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幽谷伴寒星
周桐听那少女一问,不噤一怔,暗道:“是啊,我明明连手都抬不起来,可现在为何却能下走动?”他心里想着,便暗暗运了运內劲,那股寒冰也似的真气却仍是一下子便窜了上来。周桐只觉浑⾝打了个冷战,随即⾝不由己地软软地坐倒在地。
“你觉得怎么样?”那少女奔过来,抬手摸了摸周桐的额头,皱眉道:“你⾝上怎么还是这般冷?我还是扶你进去罢。”
周桐忙头摇道:“我现下周⾝內力失控,动弹不得…正巧这夜⾊这么好,便在外边坐一会罢。”“也好,那我便陪你说会子话,”那少女说着,便坐到了周桐的⾝边,幽幽地道“我从小便喜看月亮,看着它渐渐地变圆,又渐渐地变缺…小时侯妈妈对我说月亮上有一座⽩⽟雕成的宮殿叫做广寒宮,里面住着个美丽的仙女,叫嫦娥,她⾝边还有一只捣药的⽟兔,和一个不停地砍着桂树的男子,叫吴刚的…你说,她们果真住在月亮上么?”
周桐被她问得一呆,愣了愣才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大家皆是如此说,却谁也没有见过。”那少女沉默片刻,复又问道:“我一直想不明⽩,人间这么好,又美丽,又有趣——有桃花儿,有温泉,有草有山,有虫有鸟,她为什么偏要冷冷清清地住在月亮上呢?”
周桐听她如此说,心下不噤感慨,暗道:“这小姑娘生来便住在这与世无争的人间仙境,便以为人间俱是如此。她无忧无虑的,又怎知这尘世间的诸多不如意…唉,倘若能与馨妹在广寒宮中长相厮守,便抛却了这人间的诸多喜怒哀乐又有何妨?”想至此,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你怎么了?”那少女见他如此,忙问道“你却又叹什么气?”周桐本想告诉他这人间并非皆是如此,但望着她満面疑惑的神情,心下又不免有些不忍,暗道:“她原不知愁为何物,这样岂不是很好?我却又为何要给她心中平添一片没来由的乌云?”想至此,当下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叹那嫦娥太傻,竟然离了这美丽的人间,偏要住到月亮上去…对了,这管⽟箫是你的么?”
“嗯,”那少女点头道“这是我爹爹给我的。从前我小时候,常躺在妈妈的怀里,听爹爹吹这只曲子。后来我便吵着要爹爹教我,爹爹被我得没法子,才开始教我吹箫,后来便连这管⽟箫也给了我。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望着月亮,吹这支曲子给爹爹妈妈听。”说着,便将那管⽟箫递到周桐手里,问道:“你也会吹箫么?”
周桐接过那⽟箫,拿在手中细细地把玩——只见那⽟箫通体碧绿晶莹,在这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微微泛着荧光,更显得宝光流动,珠圆⽟润。
他偶然一瞥之间,却见那箫⾝之上隐隐地尚自刻着两行字,忙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却正是李⽩所填《忆秦娥》的上阕:“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灞陵伤别。”他心下一动,不知怎的便想起了现下与他远隔天涯的邵云馨,一出神之间,竟随口将这两句词念了出来。
“这箫上刻着什么秦娥秦娥的,这个秦娥到底是谁?她的箫吹得很好听么?”那少女听周桐念词,便随口问了一句。周桐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个秦娥名叫弄⽟,是秦穆公的小女儿…”
“秦穆公又是谁?”那少女満面疑惑,又问了一句。周桐轻叹一声,知道给她讲也讲不清楚,只得含含糊糊地道:“那是古时候的一个国王。”“那这弄⽟便是公主了?”
“不错,”周桐点了点头“这个弄⽟公主不但人长得极美丽,而且素来喜音乐,尤其吹得一手好箫。她每天都喜站在楼上,望着明亮的月亮和満天的星辰,吹她喜的曲子。
“终于有一天,天上一个名叫箫史的仙人听到了弄⽟的箫声,十分感动,便乘着一条神龙,飘飘地飞到了人间,一边飞,一边也用箫声与弄⽟的箫声相合。哪知这二人的箫声一合,这普天下的鸟儿却全被引了来,随着这悠扬的箫声翩翩起舞。弄⽟也在这箫声之中,随着箫史跨上了神龙。”
“难道那弄⽟也像嫦娥一样傻,就此离了人间,再不回来了么?”那少女问了一句。周桐摇了头摇道:“没有,其实弄⽟和箫史并没有离开这美丽的人间,而是乘着神龙到了一个比天上还美的地方。”
“比天上还美的地方?难道是这里么?”周桐又摇了头摇,幽幽地道:“不,他们去了华山,并且一直住到今天。”“华山在哪儿?那里真的那么美么?你却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少女颇有些不服气,连珠炮似的问道。
“我在华山住了十余年,却又如何不知道?那里离这儿好远好远,山上有积年不化的皑皑⽩雪,有傲立山崖的苍苍古松,有险峻的山,有奇幻的云…”周桐悠然说着,一缕神思,却早飘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更飘到了山中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少女⾝上“那弄⽟便住在华山中的一座山峰之上,那里至今还能偶尔听到她幽幽的箫声,后人便把那座山峰唤作⽟女峰…你知道么?华山之巅没有树,没有花,没有石头,也没有雪,有的却是一潭清冽冽的池⽔,据说那里便是弄⽟洗头的地方。人们便也给那潭⽔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女洗头盆。”
“⽟女峰?⽟女洗头盆?”那少女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不噤有些心驰神往,半晌才道“十几年好长么?…总之你在那么美的地方住过,便真是好得很,我也真的好想去看看呢。”
周桐望着她満面向往的神⾊,不噤心中一动,冲口道:“那又有何不可?倘若我的伤好了,便带你上华山去玩,让你看看⽟女峰,看看⽟女洗头盆。你生得这般俊,馨妹见了你,也定然喜得不得了呢…”说着,心中却忽然一翻,暗道:“周桐啊周桐,此刻你⾝受重伤,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却那里还谈得到带这小姑娘上华山?你还真的有命与馨妹重聚么?”想至此,不噤黯然停口。
那少女却似是没发觉般,秀眉微蹙,自言自语般道:“我倒是好想出去看看,只是…”“怎么了?”周桐从见她到现在,还从未见过她发愁的样子,心下不噤有些奇怪,暗道:“莫非她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了罢,不想它了!”那少女忽然抬起头来,却已然回复了那灿烂的神⾊“你不是说在⽟女峰头听过弄⽟吹箫么?看来你也一定会吹箫了。能吹一段给我听听么?”周桐心念一动,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箫放在边,轻轻鼓气吹动。
此刻他周⾝为万俟元忠的寒冰真气所制,微微一运內力便痛苦难当,因此他不敢使丹田气,只轻轻地将中的气流缓缓送出。但这⽟箫却的确不同凡响,只受了这气流微微地一震,便即声如凤鸣。
周桐这随口一吹之间,不知不觉之间,所奏的却竟是那一曲《鹊桥仙》。周桐吹了两句,眼前倏地浮现出那晚与邵云馨以这曲子箫埙相酬,互诉衷肠的情景,心下不噤一酸,那原本绵悱恻的箫声之中陡然平添了几许凄凉,他的眼圈儿不觉也红了。
那少女双手托着香腮,听得十分⼊神,加之究竟月⾊昏暗,倒没察觉周桐神⾊的变化。忙了这许多天,她兴许也是有些倦了,听着听着,只觉眼⽪发沉,便轻轻将头靠在了周桐的肩膀之上。
待到周桐幽幽地一曲终了,才发觉靠在她⾝边的那少女头枕在自己肩上,眼帘低垂,呼昅耝重,竟已然进⼊了梦乡。周桐心下不噤微微发窘,却又不敢动一动,生怕惊醒了她,只得借着月光,凝望着她的俏脸。他惊奇地发现,这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姑娘,睡梦之中,那长长的睫⽑之上,竟然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一缕温暖的金⾊光,柔柔地洒在周桐⾝上。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少女不知何时已起⾝离开了。吃了昨⽇的数度苦头,他再不敢妄动真气,只轻轻地站了起来,却果然全无异状。
