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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疑忌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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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奥原丰政退去,千姬几乎未再开口。只是在秀赖问话时,她才回了一句,但既未表示自己的意见,也没提出任何问题。

  千姬年方十八,正值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但正如秀赖显示出年轻男儿的锐气那般,千姬也完全变了,以前的天真烂漫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乃是磨炼出来的静谧之美。她最近又增加了一股异常气质,这与平常的开朗并无关系,而是一种让人人都敬而远之的冷傲。她总是呆呆地凝神沉思。或许,正是这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冰冷和安静,约略威吓了秀赖,一到只剩下他们二人时,秀赖总显出一副有意讨好的样子。

  “你怎生看待那个丰政?我倒觉得,他是个可信之人。”

  即使夫君主动搭讪,千姬也未把视线落到他⾝上。这绝非对秀赖的反感,自从大坂气氛变得险恶,她心中反倒紧了起来,害怕失去秀赖。

  “为何不语?丰政说,大御所喜我,我也多有这种感觉。”

  “…”“你认为丰政如何?”第三次问到,千姬才望着秀赖,轻轻摇首“妾⾝真的不知。”

  “不知?你是说他不可信?”

  千姬又‮头摇‬。这完全是她的实话。她⾝边只有女人,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愈是认真思索,就愈不明⽩。

  但秀赖却不会这般想“你似是怒了啊。唉,这也难怪,在大坂,现在一开口就是骂关东的话,你自是听不下去。谁人愿意听到自己娘家挨骂?”

  千姬悲伤地垂下眼,叹了口气,眼眸中満是泪⽔。

  “你怎的了?你哭了?”

  千姬又轻轻摇了‮头摇‬“妾⾝似已不大记得大御所和将军了。”

  “你…你在说什么?”

  “江户已经变得像梦一样。可是,妾⾝好像也非大坂城里的人…”

  这是千姬的‮实真‬感受。但是,听了这些,秀赖竟大是疑惑。他觉得,他们是夫,也是兄妹。“你又来了,这已经成了你的恶习。”

  情意,的确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忌妒、焦虑是情意,憎恶、敌意、诅咒和杀心,也都是扭曲的情意。秀赖爱慕千姬,他才千方百计安慰她。但当心意无法打动对方时,秀赖就噤不住焦急起来。他其实也明⽩,这种焦虑亦是出于爱。

  “既如此,今⽇我就让一步,但希望你莫误解我。我明⽩你的苦楚。你或许真的连祖⽗和生⾝⽗亲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你来大坂已十一年了,小时候在伏见、江户都只待了很短的时⽇。真可以说,你属于大坂。”

  “大人说的是。”千姬移开目光,轻声道。她在认真思索。

  在奥原丰政眼里,这种眼神有着“无法言喻的⾼贵”但秀赖却不这么看。人会因自⾝意志和感情而,生出偏见,秀赖对此却既无体悟,亦无反省。

  秀赖不満道:“就算你所说为实,那也不能说,你不是此城的人。你现在不正在这城中,是丰臣秀赖的夫人吗?”

  “是。”

  “是什么是!为了让你摆脫寂寞,秀赖把心都碎了。⺟亲也一样,她总是袒护你,甚至不准我在你面前提起关东的事。”

  “是。”

  “你到底明不明⽩?”

  “明⽩…”

  “既然明⽩,就休要哭哭啼啼,也休要再发牢!另,对秀赖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是。”

  秀赖皱着眉摇了‮头摇‬“我一听见你说‘是’,就感觉仿佛在和一个偶人说话,真让人着急。唉!我这么说也不对。好了好了,安心回答我:你到底怎样看那个奥原丰政,他究竟可信还是不可信?”

  “不知。”千姬再次以同样的语气回答,摇了‮头摇‬,后又慌忙改口道“以不知为知,万一误导了大人,可是罪过…”

  话音未落,秀赖的右手就掮向了她的脸颊“你!你本不懂秀赖的心思。既然如此,秀赖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对你的情意。”接着,秀赖又是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千姬脸上,然后,耝暴地把千姬拥过来…

  ⽇头还很⾼。开战迫在眉睫,城內外均杀气腾腾,到处都是⾝穿盔甲、步履匆忙之人。就在这样一个城池的內庭一角,焦虑的城主和夫人并未关上门就亲热起来,情形实在有些异常。秀赖和千姬怎就毫无顾忌呢?

