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烈女投火
当鸟居元忠为把大批敌人昅引到伏见城而欣喜不巳时,石田三成也在为不断得到盟友而暗自惊心。依惠琼之计,把⽑利辉元拢⼊阵营,将其进大坂城那一刻起,三成就极其不安。他一手策划的人质事件一败涂地,若是于阵前指挥,不定有多难堪。由于他已从奉行的位子隐退,只能让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代他出面。结果,此心思被他最为重视的人质之一——细川忠兴正室明智氏察觉,最终让他的计划泡了汤。一想起此事,三成就恨得咬牙切齿。
他早就算计好,要想方设法让人们相信“一切为了丰臣氏”把诸将家小扣在大坂城,一切都将轻而易举。结果,由于细川夫人的反抗,抵制情绪像烈火一样燃烧起来,不仅没能把人质集中到城內,反而还要在每座府邸周围结起竹篱笆,并分出大量兵力监视他们。三成碰了一鼻子灰。诸将在大坂的府邸与关东的往来更加频繁,留守武士反意愈浓。
若不是如愿拉拢到这么多人,三成肯定分不出兵力围攻伏见。细川夫人的烈反抗改变了战局。
“报!安宅作左卫门大人有事禀报。”
大坂城西苑內,对伏见城完成包围之后,三成终于松了口气,他刚与诸将议完事,便听到侍卫报告。
三成令⾼野越中和大山伯耆二人代自己进攻伏见,自己则与增田、长束一起留在大坂辅佐⽑利。
“作左卫门回来了?”
“是。他说要向大人报告细川府之事。”
“快请进来。”三成脸⾊大变,细川夫人刚烈反抗的种种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一看见三成,安宅作左卫门便道:“听说伏见城已被包围,恭喜大人。”他恭敬施了一礼,往前靠了靠,正襟危坐“事情真是意外。”
“意外?你是说细川府之事?”
“正是。照大人吩咐,在下仔细检查了烧毁的细川府,认真询问了那些幸存者。”
“你是说,人质一事,事先已被怈露?”
“是。怈露者之一是增田长盛大人,另一个恐是⾼台院。总之,十三⽇晨,一个名为查空的洋教女信徒与阿袖一起从⾼台院府里出来,到细川夫人处去问安。”
“阿袖也去了?”
“是。但她们或许是去劝说细川夫人出人质。”
“结果还不是一样!”三成大声斥责起来“说!快给我仔细说!”
他骂骂咧咧,切不已。他深知增田长盛态度暖昧、善于见风使舵。正因如此,他才没给细川忠兴、加藤清正等人的家眷考虑的时间。一旦她们生疑,就立刻以淀夫人请她们喝茶为由,将其骗来直接监噤。
“今后愈加重要。盟友的一切,我们都要事先摸清。你先说说你查到的事情。”
“遵命!”安宅作左卫门眯眼沉思了片刻,仿佛在思量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慎重地开口道:“这得从细川府唯一的幸存者说起,此人乃细川夫人⾝边侍女,名霜女…”
七月十三晨,细川忠兴夫人阿珠做完礼拜,在房里悄悄打开师⽗富莱尔·瓦桑送的《圣经》。曾经被织田信长赞为桔梗花的要強女子,现已三十八岁。自从本能寺兵变后,她便脫离了凡尘。大概是一心侍奉天主的缘故,她的容貌平添了几分纯清,看起来顶多三十岁。
案上熏着香,细川夫人手执鹅⽑笔书写着洋文,不时低头沉思。其纯真的眼神使她看起来不像尘世之人。
“夫人,⾼台院派查空前来探望。”霜女忽来禀道。
阿珠夫人纳闷起来。她并未生病,可对方居然声称前来探望。“她真说是来探望我?”
“是。”
“或许是来慰我寂寞吧。快快有请。”
细川忠兴和长子忠隆、次子兴秋都随家康出征,三子忠利被送往江户为质。另外二位侧室也生下几个女儿,都已出嫁了。阿珠夫人不免寂寞。她轻轻把《圣经》装进匣中,等着客人进来。
查空本与阿珠夫人有相同信奉,不时悄悄拜访。
“一大早就来打扰夫人,抱歉。”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跟在霜女⾝后走了进来,一脸严肃。一进门,查空就把同伴引见给夫人:“这位是与我同船来的⾼台院夫人侍女,名阿袖。”
夫人第一次见到阿袖,但查空没让阿袖说话。
“治部少辅大人已进⼊大坂城,不⽇,⽑利大人也要进来了。”
阿珠夫人默默点点头。三成素来与细川不和,听说三成进城,她就大概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事。
“⾼台院夫人⾝在京城,怎会知道这些?”
