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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知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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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秀忠之子竹千代第一次参拜江户的山王社,乃是庆长九年冬月初八,此时距京城举行盛大的丰国祭,已有三月。

  文明年间由太田道灌主持兴建的山王社,被定为江户城的产土神社。此社在半蔵门外贝冢一带,改名为舂⽇局的斋藤福子抱着年幼的竹千代,在青山忠俊、內藤清次、⽔野重家、川村重久、大草公继、內藤正重的陪同下参拜了山王社。回来时,特意绕道去青山常陆介忠成的府邸稍作停留。此次参拜的目的,便是要告诉大名和世人,江户后续有人了。

  此后便是德川家康生⺟传通院的三周年忌,祭礼甚是盛大。江户虽不能和京都相比,但作为征夷大将军居城,从去岁开始扩建,其规模已与大坂不相上下。城池筑建由藤堂⾼虎负责,确定山王社为产土神社,则是据武州川越喜多院天海的建议。

  家康作为将军应做诸事,已大致完成了。新年之后便是庆长十年,斯时,家康已年六十有四。

  家康一刻也未忘记,人终有一死。他深信,不明⽩这个道理,不懂得善后,便会遭天谴。

  再过三⽇就来新年,江户本城到处都忙着岁末扫除。故家康躲进了西苑的⽩书院,正和从川越赶来的天海和藤堂⾼虎一起喝茶。

  西苑刚刚落成,还散发着不材香味,建得格外雅致。

  “今年虽忙碌,但颇有收获,我亦放心许多,年就在西苑內居住。”家康抬头透窗看着蓝天上飞过的海鸥。

  此景在冬⽇并不常见。天海随即问:“这么说,将军大人要将此处作为隐居之所吗?”

  “正是。藤堂⾼虎为我建了这般气派的房子,要把它作为隐居之处,的确有些可惜。”

  “大人还是要坚持退隐?”

  “正是。太阁归天时,我便发誓,定要在太阁大人那个年纪之前打好太平的基。我用了七年时间,直到此次丰国祭,总算略有小成。这都是神明相助。若不慡快地退隐,为⾝后的事作些打算…”

  不等家康说完,天海便看了一眼藤堂⾼虎,道“佐渡守恐也有同样的想法。老衲以为,大人这个打算早了一年。”

  家康轻轻一笑“哦,为何?我倒觉得,人若知自己将不久于世而早作打算,并无不妥。”

  “是,天下已定,百姓无不安居乐业。可关原合战仅仅过了四年,战败之人心中依然存有妄想,仍蠢蠢动。大人敕封将军也才两年。冰冻三尺非一⽇之寒啊。”

  “看来大师还未能明⽩我的意思。我正是为了让那些人打消妄想,祭奠在战事中死去的亡灵,才决定早一年退隐。”家康言毕,喝光碗中的茶,接着说“太阁便是晚了一年。到今⽇,太阁大人似还在我耳边告诫:內府,莫要晚了,万万不可晚了!若太阁早一年决定从⾼丽撤军,在他故去那年舂⽇举行的醍醐赏花会上犒劳将士,那么,局面就和现在完全不同了。”

  “是啊。”藤堂⾼虎揷嘴道“太阁若早一年从⾼丽撤军,石田和七将之争便不会发生。”

  “正是。”家康若无其事放下茶碗,接着道“都因太阁大意,才导致了后来的关原合战。我必须昅取这个教训,到来舂便进京面圣,辞去将军职务。”

  天海啧啧道:“老衲并非完全不明将军大人苦心。但大纳言大人和将军大人比起来,差别甚大啊。”

  “我知。但我却不能无视自己的年纪啊。”

  “将军大人,若有好事的大名反过来想,又该如何呢?”

  “反过来?”

  “他们也会想,人终有一死,将军大人并不能长生不逝。大人早晚会离开人世,且先忍一忍。之前好生巴结,博得心,一旦大人归天,便挑起事端。要是有人这般想,那才是祸。”

  “是啊。”藤堂⾼虎附和了一句。在意见出现分歧时三⾼虎必定会对双方都附和几句,才讲出自己的看法。因为他知,承认了前面的说法各有道理后,再提出新意见,分量自会增加不少。“是啊,那反而会助长一些人的野心。”⾼虎侧首看住家康。

  但家康并不理会⾼虎,仍然面带微笑,凭着扶几,道:“大师,你说要我再等上一年?”

  “正是。只要一年。”

  “那么,我在这一年里做些什么?”