  看到眼前的一切,守候在外间的刑部卿局惑不已。如今的刑部卿局并非內藤新十郞之⺟,她乃是千姬从江户带过来的一个侍女,原名阿小,新十郞的⺟亲生病退出內庭之后,阿小就顶替了她。她今年虽才十七岁,但对于这对夫妇的异常还是能看出来。她悲伤地从外关上门,又悄悄退坐在外间,闭上眼睛忠诚地守护。

  到了这种时候,刑部卿局才深切地盼望为秀赖产下一女的荣局能够出现在这里。若是荣局在此,她自会劝阻秀赖这种有悖常理的耝鲁行为。可现在的內庭,已无一人敢因这样的事对秀赖或千姬开口。更何况,此为城主和夫人私事。

  刚发生这种事时,刑部卿局心里还充満惊恐和羞聇,蜷缩一角不敢动弹。她甚至还担心秀赖会动耝。可事情似无她想象那般可怕。事后,千姬会跟平常一样整理好⾐裳,没事人一样把步伐耝重的秀赖送出门。

  下人们多已这般议论:尽管城主与夫人彼此爱着对方,却又不肯‮诚坦‬相告,每每争吵之后,又満怀情亲热。十七岁的刑部卿局逐渐觉得:千姬怕是故意惑秀赖,她定是刻意先把秀赖惹恼,然后等他发怈,真是可悲的妇人手段啊!

  秀赖实有不是。他自从把手伸向荣局之后,又染指了另外四个女人。因为忌惮千姬,那个生下男儿的伊势侍女被支走,其他三名女子都做了侍妾。

  但千姬却从未流露出嫉妒之意。所有的情绪都郁结于心,竟养成怪癖。

  对千姬忠贞无二的刑部卿局,还是觉得错在秀赖。

  今⽇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她闭着眼睛静‮坐静‬于一隅,等待风暴平息。可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若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刑部卿局自会无动于衷,闭着眼睛发话:“现在少君谁也不见,快走快走。”可今⽇来了六七个人,她只好睁开了眼睛。

  “阿小,不用怕,是我们,快向阿千通禀。”淀夫人笑声朗朗。

  “是…是。奴婢现在…就去…”但刑部卿局却未马上起⾝,并不仅仅是被突然造访的淀夫人一行吓懵了——她早已情怀大开,深知此际进去通报会触什么霉头。

  “呵呵,阿小都等得不耐烦了,竟演起了狂言。看看,额头上还抹了那么多唾沫,那就等念完咒语再起来吧。阿千,阿千,是我。我就不客气进来了。”言罢,淀夫人吩咐跟在后面的正荣尼等人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她大步从刑部卿局⾝边走过,猛打开门。

  “啊!”随着一声大叫,门又啪地关上了,淀夫人回过头,对蜷于当地、脸⾊发红、大气也不敢出的刑部卿局吼道:“这是怎回事,阿小?既然少君来了,你为何不早说!看来,一定是少君…”她又以尖锐的声音对着屋內喊了一声:“阿千。”

  仿佛自己裸着⾝子被人看见一般,刑部卿局羞惭不已,真希望里面的人能早些打开门。从脚步和声音来看,淀夫人今⽇心情不坏。虽说如此,人心善变,刑部卿局很是清楚这些。可屋內的二人似对她的不安毫无察觉,他们并非刻意拖延,他们连整理⾐服都是下人动手,何况现在慌作一团?

  “阿小,”淀夫人又道“快向少君禀告,说我来了。另,别忘了把香熏好。”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在这微妙的时候,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老是等在外面,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

  “是…是。奴婢就去禀报。”刑部卿局慌慌张张起⾝,淀夫人额头上已经暴起青筋。

  未久,门打开,千姬跪在⼊口伏地施礼。淀夫人的目光立刻如箭一样向了上座的秀赖。

  淀夫人与千姬之间,并不像侍女们担心的那般不合,她们有的只是十数年相濡以沫、难舍难分的情感羁绊。

  淀夫人只有秀赖一个孩子,可是,自从来这个天真的外甥女,十数年转瞬即逝。现在,淀夫人连究竟哪一个是亲生的都难以分清了。千姬已非刚来时的阿江与之女,已被养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千姬。

  但今⽇的千姬和秀赖却给淀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千姬毕竟是儿媳,为何总是怏怏不乐?男女一旦裸着⾝子被人看见,任何外人都似变成了敌人,难道女人特有的忌妒,还存在于淀夫人心中某处?

  “少君!”淀夫人无视伏于脚边的千姬,径直站到秀赖面前“我还以为少君会惜时如命,此刻正在外面忙着指挥作战呢!”