“似是金吾中纳言与⾼台院夫人商量过此事。对吧,阿袖?”
“是。”阿袖只是轻轻点点头。
“想必夫人也知,金吾大人兄长木下大人⾝在伏见。一旦开战,兄弟二人就会反目成仇,或许是担心这些,金吾大人才去与⾼台院夫人商议。⾼台院对养子秀秋有养育之恩。秀吉最初并不让秀秋做⽑利分支小早川家的养子,而想让他做⽑利本家的养子。可小早川隆景不想外人继承家业,迫于无奈才成其好事。”
“⾼台院夫人有何赐教?”
“只让我来将此事通知夫人。⾼台院夫人还说,夫人思虑深远,必有应对之方。”
阿珠夫人双手伏地,优雅地施了一礼:“多谢相告。”
霜女只听到这些,因为不久,留守武将小笠原少斋就来叫她。霜女急急忙忙到了厨下。在那里,她从少斋和河北石见二人口中听到三成要扣人质一事。细川府邸位于⽟造。霜女出现在庖屋时,室內除了小笠原少斋和河北石见,火教头稻富伊贺守也在,三人正在谈论人质之事。
少斋等人把霜女叫来,并不仅仅因为来了客人。细川忠兴妒忌心甚重,非常讨厌他不在时,有男人出⼊夫人房间。老臣们一向十分小心,有事通过侍女转达,已成府中惯例。
霜女进来后,稻富伊贺守便出去了。年俸千石的稻富伊贺守精通火,闻名天下,其门下弟子既有石田三成家臣,也有增田长盛属下。
“阿霜,增田府中传来一条消息,我们立刻请了伊贺守大人帮忙调查。你知,伊贺弟子当中也有石田家臣…”
霜女打断他道:“您是指主君的事吗?”
“不。”少斋道“石田治部要让夫人为质。”
“让夫人为质?”
“对。你也知道大人情,即使太阁有令,他也绝不会出夫人。就连当年本能寺兵之后,大人也只是把夫人幽噤在三户野山中。”
“这些事,奴婢清楚。”
“受邀参加醍醐赏花会时也一样。大人说夫人乃明智氏之后,不能出门一步。如今三成居然要让她去做人质。”
“若是拒绝…”
“他们当然会強行来抓人。待客人去后,你能否把此事禀告夫人,问问夫人的意思?”
霜女这才明⽩查空今⽇来的目的——看来要出大事了,遂道:“当然要看夫人的意思。诸位可有好主意?”
说完,她立刻后悔了。她知,无论老臣们说什么,夫人也不会为之所动。尽管夫人平⽇里慈眉善目,可一旦认起真来,忠兴的话她都不听。她会毫不在乎与丈夫顶撞,寸步不让。争強好胜的阿珠夫人与⾼台院堪称当世双壁。
夫人究竟是否幸福,就连霜女都不清楚。尽管她知忠兴深爱着子。但这种爱与其说是发自內心的真情,不如说是对美人的独占。或许夫人是在抗争中坚強地活着,但她会如何应对这次事件呢?
霜女赶回夫人房间,客人正要离去。她们的话题和平素一样,均与信奉有关,一切毫无异常。
“再来。”夫人边画十字边把客人送出大门,此时霜女只觉脸上僵硬,道:“夫人,小笠原和河北担心石田治部不久就要派人来,让您进城为质。”
夫人瞥了霜女一眼,又坐在案前翻起书来。
“这当然不是夫人一人的事。他会扣押所有东下大名的人质。究竟该怎办才好?”