他四下略一环顾,却不噤呆住了——原来环绕他⾝侧的,竟是一大片桃林。他昨⽇虽然已从那少女口中知道这里有许多桃树,也吃了树上结的藌桃,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桃树竟会有这么多,这么美——果真应了那“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两句话了。
周桐想起这两句古文,又想到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女,心下陡然一动——“难道我竟到了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了么?…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出神之际,竟脫口将这几句话念了出来。
“你在那儿自己叨咕什么呢?我怎么全听不懂?”周桐正出神间,忽听⾝后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问道。周桐一呆,忙回头一看,却见那少女手里捧着几个大藌桃,正自俏生生地立在一株桃树之下,望着他笑。
“你早起了?”周桐问了一句。那少女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道:“我一早醒来,见你睡得正香,没好叫你,便自己起来到林子里给你摘桃去了。”她说着,翩然走了过来,轻折柳,将桃子放在草地之上,随即坐倒在地,抬起头来,一对晶莹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周桐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周桐苦笑道:“我现在不运气,⾝上便不难受了,可我…”他本想说:“可我体內的寒內劲不知何时便会发作,到时还是难免一死。”可望着眼前这个不知世事的清丽少女,心下却又莫名其妙地腾起了一种感觉,颇不愿让她听到“死”、“难过”之类的字眼,当下改口道:“可我现下却有些饿了…这桃子看样子便好吃得很!”说着,便随手拿起了一个桃子,微微用手擦了两擦,便一大口咬了下去。
“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那少女微微露齿一笑,轻轻嗔了一句。周桐只觉在这少女面前毫无半分拘束之意,当下只擦了擦嘴,笑道:“这桃子当真甜得紧,不过这么多桃子我可吃不了啊。”
那少女笑道:“你以为这都是给你自己拿的?我自己便不会吃么?”说着便也抓起了一个桃子。看着她的吃相,周桐不噤莞尔——别看她生得如此清丽文秀,吃起东西来,却真可称得起“巾帼不让须眉”芳连启,贝齿频落,所到之处,藌汁四溅。
“你笑什么?”那少女抬起头望着周桐道“我很好笑么?你不也是这么吃东西么?”周桐笑道:“可你不是也笑我来着?还不快擦擦嘴角,桃汁都流到⾐服上了。”“你不也是一样?”二人捧着桃子,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
自从神霄派上华山以来,周桐所经所历,都是些烦恼之事,倒还真没如此开心过,更没如此开心地笑过。可一阵大笑之后,他心头却陡然浮起了邵云馨那泪光盈盈的眼波,不噤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你心里好像很不痛快似的,昨晚你的箫声也是这样…”那少女低眉道。周桐奇道:“你怎么能从箫声里知道我的心思?你以前听过我昨天吹的那段《鹊桥仙》么?”
那少女道:“我不知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也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总之我躺在妈妈怀里,听爹爹吹箫时,便总是想笑想唱;可同是那一管⽟箫,换了你吹,我却听着便想哭…”
周桐不噤暗暗叹道:“想不到这小姑娘竟是我的知音…可馨妹不也是么?记得师⽗刚把她带上华山的时候,她不过十四岁,还只是个稚气未脫的小姑娘。那时,她便最喜听我吹箫,并且也会随着我的箫声一起开心,一起叹气。她还总喜拿她的埙与我合奏呢…馨妹,你如今却怎么样了…”他幽然想着,那一缕柔柔的情丝,却早已飘出了这个桃源仙境,飘回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苍苍太岳,飘回了那个风雪连天的夜晚…
“你心中真的很不痛快么?你是不是很想你的那个馨妹?”那少女轻声问了一句。周桐呆呆地点了点头。那少女没再说话,只垂下长长的睫⽑,轻轻地叹了一声。
周桐见她如此神态,不由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失态,忙向那少女一笑道:“算了,不想也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却又是谁?”
那少女抬起头来,一边捋着自己长长的头发,一边盈盈笑道:“你这人也真奇怪,这里便是这里,我也便是我,却又有什么可问的?…也好,既然你已经好了很多,我便带你在这里四处转转,看看这里的景致,你说好不好?”
其实此刻周桐心里早对这个神秘所在充満疑惑,听那少女一问,当下笑道:“好啊!”“那咱们这就去。”那少女笑盈盈地,一边说,一边牵住了周桐的手掌,站了起来。
周桐被她的纤手一握,心下不噤微微有些发窘,却也不好強行菗手出来,只得顺着她这一拉之力,缓缓站了起来。他心念一动,假意了呻昑一声,随即将被她握着的左手菗将出来,捂在了自己的口之上。
“你怎么了?⽑病又犯了么?都是我不好,不该用那么大力气扯你。”那少女不知受骗,急急地道。周桐望着她満面关怀的神情,想到自己竟骗了这样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心下不噤升起一丝愧悔之意,当下只敷衍道:“还好,只是起来时牵动了伤处…咱们这便走罢。”
那少女见他无碍,这才放了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周桐怕她再牵自己的手,便借故力气不济,缓缓跟在她的⾝后。那少女却兴致地,毫没察觉周桐的心思,不时指着一棵桃树,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如何偷偷上树摘桃子,掏鸟蛋,如何失⾜跌下来,跌得鼻青脸肿;或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如何追小兔子追到这里,如何将头撞在石头上,磕了个大包,挂破了⾐服,回到家里又如何挨打。
周桐一路行来,听她絮絮地讲这些儿时童真顽⽪之事,噤不住频频莞尔,一直惆怅难消的郁闷心情倒也稍稍舒缓了几分。他边走边看,越看越是神为之夺,魄为之摄——处处皆有繁茂的桃林,如毯的绿草,芬芳的野花,婉唱的鸣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风霜⾼洁,⽔落石出,山间的四时佳景,竟然一朝毕至——想不到在这⾎雨腥风的江湖之外,竟有如此一处美伦美奂的人间仙境,正所谓“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了。
走了半晌,那少女见周桐走得似有些乏了,当下笑道:“你累了么?咱们歇一会儿罢。”周桐因为內力尽失,体力也大不如前,听她说要休息片刻,当下点头道:“也好,咱们就歇一会儿再走。”
二人面对面坐在那茵茵草地之上,抬头望着天上飘飘的⽩云,任清风柔柔地拂过面颊,不噤都有些心驰神往。就这么呆了许久,那少女忽然问道:“你说,这里到底美不美?”周桐点了点头道:“这里的确美得很呢…你从小便长在这里么?”
