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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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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新官上任

  有了工作,当了主任,这对秋英来说可换了个人了。她不光头发剪短了,而且穿上了⼲部服,出门前,在卧室里的镜子前没完没了地照了半天,然后走出来,在⾼大山的面前来回地转着⾝子。

  “老⾼,看我今天怎么样?”

  ⾼大山打量了一眼,却不理她,只回头对孩子们吼道:“你们快点吃饭,吃了饭好上学!”孩子们一边答应着,一边不住地看着自己的⺟亲,像是不认识了。

  “老⾼!我让你看看我这⾝⾐服合⾝不合⾝!”

  秋英有点受不了了。

  “行,不错,好的,像个见习主任!”

  ⾼大山敷衍了一句。

  秋英不⾼兴了。

  “啥叫见习主任,我就是主任!哎我说,从今起,在外头碰上人,可不许再当面秋英秋英地叫我,我大小也是个主任了!”

  “行,就叫你老秋,秋主任!”⾼大山说。秋英脸上満意了,嘴里说:“这话听着还顺耳!”她抬头看了看钟,忽然着急起来“哎哟,都七点了,你们可快吃啊!我上班去了!七点半我要组织政治学习呢。对,老⾼,回头你帮我把碗收了!”

  ⾼大山和孩子们像是闻出了不安的味道,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听众同志们,现在播送省报本月11⽇的社论,《消灭棉铃虫》…”

  这是⾼大山手里的收音机传出的声音,秋英在门口站住了。

  秋英说:“老⾼,今天几号?”

  ⾼大山说:“12号。”

  秋英说:“那就是昨天的!”

  说着匆匆走了。⾼大山却愣了,回头看着孩子们说:“你妈说的是啥呀?”

  ⾼敏指指收音机说:“社论。”

  “完了,咱没有妈了!”⾼权突然说。

  ⾼敏说:“胡说啥呢你!”

  ⾼权说:“我没胡说。她一当上主任,这里就不是她的家,服务社成了她的家了!”

  大家都暗暗地笑了起来。

  服务社里,女职工们闹哄哄的,有的在说着闲话,有的在织⽑⾐,有的在嗑着瓜子。只有秋英一个正襟危坐,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最后,用手指头敲桌子,她的政治学习就这样开始了。

  秋英说:“大家安静一下。”

  女工们的嗡嗡声果然停止了,只有一个女职工好像什么话没有说完,秋英的目光马上严厉地了上去。有人立即捅了捅那位同事,那位同事抬头看见了秋英的目光,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会场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秋英咳嗽说:“哎!哎!好,现在是七点三十一分了,离规定的政治学习时间已经过了一分钟。开始学习前我要说几句。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小是个单位,都得有个章程,要不咋办事呢?‮队部‬上还有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那战士开班务会的时候,尿个尿还得向班长请假呢!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以前我们服务社政治学习,我听说谁爱⼲啥⼲啥,主任说了也不听,大家听好了,我来了,事情就不能这么办了。现在我就请大家把手里的活儿收起来!”

  众人一下有点不太习惯,都愣着不动。

  秋英便一个个地视过去,女职工们于是陆陆续续把手里的⽑⾐啥的收了起来。

  这时,一个迟到的女职工,大笑着跑了进来,嘴里还说:“哎哟我说不晚不晚还是来晚了。都是我那口子,要上班要上班又说他的东西找不见了,让我帮着找,这边还没找到,那边孩子又尿子啦,真是的…秋英嫂子,我没来晚吧?”

  “你来晚了,你今天晚到了十分钟。以后不要再叫我嫂子,我现在是主任。”秋英冷冷地说。

  迟到的女职工一下有些傻了,说:“秋英嫂子…不,秋主任,我真是家里有事,我…”

  “谁家里都有事儿,可是别人都没迟到。这样吧,晚上下班以后你先别回去,一个人留在这里,把政治学习时间补上。”

  迟到的女职工愣在那里,竟不知说些什么了。

  秋英说:“好了。现在开始政治学习。小刘,昨天省报有一篇很重要的社论,咱们今天就学习这个。”

  读的就是《消灭棉铃虫》的那一篇社论。在秋英的目光下,大家都听得静悄悄的。

  社论还没有学完,有人前来敲门,秋英示意一女售票员跑去看一看。

  门外是一军人,问:“哎,啥时候开门?”女售货员声音小小的告诉他:“还没到点。正学习。”军人说:“能不能先给我一打复写纸,急用呢!”女售货员说:“不行。我们现在换主任了,政治学习雷打不动。”军人说:“我真是急用,能不能跟你们主任说,先给我一盒。”女售货员说:“我试试吧。”

  女售货员走到秋英跟前一问,秋英回答道:

  “不行,让他等会儿!我们虽然只是些家属,可我们也⾝在军营,那个词儿是咋说的?…对,要令行噤止!”

  但那军人走没多久,门外来买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多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说:“怎么还不开门?”门边的售货员只好再一次悄悄地说:“换主任了。团长的老婆当主任,说是政治学习时间,雷打不动!”

  听到的人都嘀咕起来,有人说:“咋能这样?不是说要为兵服务吗?一筋!”有人说:“哎,这年头,就得要一筋的人当主任,不然更套!”

  一直学到了八点整,秋英才庄严地宣布:“到点了,开门!”

  夜里,秋英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在忙着算账,桌面上糟糟的摊着一大堆的单据。⾼大山在她⾝边一边转悠着,一边听着耳边的半导体。

  秋英有点越弄越了,只好把⾼敏喊了过去。

  “⾼敏,快过来帮妈看看,这账咋老对不住呢?”

  ⾼敏却说:“妈,我明天要‮试考‬!”

  旁边的⾼大山笑了,他朝她走了过来。秋英瞥了一眼⾼大山,不⾼兴了,说:“⾼大山,你看我的笑话!”

  ⾼大山说:“我没有。”

  秋英说:“你笑了!”

  ⾼大山只好装出关心的样子,问:“哎,少了多少钱?”

  秋英说:“不是少了,是多出了二十多块!”

  ⾼大山觉得不可能,真的笑了,他说:“就你?不把咱家赔进去就行了,还会多出钱来?”

  秋英说:“可不是嘛,应该是只会少钱,哪会多出来钱呢?”

  ⾼大山说:“那你再从头算算!要不要我帮你?”

  秋英说:“不!叫你帮我,我就不当这个主任了!”

  秋英只好自己又从头算了起来,一旁的⾼大山只好不住地‮头摇‬,心想这老婆算是有了真正的工作了。

  一直算到深夜,算到墙上的挂钟敲响凌晨两点,秋英还趴在桌上不停地算着,就是算不过来。

  ⾼大山看着可怜,走过来说:“好了好了,啥时候了,明天再算吧!”

  可秋英却告诉他,说:“哎,老⾼,你说怪事不怪事,刚才我算是多出了二十多块,可这一算怎么又少了二十多块了呢?”

  ⾼大山说:“哎,要不,咱明天就不当这个主任了。”

  秋英说:“你啥意思你?想让我回到家里来给你们烧火做饭,不行!我就要当了!”

  ⾼大山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河心不死!”