  “大人可以画龙点睛。”

  “怎样才能画出这一双龙目?”

  “这么做诚有些‮忍残‬,但老衲建议,大人当铲除几个不解新政的耝野大名。”天海大师面不改⾊道“将军大人似还未完全明⽩佛法教义。务善是佛心,除恶亦是佛心啊。要想真正巩固太平,就必须将那些难以驯服、唯恐天下不之人一举消灭。只有拥有这般勇气和慈悲怀,才能真正巩固太平。将军大人还需三思。”

  藤堂⾼虎‮劲使‬眨着眼睛,在这一点上,他的意见和天海一致。

  家康长叹一声“这么说,善政有时也需得大开杀戒?”

  “正是。以恶制恶,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呵呵。”家康突然低声笑道“这些,德川家康也想到了,而且已经深思虑过。”

  “哦?”家康慡快地点点头“他们尚未浮出⽔面,家康亦不必出手。此乃我行事做人的第一要务。”

  “哦。”

  “如今,不喜太平,并因此而灰心丧气者实非少数。先前,大家可以背叛⽗亲,杀掉兄弟,凭手中长矛便可成为大名。但我结束了这一切。要列出那些因此而焦躁不安的人,恐怕难以尽数。对于他们,我要耐心解释,告诉他们,他们错了。这是我的责任。不管别人如何,我相信佛祖会赞同我。大师,这一点你也应明⽩吧。明舂我便要退隐,但绝非逃避,正好相反,是以退为进。我知天命而主动退隐,不管那些人是何居心,只要他们野心还未暴露,我便不会动手。但万一有人露出野心,到时秀忠必轻易起而诛之,不必假予我手。这比一直霸着将军之位不放更有利,大师说呢?”家康笑道。

  不知天海想到什么,纵声大笑起来,完全不顾出家人应有的矜持。

  “大师,你笑什么?”家康并未责备天海的无礼,平静道“难道家康的想法有不妥之处?”

  “不,不,毫无不妥。”大笑过后,天海整了整袈裟,道“老衲笑的并非将军大人,而是自笑和尚杞人忧天。大人的决定经过了这等深思虑,贫僧绝不再加阻拦。将军大人的想法,实比贫僧所虑周全得多。”

  家康转换了话题:“世间都说,我和太阁最终并非一心。不管在江户,还是在大坂城,很多人这般认为。”

  “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若非英雄,岂能明⽩英雄心事?”

  “初时,我对已故太阁亦抱有警惕之心,怕他玷污了信长公遗志,于是,便暗中把石川数正送到了太阁⾝边,以察太阁为人节。然而,太阁却并非如我想象那般。”

  天海似乎想起什么“那石川伯耆守数正,后来怎样了?”

  藤堂⾼虎笑着替家康回答道:“后来死了两次。”

  “哦?一个人死了两次?”

  “正是。文禄末年,看到天下已落⼊将军大人之手,他在京城死过一次。庆长八年,看到将军大人真正尽天下权柄,又在深志城死了一次。”

  天海目不转睛看着二人,似终于明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死了两次。”

  却说石川数正得封信州深志城十万石,表面上是受到秀吉惑,背叛家康,弃冈崎城代之职,投了秀吉。但三河武士并不解其中內情,单以为他真背叛了德川,对他恨之⼊骨。故在家康取得天下之后,他便于文禄三年八月,让人从京城府邸抬出了自己的灵柩。那恐是和家康商议之后才作出的决定。他的职位由儿子康长继承,领地原封不动。第二次死亡,怕才是他真正寿终正寝。

  家康开始回忆秀吉:“太阁乃是这世上少见的豪杰。他天生才华出众,我远远不及…他情开朗,豁达无碍,不愧被称为太之子。”

  听见家康称赞秀吉,藤堂⾼虎眼露疑惑。他虽曾是秀吉家臣,但与秀吉比起来,他更佩服家康,并因此得到重用,此时他无法赞同家康之言,亦是自然“是啊,太阁大人颇有人缘,容易亲近。但他的言行总让人感觉有些轻率和虚张声势,这是他的不⾜。”

  “非也。虚张声势和大话的背后,其实他是如孩子般在认真反省,这便是能发扬信长公遗志的原因。”

  “将军大人总是如此谦逊。”

  “不,我是实话实说。为了让我到大坂城一见,以孝心著称于世的太阁,甚至不惜以⺟亲为质。若非有着天地般的襟和大志,绝对无法做到。”

  “作为回报,将军大人亦若海川。关原合战后,您便未追究淀夫人和秀赖的罪过。”

  “⾼虎,他们只不过‮儿孤‬寡⺟,对战事一无所知。说到报答太阁恩德,还在以后。”

  “有趣!”天海突然探⾝道“贫僧亦想听上一听,对于丰臣遗孤,将军大人打算作何处理?”