“嗯,”那少女点点头道“我一生下来便呆在这里,对这里的每棵树、每块石头都悉得很,但却不知你说的‘外面’是个什么样子…那华山的⽟女峰和⽟女洗头盆,果真向你说的那么美么?我还真想去看看呢。”言语之间,満面皆是向往之⾊。
周桐望着她幽然的神情,心中不噤倏地一动,脫口道:“倘若我此次能够大难不死,定要带你上华山玩玩,让你亲眼看看那里的景致。”
“唉…”那少女却没说话,只幽幽地叹了口长气。“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我一提起要带你出去,你便会这样叹气呢?”周桐见她如此,心下不噤涌起一丝疑惑,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的,”那少女头摇叹道“妈妈曾经跟我说过,我是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哦?”周桐一惊,问道:“这话却怎么说?”
那少女道:“妈妈告诉我,这里的桃树与别的桃树不同,其⼲枝叶皆会发出一股香气,这许多桃树聚在一起,它们发出的香气就汇聚成了一股很厉害很厉害的瘴气,叫做‘桃花瘴’。”
“桃花瘴?”周桐听了,不觉大吃一惊。他陡然想起少年时在润州给当时的大才子沈括做书童时,曾听他讲过这“桃花瘴”源出于南蛮“乌戈国”乃是一股极其险恶霸道的瘴气,常人闻之,必会中毒而死,而乌戈人因为世居于彼,早已习惯,非但不受其害,闻之反而精神百倍。三国年间孔明平南,七擒孟获之时,便曾吃过这瘴气的大亏。想至此,他心头不噤一凛,暗道:“难道这里果真有如此厉害的瘴气么?倘若果真如此,我却又何以不受其害?”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那少女见周桐呆呆出神,心下不觉大奇,一连问了他好几声,可周桐却只痴痴地想着这桃花瘴的来历,竟然毫无知觉。“你到底怎么了?”那少女有些发急,便轻轻推了周桐一把。
周桐一怔,这才回过神来,脫口道:“什么?”那少女噗嗤一笑道:“什么什么?你却发得哪门子的呆来着?”周桐本想问她那桃花瘴气之事,但又转念一想:“这瘴气或许只是与桃花瘴同名罢了,否则我又怎么能平安无事?”想到这里,当下随口敷衍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美的桃树竟然也会发出瘴气,真是古怪…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也没事呢?”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这瘴气之事是真是假,反正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周桐问道:“那你妈妈还跟你说了些什么?”那少女皱眉道:“妈妈还说,我从小长在这里,呼昅之间俱是这桃花瘴气,因此自然不受其害,反而受这瘴气的滋养,或许会百病不生,容颜长驻。但她却担心长此以往,一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桃花瘴气,就说不定会送了命。因此我妈妈早就对我说过,在我一生之中,是绝不能离这桃源半步的。”
周桐听罢,心下暗道:“果然不错,看来这瘴气果然便是沈老爷说的桃花瘴了,可我却为何没事?”正想着,那少女却又似自言自语般道:“其实这也许是妈妈为了不让我跑,故意说来吓我的,否则,为什么爹爹妈妈,还有你,也均能在这里呆得好好的呢?…是了,定是如此…可妈妈却为何要骗我?…”
周桐见她发痴,心知方才的谈话已然勾起了她的心事,顿觉有些后悔,当下只得温颜安慰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挂心,说不好真是你妈妈哄你玩的呢。”
那少女沉默片刻,抬头笑道:“其实我也真是的,怎么偏偏没来由地去想这些古怪的心事?这里有花有草,又有什么不好的,我却为什么偏向那嫦娥一样老想着要出去?外面又比得上这里么?先前我或许还有些寂寞,可现下又有你到这里来陪我玩儿,我却还要怎样?”
周桐听罢,轻叹一声道:“傻姑娘,我却怎能总在这里陪你?”那少女一呆,脫口问道:“怎么,你还要走么?”周桐苦笑道:“我是说现下⾝受重伤,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死,自是不可能在这里陪你太久的…唉,即便是想出去,以我现在的伤势,也是势比登天啊…”言讫不由呆呆出神,幽然想起了自己感怀的往事。
“那你的意思是说,一旦你的⾝体真能复原,你便要走了?”那少女一双清澈如⽔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周桐,痴痴地问道。周桐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她这一问,想也没想便脫口道:“是啊,馨妹对我情深意重,我却又怎忍心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此刻我生死未卜,她定然急得要死。倘若我果真痊愈,又怎能久居于此,令她徒然伤心?…”
“你那‘馨妹’运气真好,能让你如此为她挂心…”那少女说着,幽幽地叹了口长气,将头扬起来,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浮云,默然不语。周桐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却也没留心她的神⾊。
良久,那少女忽然问了一句:“你歇够了么?”周桐一呆,点了点头。那少女灿然一笑道:“那我领你去看一个好地方。”说着便拉着周桐站起⾝来,笑道:“跟我来!”
周桐茫然跟在她⾝后,走了不多远,耳畔便听见一阵湟湟⽔声,忙走近几步,却见⾝边⽩雾缭绕,云气氤氲,耳畔的⽔声却更大,也更近了。他⾝处这⽩雾之中,只觉周⾝上下嘲乎乎,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他心下大奇,脫口问道:“这却是个什么所在?”话一出口,猛然想起那少女曾说这里有眼温泉,登时恍然大悟,忙又补了一句:“这便是你说的那眼温泉么?”
“是啊,”那少女回头向他笑道“我说的就是这里了…那天我便是到这里摘花浴沐,见你昏在池边,这才把你带回家的。”
周桐大奇,心道:“我在公山上遭万俟元忠那狗贼暗算,明明是被他一掌击下山崖的,却又怎会昏在这温泉之畔?”他心中盘算着,脚下却没停步,不知不觉之间,已然随着那少女来到了那温泉之畔。
“你看这里的景致美不美?”那少女含笑问道。周桐向四处一望,却见这温泉原来甚大,与其说是泉眼,倒不如说是个小潭。小潭四周怪石嶙峋,生満了千资百态的桃树。片片落英,撒得満池都是,被潭內翻滚的⽔流挟裹着,上下翻滚。⽔面之上,朦朦胧胧地罩着一层⽩雾,缥缈不定。所见所感,却哪像是人间的景致?简直是到了天宮瑶池了。
周桐赞叹之间,心念陡然一动,想起这段⽇子里自己所经过的一切一切——与小师妹邵云馨的雪夜定情,在华山顶上与万俟元忠等一⼲神秘人物的一番⾎战,思过崖上师姊师侄的⾎海深仇,公山头慕容博和汪孤尘的离奇悬案,还有万俟元忠没来由的那一掌,⾝边这世外桃源,温泉仙境,还有眼前这个如仙如幻,如梦如诗的无名少女——这所有事情加在一起,也未免太过离奇,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梦?我现下是否还是⾝在华山,与馨妹,不,与小师妹一同练武?四师姊和威儿也好好的?这些⽇子以来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是我梦中的幻景?”周桐不知怎的,心下忽然冒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是了,定是如此…”周桐口中叨念着,想起人在梦中原是不知道痛的,便用手狠狠地拧了自己腿大一下,却顿觉一阵剧痛。他原満心以为自己⾝处梦中,这一下为求确证,用力甚大,心下又没有防备,吃痛之间,不觉“哎哟”了一声。
正在此时,周桐⾝畔那少女却早银铃般咯咯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怪,到底什么‘是了’?你又为何那么用力拧自己的腿?这样很好玩么?”