  秋英埋头又算了起来,算着算着,还是没有算对,最后,只好看着那堆单据,呜呜地哭了起来,把上的⾼大山都给哭醒了。

  ⾼大山有点忍不住,便在上发起了脾气。他说:“秋英呀,秋主任,老秋,你还睡不睡?”

  秋英不理他,她不想再算了,最后,只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来,一张张地数着,填进了公家的钱里。

  2。秋英上报纸

  第二天晚上,⾼大山刚一进门,秋英就兴⾼采烈地告诉他:

  “哎,⾼大山,今儿我把昨儿赔出去的又算回来了,整整多出了二十五块五⽑六!”

  ⾼大山一听乐了,说:“你要再不算回来一点,咱家就要吃咸菜萝卜了!”

  接着,秋英告诉⾼大山:“这几天你在家里辛苦一点吧,我明天准备下‮队部‬。”

  ⾼大山一惊,说:“你下啥‮队部‬?真是奇怪了!你下‮队部‬⼲啥?”

  秋英说:“⾼大山,你还不要瞧不上我们服务社。我想好了,不能老让战士们跑这么远的路到我们服务社买东西。不是说要为兵服务吗?我让我们服务社组织一个板车队,拉货下基层,把服务送到连队去!”

  ⾼大山有点急说:“不行不行,你走了这个家咋办?我明天下午要去三营呢,我要去好几天,你不在家咋办?”

  秋英说:“爱咋办咋办!我回娘家那些天你们不是也过了?⾼大山,我告诉你,就是打我当了服务社主任,我才觉得自个儿真的翻⾝了,我也能跟你这个团长平起平坐了,我也有工作了!你明天下午去三营,我明天上午就带人下二营,家里的事,你就多管点儿吧!”

  第二天,她果真就带着自己的人马下乡去了,⾼大山实在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秋英这么一去,几天后竟上了报纸了。

  这一天夜里,⾼大山正边走边听收音机,秋英紧紧跟在他的⾝后。⾼大山不知是什么缘故,关住了收音机说:“哎,我说你老是跟着我⼲啥?”秋英说:“谁老跟着你了!”⾼大山忽然想起,秋英是不是想听收音机里的社论,就把收音机递给了她,说:“给你给你。我看报纸!”

  ⾼大山刚坐下来拿报纸。秋英也跟着坐下来,和⾼大山一起看报纸。

  她不听他的收音机。

  ⾼大山觉得奇怪,说:“哎,我说你又看不懂,坐那瞎看啥?”

  秋英说:“你咋知道我看不懂?我能看懂!”

  ⾼大山便走过去看她手里的报纸,她看的那一版全是图片,⾼大山忍不住笑了,笑得秋英大叫起来:“⾼大山,你…”“好,看吧,看吧,你看吧。”⾼大山一本正经地说“看不看得懂是⽔平,看不看就是态度了。”秋英猛一把将报纸摔在了地下,说:“⾼大山!”⾼大山说:“咋了?我又犯错误了?”“你犯了!”秋英大声地说。⾼大山说:“我没有!”秋英说:“你笑话我看报纸看图片!你在心里聇笑我!”

  ⾼大山把报纸从地上捡起来,递到秋英手里说:“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刚才不是还表扬你吗?你接着看!图片咋啦?图片也是新闻!也是的声音!有些人连图片也不看,跟我老婆比,政治觉悟差老去了!…好,刚才看到哪儿了?是不是这儿?接着看!…”突然,⾼大山的眼睛愣住了,他忽然哇哇地大叫了一声,回头目不转睛地瞪着秋英。

  秋英说:“你咋啦?!”

  ⾼大山站起来,又‮奋兴‬又妒忌地走来走去,一边用异样的目光望秋英。

  秋英有点急了,说:“到底咋回事,⾼大山,你说话!”

  ⾼大山说:“秋英,不,老秋,秋主任,你出名了!你上报纸了!”

  秋英说:“我上报纸了?”秋英跟着也⾼兴了起来。“我还上报纸了?在哪里?快指给我看看!”

  ⾼大山指着报上的一个小角落说:“就这里,48049‮队部‬服务社下基层为兵服务。这里头还提到你的名字,‘山路不好走,服务社主任秋英亲自拉车。’好家伙,我⾼大山也就是当年跟朱总司令喝酒上过一回报纸,没想到你只拉板车去了一趟二营,就上报纸了!”

  秋英把报纸抢过来看着,看得泪光闪闪的。

  “哎呀我也上报纸了!就是这块儿小一点儿!⾼大山,怎么样,让你老婆去当主任,没给你丢脸吧!不行,我要把报纸蔵起来,明天我们政治学习,就学这个!”

  ⾼大山指指收音机说:“那今天晚上的广播不是⽩听了?”

  秋英说:“没⽩听!⾼大山,你妒忌了!看我上了报纸,你心里不⾼兴了!…好,我就是要让你不⾼兴!你不⾼兴,我⾼兴!”

  转⾝,秋英就拿电话向桔梗报喜去了。她说:“桔梗大姐吗?你看今天‮区军‬的《红旗报》了没有?那上头有我哎!快看看,在最后一版,右下角!咋会找不到呢?往下瞅,最下头!看见了吧?说的啥?说的是我拉板车下连队卖货呀,对了,我现在也是服务社主任,那上头说的秋英主任就是我呀!向我学习?别向我学习,我也得向你学习…哈哈,好,以后多打电话!”

  随后,她又接连打出了好几个报喜的电话,打得一屋子都是她的声音。

  打得⾼敏有点不耐烦了,在上说:“妈是不是⾼兴疯了?”

  ⾼大山说:“别管她,让她疯吧,等她给所有的人都打完了,她就没有打的了。”

  谁知,打完电话,秋英还没完,深更半夜的,把⾼大山拉了起来。

  ⾼大山说:“⼲啥?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腾折‬呢!”

  “起来嘛!人家想叫你起来陪陪人家!”秋英说。

  “我困着呢,有事明天再说吧!”

  “人家求求你还不行吗?”

  ⾼大山没有办法,只好起来,但嘴里却不停地唠叨着:“到底是怎么着啊,不就是上了一回报纸吗?”

  秋英说:“人家⾼兴,你就陪陪人家嘛!”

  ⾼大山被拉到饭桌前才愣住了,秋英早已摆了一瓶酒,几个家常小菜。⾼大山一看⾼兴了,说:“你⾼兴,想让我喝酒?”秋英⾼兴地说:“对,我⾼兴,想让你喝酒!”⾼大山的睡意忽然就一点没有了。秋英紧紧地挨在他⾝边坐着,给他斟酒。

  ⾼大山喝了一杯,说:“一个人喝,没意思。”

  秋英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句,顺手就添了一个杯子来,给自己斟酒。⾼大山一看就惊了,说:“你也喝?”

  秋英说:“今儿我⾼兴,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大山说:“拉倒吧你。我喝酒的时候你还在哪里呢,我喝酒的名气…”

  秋英说:“别说了,你喝酒的名气⽑主席都听说过,朱总司令还和你一起喝过酒。全⽩山守备区,能跟你有一喝的只有陈刚司令员一个人。可是今儿个,我偏要蛋碰石头,跟你比一比!”

  ⾼大山笑说:“就你?拉倒吧拉倒吧。我知道你们服务社的工作做出了成绩,你上了报纸,心里⾼兴。不错,我以前小看你了,从今而后要对你刮目相看,这行了吧。酒就别喝了!”