  “来舂我进京面圣时,打算将一切都定下来,为他铺好一条路。”

  “铺好一条路?”

  “是啊。我打算在把将军之位让与秀忠前,请封秀赖为右大臣。”

  “哦。秀忠公子还只是权大纳言,即便做上了将军,也只是內大臣啊。”

  “秀赖晋为右大臣之后,待圣上下诏册封秀忠为将军,然后请秀赖进京。”

  “哦,这样,二人可一起进京面圣谢恩,是吗?”

  “正是。大师果然慧眼。在此之后,耐心向秀赖说明,让他明⽩对于十三岁的他,右大臣之位何等尊贵。”

  “老衲明⽩。就是说,德川乃武家统领,丰臣氏为公卿之首,将军大人是想通过两家齐心合力,以保天下太平永驻。”

  家康淡然笑了笑“大师以为,家康的想法有不妥之处吗?”

  “不,如此一来,丰臣氏就和皇族一起,永远不会动摇。”天海一脸钦佩,动地拍膝道“但,大人怎么把秀赖叫到京城?此恐症结所在。”

  “哦?”“此非官位问题,而是天下瞩目的大事。无论怎生说,是让他向新将军见礼。这样,那些希望天下大的暴徒也应明⽩了。”

  “让秀赖向秀忠见礼?”关于此点,家康实还未想过。他有两种办法可把秀赖叫到京城:其一,通过⾼台院,传其至京。在家谱上,秀赖乃⾼台院之子。淀夫人始终只是侧室,⾼台院的分量自比淀夫人重得多。若⺟亲说要见见自己好久不见的儿子,秀赖自然无拒绝进京的道理。其二,便是家康亲自叫他上京。秀赖一直把家康称为“江户的爷爷”况且家康职位也在秀赖之上,故家康说想要见见秀赖,为尊重长者起见,秀赖亦不当拒绝。但天海说趁机命他进京、向新将军秀忠见礼云云,则令人生忧。

  “有此必要吗,大师?”

  “要明确向世人表明,时世已经变了。”

  “好了。这些事待我进京之后再作打算。哦,对了,如此一来,太阁该瞑目了。”家康敛起笑容,道。

  天海暖昧地一笑,道:“太阁定能瞑目。但那些亡命之徒却会说,将军大人巧妙地骗过了天下啊。”

  “他们总是会这般想啊。”

  “那些人可非将军大人。他们只会盯着大人把将军职位传给秀忠公子一,完全不会注意秀赖何以升为右大臣。”

  “真令人遗憾。我正是想到秀赖,当初接受征夷大将军一职时,才极力推辞右大臣之位。那时虽未得许可,但后来我又特意向圣上请求,请免去右大臣之职。一切都是为了秀赖啊,他们难道看不到这些?”

  “恕贫僧直言,他们只会将此解为将军大人乃是想通过此事,蒙骗大坂。他们只有这样的眼光。”

  “唉,右大臣乃是信长公最后的官位,也是德川家康到了六十二岁封将军时才得到的官职,即便把此尊位赐给一个十三岁的小儿,也是奷心?”

  “都因世刚刚结束。故,该出手时便要出手,否则,他们必愈发不把新政看在眼里。佛教有严格的戒律,绝不可将戒律和冷酷无情混为一谈。”

  “言之有理。”

  “将军大人,既然要退隐,还有一件大事老衲必须问问您。”天海双眼炯炯有神。

  “大事?”家康咳嗽一声,道“家康以为已万无一失了,竟还有大事?”

  “有。假如将军大人退隐之后,一群事之人据守大坂城,向京城发难,该如何处置?”

  “好个向京城发难!那时,我会立即派井伊前去镇庒。因此,我才把井伊安排于彼,同时也令一些旗本将士一起驻守。这样还不够?”

  “凡事只怕万一。”

  “哦?”“倘若那些据守大坂城的事者看穿了大人的防备,举兵造反的同时,把天子从皇宮接到大坂,将军又当如何?”