  秀赖却不以为然回道:“⺟亲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就差没加上“可真是稀罕事”

  “少君认为,此时我不当来?”

  “不敢,只是想知为何。”

  “少君才应扪心自问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总到內庭?不几⽇,战事就要开打,就连走卒都在准备,⾝为一城之主,你却…”淀夫人的声音逐渐尖利起来,她分明意识到老女人们并排伏在外面,遂大声道:“少君,一旦战事爆发,女人也须有准备,嗯?”

  “当然…须作好准备。”

  “既如此,作为总大将,大坂城的气息,想必你不会不知!”

  “总大将?”

  “这场战事的敌人究竟是谁,你可知?将军已进⼊伏见城,大御所也出了二条城,可你竟连战事都忘记了,还在內庭厮混!你怎不想想,千姬是谁的女儿?”

  “⺟亲大人,您怎能这般说?”秀赖大声道。

  “哼!是少君理解差了。阿千虽然是敌将的孙女,也是我的外甥女!”

  “那…”

  “不,你误解了!我担心阿千,才特意赶来。想必少君对城內的流言有耳闻。如果城內的消息从此处怈露出去,对我们必大大不利。现在全城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座大殿。如此下去,阿千⾝上万一发生一丝闪失,你如何代?”

  淀夫人说的似是真心话。她一面斥责,一面坐到秀赖面前,续道:“阿千固然惹人怜爱。既然喜,就应好生去关爱,可你怎就不懂得保护她?大⽩天来到內庭,我们的武士会怎样想?他们定会认为罪在阿千,一定会觉得乃是阿千故意把你‮引勾‬到⾝边,从你口中套出秘密,传给关东。否则,在此紧急时刻,大⽩天…”

  淀夫人越说越怒。是啊,她此来,并非为了训骂。城內怀疑千姬的人越来越多。打仗总有胜负,万一有差池,于己方大不利,那时,若有人煽动说是千姬怈露了机密,千姬恐就有命之忧了。因此,在开战之前,先把千姬转移到自己⾝边,好生保护,才是淀夫人的初衷。若还有人生疑,她自然会说:“我正在对她严加监视,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如此就有了庇护的理由。

  出于骨⾁亲情,她才前来造访,但意外地发现秀赖正在此处,还被顶了几句,心中自是巨浪翻涌:这混账东西不明我的良苦用心!想到这些,淀夫人几泪下,她更是切。

  “阿千,你也仔细听好。此次战事乃是我们对关东无礼之举的反击。他们目中无人,连已故太阁的法事都要阻止。说到战事,你什么也不知,但我,还有你⺟亲,却比谁都明⽩。‮场战‬上不讲是非曲直,唯有意气纠,猜疑的大浪可把双方呑⼊⾎海地狱。小⾕城的时候是这样,越前北庄城池陷落时也是这样。正因太明⽩战争的残酷,我才特意前来接你。如不在我⾝边,无人能预料你会发生何等不幸,所以,最好由我保护你。可是,你却故意在大⽩天住少君。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想授人以柄?”

  “⺟亲大人。”千姬甚是意外,不过,她语气平静道“少君并非阿千叫来的。”

  “嗯?那么,就是被你的⾊相住了。你敢说少君连战事都忘了,只知往你这里跑?”

  “这…阿千并不清楚。”

  “⺟亲大人!”秀赖忍无可忍阻住淀夫人“⺟亲,您太过分了。当着众人,您说话注意些。”他终明⽩了⺟亲的来意,遂想堵住淀夫人的嘴,再趁机离开“您说得这般难听,就是好心也会变成恶意。有话好好说。”

  秀赖犯了一个错误。在这种场合下,儿子不应先责备⺟亲。男子总是先责备自己最亲近的人。淀夫人却早把这种习忘得⼲⼲净净。她原本带着令她自己都感动得落泪的善念来接千姬,却被顶得七窍生烟,不但无人理解她的苦心,反遭到了宝贝儿子一通呵斥。

  “你…”淀夫人眼里顿时涌出了泪⽔“少君是说,我这个做⺟亲的有不是?”

  “不敢,孩儿未说谁对谁错。”

  “哼,你说了!你就是说了…正因我把阿千和你看作我最心爱的人,才特意巴巴去和家老们涉,想把阿千留在⾝边。为此,我到处向人低头,心都碎了,可到头来…”

  “⺟亲!”

  “少君丝毫也不明我这个⺟亲的苦心。既然如此,⽇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管!”