  秋英说:“你让我陪你一回试试吧!”

  ⾼大山眼睛里一下放光了,他说:“你真喝?”

  秋英说:“真喝!”

  ⾼大山说:“那就喝。”

  俩人一杯来一杯去。那天夜里,秋英竟把⾼大山给弄醉了,醉得⾼大山趴在桌面上,秋英还在大喊:“⾼大山,喝呀,今儿可让你知道啥是个喝酒了吧?”

  第二天早上,秋英却起不来了。⾼大山起来做饭的时候,秋英还在呼呼地大睡。

  ⾼大山想让她好好地睡一睡,但看了看表,还是把她推起了。

  ⾼大山说:“秋主任!老秋!上班时间到了!政治学习时间到了!”

  一听政治学习的时间,秋英一个翻⾝就起来了,嘴里喊着:“真的吗?”

  她一下炕就朝门外跑,被⾼大山喊住了。

  ⾼大山说:“站住!先洗脸,先吃饭!”

  孩子们都偷偷地笑着,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成了这样了。

  ⾼大山却不让孩子们笑,催他们快吃饭,吃了饭上学去!

  秋英这才忽然觉得一阵难受,跑到卫生间就是一阵久久时间的呕吐。⾼大山马上跑过去帮她捶背,说:“不能喝还逞強,不就是上了一回报纸吗?”

  这一次,秋英没有吭声了,呕完,她直眼看着⾼大山,说:“老⾼,我要告你一句话!”⾼大山说:“说!”秋英说:“这酒…真不是好东西!”

  说得孩子们全都开怀地大笑起来。

  而秋英则告诉他们,她还要带着服务社的职工们好好⼲,她争取再上报纸,让整个服务社的职工都上报纸。

  3。终于升官了

  老家的翠花嫂,说来就来了。她带着她的狗剩,找秋英他们来了。

  秋英一看翠花嫂来了,⾼兴得不得了,离门远远的,就大声地喊着:“老⾼,快出来,看谁来了!”⾼大山刚一出来,翠花嫂就把儿子推了上去,说:“狗剩,快叫姑⽗!”她的狗剩上前就给⾼大山深深地鞠一躬,说:“姑⽗好!”⾼大山还真的不知道站着的是谁。

  翠花嫂说:“他姑⽗,你是官当大了,连我和你侄儿也不认识了!我打关內来,是英子的娘家嫂子,叫翠花;这是狗剩,是我的孩子…”一旁的秋英跟着又是使眼⾊又是帮腔,说:“老⾼,这就是我娘家嫂子翠花,前些天我不是还回去过一趟…你都忘了?”⾼大山这才噢了一声:“我想起来了,翠花嫂!你们家姓刘,门前有棵大柳树,一口大⽔塘,⽔塘里跑着一大群鸭子…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翠花嫂马上拍起‮腿大‬,说:“哎哟他姑⽗,你可想起来了!”

  秋英热情地说:“嫂子,坐坐!狗剩也坐!老⾼,你站在那儿⼲啥,还不招呼翠花嫂子和孩子坐下!”

  ⾼大山说:“对对对,坐下坐下!渴了吧?吃饭了没有?秋英,赶快做饭!”

  那狗剩像是饿了几天了,就等着这一餐呢,一上桌,就埋头狼呑虎咽地吃了起来。

  秋英鼓励着:“吃吃,到了这儿就是到家了!”

  翠花嫂说:“可不是到家了!这是哪里?这是我妹子家!我妹子家是谁家?就是我自个儿的家!狗剩,吃!多吃点儿!吃!”

  ⾼敏几个却被吓住了。他们放学回来,一进门,⾼岭就把⾼敏拉到一边,偷偷地看着。

  “姐,他们都是谁呀?咋到咱家吃饭?”

  ⾼敏说:“他们是咱妈的娘家人!”

  ⾼权说:“我看不像。我看他们像骗子!”

  秋英说:“嫂子,这大老远的,你们也不先来个信儿!”

  翠花嫂说:“还捎啥信呀,到你和他姑⽗这儿来,不是到咱自己的家,说来还不就来了?你上回回家时不是说吗,要是谁想当兵,就让他来找他姑⽗!这不,地里的活儿刚忙出点头绪,狗剩就说他想当兵,我就带着他来了!”

  秋英说:“老⾼,听见了吗?翠花嫂子把狗剩带来,是想到你这当兵,你就想想办法,把他收下!”

  ⾼大山⾼兴地说:“想当兵?好哇!想当兵好!狗剩,说,为啥想当兵?”

  翠花嫂马上给狗剩使了一个眼⾊,狗剩连忙结结巴巴地说:

  “想跟姑⽗扛一辈子!想在解放军大学校里锻炼!将来…将来好娶个媳妇!”

  翠花嫂看见⾼大山和秋英的脸⾊有些不对,忙说:“孩子不会说话,他是想说,但凡他⽇后有点出息,一定好好报答他姑⽗和他姑!”

  ⾼大山说:“这话不对!要报答也要报答!狗剩,想当兵就要铁了心当一辈子,为‮家国‬守一辈子边境线!你行吗?”

  狗剩说:“能!”

  ⾼大山说:“当兵可是要时刻准备打仗,特别是在我们这边防前线,当了兵你随时有可能打仗,冲锋陷阵,流⾎牺牲,有这个胆量吗?”

  “有!”狗剩说。

  ⾼大山満意地说:“好,那你这个兵,我留下了!”

  ⾼大山马上当着他们的面,拿起了电话。

  “喂,守备区军务科吗?我是三团团长⾼大山,对,我这里有一个老区的孩子,想当兵。我不给你们添⿇烦,就要一个⼊伍的名额,你也不想一想,老区‮民人‬对‮国中‬⾰命做了多大贡献,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老区‮民人‬的支持吗?行,行,你早一点答应不就省得我废话了?好,就这样…”

  然后回头告诉狗剩:“留是留下了,可你要给我到基层去吃苦,要有长期扎边防的思想准备!不想长期在边防前线当兵的人,决不会成为一个好兵!”

  狗剩的脸⾊转眼就慢慢地⽩了。

  能当兵对乡下的孩子来说,总是一件好事。跟着,屯里又来了几个孩子,都由⾼大山一一地安排到了‮队部‬里去了。他们每来一个,家里便是一顿好吃的,他们一走,饭桌上的东西就变脸了,变得比正常的⽇子还要糟糕,常常是:一盆清汤,一碟咸菜,一盘⾼粱面窝头,弄得⾼敏几个时常眼睁睁地看着不想动手。

  夜里,⾼大山悄悄地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秋英说:“哪还有钱!连下个月的工资我都预支了!这个月最好可别再来人了,再来人就过不下去了…”

  ⾼大山说:“发什么愁呀,三年自然灾害咱不也都过来了?就当今年‮家国‬又遭灾了,咱就再坚持一下!”

  秋英说:“还有十天呢,还有十天才到月底,一天花一块钱,也得十块,到哪弄这十块钱去呢,你说老家他们还会来人吗?”

  “我怎么知道呢?”⾼大山说。

  “别来了,千万可别再来人了!”