“治部与我家大人素来不和,必会首先来这里。”
“是。”
“若是先去别人家还好说,先来这里,我们倒要做个榜样,你去这样告诉少斋和石见即可。”夫人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是。”霜女急匆匆去向少斋和石见传达夫人的意思。其实,他们早已有了腹稿:“治部派人来索要人质时,我们就说无人可。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东征,三公子已到江户为质。他们若強人所难,那么就请到丹后去,让老太爷去做人质。另,也需要等主公吩咐,借此拖延。这么答复,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霜女回去禀告夫人,不想夫人不假思索道:“就这样。”
此后,三成处便接二连三派来使者,甚至道:“没有人质?不是还有夫人吗?”并且,他们竟然委托查空来责令夫人立刻进城。到最后,他们威吓要派人把夫人抓走。
霜女数十次往返于夫人与老臣之间,每次夫人都手画十字,平静地拒绝:“我绝不去。”
听到夫人的回答,霜女并不甚吃惊。她明⽩,夫人已心如磐石。为了避免被人责为轻率武断,避免丈夫斥责,夫人已与对方耐心周旋,并让家中所有人都充分认识到三成的蛮横无理,才将其断然拒绝。
此时已是剑拔弩张,若夫人不愿为质,三成便可能破门而人,夫人也早有预料。到时家中人会将夫人杀死,还是为保护夫人,坚决抵抗?霜女几委地。夫人却寂然笑了:“光靠你跑腿是不行了,把少斋叫来吧。”
“您已决定要怎么做了?”
夫人又笑了:“把少夫人也叫来。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难道二位夫人想与府邸同归于尽?”
“少夫人乃前田家的姐小,我则是明智家人。虽说都是女人,但出⾝及命运却各不相同。我有幸得大人恩宠,担起这重负。重负绝非都是不幸。快,先把少斋叫来吧。”
霜女的眼睛润了——夫人有了赴死之心。
“快,快去!”
“遵命。”
小笠原少斋被叫到外间,夫人以比男人更斩钉截铁的口气道:“我要成为诸大名之留守人的榜样,告诉使者,我绝不进城。”
小笠原少斋似早已明⽩了她的决心,道:“遵命。刚才在下已托稻富伊贺守打探了,说治部少辅已派人向这边赶来。”
“哦?为了让我家大人明⽩真相,赶紧让人写封书函,让霜女带出去,她毕竟只是婢女。”
“这…”少斋期期艾艾道“夫人自尽后再…是不是更妥当?”
霜女全⾝僵硬,听着二人对话。夫人语气甚是坚定,态度异常严肃。这话让一个不知內情之人听了,还以为少斋早就在寻机迫夫人自尽。
“小笠原大人,我不会自尽。”夫人冷静回道“我的信奉不允许我自尽。这些,想必你很清楚。”
少斋点点头,表情颇为复杂。夫人是否不想死?这种疑念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夫人笑道:“我必须借你的手一死。”
“啊?”少斋顿时慌起来“这绝对不可。手刃主⺟,做出这等事,那我…我小笠原少斋就违背了家臣道义。”
霜女简直要背过气去。少斋的话当然有道理,而在这种情况下,夫人自可能一笑了之。
但夫人脸上现出困惑之⾊“我最为担心的,便是此事。”
“请理解在下的苦衷。眼下情况殊异,治部无端叛,夫人的行为将直接关系细川一门荣辱。这次就请夫人自尽吧,当然,我会亲自为夫人介错。”
夫人沮丧地盯住双手,陷⼊深深的悲哀,这种情形,霜女还是第一次看见。夫人为何显得如此悲伤?无论是杀自还是他杀,都是一个“死”夫人只需拿起短刀,在自己咽喉或是部刺一刀就行,可是…
未久,夫人又转向少斋:“我不能违背信仰,我还是逃生吧。”
“夫人、夫人说什么?”
“我不想死,我要逃生,如此,你就不能不杀了我。你的道义也因此保全了。”夫人又笑了“明智的女儿死得轰轰烈烈,这种想法本是有误。⽗亲是那样人,女儿也死得同样卑怯。即使后人这样写我,我內心也很坦。我主噤止自尽,我只好逃生,不得已之下,你只好斩杀我,这样,你的道义不就保住了?”
霜女这才知道夫人为何悲叹。原来,少斋的武士道与夫人的信仰发生了烈的冲突。
屏风外,少斋抓住⾐服,浑⾝颤抖。危机已一步步近,三成等人派来的军队即刻就会包围府邸,不由分说把夫人抓走。在敌人赶来之前,夫人要死去,少斋自己也要死去,二人因死法冲突…
霜女终于忍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想悄悄站起⾝。就在这时,夫人笑了:“无论鲜花还是红叶,总是留恋离开枝头之前那一瞬间的风情,可是落地之后,还不都是一样都要化为尘泥?我明明知道这些,却还在刁难你,请原谅我的任。我只是为了保住我家大人的名声。想必你也理解。我一生都不能敞开心扉面对我家大人。我孤独、冷酷,总是与夫君保持距离,后来终于忍耐不住寂寞,投进了天主的怀抱。啊,有时我甚至扪心自问,我究竟是天主的人,还是夫君的人?”
