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值清晨时分,伊莱亚斯-卡內基的办公室里弥漫着苍⽩的晨光。卡內基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満脸怀疑地端详着收回的钻石戒指。
“人们恋的东西可真有意思,”他说“我就不会用一条小羊腿来换这个。”
乔纳森坐到窗户旁边的破沙发上。“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那东西不适合你。”他懒洋洋地回答。狼人瞪了瞪他:“你为什么不去收拾一下呢?你⾝上的⾎弄得我好饿,要是我忍不住吃掉了你,我会后悔的。”
乔纳森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隔壁的浴室。黑沉沉的⽔悄无声息,让他在浴缸里放松下来,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自从黑暗之地的赏金猎人玛丽安试图在伦敦市中心绑架他以来,才仅仅过去了八个星期,但感觉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伦敦市存在一个充斥着琊恶生物的地方,伴随着这个秘密的曝露,乔纳森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他的妈妈特丽萨就出生在这里。她整整失踪了十二年,乔纳森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但停留在这里——在黑暗之地——让他莫名地感觉到和妈妈更加接近;他內心的某个角落在空置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得到了填补。
他曾经不断地问卡內基有关妈妈失踪的事情,想了解更多消息,但狼人总是回避这个问题。失望感简直要把乔纳森磨折得发疯。他感觉到卡內基应该比他所说的更了解特丽萨,但不管他怎么尝试,结果都像是撞到了一堵光秃秃的墙。从很多方面来讲,这种情形让他想起了和爸爸一起度过的时光。
想到阿兰-斯塔林,乔纳森不由感到一阵內疚。爸爸还留在伦敦休养,又一场“黑暗”过后,长时间的昏让他的精神和⾝体都垮掉了。如果不是阿兰,乔纳森早就死在了昅⾎鬼温德塔的手上。他们⽗子两个都能死里逃生,还真是太幸运了。希望在他们家的老朋友埃尔伍德夫人细心的看护下,阿兰的情况能逐渐好转,但事实上,让他內疚的是自己并没有亲自回去看看。乔纳森仿佛并不愿意离开黑暗之地,他怕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会像爸爸那样再也回不来了。
桑吉诺赌场带来的感快过后,乔纳森被一种更为忧郁的情绪俘获了。他爬出浴缸,用⽑巾擦⼲⾝体。等他穿上子和衬衫,漫不经心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卡內基正在接待客人。
“…我一接到你的消息就来了。你真的把我的戒指找回来了吗?”
是费丽西蒂-哈尔威尔姐小,她边说话边焦躁地着双手。布莱克特曾设下无比复杂的圈套,欺骗了这个富有的中年女人。
卡內基点点头:“是的,女士,不过不是没有冲突的…”
哈尔威尔姐小睁大了眼睛:“你为了把戒指要回来,不得不伤害了他?”
“我们还是这么说吧,他暂时不能到处跑了。”
“戒指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卡內基咧开嘴巴笑了:“当然可以,只要你付报酬给我就行。”
她的脸一沉,随即在提包里翻找起来:“哦,没问题…我不是故意的…”
乔纳森瞪了他一眼,狼人连忙说:“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哈尔威尔姐小。只是我以前跟委托人起过纠纷,所以我发现最好还是按照规矩来⼲活儿。你的戒指好着呢,你看?”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手上长満了参差不齐的黑⾊⽑发。闪闪发光的戒指就躺在他的掌心里。看到戒指,哈尔威尔姐小的眼睛变亮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把戒指戴到了手指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哦,真是太感谢你了,卡內基先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这枚戒指。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狼人不耐烦地回答。
“我全部财产的秘密就在它上面…”
“嗯,是啊。”
“没有了它,我怎么能做这件事呢?”
她按下钻石,戒指中间噴出一阵烟雾。空气中立刻充満了成千上万的彩⾊小泡泡。乔纳森惊叹不已地盯着这些泡泡,感觉到它们轻柔地擦过自己的⽪肤,坠向了地面。在整个房间彻底变黑之前,他还在想,这个戒指是他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玩具。
他糊糊地感觉到一只手在拉扯着自己的衬衫。
“醒醒,先生,快起来。”雾中,一个声音关切地说。
乔纳森正深深地沉浸在神秘的梦境里,梦里有他的家人。他真的不想醒来,因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似乎触手可及,但那个声音很执着。乔纳森呻昑着,不情愿地醒了过来。
他还躺在自己晕倒的地方,就在卡內基的办公室里。狼人趴在办公桌上,从喉咙里发出了柔和的鼾声。在他们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有人洗劫了这间办公室,所有的家具都被推倒了,菗屉也被拉了出来,纸片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个小男孩正朝着乔纳森俯下⾝体,关切地睁大了眼睛。
“你没事吧?”他问。
“谁知道啊。你是谁?”
“吉米-丹瑟。《黑暗之地秘闻》的亚瑟-布莱克让我来给伊莱亚斯-卡內基送信。”他怀疑地看了看还在打鼾的私家探侦“那就是他吗?”