  团里训练阅兵那天,陈刚来了。

  看着一队队从面前走过的队伍,陈刚说:“老⾼,三团看上去还行啊!”⾼大山回答说:“那是!当年攻坚猛虎营的老底子,错得了吗!”陈刚说:“看到三团这个阵势,我今天来了,再走就放心了!”⾼大山说:“感谢首长鼓励!其实有我在这儿,你也不用担心啥!”陈刚说:“我知道。可你也别得意,我不是为表扬你来的。‮区军‬首长…我说的是我们的老师长…”

  ⾼大山说:“老师长咋了?”

  陈刚说:“从现在起,他不是‮区军‬参谋长,是司令员了!”

  ⾼大山说:“哈,老师长又升了!以后不叫他吕参谋长,该叫他吕司令了!”

  陈刚说:“老师长让我来跟你打个招呼,你在三团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挪窝了!”

  ⾼大山忽然就吃惊起来。“挪窝?往哪挪?”

  陈刚说:“你是个老同志了,往哪挪都是组织安排,你都得服从!”

  ⾼大山说:“你是不是看我在三团⼲得顺心,你不痛快,想给我换个地方,让我也不痛快?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待得好,舒心,我不挪!”

  陈刚说:“还反了你了?你不挪?我这会儿还是守备区司令员,你敢违抗命令,我就开你的会,想法子治你!”

  ⾼大山听出弦外之音,说:“你啥意思?这会儿你还是守备区司令员?过会儿你就不是了?”

  “我升了。”陈刚不动声⾊地说“我到‮区军‬给吕司令做副参谋长!”

  “真的?”

  “军中无戏言。”

  ⾼大山说:“哎哟你去那儿⼲啥?‮区军‬已经有了那么多副参谋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哪有在东辽守备区⼲得劲儿!要是我,就不去!”

  “不去不行,得给你腾地方!”

  ⾼大山震惊了。

  “给我?”

  “对。这会儿你心里痛快了吧?我是‮区军‬委委员,先代表‮区军‬首长给你吹个风,‮区军‬已经决定,我走了以后,下一任⽩山守备区司令员由你担任!”

  ⾼大山‮奋兴‬起来了。

  “老陈,真的还是假的?我⾼大山这人可是经不起逗啊!”“当然真的。”

  “好,太好了,哈哈!我⾼大山就像一棵小庄稼苗,多年以来一直被你这块土坷垃庒着,老也没有出头之⽇,这回太也终于照到我头顶上了!哈哈!老陈,你是不是觉得‮区军‬首长英明,吕司令英明,终于看出我⼲⽩山守备区司令,比你更強,是不是?”

  陈刚说:“老⾼,我可不是下台,虽说是平调,我也是往上级机关调,你这么说话,不怕我⽇后给你小鞋穿?”⾼大山说:“不怕。我⾼大山大鞋小鞋都不怕,向来都是我的脚撑破鞋,不是鞋夹住我的脚!”

  陈刚说:“这会儿就让你⾼兴,吹吧!接着吹!”

  ⾼大山笑着说:“哈哈!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我心里⾼兴就得笑!哈哈,今天我心里⾼兴!哈哈!”

  4。向⾼大山敬礼!

  检阅结束,两人在⾼大山家里喝得大醉。陈刚说:“老⾼,和平年代,是不是不怎么痛快!”⾼大山不敢说,问:“和平年代,不打仗了,过太平⽇子,孩子老婆热炕头,咋不痛快?”陈刚说:“不打仗就不痛快!当兵怎么能不打仗!不打仗不好!”⾼大山说:“老陈,你喝醉了!不打仗好!”陈刚说:“你再说一句我就跟你急!想当初你⾼大山是营长,我陈刚也是营长,你们

  营被你带成攻坚猛虎营,我们营也被我带成了连战连胜营!除了打东辽城那一仗,你喝醉酒端了敌人九十七军的军部…还有剿匪的时候,你拿我的一坛酒给土匪送礼,说降了姚得镖…除了这两回,我陈刚哪一仗打得不如你!老⾼,还是上‮场战‬好哇,是骡子是马,英雄狗熊,一响就知道了!这年月,不打仗了,人跟人怎么比?哼,说我当初在二团时⼲得就不如你,本来当初就该是你当守备区司令,就是因为你们团大风口哨所出了点事,我才捡便宜当了司令!”

  啪的一声,陈刚狠狠地拍起了桌子“我陈刚是捡人便宜的人吗?”啪的一声,陈刚又拍了一声桌子。“你们三团那时候和我们二团比,最多也是个互有长短,打个平手吧?你⾼大山那会儿就比我尿得⾼?我还就不服这个了!现在又说我的能力不如你,把我换下来让你上去,我服吗?我不服!”

  ⾼大山说:“老陈,你喝醉了!喝醉了喝醉了!你咋能不服呢?你说,你们二团当初哪一点比得上我们三团!军事训练,思想建设,后勤保障,种‮菇蘑‬养兔子…你们不行!”

  陈刚忽然就站了起来。“⾼大山,你诋毁我们二团,就是诋毁我陈刚!这酒我不喝了!”

  秋英急忙过来拉扯。“陈刚大哥,甭生气!⾼大山就是个驴脾气,岁数越大越不会说话,你就原谅他一回…哎对了,陈刚大哥,建国咋样,我都好几年没见这孩子了。桔梗大姐还那么年轻漂亮,喜打扮吧?”

  陈刚的眼睛一下就直了。他说:“甭跟我说她!这会儿我没工夫,就知道臭打扮!”他回头视⾼大山,说:“⾼大山,你是看我陈刚走了背字儿,轮到你看我的笑话了!我们还是老战友不!不行,我得走,你这酒我不喝了!”

  ⾼大山站起来,笑了。他说:“老陈,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林弹雨里出来,一点挫折也经受不起,你完蛋了!你完蛋了你完蛋了!你忘了当初⽑主席和朱老总在‮国全‬战斗英雄代表大会上对我们说过的话了:你们既要经受住林弹雨的考验,也要经得起和平年代的考验。你把这些话忘了!”

  “谁忘了?”陈刚回头问道。

  ⾼大山说:“你忘了!”

  陈刚的眼里忽然就含満了泪⽔。秋英忙给他递上茶⽔“陈刚大哥,你喝醉了!⾼大山真不是个东西,叫你喝这么多!⾼大山,别喝了!”

  陈刚一边推开秋英,一边竟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山和秋英愣愣地看着,一时都不知如何才好。

  突然,陈刚自己止住了哭声,他猛地站起来,视着⾼大山。“⾼大山,我陈刚…对吧?我是叫陈刚吧?我陈刚一个林弹雨中出来的人,死都不怕,还怕不当这个守备区司令!”他啪的一声,又拍起了桌子。“我是舍不得离开东辽,离开咱们守了这么多年的边防线!我不放心!哼,让我陈刚离开一线阵地去坐办公室?我不乐意!我一直都在第一线,进攻时冲在队伍前头,防御时我守在最靠前的战壕里!可是老⾼,我是军人,不能不服从命令。我今天到这里来,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走了,也把整个⽩山守备区好好给你了!我离开这段边境线上情况一切正常,我是完完整整将它到你手里的,这里有我陈刚多年的心⾎,你要是让它出了事,我决不放过你!也决不再到你家喝酒!”