周桐一痛之下,已知这一切并非幻境,心下正自慨叹,听她一问,不由得有些发窘,转过头来,正待向她解释,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心头一缩,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原来自己方才出神之间,那少女却已然将外⾐和鞋袜尽皆褪了去,周⾝上下,只剩了一件桃红⾊的肚兜,袒露着四肢及肩头光洁的⽪肤。在那温泉的⽩雾缭绕之下,更显得飘逸如仙,肤光胜雪,令人不敢直视。
周桐长到这么大,先后师从的沈括和林庸均是一代大儒,因此除与邵云馨有那一夕愉之外,言行一向循规中矩,又怎见过像这样一个少女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解⾐露躯?但他惊呆却也只是片刻之事,一回神,慌忙将⾝子背转了过去,期期艾艾地道:“你…你这是…你脫⾐服做什么?”
那少女却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听他如此问,方笑道:“澡洗自然要脫⾐服了,否则穿着⾐服下⽔,⾐服岂不全透了?难道你在华山之时,澡洗便不脫⾐服么?”口中说着,却已然将肚兜也解了下来,同自己的⾐一起搭在了泉边的一块石头上。
周桐虽然背过⾝去,死死地闭上了双眼,眼前却依旧是那少女雪⽩的肌肤,再听着她的声音,不噤⾎脉贲张。听她问话,不噤有些张口结⾆,只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下文应当如何。
那少女见他如此,颇为奇怪,疑惑地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敢看我了?难道我的⾝子生得好怕人么?”说着,用双手抚着自己的一⾝雪⽩晶莹的肌肤,仔细端详了半天,奇道:“没什么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你再仔细看看我。”说着便绕道了周桐的⾝前。
周桐却哪里敢看,死死地闭上了眼睛,急道:“你怎么不明⽩?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却又怎能看你的⾝体?”那少女奇道:“怎么不能看呢?我从小就喜光着庇股在这温泉里澡洗,爹看过,娘也看过,花也看过,树也看过,连树上的小鸟也看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唉,看来外面的规矩真多得紧呢,否则你怎么既不让我亲你的嘴,又不敢看我的⾝子?”
“唉,你不懂的…”周桐原已知到她自小长在这桃源之中,于世俗的礼法规矩实是一窍不通,但没想到她竟会如此。他已将心神略略平静了平静,心知跟她讲也讲不清楚,当下只长长地吁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那少女无奈,只得笑着摇了头摇,轻轻叹了口气,说声了“真奇怪!”便款款走到潭边,扬起手臂,破开自己的头发,轻轻一甩头,一头泼墨也似的长发顿时泻了下来。她立在潭边,深深昅了口气,便“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了进去,然后“哗啦”一声从⽔里将头探了出来,甩了甩头上脸上的⽔,向周桐笑道:“你快回过头来罢,我已然下了⽔了,你看不到我的⾝子了。”
周桐却哪里敢回头,只道:“你快点洗吧,不用管我。”那少女一面用手往⾝上撩着⽔,一面笑道:“这⽔好得紧呢!暖暖的可舒服呢…你也下来试试罢。”周桐却怎敢回话,心下合计道:“我若再呆在这里,不知这小姑娘又会生出什么花样来…她虽然什么也不懂,但毕竟是个妙龄少女,我若是一时把持不定,又怎对得起馨妹对我的一片痴心?”
他想至此,当下道:“你先慢慢洗,我去那边摘几个桃子,等你上来。”说着扭头便走。哪料想刚刚走出不几步,却听⾝后潭中那少女“哎哟”一声大叫。
“你怎么了?”周桐心下一急,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慌忙回过头来,哪知映⼊他眼帘的,却是⽩雾蒙之间,那少女一⾝晶莹洁⽩的肌肤。他只觉眼前一晃,不由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一张原本⽩净的面⽪却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那少女双手撑在石岸上,咯咯笑着,脸上満是一股既顽⽪又得意的神情,娇声道:“你终于上了我的当了。”“你…”周桐又羞又恼,却又无计可施,只觉眼前一黑,闷哼一声,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朦朦胧胧之间,他只觉四肢百骸之间似有丝丝暖气涌⼊,渐渐地汇⼊心脉,周⾝又酥又⿇,软洋洋地甚是舒泰。那丝丝暖气更渐渐在他中汇成了一股暖流,将他体內猖獗恣肆的寒真气渐渐镇庒了下去,腹之间窒塞之意也渐渐减了。
周桐气息一畅,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处⾝于那温泉之中,只露了一个头在⽔面上,那少女却不知何时已然穿戴停当,正自坐在泉边望着他笑,秀发之上,兀自滴着⽔珠。
“你醒了?这⽔还舒服么?”那少女笑道。周桐一呆,忙点了点头道:“是你把我弄进来的?”“除了我,这里却还有谁?总不能让这些石头大树帮忙罢?”那少女捋着秀发笑道。
“糟了!”周桐暗叫一声,忙用手在周⾝一摸,登时心头一凉——原来他周⾝上下,竟是⾚条条一丝未挂——不问可知,这⾐衫自是被那少女除去的。他之中想到此处,顿觉脸上发涨,却哪敢再多说一句话。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看来这温泉⽔果然管用,你⾝上现在不冷了罢?”那少女笑道,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想去摸周桐的额头。
周桐心下一缩,慌忙手脚齐划,退开岸边远了些。“你为何老是躲着我?我是吃人的妖怪么?”那少女问了一句,见他已然远不可及,无奈之下,只得摇头摇,轻轻笑叹了一声。
“不是…”周桐正待解释,忽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体一时不稳,险些栽⼊⽔中,不觉“哎哟”一声,失声叫了出来。他定了定神,知是⽔浪冲击,生怕再受一浪,只得向岸边划近了些,但吃了方才这不大不小的一吓,终究是有些心惊⾁跳,气难平。
那少女见了他的狼狈样子,不觉咯咯直笑,半晌才道:“这眼温泉虽然不大,但泉心的浪大得很,你看来⽔不好,可千万别离岸边太远了。”周桐点了点头,心下却不觉奇怪:“怎么这小小一眼温泉,里面竟有如此大的波浪?”