霜女⾝体⿇木,无法站立。夫人把深蔵的不幸全都倾述出来,比起投⾝天主的怀抱,她必更想投进丈夫的怀抱。但忠兴意识不到夫人的希望,他一向公务繁忙。他声称自己最爱子,却又将爱变成妒忌与监视。
“大人连我为何加⼊天主教都毫不明⽩。我不想违反教规。你明⽩吧,少斋?无论怎样,我绝不杀自,所以,只好由你杀了我。”说毕,她又笑了。
少斋往前一步:“明⽩。看来是少斋太固执了。”
“固执?”
“武士道并无如此小气。出于信奉,夫人不能杀自,尽管大逆不道,少斋只好接受夫人的要求。”
“你答应了?”
“是。请莫要担心。少斋绝不会让敌人看到夫人的遗骨,会烧焚⼲净。”正在此时,河北石见慌慌张张来到房內,说是少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夫人惊呼一声。之后,她立刻又改了口,道:“太好了。这太好了!”
紧急时刻,少夫人居然还能脫⾝而去!敌人似对前田利长之妹有所顾忌,而明智光秀的女儿却无处可逃。这真是浩浩天地的嘲讽!
“看来,治部的意图已然十分清楚。他们决心抓走夫人,快准备吧!”
二人退出去之后,夫人对霜女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是人马?”
“好像是。看来他们真的把府邸包围了。”
“府里已然部署完毕。正门由稻富伊贺把守,不会轻易被攻破。我现在就写遗书,你悄悄到丹后走一趟,让他们转给大人和与一郞。等外边一手,便请石见悄悄来通知我。”
“是。”
“休要哭!这样的决断你早就该想到。你要睁大眼睛,好生看一看这场浩劫。”
“是…请夫人快写吧。”霜女早已泣不成声。
四面暗下来,霜女看不清夫人了。
夫人坐在案前,霜女为她拿来了烛台。上灯之后,霜女更觉庒抑。夫人娴静的侧脸让她回忆起许多事。夫人开始对洋教产生趣兴,完全是受丈夫密友⾼山右近的影响。本能寺兵变之后,右近经常拜访忠兴夫妇,给他们讲说洋教教义。开始时,夫二人都不甚在意,不久,忠兴还表现出反感,而夫人的趣兴却在不断加深,甚至曾让霜女提心吊胆。⾼山右近相貌俊美,风流倜傥绝不亚于画中美男。恐是出于对右近的妒忌,忠兴才越发厌恶洋教。结果,夫人却对洋教教义不断深究,定是出于反抗。这便是细川夫妇,一个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另一个却漫不经心,故意一本正经。而如今,再过几个时辰,夫人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你把它好好蔵在发髻中。”夫人把遗书给霜女,努力倾听外边的动静。府邸正门似已被攻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不是小笠原少斋,而是河北石见“夫人,稻富伊贺叛变投敌了。”
“伊贺叛变了?”
“是。不知使者对他灌了什么药,他已把门打开,说是让夫人直接与使者会谈。请夫人赶快决断。”
“我早就有了决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伊贺做出这等事来?”
“对方煽动说,伊贺守精通火,不当只效忠细川家,而当有益于天下。伊贺似乎动心了。”
“天下的伊贺不能为细川一门去死,对吧?”
“这…他把进攻之敌放进来后,就离开了府邸。没想到,他珍惜技艺,却不珍惜德行,真是见风使舵、吃里扒外的小人!”
“好了。那么少斋呢?”
“他正指挥家人在前边御敌。”
“那就赶紧行动吧。你先设法把霜女送出去,再让少斋回这里,见证我的离去。”
“遵命!”
进攻的敌人似已涌进门內,正在大门一带与家臣厮杀。怒吼之中,不时传来刀刃相撞的声音。夫人立起⾝,静静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把长发盘到头上。“圣⺟玛利亚,克蕾西娜要欣然到您⾝边去了。”夫人忽然觉得,一瞬间,丈夫忠兴的面容竟然浮现在眼前。
“即使是神仙,三斋也会毫不犹豫与他争夺…”正当夫人手画十字架自言自语时,霜女急匆匆跑来,猛地扑倒在她膝上,号啕痛哭:“夫人,请您再考虑考虑。听人说了,您若厌恶大坂城,到宇喜多大人的府邸也行。宇喜多大人是您的亲戚…”
不等霜女说完,夫人就打断了她:“不可!虽说宇喜多的八郞与我同宗,但他不照样和治部一伙吗?去了那里又能怎样,还不照样为质?我乃细川三斋的正室夫人!”