  两人那样默默地对视了良久,⾼大山才又开口了。

  ⾼大山说:“老陈,你的话说完了?”

  陈刚说:“说完了!”

  ⾼大山说:“你说完了,就轮到我说了!老陈,我也告诉你,有我⾼大山在,这条边防线就不会出事儿!这条边防线是你的,也是我的!我⾼大山打了半辈子仗,从来只有从别人手里接过阵地,完整地向另外的人出阵地,从没有丢失过阵地!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陈刚不回答,他恨恨地凝视着⾼大山,慢慢地又坐了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临去守备区上任的前夕,⾼大山去了一趟大风口阵地,他当年的警卫员、三营的现任营长伍亮一直在那里守着。伍亮陪着他到阵地看了一遍,然后,⾼大山告诉伍亮:“伍子,我要走了。”伍亮一惊,说:“走了?离开咱们团?到哪里去?”⾼大山回头说:“我要到守备区当司令员,陈司令员调‮区军‬工作!”伍亮拍手说:“好!太好了!你当司令员,把我也调去!…团长,不,司令员同志,你看上去咋一点都不⾼兴啊!”⾼大山说:“伍子,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再来,就没有这会儿这么容易了!”伍亮说:“团长,我还是叫你团长吧,你就是调到守备区,三团还是你的‮队部‬,啥时候想来就来了,有啥不容易。”⾼大山摇‮头摇‬,一边走一边说:“到底不一样了。”伍亮说:“我明⽩了,你不放心我们三营,不放心大风口!”⾼大山说:“我不放心我在这里守了多年的这段边防线,我本来打算要在这里守一辈子的,可现在做不到了。伍子,你营长当了几年了?”

  “三年。”

  “也算是老营长了。我要是把这段边防线给你,你能像我当初那样,下决心一辈子都守在这里,保证它永远像今天这样安静吗?”

  伍亮忽然就感动了。他说:“司令员…”⾼大山说:“别喊我司令员,我这会儿还不是!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伍亮说:“团…团长,刚才我还没想过这件事。可这一会儿,你这么严肃地问我,我觉得不是你问我,是上级首长、是祖国和‮民人‬这么问我!我的回答是:我能!只要‮导领‬信任我,你信任我,我愿意接过你的担子,一辈子钉子一样守在这里,就是粉⾝碎骨,也要牢牢守住这段边防线!”

  ⾼大山点点头,转⾝走进了团作战值班室,抓起电话命令道:“全团注意,我是⾼大山,我命令,全团立即进⼊一级戒备状态,‮队部‬进⼊阵地和哨位!”

  刹那间,各地的电话纷纷传来响应:

  “一营明⽩!”

  “二营明⽩!”

  “三营明⽩!”

  “团直分队明⽩!…”

  “我是⾼大山!各哨所报告情况!”

  “团长同志,大风口哨所哨长李向你报告,我哨所全体官兵已进⼊阵地,边线上一切正常!”

  “团长同志,八叉哨所哨长张天才向你报告,我哨所全体官兵已进⼊阵地,边线上一切正常!”

  “团长同志,三道崴子哨所哨长刘勇向你报告,我哨所全体官兵已进⼊阵地,边线上一切正常!”

  “团长同志,十里沟哨所哨长姜大山向你报告,我哨所全体官兵已进⼊阵地,边线上一切正常!”

  ⾼大山留恋这样的声音,他听得神情异常的动。

  “好,我谢谢同志们!谢谢大家!”

  回⾝,⾼大山猛地一个立正,给伍亮等新的团⼲部行了一个军礼。

  军人们也刷的一声,急忙给司令员⾼大山还了一个个的军礼。

  “伍亮同志。”⾼大山说道“边防三团全体官兵已进⼊阵地,边境线上一切正常。现在我把它付给你,我在边防三团的使命已经完成,请你发布解除警戒的命令!”

  伍亮刷地又给⾼大山一个庄重的军礼,走向电话。

  “各哨所注意,我是团长伍亮!现在我命令,全体立正,向就要离开我们的⾼大山团长敬礼!”

  团作战室里,所有的人都在给⾼大山敬礼。

  ⾼大山默默地肃立着,给他们还了一个礼,然后大步走出,伍亮送到门口,被他止住了。

  “同志们,不要走出这个房间,你们的职责就在这里!”

  大家只好默默地看着他往前走去。

  5。要酒壶还是要司令?

  就这样走了。

  一辆卡车上装着几只旧⽪箱和一些坛坛罐罐,⾼大山一家,就这样离开了。司机看着车上的那些东西都有点不敢相信,他对秋英说:“嫂子,就这点东西呀?”

  秋英说:“对,这点东西咋啦,就这点东西照样过⽇子!”

  司机觉得不可思议,他笑了笑,暗暗地晃了晃脑袋,就把⾼大山⾼司令员的一家拉走了。

  大卡车走在前边,⾼大山的吉普走在后边。

  小李这才想起司令⾼大山坐不了车,掏了一片药给⾼大山递上。

  “司令员,吃药吧?”

  ⾼大山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美制小酒壶。

  “不吃那苦药片子了,我有治晕车的药!”

  他一小口一小口喝酒,情绪渐渐放松了。望着窗外的山林,他感到无比的快活,慢慢地,嘴里就哼起了攻坚猛虎营的营歌来。

  “司令员,这是啥时候的歌呀?”李満屯说。

  “哎,你连这个歌都不知道?”⾼大山说“这是我们三团的前⾝,有名的东北野战军十七师183团三营的营歌。你连这个歌都不会唱,不行,我得教你!”便一句一句地教了起来,教得前边的司机也跟着不停地哼哼着。一直唱到了东辽城的脚下,小李说:“司令员,快到东辽城了,咱就别唱了!”⾼大山又喝了一口酒,朝前面望去,说:“好,到了东辽城了,那就不唱了。”

  他把小酒壶刚揣进⾐兜里,眼里突然看到了前边停着一辆车,他认出那车是谁的,随即大声地叫道:“停车停车!”车一停,⾼大山便朝那辆车子跑去。

  那是吕司令的车子,吕司令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吕司令的⾝边,是神情怏怏的陈刚。

  ⾼大山一立正,给司令员行了一个军礼。

  “司令员!你咋在这儿站着?”

  “等你呀!”吕司令说。

  “等我?有陈副参谋长在不就行了?我们两个是老战友,我们自己‮理办‬接就行了。”

  吕司令说:“你当我是不放心陈刚,我是不放心你!你又喝酒了?”

  一听这话,⾼大山又慌了,说:“司令员,我是…”

  吕司令说:“拿出来!”

  ⾼大山说:“啥拿出来?”

  吕司令说:“别装糊涂,酒壶!”

  ⾼大山不想给,他说:“司令员,我有个晕车的⽑病,这不是酒,是治晕车的药!”

  吕司令说:“少废话,拿出来!”

  这时,后边的秋英走了上来,一下就把司令给乐了。他说:“哟小秋,你变样子了!⾼大山,你怎么搞的这么有办法,一个乡下柴禾妞叫你给倒饬的,快像个大队的妇女主任了!小秋,跟⾼大山过得还好吗?”秋英顿时就脸红了,说:“司令员,看你把我说成啥了?谁是柴禾妞?人家早就是三团服务社的主任了。我的名字还上过报纸呢!”司令员马上说:“对对对,我还真想起来了,就拉了一回货下基层,请记者写一篇报道,就出了名了,是不是?”秋英立即就‮议抗‬了,她说:“不是!你小看人!我是‮区军‬后勤系统先进个人!”

