏,而她去叠翠小区。我猜想其中的原因,应该是武旭说的“杨薇在出事前怀疑透光镜被用人小萌蔵起来了,就蔵在阿累的妈妈住的那套房子里”——杨薇想亲自去找一找。

  我之所以认为这个互换⾝份的计划是杨薇而不是你提出的,是因为这样做对你而言有一定的危险性,容易暴露,而且比较费劲,远不如你直接从叠翠小区去青塔小区与杨薇会合更方便,但是为了不让杨薇产生疑心,你还是同意了——因为你已经意识到,杨薇这个主意简直是自己找死,参与“恐怖座谭”的那个人才能掌握整个事态的节奏、时间,只要⾝份互换不被发现,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出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怎么样才能保证⾝份互换不被发现呢?

  表面上看,杨薇扮成你的难度,要大于你扮成她的难度。因为“恐怖座谭”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杨薇,夏流见过一次还是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这种情况下,你唯一需要瞒过的只有樊一帆。但樊一帆疯疯癫癫的,只要你化好妆,在那个偶尔点点蜡烛,大部分时间一片黑暗的环境里寡言少语,她也不会注意。即便是最后“空房子里有人”的环节,大家都被吓坏了,注意力都集中到“空房子里是不是有鬼”上,你也夸张地将面目扭曲,谁会想到“这个人根本不是杨薇”呢?

  但事实上,杨薇扮成你的难度,要比想象的小得多,因为叠翠小区的所有人此前都没有见过你,只是你来的那天中午,王云舒请你吃了顿午饭,为了不让她发现后来的“雪儿”变了,你下午还将她摘下的隐形眼镜扔在地上,导致小萌踩坏,换上框架眼镜的她,看东西十分模糊。

  当天傍晚,你在外出散步的时候,来到某个地方和杨薇见面,互相化妆成对方的样子。然后,杨薇扮成的“雪儿”回到了叠翠小区,蔻子等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个“雪儿”而且客厅的灯又相当昏⻩,这个“雪儿”病恹恹的,很少说话,缩在角落里,几乎没人注意她。在快要到预定时间的时候,她装成很困的样子被扶到客房躺下,等你的消息。

  而你早就买了一辆二手的红⾊自行车,骑车到了老甫家,在完全黑暗的状态下,你隐蔽得相当出⾊,等到成功上演了“空房子里有人”的恐怖剧之后,你退出了舞台。这时,工于心计的杨薇死期将至——你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了。

  首先,你骑着红⾊自行车出了老甫家所在的小区,让看到的人以为“杨薇”是骑自行车去的青塔小区,而事实上,你没走多远,就弃掉自行车,打车前往青塔小区,这样做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到青塔小区后你给杨薇打了个电话,让她比你到得晚,你趁机将409房间的总电闸关掉,(这样做防止外面的人看到有灯光的房间里发生了杀人案)然后你躲在楼道黑暗的角落,等着杨薇的到来。

  杨薇顺着二楼的窗户爬出客房房间,跑到青塔小区,开门进了409房间之后,你在她后面进去,她打不亮灯,你就说可能是灯泡坏了,用‮机手‬的背景灯照亮,让她换回自己的‮服衣‬,其间你详细问了杨薇在叠翠小区里发生了什么事,估测了一下,没有任何纰漏,然后戴上手套,到厨房拿了刀,趁她不备,一刀戳进了她的心脏!

  杨薇在黑暗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杀死了自己,她最后一刻的‮大巨‬恐惧,不难想象!

  你看着杨薇的尸体,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你想起了在“恐怖座谭”上听到的故事,于是用刀柄砸碎了镜子,这样一来,警方肯定会将主要侦缉视线集中在参加“恐怖座谭”的一群人上。

  你将刀塞进杨薇的手里,拿走了她的‮机手‬,你计划在夜里12点整,也就是“杨薇”骑着自行车到达青塔小区的时间,打电话给樊一帆,使杨薇的真正死亡时间被延迟,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接下来,你迅速地给她卸妆,据我所知,新上市的一种碧柔卸妆纸巾,无须水洗,只需要十几秒的擦拭就可以彻底卸妆,非常⼲净,但是会遗留下马笑中闻到的那种淡淡的香味。