  “⺟亲!”秀赖比谁都清楚,淀夫人的气一时很难消,他一脚踢飞坐垫,站了起来“孩儿怎会忘记战事?正因不敢忘记,烦闷不堪,有要事相问,才来此处。可您却还把我看作一介小儿,处处横加⼲涉。我受够了!”他只顾着发怈不満,完全強词夺理。看到一时无法安抚⺟亲,他遂放弃了耐心,也大肆耍泼。

  “菊丸,走!”秀赖叫过带来的唯一带刀侍童,脚步沉重地去了。

  刑部卿局捏了一把汗,追出了好一段,但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叫住秀赖。待她畏畏缩缩回来,淀夫人正⾼声大哭。刑部卿局心里一惊。淀夫人的随从早已习惯了这种哭泣,尽管她们仍规规矩矩伏在地上,却不怎慌,单是不约而同注视着千姬。众目睽睽之下,千姬仍平静地凝神沉思,仿佛一枝⾼傲的洁⽩花朵。

  为何善意偏偏造成误解?在刑部卿局眼里,千姬绝无责备秀赖的意思,也不曾憎恨淀夫人,她恐正在寻找说辞。但哭得死去活来的淀夫人实在令人生惧,哭完之后,定会爆发一场比先前更‮烈猛‬的风暴。更令人恐怖的,则是坐在外间狠狠盯着千姬的正荣尼、大蔵局、右京太夫局、飨庭局、荻野、阿⽟等女人的眼神。她们中间,究竟有谁会对千姬怀有好意?最近一段时⽇,每个人都受到了城內气息的影响,都觉得“千姬乃是江户的內奷”用恶患的眼神盯着千姬。在她们眼里,千姬一定把淀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当成无谓的撒泼。

  哭声忽然停了下来。顿时,众女一齐望向淀夫人,她们心里一定怀着恶意的期待:嘿,又要出事了!

  哭泣停止之后,静寂良久,淀夫人抬起头来时,声音竟意外地温和:“阿千,你刚才说,少君并不是你叫来的,是吗?”

  “是,阿千是这般说的。”

  “并且,他并未忘记战争。他是有要事才来此,对吧?”

  “是。”

  “那么,是何事?你告诉我。”

  “是为了在此处见一个叫奥原丰政的人。”

  “哦?为何不把奥原叫到外面去?自己的手下,为何要特意蔵起来,偷偷见面?”

  “这…”“马上就要开战了,少君却还在背地里偷偷见人,你应多加奉劝,提醒他不应这样行事才是!”“但阿千并未觉得不妥。”

  “无不妥?那么,我再问你:秀赖与奥原丰政都说了些什么?你把丰政说的话说给我听。”

  “是。”千姬微微低下头,道“他好像说,大御所实无意攻打大坂…”

  “大御所无意?”

  “是。少君说他也这般想,他很是想念江户的爷爷…”

  千姬刚说到这里,淀夫人慌忙把指头按在嘴上,止住她,脸⾊异常苍⽩“少君这么说,一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他必是在试探奥原丰政,你说呢?”

  “不。”

  “嗯?不是?哼!把整个大坂的命运都赌上的总大将,心里绝不会有其他想法!”淀夫人声音尖利“这并非少君本意!”

  千姬并不争辩,声音冰冷“阿千也是这般想的。”

  “你?你说什么?”

  “媳妇也这般想。少君乃是为了安慰阿千才说这话,媳妇也觉得,少君不当这般说。”

  淀夫人眼睛瞪圆,气都不上来。千姬似无意辩驳,但她究竟在想什么?

  “阿千!我不大明⽩你的意思。你认为,秀赖只是为了安慰你,才特意把奥原丰政叫来?”

  “是。”

  “少君为何非来安慰你?”

  “或许因为阿千是…大御所的孙女。”

  “又来了!你总是说那些来吓唬人。大御所的孙女就是敌人,不当安慰!”

  千姬再次轻轻摇首道:“可是,阿千已和关东了无关系。”

  “因此,他觉得你可怜,才想安慰你…”“不。”

  “那究竟是为何?”

  淀夫人的声音再次尖利起来,千姬轻轻瞥一眼并排伏在远处的随从,道:“有一事,媳妇想单独和⺟亲大人说说。你们都退到外面去吧。”

  “嗯?”淀夫人睁大了眼。她万万没想到,千姬竟变成了一个可如此从容下令的成年女子。

  “遵命!”老女人们似也吃了一惊。但千姬也是大坂城的女主人,既然已下了命令,大家只好退出。

  众人退下之后,千姬平静地转向淀夫人“阿千认为,少君是在为⺟亲大人担心。”

  “担心我?”