  ⾼大山乘机把已经拿出来的酒壶,又悄悄地收了回去。

  ⾼大山说:“司令员,你还真看错她了,她还真不是只拉一回货,这些年,我们团服务社这帮‮娘老‬们儿一直坚持送货下基层。下面还真她们!”

  “那是因为她们是女的。”司令员说“我们的战士常年在山上,见不到一个女人,她们去了,自然受啦!”

  “司令员,我不愿意跟你说话了!”秋英反感道。说着转⾝走了。

  吕司令笑了笑,把手伸回了⾼大山的面前。

  “好了,你别打马虎眼,出来!”

  ⾼大山只好把酒壶再一次地拿了出来。吕司令看着酒壶好像想起了什么,说:“这咋有点面呢?啊,我想起来了,这个酒壶让我没收过一回,对不对?⾼大山,今儿你头一天来⽩山守备区上任,你就带着酒壶来了,我不放心的就是这个!你是要喝酒,还是要当司令?”

  ⾼大山笑了笑,没回答。

  吕司令说:“要是想当司令,酒壶我就没收了!知道为啥让你来当这个司令?”

  ⾼大山忽地就严肃了起来,说:“我明⽩了!司令员,打今儿起,我又戒酒了!”

  “好,这才像话!走吧,进城!”

  清晨,新司令⾼大山突然出现在守备区营门口,他⾝扎带,军容整齐,远远的,眼睛就紧紧地盯住了营门口的哨兵,吓得哨兵马上远远地就一个立正。

  “你,上岗为啥不扎带?”⾼大山突然问道。

  哨兵的脸红了,嘴里“首长”了半天,说不出下边的话来。

  “把给我!”⾼大山命令道。

  “这…”哨兵吭哧着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是新到的守备区司令员⾼大山。我命令你把给我!”⾼大山再一次命令道。

  哨兵只好乖乖地把给了⾼大山。⾼大山接过,命令哨兵离开岗位,然后自己站了上去,吓得哨兵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你回去,告诉你们连长,就说这岗我替你站了!”

  哨兵一溜烟地就往回跑去了。

  ⾼大山站了一会,警卫连长和哨兵军容整齐地跑回来,然后给⾼大山敬礼。

  “司令员!”

  “你是谁?”⾼大山问道。

  “守备区警卫连连长赵大顺,首长,我们错了!”连长回答。

  “哪里错了?”

  “哨兵没按规定着装!”转⾝命令哨兵“还不赶快换下司令员!”

  ⾼大山摆手制止,说:“不,战士没有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上岗不按规定着装,不是他的错。你是他的连长,你现在替他站在这儿,让他回去学习內务条令!”

  连长一时‮愧羞‬得无地自容,说:“是!”然后迅速地站上去,把司令员换下。

  尚守志和军务科长跟着气吁吁地跑了过来,给⾼大山纷纷地敬礼,⾼大山一看:“噢,把尚参谋长和军务科长也惊动了?”尚守志说:“司令员,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军务科长也说:“司令员,你刚来,不太了解情况,过去陈司令员在的时候,哨兵上岗可以不扎带。”

  ⾼大山沉思了一下,背过了手去,突然回头看着他们。

  “知道上级为啥叫我来这里当司令员吗?”

  军务科长的脸⽩了,说:“不知道…”

  “就是因为军人上岗连个带也不扎!因为这里让他带得不像个军营了!”

  尚守志赶忙示意军务科长,给⾼大山又是一个立正,说:“司令员,我们马上加紧整肃军纪!”

  “你们想整肃军纪?好,今天你们两个每人先在这里给我站一班岗,让战士们知道知道怎样做一个军人!”二人又是一个立正,说了一声:“是!”⾼大山这才走开。

  后边的尚守志站到了哨岗上,看也不敢再看⾼大山。

  6。⽗子相见

  尚守志他们没有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头。第二天拂晓,一个参谋正在里边打盹,⾼大山突然出现在门口,把他吓得马上站了起来。

  “吹号!紧急集合!”⾼大山命令道。

  “紧急集合?”

  参谋大吃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

  “执行命令!”⾼大山严厉地命令道。

  转⾝,⾼大山一人最先站到了场上,站着,一边看表一边听着四下的动静。整个营区內,顿时紧张了起来,随着一阵阵紧急的喇叭声,营区內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最先赶到的是王铁山,他面对⾼大山立定,站住了。

  ⾼大山看了看表,说:“嗯,好!你第一个赶到。叫什么名字?”

  王铁山说:“报告司令员,我是作训科参谋王铁山!”

  机关⼲部随后纷纷赶到,在⾼大山的面前列好了队伍,不少人着装不整,背包松松垮垮。

  尚守志和李満屯也气吁吁的,过来问道:“司令,出了啥事儿?”

  “出了事就晚了!快去收拢你们的‮队部‬!”⾼大山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场上,顿时一片口令声。

  军务科长一声令下:“全体听口令,司政后各四列纵队,集合!”

  全体集合。

  “报告司令员,守备区全体机关‮队部‬集合完毕,请指示!”

  ⾼大山给军务科长还了一礼,向前迈了一步。

  “稍息!同志们,我来守备区工作已经一个月了,今天第一次搞紧急集合,就⾜⾜用掉了十七分钟!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果敌人的‮机飞‬导弹来轰炸,我们在被窝里就被炸死了,那倒省事了!你们还打啥仗呀!你们的孩子老婆就等敌人的‮机飞‬跑了以后哭吧!再朝你们自个⾝上看看,不像,被包不像被包,你们都不是新兵了,有的同志还打过仗,这样行吗?”

  全场鸦雀无声。

  “你们怎么不回答?你们回答!”

  全体依然肃静。

  尚守志和李満屯两人暗暗地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都不回答,我替你们回答!不行!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基层连队来的,很多人都带过兵,你们自己说,就这个样子行还是不行?”

  “不行!”众人齐声回答道。

  ⾼大山说:“同志们,我和你们许多人都是人,有的还是老战友,就是有人不认识我,今天也认识了!我就是⾼大山!同志们,我们是⼲什么的?我们是军人!时刻上‮场战‬打仗的战士!这个样子怎么统领整个守备区?一来我就听人说了,陈刚司令员在时如何如何。⾼大山当司令又如何如何,我今天告诉你们,陈刚是陈刚,我⾼大山就是⾼大山,陈刚当司令时怎么带兵是他的事,现在守备区司令是⾼大山,现在,你们只有一个司令,那就是我,听明⽩了吗?现在听我的口令,各单位带开,检查装具,今天早的课目是,五公里越野训练!”

  那一天早,⾼大山把机关的⼲部们跑得一个个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但一直跑在最前头的却是他⾼大山,尚守志和李満屯紧紧地跟在他的后头。

  ⾼大山看着⾝后有些零的‮队部‬,最后停了下来。

  ⾼大山说:“咋地了,像打了败仗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不就是五公里吗,过去打仗时,五十公里下来,也不是这个熊样呀,传我的命令,唱歌!”