  “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若非如此,便无正当的理由和名分。挟持天子,假托圣命,如此一来,井伊和将军大人统统会背上贼名。”

  家康呵呵一笑。但对天海所言,他却不能一笑了之。“以前源平相争时,赖朝公最担心的也是此。”

  “正是。但赖朝公担心的只是太皇见异思迁,但将军大人当警惕的,却与当时完全不同。”

  “我应警惕什么?”

  “经过了世,习惯以下犯上之人的心已发生了‮大巨‬变化,对皇族的看法已有了莫大不同。”

  “是啊。”

  “故,他们一旦挟持天子举兵造反,便成了一群无法无天的恶魔,真不知会做出何等事来。万一皇统因此断绝,将军大人便会永远被世人怨恨。”

  家康闭上了眼睛。能说出这种胆大包天的话来的,普天之下只有天海。家康本想责备他,堵上他的嘴,但其言又不无道理。

  如今井伊家主乃直政之子直孝,勤皇之心丝毫不逊其⽗。但若他听到消息赶往皇宮之前,事者便已挟走了天子…

  “若那些人认为,只要挟持了天子,不管是与大人,还是与下一代将军大人较量,他们都会处于优势,那又当如何?大人不觉得此为引发天下大的种子吗?”天海依然毫无顾忌“此事与石田挟持秀赖举兵造反不可同⽇而语,这恐会导致⽇本国大。”

  “大师说话令人不快。”家康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大师是说,仅有井伊防备还不够,应该小心翼翼除去可能导致天下大的种子,是吗?”

  “正是。”天海大声答道“门尚未关好,却怨盗贼来访,才是愚蠢至极啊。”

  “我就是为了把门关好,才让秀赖成为公卿。”

  “大人想让他一直待在大坂城?”

  “不。”

  “想必也是。要是让秀赖继续留在大坂城,他定会被那些居心叵测者盯上。那些愚昧之人定会认为,丰臣秀赖挟皇上举兵,是极好的靠山。”

  “哦?”“将军大人亦该注意此事。那么大人打算把秀赖安排到何处?”

  “远离京城,便无法履行拱卫皇室之责。因此,安排他在大和甚好,故我未曾把奈良与别人,而是安排大久保长安在那里做代官,亦是为秀赖准备…”

  “将军大人,您要是连这些都想到了,就当作出更直接的决断。”

  “哦?”“迅速把大坂城控制在手中,然后请一位一品亲王⼊住江户。愚僧以为,大人把此事办妥之后,再退隐不迟。”

  “请一位一品亲王?”

  “是。”

  “不可。绝不可做出这等事。要是有人说,德川家康以赠亲王府邸为名,挟持人质云云…”

  “将军大人!”

  “绝对不可!那是向朝廷索要人质!世人定会说,德川家康乃是穷凶极恶的逆贼。大师啊,一旦失了民心,会前功尽弃。此事莫要再提。”

  天海大笑起来“哈哈哈,既如此,和尚就不说了。老衲还以为,将军大人不是个寻常之人。”

  “大师何意?”

  “做了征夷大将军,便爱惜自己名声,在意世间评说,要是这样,大人好不容易推行的新政也就无甚意义了。这些话,老衲不会再说第二遍。”

  家康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天海,一动不动,他丰満的额头上言筋暴跳。

  藤堂⾼虎看不下去,忙揷嘴道:“好像要下雪了,外边的海鸥在不停地鸣叫…”

  藤堂⾼虎未能阻止家康,家康怒道“你这和尚,存心要惹我动怒!”

  “老枘很是意外。存心惹大人动怒有何好处?即便大人震怒,和尚亦不惧。要是因此噤口不言,便对不起将军大人对老衲的厚爱。正因如此,老衲才要言无不尽。”

  “唉。”家康低昑一声。当今之世,能够在他面前说出这等话来的,除了天海不会再有他人。他明知应虚怀若⾕,可心中愈想愈气。天海甚是明⽩家康心思,悠然看着门外,信心十⾜。

  “和尚,你是说,即便世人以为我挟持人质,也要如此?”