  你换了一副手套(原来的手套沾上了杨薇的血),将用过的卸妆纸巾、血手套等可能为警方提供线索的证物装进兜里,把杨薇脫下的“雪儿”的‮服衣‬拿好,换上了她脚上的便鞋,把你脚上的⾼跟鞋脫下给她穿上。匆匆沿着步行梯下楼,在一楼撞见孟老爷子之后,你再次表现出惊人的智慧和心理素质,你沉着地乘着电梯回到四楼,再次沿着步行梯下楼,看准孟老爷子背对着你的时候,稳稳地、无声地走出楼道,从铁栅栏门钻了出去。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非常紧了,大约只剩下4分钟就到12点整了,你飞快地跑回叠翠小区,爬上二楼,钻进客房,换上你自己的‮服衣‬,卸妆,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12点整的到来…

  在整个犯罪过程中,你除了表现出惊人的智慧、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之外,你的体力也非常好,行动快速、敏捷,杀人时一刀致命,我相信这些你都在事前多次练习过。起先我还想,一个“渐冻人”怎么能做到呢,她不是连路都走不动吗?后来我想起了薛京大夫的话,她说你得的病“是早期,行动没有什么大碍”我才明白,你的一切柔弱、病恹恹的样子,其实都是伪装…

  我得承认,你是我见过的年龄最小却最聪明的杀人凶手!

  但是…雪儿,你怎么能杀人呢!你才14岁,你怎么下得去手,做出这么‮忍残‬的事情呢?!

  昨天下午,我来到阿累的房间,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把后脑勺贴在他头皮印出的那道暗⻩⾊的痕迹上,我体味到了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內心是怎样的恐惧、痛苦和绝望…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你的怨恨:你才14岁,你的人生道路本来应该很漫长,本来应该铺満鲜花、洒満阳光,但你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病魔将一寸寸冻僵你的⾝体,并最终彻底杀死你年轻的生命。开始,你整夜整夜地哭泣,当眼泪流⼲的时候,你开始瞪大眼睛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你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你明白你终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这是无可改变的残酷现实…你的⾝体虽然还没有冻结,但你的心灵却在夜复‮夜一‬的恐惧和煎熬中,变得越来越冰冷和‮忍残‬,你觉得世界对你太不公正,你仇恨病魔,仇恨那些欢乐的、会跑会跳的人们。当你和阿累网聊时,你觉得他是个憨厚、朴实的病友大哥哥,但当你了解到,有一群⾝体健康的人,却往他已经快要冻僵的脖子上套上绞索,并狞笑着越勒越紧时,你愤怒了!她们怎么能如此谋杀——甚至可以说是虐杀一个很快就要死去的、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她们宰割的“渐冻人”患者?!

  阿累的死讯传来,你清楚地知道‮物药‬的疗效不可能使他这么快死亡,阿累没有骗你,杨薇确实给樊一帆出谋划策,更换了他的‮物药‬!于是你下定决心要为阿累哥哥报仇!我猜如果樊一帆没有发疯,你一定还会动手杀死她——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那位孙女士,你特地告诉我,她那晚的手湿乎乎的,其实是暗示我她在搞什么鬼——我想这也是阿累在网聊中告诉你,他的小姨也在谋求他的家产…等你来到这里之后,看到孙女士一分钱保姆费都不出,就等着阿累的妈妈死掉之后,把她的房产占为己有,你內心对她的憎恨,丝毫不亚于对杨薇和樊一帆,一个已经失去儿子的发疯的老人,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留给她呢?你绝对不会原谅和放过孙女士,所以你才引导我把她往凶手的⾝上去想,但是却不经意地暴露了自己…

  当我了解了这一切的时候,我无奈极了,无力极了,也无助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能怎么样?我该怎么样?我看到了小青満脸的泪水,我从小萌那里听说了阿累死亡的真相,是的,确实发生了一起谋杀,一场惨绝人寰的对一个“渐冻人”的谋杀!这是最可聇最卑鄙最下贱最狠毒的谋杀!杨薇的死,樊一帆的疯,都是活该的报应!只有一群拿别人生命当玩具的疯子才能⼲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没有任何法律能给她们以任何的惩处!只能任她们享受幸福的人生——不管这种幸福有多么‮腥血‬!是的,我完全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你是杀人凶手,像无数名‮探侦‬那样声音低沉地说一句——“不管怎样,你杀人是不对的”然后眼睁睁看着你被押上警车,然后在无数仰慕者的目光中,把我的推理娓娓道来,赢得一片掌声,一片惊叹…但那算什么,那等于扼杀了你去‮国美‬寻求救治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我这样做,我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昨晚在望月园坐了整整‮夜一‬,心里斗争得像绞⾁机一般痛苦,最后的最后,我想起了阿累,假如阿累还活着,他一定会怨悔自己跟你讲述了那么多他遭遇的不幸,使你心中充満仇恨,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他一定会跟我说“放了那个女孩吧”…