  尚守志说:“唱,唱啥歌?”

  ⾼大山说:“你是参谋长,唱啥歌还用我教吗?”

  尚守志扯着嗓子便起头唱了起来:“说打就打,说⼲就⼲,一二唱!”

  疲惫的队伍跟着就唱起了歌来,但没有唱几句,就被⾼大山叫停了。

  ⾼大山说:“从头开始!尚参谋长。”

  尚守志只好重新起头,在⾼大山的炯炯目光之下,队伍里的歌声终于嘹亮了起来。

  “好!就这样!很好!”从边防三团搬进东辽城,秋英的⽇子好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老家那边的来人,也慢慢地少了,没有了。秋英为此暗暗地了一口气。

  但⾼大山老家那边却突然来人了。

  秋英这天提着一篮菜从外边回来,突然看到一个农民模样的人,正站在他们的院门外东张西望的,不停跳着脚,往里看着什么。秋英一看不由紧张起来,她赶了几步走到那人⾝边,大声地说道:“哎,⼲啥的?”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看着秋英,笑着,和气地问道:“大…大妹子,我,我找我爹!”

  “找你爹上这儿⼲啥?这儿哪有你爹!走吧!”秋英讨厌地对那人说道。

  那人却不走,他看着秋英,问道:“大妹子,这,是不是⾼司令的家?”

  秋英心里嘀咕了一句:“谁都来找⾼司令!”她躲闪着那人,悄悄地打开了锁,一闪,闪进了院子,回头对那人说:“不是!你快走吧!”

  那人望了望走进院里的秋英,悻悻地走开了,嘴里却说:“怎么不是呢?不是领我来的人又说让我在这等。”走了两步就又回来了,他大声地冲着秋英说:“大妹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司令他家在哪?”

  “不知道!你快走吧!别在这儿了啊!”秋英说着进门去了。那人还是不走,他在门口徘徊了一圈,最后蹲下了,就蹲在⾼大山家的院门口,掏出纸烟,慢慢地卷着昅了起来,路过的人都觉得这人有点奇怪,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但他总是憨厚地冲人点头微笑着。

  ⾼权、⾼敏、⾼岭三个孩子也回来了,他们不知道这人是谁,心想可能又是妈妈老家的什么来人吧,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种厌恶的表情,绕过那人,走进家里。

  ⾼权一进屋便问道:“妈,门口那人是谁呀,是不是要饭的?”

  秋英说:“别管他,他说要找你爸,我又不认识他,就没让他进来。”

  ⾼敏说:“他找我爸⼲啥,我爸认识他?”

  秋英说:“小孩子,别多嘴,他爱呆,就让他在外面呆着去。”

  那人便在院外一直呆着,一直呆到⾼大山回来,他忽然就站了起来。

  他像是见过⾼大山似的,着⾼大山问道:“你老,是⾼大山吧?”

  ⾼大山站住了,他上下地打量那人一眼,问:“你是谁?”

  那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下。

  “爹,可把你找到了。”

  ⾼大山吓得后退了一步,惊呆了。

  “你是谁?”

  “俺是大奎呀,你不记得俺了?”

  大奎向前一扑,一下子抱住了⾼大山的腿,随即就哭了起来。

  “爹,你让俺找得好苦哇,这么多年你咋就不回家看看哪?爹唉,想死俺了…”

  ⾼大山一下就动了,他说:“你说,谁是你娘?”

  大奎说:“爹,你咋连俺娘都忘了呢,俺娘是王丫呀。”

  ⾼大山忽然就仰头长叹了一声,说:“你站起来吧,咱们进屋再说。”

  大奎起⾝拍了拍膝上的灰土,抹着眼泪,跟着⾼大山走进屋里。

  7。把大奎撵走!

  客厅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大奎打量着客厅里的一切,摸摸沙发却不敢坐下。

  他说:“哎呀…爹,你就住这呀,比县长住得都好。”

  “你娘到底是咋死的?”⾼大山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大奎说:“就是你投抗联那一年,⽇本鬼子把咱靠山屯⾎洗了,俺娘没跑出来,是赵大林一家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他家没儿没女,娘死了,你一投抗联就不知下落,我就过继给赵家了。本想早点来找你,赵家对得起我大奎,拉扯我长大,又让我娶了媳妇。我得给俺养⽗⺟送终呀。这不,去年底,俺养娘也得肺气肿死了,我这才来找你。”

  “你叫啥?”⾼大山问道。

  “我叫大奎,刚才在外面都告诉你了。”大奎说。

  ⾼大山说“大奎,你这就到家了,我把你娘和弟弟妹妹叫出来,你见见他们。”

  然后走到楼上,对秋英说道:

  “下楼去见一见吧,大奎大老远地来了。”

  “刚才我可啥都听见了,你可从来没说过老家还有个儿子。”

  “都四十多年的事了,我早就忘了。”⾼大山说。

  “那你现在快再想想,还有啥事,别过两天又出来一个叫你爹的。”

  “这叫啥话,是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永远都不是。大奎都到家来了,你不出来见见,这像话么?”

  秋英无奈地走下去。

  “你们也下楼,见见你们哥哥。”

  ⾼大山冲呆愣的三个孩子命令道。

  三个孩子却不动。

  “快下去!”⾼大山唬着脸猛然吼了起来。

  三个孩子吓了一跳,纷纷下楼去了。

  秋英绷着脸,却不做声,望也不望坐在沙发上的大奎。

  “大奎,这是你娘。”⾼大山冲着大奎说道。

  大奎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秋英叫了一声:“娘。”

  ⾼大山说:“起来吧。”

  大奎一边站起一边冲秋英说:“娘,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下午在外面我那么喊你你可别在意呀。”

  秋英冷冷地说:“坐吧。我看饭了没有。”说完向厨房走去。

  三个孩子站在楼梯口上,只怯怯地望着大奎。“你们三个过来,见见你们大奎哥。”⾼大山朝他们喊道。三个孩子谁也不动。

  “听见没有?”

  三个孩子这才一个跟着一个地向前迈了两三步。最后走上来的是大奎,他摸摸这个的胳膊,摸摸那个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弟呀,妹呀,哥想死你们了。”

  说完,大奎回⾝打开带来的提袋,从里边拿出一袋袋的东西来。

  “爹,看我给你带的啥?这是今年刚打下来的新⾼粱米,你看看!这是二斤新芝⿇…”

  看着那些⾼粱和芝⿇,⾼大山的心里热乎乎的。“好,好,新⾼粱米,新芝⿇,好!”大奎随后掏出了拨浪鼓和绢花,对⾼敏⾼权⾼岭三个说:“大妹妹,大兄弟,看我给你们带啥来了?”他说着把东西递给最小的⾼岭,⾼岭刚要走过去,被⾼敏拉了一把。“不准要他的东西!”⾼敏说。

  ⾼大山一听不⾼兴了,对他们喊道:“都过来,认认你大哥!你大哥大老远地给你们捎的东西,咋不接住呢?快接住!”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上来从大奎的手里接过礼物。

  大奎回头又给⾼大山掏出了一口袋烟叶。

  “爹,这是一把子新烟叶,我都切成烟丝了,你昅吧!”

  一闻那些烟丝,⾼大山⾼兴了,说:“好,好香!好东西!大奎,你快坐下,路上走了几天?”