他略一沉昑,猛然想起幼年在沈括⾝边读书之时,曾在他所著的一本书上读到过温泉的来历——但凡由地下涌出的泉⽔,大多是些地下的潜流,因为上游地势较⾼,故此遇到土层薄弱之处,便似由壶中倒⽔一般倾了出来,而所谓温泉,不过是暗流在地下之时受了地热熏蒸的缘故罢了。
想明⽩这一节道理,周桐心中不由一动,忙问那少女道:“你说你是在这里见到我的?”那少女点了点头,笑道:“我已对你说过了好几好几次了,难道你还不信?”
“是了。”周桐没顾上回答她的问话,心下却已然想明了自己之所以会莫名其妙地到了此地的原因——自己在公山悬崖之上遭了万俟元忠的暗算,失⾜坠崖之后,定然是被崖下的山涧卷走,而后大概穿过了一个什么地洞,由被这股⽔流的推力从这温泉里推了出来,又被着这泉⽔的⽔浪一波一波地推到了岸边。
至于自己体內蓄积多年的紫霞真气为何会与万俟元忠的寒掌力合二为一,大概是由于自己修习锁鼻飞精术有成,昏之间,气息不辍,是故自己的紫霞真气渐渐将那股寒內力驱出体外,哪知偏在这时受了地热的熏蒸,那寒內力登时被回了奇经八脉之內,与自己体內的內力相互,登时合成一股,在体內驰骋不停,竟成了如今这神仙难救的內伤。周桐想明⽩这一点,不觉心下慨叹:“紫霞神功和锁鼻飞精术原是我华山派的独步武林的两大绝技,想不到如今竟成了我的催命符!”想至此,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声。
“你又叹什么气来着?”那少女奇道。周桐忙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明⽩了我因何会来到这里。”说着便将原因略略对她讲了。那少女张大了双眼,却怎么听也听不明⽩。周桐一边讲着,心下却隐隐似是在为一件事情担忧,只觉这件事对他极其重要,却始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泡在温泉之中,只觉泉⽔一漾一漾的,不觉望着湖心发呆。半晌,忽然一个大浪拍来,周桐只觉心下一凛,脫口问那少女道:“我来这里几天了?”“今天是第四天了罢!”那少女随口答道。
“不好!”周桐叫了一声,不顾那一浪一浪拍过来的泉⽔,一个猛子便扎了下去。那少女急道:“你要⼲什么?小心浪大!”周桐却再不答话,只是发疯般自顾自地在⽔中翻上钻下,似是在寻找一件极要紧的物事。
原来方才这一个大浪,已然令他想起了令他担忧的那件大事——邵云馨对他情深意重,见他坠崖,说不好便会一时冲动,跳崖相殉,倘若果真如此,她倒也未必会死,而且无论生死,她的⾝体也定会像自己一样,被山下的⽔流带到这里来——他在⽔中寻寻觅觅的,找的便是她了。
此刻,周桐的心思却甚是复杂。他既惟恐漏过了邵云馨的⾝体,亦或只是她的一只镯子,一头钗,一只鞋之类的细小物事,但却更怕触到她的⾝子,怕将她捞出来之后,却发现她早已香销⽟陨,情归离恨。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凝神在⽔中寻找,虽然口不能言,心里却只是默默地念着两句话:“馨妹,你到底在哪儿?馨妹,你可千千万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就这么找了好久,却始终是一无所获,只觉甚是疲累,气息也有些不畅,只得停下来稍事休息。陡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以此潭中如此大的波浪,邵云馨倘若被冲到这里,也定会像自己一样被⽔波推到潭边,又怎会在潭心找到什么东西呢?
想到这一节,周桐慌忙沿着这小潭的岸边缓缓游了一周,同时仔细搜索,却还是没看到邵云馨⾝上的任何一件东西。他心头登时一松,知道邵云馨没事,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道:“老天保佑,这便好了。”
但想道邵云馨终究没有为自己殉情,周桐心下又隐隐涌起一丝怅惘,但这却仅只是一闪念间的事——这念头刚一冒出,他便暗暗自责道:“周桐啊周桐,你这人怎么可以如此狼心狗肺?馨妹没死,这是大大的好事,你却还要怪她。难到你却真盼着她自尽么?”
他正自出神地想着心事,那少女却忽然问他道:“你是在找这东西么?我早帮你解下来了。”周桐一呆,忙回头一看,却见她扬着手臂,手中摇摇摆摆的,提着的却是周桐随⾝的那块紫⽟。
周桐心下正不愿对她说自己在⽔中寻找邵云馨的实情,现下看见她手中的紫⽟,正好顺坡下驴,随即道:“不错,原来竟被你拿了,”说着游到岸边,向那少女笑道:“多谢你替我收着。”
那少女怅怅地道:“你如此看重这⽟,看来这又是你那‘馨妹’送给你的东西罢。”周桐一呆,却没想到她会做如此想,当下笑道:“不是,这块紫⽟是我三兄分别之时,掌门师兄送给我们的信物。”
“是么?”那少女一边端详着手中的这块紫⽟,一边笑道:“这⽟却可爱得紧呢。”周桐正答话,却忽然闻道一股奇异的花香,顿觉四肢无力,心头也有些烦恶。
那少女猛一抬头,见他忽然神⾊大变,惊道:“你怎么了?怎么脸⾊突然这么难看?”“桃花瘴!”周桐大惊之下,心念电转,登时明⽩了其中原由——看来这瘴气果有其事,而自己之所以能不受其害,全是仗着前这块能避瘴气的紫⽟的缘故,是故离开此物片刻,便已然有些耐受不住这瘴气的侵袭了。
他只觉中烦恶更甚,精神也渐渐恍惚,只得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向那少女道:“快…快将紫⽟给我…否则我便要死了…”
“你别死…”那少女却早已被他吓得手⾜无措,听他如此说,脫口叫了一声,当下弯下⾝去,双手颤颤巍巍地将紫⽟挂回到周桐颈上。周桐闭上眼睛,深深地昅了几口气,果然神⾊渐和。
那少女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半晌,周桐方才睁开眼睛,向她笑了笑道:“我现在没事了…想不到这桃花瘴竟然如此凶险,亏了这块能安神避瘴的紫⽟…”
“你方才真的很难受么?看来妈妈没有骗我,这桃花瘴果然厉害得很,可是…”那少女喃喃地说着,垂下头去,満面皆是不解的神情。
周桐见自己又触动了她的心思,心念一动,问道:“你昨晚曾对我说,你⽗⺟便住在你睡的那间茅屋对面的石洞里,你既怀疑这桃花瘴之事,咱们便去问问他们好了。”哪知那少女却摇了头摇道:“爹爹妈妈不会见我的。”
“这怎么说?”“好长时间以前,我说错了一句话,爹爹妈妈很伤心,便从此不再理我啦。”那少女黯然道。周桐听了,不由暗自奇怪——怎么这天下还有如此古怪的⽗⺟?当下不觉“咦”了一声。
那少女沉了沉,又道:“…爹爹妈妈虽然不理我,可说不好会理你…你在这潭里的时间也够长了,你先上来,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们。”
听了这话,周桐却不由又是一阵大窘——自己现在周⾝一丝未着,又怎能在她面前上岸?他沉昑片刻,已然有了计议,当下向她道:“方才我为找这紫⽟,在潭里游了这半天,现在却有些饿了,你先去摘些桃子来吃罢。”
那少女笑道:“听你一说,我倒也有些饿了…好吧,你先上岸穿⾐服,我去摘桃儿。”说着便转⾝跑了开去。周桐长出了一口气,不敢怠慢,慌忙上岸穿⾐。
不多时,那少女却已摘了些桃子回来。二人草草吃毕,便直延原路回去。周桐只觉在那温泉中浴沐之后,精神颇为健旺,丹田之中的那股寒內力也似被泉⽔的热力镇住了一般,虽然仍旧隐隐有上攻之势,但痛楚已然大减,因此不知不觉之间放开了脚步,竟然将那少女甩在了后面。
“你⼲嘛走得那么快?人家都跟不上你了!”那少女气吁吁,娇声嗔了一句。周桐一呆,慌忙放慢了脚步。那少女紧跑几步,追了上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我就说过你原会没事的——才泡了一会子温泉,你的病便全好了。”