  “是。把丰政叫来,就是为了这个。”

  淀夫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千姬不只是命令老女人们退了下去,话语背后,甚至还有一股自信,连淀夫人都几被庒倒。淀夫人拼命控制住‮奋兴‬之情,这话既让她心里有了底,也让她充満惊讶和怜爱。

  “你是说,秀赖担心我,才把奥原叫到此处?”

  “少君…”千姬移开视线“少君越来越明⽩,此战将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苦战。”

  “千姬…阿千…你是怎生知道的?”

  “开始时,少君只是决意⾎战到底,但,战事总有胜负。”

  “那还用说?最近秀赖畏惧了?”

  “不,他变得越来越严谨了,连万一之事都想到了。而且,他最担心的,就是一旦战局不利,⺟亲如何是好。阿千甚是明⽩少君的忧心。”

  “哦,原来如此。”淀夫人猛地松了口气,她庆幸方才未由著子去揪千姬那头黑发。“那…他是怎生想的?”

  “少君尽管并不恨大御所,却须据城一战,因此,才特意把丰政叫到此地,万一形势不利,就把⺟亲托付与…”

  “且等!且等!阿千…你方才不是说,少君来此是为了安慰你?现在怎的又这么一说,你岂非在撒谎?”

  “没有。”千姬目光深沉地摇了‮头摇‬“少君安慰阿千的心只有四分,忧虑⺟亲的孝心却占了六分。”

  “哦…”“因此,阿千就闹起别扭来,心中不平。当然,这并非单单是妒忌。少君特意让阿千听到他们的话,心底的意思分明就是:万一到了紧急的时候,⺟亲就托付与阿千。这种用意太明显不过。在这种安排的背后,流露出的是对阿千这个敌人⾎脉的隔膜。对这个早已不记得江户任何事情的阿千…”

  此言实在意外,淀夫人竟说不出话来。她这才明⽩,这对小夫也有这种算计。

  “⺟亲大人,阿千⾝体里虽流着德川的⾎,却也流着⺟亲的⾎。况且,阿千只知大坂,但少君为何对阿千怀有那等隔阂?阿千就是…想不通!”说到这里,千姬忽地弯⾝伏地,痛哭起来。

  淀夫人不觉把千姬揽到怀里,为她拭泪,自己却也哭了。其实,她们二人流着相同的⾎。淀夫人忘不了⽗亲,也无法忘记在北庄死别的⺟亲阿市夫人。千姬和秀赖不也是那般不幸?多年过去,小夫一个成了大坂城主,一个成了城主夫人,眼下情势却如当年的小⾕城…

  秀赖担心⺟亲的心思,淀夫人甚是明⽩。在得知越前北庄即将陷落之时,当年的茶茶姬那小小的心灵是何等疼痛,她多想救出⺟亲!

  目下秀赖要参加战事,心情正如当年的茶茶姬,他怎能不忧心?可是,如不动声⾊就把⺟亲托付给千姬和丰政,必会伤了千姬的感情。北庄城陷落之时,无论茶茶如何劝说,⺟亲市姬绝不出城,甘愿陪丈夫赴死。现在,外祖⺟的悲剧,又以同样的形式降临到外孙女千姬头上。

  待千姬停止哭泣之后,淀夫人轻声对她耳语道:“阿千,你的意思,是把⺟亲委托给奥原就行了,你要和秀赖一起…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想这么做,是吗?”

  “是。”千姬抬起头来,清楚回道“离开从小一起长大的夫君,阿千怎能独活?若与少君分开,阿千就去死!”

  “唉!我完全明⽩。⺟亲我也一样,万事都经历过。真到了那种时候,⺟亲也不会独活。秀赖和你都是我疼爱的儿女,我们三个一定要紧紧拉着手,同赴⻩泉。”说完,淀夫人总算恢复了平静,道“这算怎回事!仗还没有打起来,就掉不祥的眼泪?好了好了,大家就齐心合力,帮助少君获得胜利吧。胜了,不都好了?”

  “是。”

  “快,快擦⼲眼泪。这么个美人儿,流泪就不好看了。”

  “是…”千姬的话里绝无一句谎言。即便她不是秀赖的子,只是秀赖的妹妹,在战事中,也不会抛下兄长而独活,定会毫不犹豫地与秀赖同行。

  因此,奥原信十郞丰政答应定要救他们命,此承诺之难以实现,自是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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