  所以,我决定,永远永远地埋葬这个秘密。

  但是,雪儿,我还是要说——“不管怎样,你杀人是不对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去剥夺别人的生命,不管他是谁!这是我始终坚定的信念。如果你杀了人,你就必须遭受惩罚。

  你的惩罚,就是你患的疾病,这是一个先行到来的惩罚——但是我希望你能赎罪,而你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把病治好,健康地活下去,也许你一生都无法摆脫杀人这一罪行在心中投下的阴影,但是你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是蔻子的希望、小青的希望、我的希望,甚至也是阿累的希望,是所有关心你和爱护你的人的希望…

  那张卡里,是小青存给你的100万元‮民人‬币,这是昨天她凭借阿累留给她的那份遗嘱,从樊一帆被冻结的财产中连夜支取的,她还准备将那面透光镜捐献给‮家国‬,按照相关政策,‮家国‬会付给她一笔奖励经费,她也会很快给你汇过去,作为你的治疗费用…她相信,这也是阿累的遗愿。

  雪儿,雪儿,我知道你的內心一定充満了仇恨,我知道任何语言的劝说都是无力的,但是我希望你相信,阿累哥哥的心中也曾经充満了对这个世界的愤恨,也曾经想用伤害别人来转移痛楚,是对小青姐姐真挚的爱,让他的⾝体渐渐冰冻的时候,心灵却慢慢融化,没有畸变。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用了全部的力量,去战胜心中的那些仇恨。他没有伤害他深爱的人,为此他什么回报都没有得到,唯一的回报就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对他永远的怀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我们活着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在死后,爱过我的人依旧想着我,爱着我,这份爱,不会因为生命的消逝而褪⾊…

  再见,雪儿!活下去,答应我。

  呼延云

  薛大夫被一阵欷歔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了満脸是泪的雪儿。

  “雪儿,你怎么了?”她吃惊地问。

  “薛阿姨,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雪儿哽咽着说。

  “你在说什么啊?刚刚离开就想家了?”薛大夫惊讶地说“就是回去,也要等病治好了再回去啊。”

  雪儿拼命摇着头,把那几张被泪水打湿的信纸贴在心口,贴得紧紧的,紧紧的…

  “呼延先生,请您留步。”

  呼延云站住了,在名茗馆的门口。

  是张燚。她用一种恭敬但不失严厉的声音说:“呼延先生,我确信这个案件您是侦破了的,既然您刻意隐瞒真相,我们也不勉強,但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下,如果您承认失败,您100%的破案率就将被打破,您在无数推理迷的心中将不再是一个神话…”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呼延云。

  他们看到呼延云回过头,轻蔑地一笑,仿佛在说——“那又算得了什么!”

  下到一楼,推开图书馆的大门,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肩头,捎来几缕粉⾊的花丝…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天空上有几朵‮白雪‬得几近透明的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那些云有各种形状,像一只绵羊,像一捧雪花,像一只懒猫,像一领柳絮…其中有一个凸出一块的,特别特别像长着一个大鼻子的阿累,在憨憨地朝着他笑。

  不知道为什么,呼延云突然有点想念阿累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累,只看过他的一张照片,但是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刘新宇说,阿累生前常常念叨着:把呼延叫来一起喝一杯。呼延云想,要是真的能和阿累喝一杯该多好啊!就坐在望月园里,吹着清风,一边喝酒,一边聊聊古镜,聊聊推理,聊聊各自心里深爱的女孩…

  小青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追到他的⾝边,紧紧地跟着他。

  这时,就在这时!

  一架银白⾊的客机掠过他们的头顶,穿过那些‮白雪‬
‮白雪‬的云,向着更广阔的蔚蓝⾊飞去,飞去…

  呼延云看着那架‮机飞‬,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那么狂放的笑声!但是走在他⾝边的小青,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角沁出了两行清泪…

  名茗馆。

  爱新觉罗?凝站在落地窗边,看着那渐去渐远的天蓝⾊背影,眉头不噤微微一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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