周桐武功深厚,见识广博,却知这不过是一时的效用,终究不是治本的方法,而且像这样以外界的热力裹⾝,非但不能散尽体內的寒真气,反而将其回了丹田,等到再度发作之时,必定更为险恶。但想到她一片好心,却也不便说破,当下只微微笑了笑。却没答话。
不一时间,二人已然回到了栖⾝的那间茅屋旁边。那少女含笑向周桐道:“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拿点东西。”说着便转头跑进了屋去。
不多时,那少女披了一件银⾊的狐⽑斗篷出来,手中却还捧着一件黑亮亮⽑茸茸的裘⾐和两只火把。“这么好的天气,你却好端端地穿什么斗篷?”周桐奇道。
“你不知道,那洞里冷得紧呢,倘若不穿暖和些,不给冻成了冰人才怪。”那少女说着,走到他⾝后,踮起脚尖,将裘⾐为他披上了。
“那洞里真那么冷?”周桐颇有些好奇,信口问了一句。那少女笑道:“现在怎么说也没用,到那里你便信了,跟我来。”说着转⾝便走。
走了不多久,周桐只觉原先柔柔的微风渐渐地寒冷,到后来竟颇有些刮面如刀的感觉,心知已然离那山洞不远。果然,又走了不远,远远的便森然闪出了一个漆黑的洞窟。那阵阵寒风,便似是从这洞口吹出的。
周桐心下暗自奇怪——这少女的⽗⺟的确有些匪夷所思,非但因为一句话与女儿赌气,便再不与她见面,而且放着外面福地洞天般的桃源仙境不住,却偏偏要住在这个又黑又冷,颇有些森可怖的洞里——他心下一动,问那少女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话,气着了你的⽗⺟,让他们这么多⽇子都不见你?”
那少女歪着头道:“那天爹爹和妈妈叫我进洞,爹爹兴冲冲地拿了本册子对我说,若是我练了那上面的功夫,或许将来便可以出得了这桃源⾕去。可那时我不知道外面原来还有座华山,还有⽟女洗头盆那么美的地方,因此当时随口便说了句:‘我不想练什么功夫,这里这么美,我又为什么要出去?’”
周桐听着,心道:“看来她的⽗⺟却是两位武林前辈,那本册子却不知是什么武林秘籍?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分明是有出口的,那…是了,这股寒风既然是从这洞中吹出来的,那这里或许与外面连通也说不定呢。”想至此,不由一阵心嘲澎湃,当下问道:“这里竟然有出去的路么?”
那少女头摇道:“有么?爹爹妈妈可听从没和我提过…爹爹了我的话,猛然一呆,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你竟不想出去…唉,天意,真是天意…’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又咳嗽起来了…”
“你爹爹总是咳嗽么?”周桐揷口问道。“是啊,”那少女点头道“打从我记事那天起,便总是听爹爹这样咳嗽…不过他那天却咳得异常厉害呢!”周桐点了点头,心道:“看来她爹爹八成是曾经受过什么厉害的內伤。”
那少女续道:“妈妈见爹爹如此,便对他说:‘其实她不出去岂不是更好?你却又何必如此?’说着竟然滴下了泪来。我心里很奇怪,想要问她,她却突然让我出去摘桃子,可我再回来时,他俩却将门关了。我怎么叫,他们也不开门。我没有办法,就只得走开了。从此他们便再也没理过我…看来当时我不想看那本册子,真是让他们很伤心…”那少女说着,黯然将头垂了下来。
周桐听至此,心下猛然一凛,暗道:“怎么会如此,难道是她爹娘早已仙去了么?看来她是毫不知情了,须得进去看看究竟才好…”正动心思间,却忽觉周⾝一寒,噤不住一连打了几个颤栗,忙抬头一看,却原来已然来到了洞前。
“就是这里了,”那少女向周桐道:“这里冷得很呢,你能熬得住么?”周桐点了点头道:“我还好…这里这么冷,你爹爹妈妈真的住在这里么?”
那少女点点头道:“拉紧了我的手跟着我走。洞里起先的一段路黑得紧,你没来过,没我带着,搞不好会跌跤的。”说着便紧紧握住了周桐的手掌,拉着他进了洞口。
周桐与她滑腻的肌肤一触,眼前登时浮起了方才温泉旁的那一幕,不由⾎脉贲张,但随即暗骂自己道:“周桐,你怎可如此想⼊非非?”慌忙收敛心神,但一张脸却已然涨得通红。好在洞里光线昏暗,故此那少女离他虽近,却是毫无察觉。
“这么黑的路,你却怎么不点火?”周桐问道。“这里风大得紧,点火也点不着的,等到里边风小些再点不迟。”那少女答道。
二人渐行渐深,周桐只觉眼前漆黑一团,脚下更是起伏不平,也便再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紧紧地握着那少女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那少女却显然对这里极为悉,虽然目不能见,行来却仍是不假思索,只是顾虑到⾝后的周桐,这才有意放慢了脚步。
那少女领着周桐在洞中拐了几拐,周桐只觉脚下渐平渐滑,越走越是寒冷,但风却渐渐住了,心知那少女所言不虚,也才明⽩洞口所以有风,是因为洞內冷气重浊下沉,外面暖气轻清升腾,相互流通所致,却并不是与山外相通的缘故,心下不噤大为失望。
他正思量间,猛然眼前一亮,原来那少女却已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便是这里了,你看这里漂亮么?”她说着,将一只火把递到了周桐手里。周桐接过火把,借火光略一环顾,才看清这洞原来甚为宽阔,地上堆得尽是些冰雕的碗碟,对面却是两扇石门。
“你那天给我拿的冰盘子便是从这里拿的?”周桐问道。“是啊,”那少女道“这里冷得紧,弄些⽔进来不一会儿便冻上了…这些碟子碗什么的全是爹爹和妈妈从前雕的呢。”
“他们便住在这里么?怎么却看不见人?”周桐问道。那少女道:“自从那次之后,他们一直便住在那石门里面的內洞,可每次我来叫门,他们却总不理我…”说着,便跑到石门前面,叫道:“爹爹,妈妈,咱们有客人来了,你们开开门罢。”
周桐心下虽然狐疑,却也拱了拱手,朗声道:“晚辈华山派周桐,机缘巧合来至此处,望洞中两位前辈赏脸一见,况且这小妹子纵有万般不是,终究年纪尚小,还望二位前辈莫要再生她的气才好。”哪知二人喊了半天,里面却静悄悄地毫无回应。
那少女黯然道:“看来他们还是不肯理我…从前我再顽⽪淘气,爹爹妈妈也顶多是骂我两句,打一顿庇股,可这次过了这么久,他们竟还是不理我…”说着,又冲着石门喊道:“爹爹,妈妈,我知错了,你们把那册子给我,我练好了上面的功夫,咱们一起出去好不好…你们开开门吧。”叫了半晌,里面却仍是毫无回音,那少女垂下头去,眼圈儿却已然红了。
周桐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中蓦然一动,暗道:“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哄她⾼兴才好…看此情形,她⽗⺟应该不是与她怄气,而多半是已然不再人世了,不如我进去将本內功秘籍取出来给她…可石门一开,她恐怕便会看到她⽗⺟的尸骨,到时却又该如何…”
他头脑向来机敏,心念电转之间,已然有了主意,当下向那少女道:“小妹子,你也不用这么伤心,你爹娘或许碍于面子,一时间不愿见你…这样,你先出去在洞外等我,我再劝一劝他们,到时或许他们能见你也说不定。”
“真的?”那少女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的道“你真的能劝得动他们见我?”周桐温颜道:“我也说不好,但尽人事,各凭天命吧…你先出去等我,我叫你你再进来。”
“嗯,”那少女点了点头道:“大哥哥,谢谢你…我先出去了…”说着转过⾝去,刚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问道“这里冷得紧,你又受了伤,不要紧罢?”
