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匆匆开场的审判
农历正月初七,节“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人们还沉浸在浓郁的节日气氛里。可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给双政坛带来极大的震撼——当天下午,依照省人民检察院关于指定管辖的命令,双市前任市委副书记、市长郭斧以渎职和受贿的双重罪名,将在毗邻的凇河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受审判。
这一天本不是工作。最先接到电话得知这一消息的是双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程可帷,他也是郭斧一案的专案组副组长之一。正在乡下老家与老母亲一道过年的程可帷匆匆赶回市里,来到市委书记孟宪梁家中向他当面汇报。正在独自一人静心研究围棋残局的孟宪梁刚一听程可帷道明来由,便然大怒。
“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孟宪梁高声说“你们专案组难道就不能听一听市委的意见吗?一个地厅级干部,一市之长,入三十年的老员,还没有充分确凿的证据,怎么就这样急着推上审判台?这是对干部负责任吗?”
程可帷听出孟宪梁对自己的不,但他不便解释,只好说:“我也有些纳闷,年前专案组在讨论案情时,还没有提审判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您的意见,我事先已经向专案组汇报了,他们也答应要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现在看,是不是他们掌握了新的证据?”
“给我接省里电话,我要亲自和他们说话。”孟宪梁扔下手里的云子,气恼地说。
郭斧一案的专案组组长由省纪委副书记担任,孟宪梁在省里当政策研究室主任时,与他关系不错,所以电话接通后,两人说话也不客气。孟宪梁表示,尽管郭斧一案是他亲自批准报告省委的,但他至今仍不相信那些控告材料有什么真实,而且事实是,许多举报内容并没有查实,因此他认为,郭斧这个老同志绝不至于会堕落到贪污受贿、渎职枉法的地步。这个意见,他也向省委书记肖远驰同志汇报过。现在这样匆忙地把他付审判,不符合的干部政策,也不符合小平同志一再倡导的实事求是原则。
专案组组长在电话里说,节前后这半个多月时间里,办案人员一直没有休息,按照各方举报提供的线索分别进行了查证。并且双市轨道工程公司的总经理王琮余亲自到专案组作证,坐实了郭斧的许多关键问题。专案组把案情向省委做了汇报,肖远驰书记的意见是,秉公审理,依法办事,不循私情。这次由检察院提起公诉,也是经过慎重研究的。双市委的意见,专案组已经充分考虑进去了。这个案子,完全是郭斧个人的责任,并不会影响到双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的形象。
“我并不担心双市的形象,我是担心你们草率行事,毁了一个的好干部!”孟宪梁的口气依然强硬。
双方谁也没能说服谁。放下电话,孟宪梁对程可帷说:“可帷,虽然你是专案组成员,但也是双市委副书记,在这个问题上要坚持原则,要代表市委说话。老郭是个老同志,如果他真的像举报材料反映的那样,那他是咎由自取,我支持你们把它办成铁案。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还要对他负责,通过审查,还他一个清白。我始终不相信老郭会是那样一个人。”
程可帷动情地郑重表示说,自己下午亲自去一趟凇河市,全程监督案件审理,切实做到对市委负责,对郭斧负责。
尽管是放假期间,这个消息还是像长了腿一样很快传遍了全市,在各级干部中更是引起极大反响,怀着各种心态的人都在关注着这次审判。
下午二时,凇河市中级人民法院准时开庭了。双市来旁听审判的只有几个人,就是郭斧的老伴、女儿郭缈缈和他的原秘书丁忠。因为是公开审判,他们得以进入场内,坐在靠近大门的椅子上。郭斧一眼看到他们,微微点点头。丁忠的眼睛润了。他想起上午得到消息后去郭斧家里时的情景,当时郭缈缈问他:“听说北京要来人接爸爸的位子?是个什么人呀?”
丁忠含糊地回答:“都是这样传说,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你知道,我到现在还在待分配呢!”
“这是什么政策!我爸爸出了事,还要株连秘书哇?何况我爸爸肯定是被人陷害的!”郭缈缈气愤地说“我要找这个北京来的市长,替我爸爸伸冤!”
“行啦,我的小祖宗!”郭斧的老伴磕头作揖般对女儿说。这个一辈子不曾参加工作、一直以相夫教子为己任的家庭主妇显得分外憔悴,丈夫系狱带给她的打击几乎让她崩溃。“别再给你爸爸添事儿了,下午看法庭怎么判吧!”
“哼,法庭如果判得不公,我就学杨三姐告状,上北京去击鼓鸣冤!”郭缈缈高声说。
丁忠盯着郭斧明显变得花白的头发,暗想,郭缈缈要找新市长伸冤,能做到吗?天知道是什么人来接任市长,人家又有没有兴趣管这档子事!再说,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冤情,冤情多大,谁又能说得清楚?被“双规”九个月来,不止一个人在为市长鸣冤叫屈,可不还是端上法庭了吗?
他长叹一口气。
审判大厅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里,程可帷正在翻阅公诉人的起诉书副本。作为专案组的副组长之一,他深感上午孟宪梁发火不是没有道理。这样重大的事情如此这般处理,难免使人怀疑其中有什么难为人道之处。他很不理解省纪委和省反贪局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
孟宪梁的态度也使程可帷私下里很受感动。当初郭斧案子刚端倪时,他便表示不相信,是在自己一再坚持下,他才同意向省委报告。几次与他沟通案情,他都认为这将是一个冤假错案。但像今天这样大光其火,却是头一次。程可帷感动于他对老搭档的关爱和信任,郭斧能与这样的“一班之长”在一个班子里工作,也是很幸运的。倘若真的像控告材料中说的那样,那郭斧可就真的对不起这位一起共事多年的市委书记了。
一位身着警服的女工作人员进来请程可帷去接电话。程可帷收拾好手头的材料,来到电话前。电话是市委常委秘书许竟如打来的,通知他明天上午召开全市干部大会,省委领导要到会讲话,孟书记请他务必赶回去。他意识到,一定是那位北京客人要到了。
不出程可帷所料,一审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匆匆落幕。公诉人宣读完公诉材料后,郭斧和律师都提出异议。审判长并没有依例让控辩双方进行法庭辩论,而是随即宣布下次审判择进行,然后便落棰休庭。程可帷感觉到,检察部门并不奢望在初审时便让案件水落石出,抢在今天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开庭,倒像是做出一种象征举动,以配合双市新一任领导班子调整,从而正式宣布郭斧政治生命的终结。
谢绝法院院长留饭的邀请,程可帷准备动身回双市。走出大楼,恰赶上审判大厅的大门打开,远远看见身着囚服的郭斧在法警押送下正要登上警车,家人隔着栏杆与他挥手道别。程可帷在自己的车前停下脚步,目送着警车驶出院门。看着寒风中郭斧老伴儿纷飘飞的头发,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格外沉重。说到底,把郭斧拉下马还是他在其中起了主要作用,对这位前市长、一个班子里的同事,他现在是一种恨其不争、怒其不幸的心态,而面对这位一向以贤良母美誉著称的市长夫人,他却暗中有几分愧疚。
丁忠一扭头看到他,犹豫一下,走过来。程可帷摇下车窗玻璃,问:“你们直接回市里吧?有车吗?”
丁忠点点头,说:“程书记,我新整理出一些证据,写成一份申诉,什么时候送给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