这时,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隔扇旋被推开,一个人进了外间。此人手提大薙刀,正是刚才在抵挡敌人进攻的小笠原少斋。
“是少斋,有劳你了。”夫人道。少斋把刀扔在一边,冲进內室,两手伏地。“实令人痛心,没想到,稻富伊贺居然把大门打开了…”
夫人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不要说了!伊贺自有打算,你就原谅他吧。我更想知道少夫人是否真的不在府里了?”
“是,这些也出乎我预料。”
“不,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而已,尽管她曾想留下来,但若让她也真的死去,就太可悲了。动手吧。”
在夫人的催促下,少斋提起刀。河北石见的影子已然不见,无论如何,此时绝不容许旁人来打扰。
“请恕少斋失礼。”少斋猛地菗出刀,一瞬间,他忽然怔住了。他这时才意识到,已不知不觉进了主公严噤进⼊的夫人內室。少斋退一步道:“这不行。无论什么时候,在下也不能违背主公命令。请夫人出来些。”
夫人顿时领会了少斋的意思。想起来也真可悲,将死之人,却还囿于妒忌和戒律,不能自己选择死地…可她毕竟是幸福的,得到天主的呵护,又为狂热的丈夫珍爱…
“好了吗?”
“好了。”少斋应了一声,抡起刀,走近门槛,又默默无语。门边空间狭小,本无法挥刀。敌人越越近,把夫人请到外间来,就意味着已与夫人共处一室。少斋心一横,道:“请恕在下失礼。能否请夫人敞开部⾐衫。”
“哦?”“因为空间狭小,抡不开刀。只好把夫人刺死。”
“好吧。这样好了吗?”
夫人美丽的肌肤让人眩晕,少斋忙移开视线。恐怕除了丈夫,夫人绝不会让别人看见她的⾝体。
“少斋绝不让人看到您的遗骸。请夫人放心去吧。”
“多谢。这样我便不会背叛天主的教诲。”
“失礼了。”小笠原少斋声音颤抖,把刃刺进夫人心房。
“夫人!”霜女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冲上来,扑到夫人⾝上。可此时,夫人娴静的脸上已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倒向一边。
河北石见狂奔而来,溅了一路的⾎“小笠原大人,已顶不住了。哦,夫人…”
小笠原道:“快把准备的火药拿来,再把霜女送出重围。”
“明⽩!”
霜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她已无暇思量了。石见举起一只手,大叫一声,两个光着膀子的武士跑了过来,在夫人周围撤了一圈⻩褐⾊粉末,又将粉末一道道撤到院內。
河北石见一把抱起霜女,箭一般穿过对面的走廊,向厨下跑去。那一瞬间,映⼊霜女眼帘的,是外间⼊口处小笠原少斋的⾝姿。他端坐在夫人对面,一脸淡然,正把短刀刺⼊左下腹。
“请让找与夫人同行。”
霜女觉得少斋似正在向夫人说着这样的话,那声音甚至已传⼊了耳內。
“我现在就去放火,你赶紧趁从后院逃走…”
石见大喊一声。不等霜女反应过来,一支火箭飞到了刚刚撒好的火药上。尽管没听到大巨的炸爆声,但疾走的火⾆霎时化为烈焰,脚下火红一片。
“啊…”忽然传来一声悲鸣。是冲进来的敌兵遭到火⾆呑噬,仓皇退出时发出的惨叫。
夫人和少斋的遗骸顿时被火海呑没。霜女像是失去了神志,拼命拍打着⾝上的火苗,向烈焰中的后门奔去…
安宅作左卫门脸上毫无表情道:“在下仔细检查废墟,又发现一具遗骨,恐是河北石见回来投⼊了火海,此外还有两三具尸骸…唯霜女逃脫了。”
三成一言不发,只觉得细川夫人正在某个地方冷冷嘲笑他。她作出如此烈的反抗,定会对其他人产生影响。恐怕其他人也会不甘示弱,奋起反抗。稍有不慎,他们也会纷纷自尽,气氛便更加恐怖了。况且,加藤清正的女眷、黑田长政⽗子的家眷也都逃回了领內,三成的人质计划严重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