周桐心道:“我这內伤神仙难救,原本就已经时⽇无多,况且这山⾕又没有出口,恐怕今生再难与馨妹相见,本就了无生趣,又还怎么在乎这一点点寒气?若是如此能哄得这小姑娘开心,倒也算我死前做了一件好事。”想至此,当下苦笑道:“泡了这么多时候的温泉,我已然好了很多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你把我这间斗篷也披上罢。”那少女说着,将⾝上的银狐斗篷解下来为他披上了。“那你…”“我屋里还有的,我去穿来…阿嚏!”那少女被寒气一,打了个噴嚏,不敢多停,当下甩下一句“大哥哥,你自己小心。”便扭头奔了出去。
周桐看着她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叹了口气,便转过⾝来去推那石门。哪知那石门竟然颇为沉重,推了两推,竟然纹丝不动。他心下叹道:“若是在我武功未失之前,凭着我十几年紫霞神功的修为,这区区一扇石门又怎难得住我?”
想至此,他心下不由起了争胜之心,当下背过⾝去,使出“靠山背”的功夫,以脊背运力撞门。连撞了二十几下,周桐只觉脊背生疼,但那石门却已然被他撞得有些活动了。
周桐心下不噤好笑——须知这招“靠山背”原是武林人⼊门之时练筋骨的耝浅法门,既蠢且笨,不想今⽇自己內力尽失之际,却能派上用场——他见此法奏效,当下加紧用力,又撞了几十下,只听“嘎吱嘎吱”几声,那石门渐渐开出一条隙,却恰好能容一个人侧⾝钻进。
周桐心下大喜,当下提了火把,扁着⾝子钻了进去。他借着火光一看,不由一愣——原来对面的石之上,一对中年男女正相拥而坐,双目炯炯地盯着他看。
“这想必便是那小姑娘的⽗⺟了,原来他们尚在人间。这对夫妇竟能跟自己的亲生女儿呕这么大的气,看来脾气必定颇为古怪,须得小心才是。”周桐心下暗自合计,当下拱手道:“晚辈华山派周桐,冒昧闯⼊此地,搅了二位前辈的清修,这厢赔罪了。”
哪知他一句话说完,那二人竟是毫无反应。周桐偷眼向上一看,那二人竟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没看到他一般。他心下大奇,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仔细一看,却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原来那女子的口之上,竟赫然揷着一把匕首,深至末柄。
“难道这竟是两具僵尸不成?”周桐心下狐疑,壮了壮胆子,凑上前去,这才看清二人的脸上⾝上俱结了一层严霜,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听那小姑娘所说,他⽗亲似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內伤,看来他想必是听女儿说不肯练习那本內功心法,一下子心神,使得陈年內伤发作,终于不治。而看这情景,她⺟亲看来应是在丈夫死后,偎在他怀中用匕首自刺口殉情的。只是他二人与女儿不见面已有很长一端时间了,倘若当时他们便已去世,这尸⾝却又怎会至今不腐?…是了,这里如此寒冷,是以尸⾝方能保存至今。只是不知他二人去世究竟有多久了…”
想明⽩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周桐心下惊怖之心渐去,仔细看那两具尸体,才发现二人容貌皆是颇为俊秀,那女子眉目之间更与那少女有几分相象,只不过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点风霜而已。
“二位前辈,想必你们是因为爱女一生将要终老于这桃源⾕中,故而心下怅惘,否则你们又怎会死不瞑目?”周桐嘴里说着,伸手想要抚上二尸的眼⽪。但二人去世已久,周⾝坚冰凝结,又怎生能抚得动?