乔纳森点点头,这个动作让他的头一阵刺痛。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办公桌走去。
“为了叫醒他,我把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吉米说“甚至是对着他的耳朵尖叫。”
“很⾼兴你没对我用过这个方法。稍等片刻。”乔纳森用力了脸,整理着思绪。他知道只有一样东西能把卡內基从昏中醒唤。
“在地上的那堆破烂儿里找找,应该有个脏兮兮的棕⾊瓶子。”
乔纳森趴在地上摸索了几分钟,在一把破椅子下面找到了那个瓶子。磨得早已褪⾊的标签上潦草地写着“卡內基的独家秘方”他不知道秘方的确切成分,并且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种混合物的作用就跟烈炸药差不多,他还有种可怕的想法:卡內基偶尔会喝下它。
乔纳森对吉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退后,然后紧紧捏住鼻子,拔掉瓶塞在卡內基鼻子下面晃了晃。狼人咆哮一声,直地弹了起来,亮出了爪子。吉米惊恐地尖叫一声。
“没事了,卡內基!是我!”乔纳森叫道。狼人惊讶地眨巴着眼睛:“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女人——哈尔威尔姐小。肯定是她的戒指里蔵着某种催眠噴雾。她把我们两个都放倒了,还把你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很有可能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卡內基低声骂了句脏话,僵硬地站了起来:“我怎么说来着?首要规则,小子,在付报酬之前,永远不要把他们想要的东西拿出来。我可不管他们是五岁还是九十五岁。那我们就走吧,该去找到那位善良的女士,跟她私下谈谈了。”
狼人转过⾝去准备出发,这才看到吉米。他停下脚步:“你又是哪位?”
吉米小心地递给卡內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是《秘闻》的布莱克先生让我来送信的。”他尖声说。探侦看了看便条,瞟了瞟乔纳森,接着又看了一遍。
“我想哈尔威尔姐小得等一等了。”他最后说道。
《秘闻》是黑暗之地唯一的报纸,它的历史几乎跟这个地方一样悠久。在人们喜问问题和窥探他人隐私的大环境下,它还能坚持这么久还真是个奇迹。读者们对大胆的罪行和琊恶的谋有着如饥似渴的阅读,这也是它能幸存下来的一部分原因。这份报纸还有一个更为实用的功能:在没有电视的世界里,想要出售某样物品,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那脆弱的褐⾊纸张上打广告。
虽然报纸得到了承认,但它并不是那么受。在黑暗之地,新闻工作是一种危险的谋生手段。《秘闻》的办公室设立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隐蔵在东部的大制⾰工厂中间。吉米带着卡內基和乔纳森步行前往,每一次,沿着直线还没走上几码就要拐上小路。乔纳森走在吉米⾝后,虽然头还晕乎乎的,但他时刻提防着⿇烦。他对格兰德和菲茨威廉街貌似悉了一些,但黑暗之地里的大部分区域对他来说仍然是个谜。不管怎样,他知道这里没有真正全安的街道。
⽑⽪烧焦的味道宣告着他们进⼊了⽪⾰厂区。浓烈的臭气来势汹汹地钻进了乔纳森的鼻孔。黑砖砌成的工厂气势恢宏,从厂区上方飘出的有毒烟雾淹没了附近的街道。在距离最近的房屋墙壁上,有人用红⾊油漆画了一对公牛角,⾜有十英尺⾼。乔纳森打了个寒战,即使是用黑暗之地的标准来衡量,这里也够森的。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他提⾼嗓门问。
吉米指了指一栋快要塌倒的房子。那栋房子夹在两座工厂之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前门上方没有标牌,也没任何迹象能让人知道里面在⼲什么。
“就在那里。”
卡內基迈开大步,果断地走进前门,来到了一间废弃的办公室里。里面漆黑而凉慡,但隔壁工厂里的臭气还是从窗格裂里渗了进来,污染了空气。下面传来了机器的咔嗒声和隆隆声,震动着地板。乔纳森疑惑地看了看吉米。
“是印刷机,”他解释道“它们要运转一整天,才能在夜间把报纸印出来。布莱克先生在楼上。”
他们踏上摇摇坠的楼梯,乔纳森拉了拉卡內基的袖子:“在这里为报纸工作好像不是很有趣。”
“那是。在黑暗之地从事新闻业,不是很坚強,就是很绝望。”
“布莱克先生是哪一种呢?”
“他两者都有一点儿。”
楼上,《秘闻》办公室的窗户都被木板封上了。乔纳森借着烛光,看到几个人在俯⾝工作。他们简洁而谨慎地彼此谈着,没人对站在楼梯口的来访者表示。吉米带着他们走向一张破旧的写字桌,一位记者正在桌边审阅校样。
乔纳森眨眨眼睛。亚瑟-布莱克是个矮胖的男人,肥⾁一圈圈地从他的⾐领和袖口溢出来;而衬衫纽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阵地上失守,像弹子般飞到半空中,暴露出那大硕的肚子。他的前额上永远都闪耀着汗⽔的光泽,鼻子响亮地着耝气。再凑近些看去,乔纳森被他深褐⾊的眼睛昅引住了。从那双眼睛里能够看出,那丑陋的外表下涌动着敏锐的智慧。
“你迟到了。”亚瑟头也不抬地对卡內基说。
“我们在办公室碰到了点儿⿇烦。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来了。你给我送了张便条。出什么事了?”
“出了件谋杀案,而且还很棘手。到编辑办公室来,我把详细情况告诉你。”
亚瑟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摆摆地向办公室远处的角落走去,那里有道小小的楼梯,通向一个人私房间。“这孩子是谁?”踏上台阶时,他扭过头对卡內基大叫道。
卡內基叹了口气:“他叫乔纳森。乔纳森-斯塔林。”
记者停下脚步,慢呑呑地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卡內基一眼:“斯塔林?他是特丽萨的儿子?”
狼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乔纳森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妈妈?”
亚瑟-布莱克停顿了片刻,神⾊黯然地回答了他。
“这儿的人都知道特丽萨-斯塔林,她在这里工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