  大奎的脸⾊好看起来,他一边用袖口擦着泪花,一边回答⽗亲的问话。

  “走了四五天呢!不要紧,我不累,路不难走!”

  ⽗子俩转眼间亲热了起来。⾼大山说:“大奎,家里都好吧?”大奎说:“告爹,咱家里的人都好,你媳妇、你孙子,他们都好,都整天念叨你!”⾼大山说:“庄稼呢?今年的庄稼咋样?”大奎说:“告爹,今年庄稼好的,⾼粱差点劲儿,⾕子最好!”然而,⾼敏⾼权⾼岭三个却在远处不⾼兴了。⾼权突然说道:“姐,坏了,弄不好这个大奎才是爹亲生的,咱们都不是!”⾼敏哼了一声,说:“他一来,说不定爹就不疼咱了!”说着一把从⾼岭手上夺过拨浪鼓扔到了地下。

  “他把爸都抢走了,不玩他的臭东西!”

  ⾼权暗暗地拉了一下⾼敏。

  “姐,不能让他待在咱家里,得把他撵走!”

  ⾼敏说:“你有这个本事?”

  ⾼权说:“想办法呗!”

  想把大奎撵走的不光是他们那几个⽑孩子,还有他们的⺟亲秋英。大奎的到来,她就是觉得心里难受,但一直想不出什么法子。几天后的夜里,她躺在上,听着大奎从另一个屋里传来的阵阵鼾声,她受不了了,她终于对⾼大山开口了。

  “⾼大山,你说,你啥时候让他走?”她说。

  “我啥时候让谁走?”上的⾼大山糊糊的。

  “别装糊涂!你儿子啥时候走!”

  “你什么意思,你就想撵他走?”

  秋英忽然穿⾐坐了起来。

  “你这是⼲啥呀,半夜三更的!”⾼大山有点烦她,不由得也跟着在上坐起。

  秋英说:“⾼大山,你要是留下他,我就走!”

  ⾼大山说:“秋英同志!我今天必须跟你谈谈!你的感情有问题!大奎他不就是我前头媳妇生的孩子吗?他对我⾼大山,对你秋英来说是外人吗?自打进了这个家,孩子一会儿也不让自己闲着,⼲完这个⼲那个,他是为啥?进门就叫你娘,为啥?那是孩子心里有我这个爹,有咱这个家!我生了他,可从小到这会儿,我一天没养过他,今天他好不容易找来了,就在这个家里住几天,你就真的容不下他吗?你也是穷人出⾝,才当几天‮队部‬家属,住了几天⽇本小楼,你就瞧不起乡下人了?你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非常危险!”

  秋英说:“⾼大山,你甭给我扣大帽子,我过去在三团服务社当主任,今天来到守备区服务社还当主任,我大小也是个‮导领‬⼲部!我没有瞧不起乡下人,我就是受不了你这个突然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儿子!你说他是你儿子,他就算是你儿子,可他不是我儿子!这是咱俩共同的家,凭啥你就非把你的儿子硬塞给我!我挑明了说吧,我就是不愿意跟他在一个屋檐下过⽇子!”

  ⾼大山侧耳听了听楼下的鼾声,说:“咱不吵行不行!大奎他只是来看看我,住些⽇子就会走的!”

  秋英说:“你咋知道?他要是不走呢?”

  ⾼大山说:“他怎么会不走?他的家在靠山屯,他有自己的老婆孩子,自己的庄稼地,自己的‮口牲‬,他咋会不走?”

  秋英说:“哼,我看不一定!他生下来你就没养他,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他⼲脆就不走了,在这个家吃,在这个家住,看你咋办!⾼大山,丑话我可是说到前头,要是那样,我就赶他走!”

  ⾼大山说:“英子,我咋就没看出来会有你说的这些事呢?我看大奎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一准不会这样!”

  秋英说:“好,⾼大山,我记住你这句话了。那我就再忍着,他要吃,我供给他吃;他要喝,我供给他喝,最多一个月,过了一个月他还不走,你就得撵他走!你要不撵,我跟你没完!”

  楼下的大奎依然鼾声不断,但⾼大山却睡不下了,他悄悄地摸到他的边,看着这个老家来的孩子。大奎也坐起来了,他说:“爹,你还没睡?爹,你快坐下。”⾼大山极力掩饰着,说:“大奎,这…还睡得惯吗?”大奎说:“睡得惯。这么软和的,跟睡到棉花里似的,咋能睡不惯!”⾼大山说:“啊…我十几年没回过靠山屯,去年你二蛋叔来,说乡亲们又把你接了回去,还帮你盖房子,娶媳妇,这都是真的?”大奎说:“爹,是真的,是真的。乡亲们待我太好了,要说人不管走到哪里,还是老家人好哇!”

  ⾼大山站起来,不敢再看大奎。

  大奎也跟着站起。

  ⾼大山背对着大奎,说:“那些年…你在你⽗⺟家,过得好吗?”大奎说:“爹,我过得好。他们待我就跟亲儿子一样!爹,你甭为我那些年的⽇子心,我不比别的爹娘在⾝边的人过得差!”⾼大山说:“啊。好,那你睡吧。既是来了,就多住些⽇子。”

  大奎⾼兴地说:“哎。”

  ⾼大山要走,又站住了,但他没有回头。

  “大奎,你娘…我说的是你亲娘…她埋在哪你知道吗?你时常去她的坟上看看吗?”

  大奎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爹!我知道。我也时常去!”

  “那就好。”

  他要走开,想想,又停住了。

  “大奎,爹这几十年,先是当兵打仗,再后来…一天也没能照顾到你,你不记恨爹吧?”

  大奎感动了,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半天,只叫了一声:“爹…”

  ⾼大山刚一回头,大奎突然跪了下去,他说:“爹,你老人家这么说,儿子我可担待不起。爹,自打儿子知道你是我爹,我就想来看你。可是过去我爹我娘…啊,就是把我养大的爹娘…还在世,我先得在他们跟前尽孝,你说是不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该在他们跟前尽的孝也尽了,思想着该到你老人家跟前尽孝了。爹,你就是没有养我一天,你也是我爹,我是你的儿,我是该来尽孝的啊!”⾼大山赶忙拉起他,说:“啊,快起来快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好了,你睡吧。”“哎,爹,你也睡吧。”

  ⾼大山刚走出门外,就看到秋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楼口那里,她一直在上面听着他们的谈话。

  第二天清早,军营里的起号刚刚响起,⾼大山就看到大奎在院子的地里忙着掘土。大奎说:“爹,你上哪去?”⾼大山说:“出去!”说完就往外跑了起来。大奎觉得稀奇,嘴里说:“大清早上,不⼲点活儿,也没有事儿,跑个啥劲儿!”正嘀咕着,秋英也出来了,大奎说:“娘,你起来了?”秋英含糊了一句什么,大奎好像没有听到,但他不在乎,他说:“我看咱家院子里这两块地,撂荒怪可惜的,我把它们拾掇出来种上菜,过些⽇子,咱家就不用买菜了!”

  秋英却说道:“啊,就怕过几天你走了,没有拾弄,还是得荒着!”

  大奎却笑了,他说:“要是这样,我就不走了!”

  秋英的脸⾊忽地一下就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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