周桐无奈之下,只得作罢,偶然间低头一看,却见二尸所坐的石旁边的一个石几之上,放着一本册子,样子颇为古旧。他心中一动,暗道:“这想必便是那小姑娘所说的那本秘籍了。”
他轻轻将那册子拿起,才知道这册子乃是羊⽪所制,封⽪上面题着四个古篆,仔细一看,却是“天缺神功”四个字。“天缺神功?”周桐自语道“我可不曾听说过有这一门功夫啊。”
他心下好奇,随手翻开了第一页,却发现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张字简,上面字迹娟秀拔,却是女子的笔体。只见上面写道:
“字付吾女星儿知悉:自汝降生至今,屈指计来,已然十载。回首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今当永诀,特留书于汝,以述诸多汝应知之事,望汝谨记于心,则余夫虽九泉之下亦含笑也。
“汝⽗廖天枢,江南第一剑侠也,平生快意恩仇,纵横武林,江湖中人无不钦慕。以余一蒲柳弱质之女流,竟蒙垂青,是平生之幸也。
“此《天缺神功》乃唐时大侠‘虬髯客’张仲坚所著之內功心法,本乃张氏不传之秘。余夫妇机缘巧合,受张氏后人临终所托,有幸拜读修习。然世事难料,余夫妇亦因此为谋夺此经之东瀛忍者服部忍雄及中原武林败类万俟神霄重伤,坠落此处,幸有神功护⾝,方暂免一死。
“此后幽居桃源,起先汝⽗仍想重返武林,以偿夙愿,报大仇,然內伤已重,终究力不从心,遂绝此念。数载之后,汝即降生,余夫妇喜不自胜,从此于此桃源幽⾕之中得偿天伦之乐,亦悠然自得也。
“然光如⽔,汝⽗年纪渐大,气⾎渐衰,昔年之內伤重又发作,加之桃花毒瘴每⽇侵袭,已自知大去之期不远。余与汝⽗情深似海,早缔生死之约,故亦蒙死志。然终不忍汝寂寞终老于此,因此彼此计议多⽇,才决意传汝《天缺神功》之心法,盼待你神功有成之⽇,可以得脫困境。
“若汝功成之⽇,可于洞外崖上揷刀之处依法运功斫石而出,有此玄妙神功护体,当可驱除体內之桃花瘴毒,不为所害。若有此一⽇,望汝尽力找寻新罗国张氏后人,将此神功秘籍原物奉还,以偿汝⽗遗愿,则余夫妇死亦瞑目也。
“唯汝之杀⽗仇人服部忍雄及万俟神霄武功俱臻绝顶,汝出山之后,万不可找其复仇,否则无异飞蛾扑火,枉送命,慎之,慎之。”
看罢这篇遗文,周桐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下暗道:“原来这小姑娘名叫廖星儿,他⽗亲‘江南一剑’廖天枢和⺟亲‘娥眉女’沈韵秋乃是前辈武林中著名的鸳鸯侠侣,我倒听师⽗提起过,不想他二人竟然双双长逝于此。”
想到此处,他望着石上廖天枢和沈韵秋夫妇的尸⾝,自言自语般道:“二位前辈,星儿姑娘在此桃源仙境离世独居,不知愁为何物,岂不是更好?…你们写了这封信,心下怕也是犹疑不定,怕坏了她一生的幸福,所以听说她不想出去,才将石门关上不让她进来为的,便是不想让她看到这封信了。你们说,这信我倒是给不给她看?”
他说着,将书⽪合上,正想揣进怀里,但那信却划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周桐忙伸手去捡,哪知甫一触手,那信却登时四分五裂。
周桐一惊,这才想起这信纸在这冰洞之中经过这许多年,早已发脆不堪,心道:“看来这是廖大侠夫妇在天有灵,不想为他们的女儿徒增烦恼…也罢!”他将心一横,把天缺神功的秘籍揣到怀里,向着廖天枢夫妇的尸⾝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二位前辈,既然如此,晚辈便当如您二人所愿,向星儿姑娘隐瞒这信上之事。”说着便将那信的碎片就着火把烧了“倘若晚辈有命出去,定当尽力完成替星儿姑娘二位前辈的遗愿,将天缺神功还与故主,再找服部忍雄与万俟神霄为二位前辈报仇…”
说到此处,周桐不由停住了口,心里默默念这万俟神霄这个名字,陡然心念一闪“万俟元忠那狗贼是神霄派的少掌门,上次来围攻华山的众人之中不也有个黑⾐的东瀛忍者么?万俟…神霄…难道这神霄派竟与那万俟神霄和服部忍雄二人有什么瓜葛么?”
正想到此处,忽听外面廖星儿的声音远远地道:“大哥哥,你怎么样了?劝不动我爹爹和妈妈就算了,里面太冷,你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声音颇为关切。
周桐心头一热,再不多想,慌忙站起⾝来,出了石门,尽力将门掩上,随即叫道:“星儿妹子,你进来罢。”“你怎么也向爹爹和妈妈一样喊我?你见过他们了?”廖星儿说着,疾步奔了进来,⾝上却又披了一件素⽩的狐裘。
周桐怕她看到石门的隙,当下道:“说来话长,这火把快燃尽了,咱们出去再说罢。”“唉…看来他们还是生我的气…也好,咱们这就出去。”廖星儿黯然说着,一把拉住了周桐的手,领着他向洞外走去。
一路之上,廖星儿颇为失望,一直默默无语,周桐却也正好趁此机会想一想该如何哄她。二人相携出了山洞,默默地走回那茅屋边上,各自解下⾝上的狐裘。廖星儿一言不发,将狐裘捧进了屋里。
“星儿妹子,你不必难过,我的确已见过你⽗⺟了。”待她从屋中出来,周桐便含笑向她道。“真的?”廖星儿眼睛一亮,急道:“他们怎么说?”
周桐柔声道:“其实你爹爹妈妈没有生你的气,他们是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不许小孩子打搅。”“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见我?”廖星儿瞪大了双眼,追问道。
“现在还不行,”周桐道“据你娘说,一旦办完了事情,他们会立时出来见你,只是你万万不可再去打搅他们,否则他们就真的不⾼兴了。”
“我不会再淘气了,”廖星儿道“大哥哥,我听你和爹爹妈妈的话,会在这里乖乖地等他们出来,再会不去打搅他们的事情了…对了,爹爹妈妈还说了些什么?”
周桐温颜道:“你爹对我说,他想你练那本书上的武功,无非是怕你以后在这里寂寞,因为只要练成书上的功夫,你便不用再怕什么桃花瘴了。只要你⾼兴,练不练都随你的意思。”
廖星儿道:“真的?那我可要好好练。等我练好了功夫,便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去华山看⽟女洗头盆,听那弄⽟公主吹箫了。”她口中说着,不由満面皆是向往之⾊。
周桐将怀中的那本录有《天缺神功》的羊⽪册子掏了出来,递到她手里道:“是这本书罢?”“没错,”廖星儿接过来道“就是这一本了。”她珍而重之地将书抱在前,自言自语般地道:“我定会好好练的。”随即便将书翻开来看。
哪知她看了半天,却皱眉向周桐道:“这上面写的东西古古怪怪的,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懂?”说着便将书递到了他的面前。周桐接过来略看了看,见上面写的尽是些导气吐纳的法门,当下笑道:“没事,你妈妈说了,若你有什么不明⽩的地方,尽可问我,我自会为你尽心讲解…”
刚说至此,他忽然觉得丹田中那一股寒內力再也庒制不住,忽地窜了上来,顿觉口大痛,四肢百骸冰冷无比,不由“哎哟”一声呻昑了出来。
“你怎么了?⽑病又犯了么?”廖星儿听他呻昑,忙问道。周桐心知是方才在那冰洞中受了寒气的侵袭,加之推动石门时牵动了內力,当下苦笑道:“我没事…你扶我进屋歇一歇,我还要给你讲解《天缺神功》的⼊门心法呢。”
“你别多说话,我这就扶你进去。”廖星儿说着,将周桐的一条臂膀搭在自己肩上,掺着他缓缓走到屋里,扶他躺到了上。
周桐心道:“以我现下的情形,随时都有命之虞。星儿妹子既然要学这《天缺神功》,我便当了了她和她爹娘的心愿,趁着我还有一丝气在,多给她讲解一些便是一些。”想至此,当下道:“星儿妹子,我心里闷得发慌,你给我读一段《天缺神功》听听。”
“这管用么?”廖星儿満面狐疑地道。“管用的,我…我听听便好受了。”周桐強笑道。“好吧。”廖星儿说着,便打开那本羊⽪册子,一字一句的读给他听。周桐闭上眼睛,边听边默默记诵,体会其中的意思,听着听着,竟然渐渐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