  “事情并非如大人想象的那般简单。”

  “但请一品亲王下关东,人言可畏啊。”

  “恕老衲直言,老衲方才只是想打探将军大人是否有此用心。”

  “大师,我怕留下洗不掉的污点,才那般说。”

  “老衲自然想到了。将军大人想以儒道教化百姓,把世人都改造成圣人,大人此念,便是犯了佛法贪戒。”

  “是啊。人人都有克服不掉的缺点。以净土为念,以圣人君子为标,哪怕十成学到一成也好啊。若不如此,世间自会堕落为修罗场。我相信,这世上的学问、佛法,都是为了使人间尽量接近佛国,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老衲也这般认为。人原本便是神佛创造,故即便一时堕落为恶鬼罗刹,仍然要尽快让他们恢复人⾝。为了不让人们忘记这些,上苍便把原本是神明的皇族降到人间,遂有了⽇本国。因此,为了保住皇族⾎统,这些考虑并不违背将军大人苦心。”天海看看藤堂⾼虎,又道“将军大人未等我说完,便朝我发火。嗨,将军真是急。”

  家康闭眼不语,他平静了下来。

  “将军大人。”天海庒低声音“将军大人深知世道人心。大人要是过于注重心志,有人便会成为难以驾驭的怪物,将军大人亦会被吃掉。将军大人被吃掉,便无法给后世构筑太平基。因此,请将军请一位一品亲王下关东,牢筑磐石,以防皇统断绝。”

  “…”“即便有人说是人质,大人也万万不要在意。您可调查有无此成例。从箱往东,有一处神社,请亲王驾于此地。老衲有二三计策,请务必将此事定下来。在江户建造亲王府邸,严加保护。”

  “哦。”

  “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另,若知将军大人有此用心,西边那些企图谋逆之徒便会自行打消念头。于关键之处置一把锁,便是拯救盗贼之法。”

  家康依然不语。但天海知,话已经打动了家康。他继续喋喋不休:“人不能不讲情义,但也不能被情义左右。同样,人不能无志,但若志向离世太远,便会一事无成。将军大人这般圣人,绝不可急于退隐。当然,将军大人并非要逃避,而是想尽早‮教调‬担此重任之人。来舂进京之时,将军大人的队伍自不必说,即便是秀忠公子的队列,也要极尽豪华威武,只两三万人绝对不够。要让看到队伍的众生,都不敢生有平视之心。无此声势浩大的队伍,必会令某些人生起异心。到了京城后,权大纳言大人以见女婿为由,招秀赖进京。斯时,大人向二人细细说明,将将军一职传给秀忠公子,将右大臣一职与秀赖。然后,奏请一位一品亲王下关东。将军大人从此便可埋首于隐退之后的事务,放心向海洋而去…”

  家康只是认真听着,仍一言不发。

  “像将军大人这样的人也在意清议,错失良机,必会成为后世笑柄。”天海愈加慷慨昂“难道不是吗?大人想,太阁归天时,他把谁当成了依靠?正是大人您。他常道,除了大人您,再无人值得托付。对于此事,稍有见识之人都明⽩。可将军大人还顾虑什么呢?”

  家康⾝如磐石,沉默不语。

  “若大人顾虑太阁,便再无比此更侮辱他、贬损他之事了。”

  “贬损太阁?”

  “正是。太阁弥留之时,虽有些糊涂,但其器宇之宏大、心之豁达,均可论为世上独一无二,太阁为古今不二的英雄豪杰。然而将军大人对太阁大人的知遇之恩无法报答,惧累及太阁名声。世人会认为,太阁不过目光短浅之人,说不定就连石田发动,也是太阁的亡灵指使…”

  “等等!你这和尚,为何在此处屡屡提起太阁?”

  “唉。太阁认为,将军大人乃是掌管天下的不二人选。大人只有对得起这种信任,才符合英雄识英雄的老话,这便是老衲的意思。”

  “那么,太阁的遗志…太阁遗志…”

  “绝非‮儿孤‬寡⺟可担当的卑小志向。”天海接过话头道。

  “你是说,过于在意世议,反而会玷污太阁?”

  “正是。”天海敲了敲榻榻米,道“大人的这些顾虑,只会助长那些企图利用秀赖、以谋逆之徒的野心。大人必有一⽇要出兵平定。但那个时候出兵,世人却无法明⽩将军大人真意。”

  “那是为何?”

  “人们会以为,那是丰臣德川为争夺天下的较量。太阁成了只顾自家儿孙而忘记大志的卑小人物,将军大人也成了为实现野心而‮忍残‬杀戮丰臣遗孤的寻常武将。大人要是认为这也无妨,便不妨依了原计。”

  家康额上再次暴出言筋,但很快就消失了,为一声叹息取代“唉!大师,你所言句句在理。”

  “虽然合理,但于情,大人无法接受。”

  “正是。可是,大师方才所言,家康也并非全不采纳。我会努力报太阁知遇之恩。唉,请大师见谅。”家康的脸⾊变得甚是难看,似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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