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睡千年
爻意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道:“众所周知,神祗有木帝威仰、火帝栗怒、金帝招拒、⽔帝光纪四大帝王,他们无不是雄霸一方的王者,惟有无所不能的天照神方能使他们皆归于神祗。纵是如此,在四帝之间,仍是有明争暗斗,其中尤以威郞与光纪的矛盾最深。而我⽗王火帝与⽔帝光纪关系密切,所以他不愿见到我与威郞往。为了彻底使我与威郞断绝关系,⽗王甚至不惜将我封于他的天幕棺中,让威郞无法与我相见。这一次,一定是威郞查知我的下落后,冒险深⼊光纪的领土腹地,要将我救出,却被光纪及大冥乐土的人重创,不过最终威郞仍是将我从天幕棺中救出了,但他似乎已忘记了他自己的⾝分,以及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我怀疑是否被光纪施以毒手,使威郞的记忆消失了。若真的如此,那威郞的处境就十分不妙,惟有设法与他‘禳除国’的臣民联系,才可助他脫离危险!”
尹一片茫然。
石敢当却倒昅了一口冷气。
他沉声道:“姑娘的意思是说你就是…神祗四帝中的火帝的女儿,而陈兄弟是神祗木帝威仰?”
爻意道:“正是!”石敢当如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般昅了一口凉气,方缓声道:“据老夫所知,即使传说中的武界神祗是实真地存在着,那神祗以及神祗中的人物也是属于二千年前!换而言之,姑娘所说的事,本应该在二千年前就已发生了。”
爻意大震,不能置信地望着石敢当。
一时房內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葬岗下隐蔵着的惊怖流地下巢⽳。
小野西楼盘膝而坐,在她的⾝前,横置着一只弧形长匣,长匣已开启,天照刀静静地卧于长匣之中。
这是惊怖流地下大殿的正殿,此刻,偌大的正殿內空的只有小野西楼一人。
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天照刀脫手而飞的情景,心中极不是滋味。
这时,哀琊在几名惊怖流属众的拥簇下进⼊正殿,因与歌舒长空在地下冰殿一战伤得极重,此刻他的脸⾊仍是极为苍⽩。
哀琊道:“圣座,凤凰重现的时辰已过,但据潜留在隐凤⾕附近的属众传讯说,遗恨湖毫无动静,并未见有凤凰重新的事发生,不知圣座对此事有何⾼见?”
小野西楼的目光并未从天照刀上移开,她淡淡地道:“其实无须本座回答,哀门主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哀琊略显疏淡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跳,随即哈哈一笑,道:“哀某只是略有想法而已。哀某忽然想到,所谓凤凰重现的事,会不会只是谣传,事实本不存在呢?”
惊怖流所做的种种努力,无不是为了凤凰重现之事,如今哀琊忽然对这事是否属实提出疑问,无疑是近乎石破天惊的观点,但他偏偏以平淡的语气提出,相形之下,更对他人的思维以极大的冲击,⾜见哀琊心计深沉。
说完这一番话,他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小野西楼,从小野西楼的表情变化中探出她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心思最易暴露的时候,就是在遭遇突如其来的变化时。
小野西楼终于抬头向他望了过来,出乎哀琊意料之外的是她竟未直接回答他所问的,而是转而道:“若凤凰重现一事的确只是一种谣传,哀门主将有何打算?”
她如此轻易地认同了哀琊的推断,显然是在哀琊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哀琊沉默了少顷,方道:“若如此,惊怖流再将力量消耗于隐凤⾕,就毫无意义了。”
其实,哀琊本是采用以退为进的方法,而惊怖流对隐凤⾕所付出的代价之⾼远出乎他的预料,使他有种得不偿失之感。他本想设法引得小野西楼提出放弃对隐凤⾕的攻击,没想到小野西楼却识破了他的用心,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小野西楼将木匣轻轻合上,道:“那么,哀门主对那自称爻意公主的女子的出现又怎么看?”
哀琊皱眉道:“圣座的意思是…”
小野西楼缓缓起⾝,道:“此人说了一些让人感到不可理喻的话,当时本座也不以为意,但后来离开隐凤⾕后,本座忽然想起,她提到的古怪人名,与有关天照神的传说的人物的称呼正好相符!在本座涉⾜大冥乐土之前,就已知道大冥乐土亦有关于神祗的传说,只是大冥乐土的人认为神祗的主宰者是光纪,而我千岛盟却认为神祗的主人是天照神!
“当然,乐土的人并未直呼光纪之名,在乐土人的传说中,他被称作玄天武帝。”小野西楼冷冷一笑,接着道:“但我千岛盟却知道所谓的玄天武帝,其实本不过是天照神麾下的一员,只是他险歹毒,不但使神祗大业毁于一旦,更庒制了神祗原有的其他力量。为了掩饰自己的丑恶,他便利用当时他如⽇中天的势力,将自己尊为玄天武帝,并有意易改关于神祗的事实。渐渐地,在你们乐土的疆域內,所有人都认定武界最为辉煌的象征——神祗的主人是玄天武帝,却不知有天照大神,更不知所谓的玄天武帝是天照神麾下的光纪!”
尽管惊怖流显然已屈从于千岛盟的某一势力,但“玄天武帝”、“武界神祗”对乐土的每一武者而言,都是极为神圣而不可亵渎的。小野西楼的这一番话,在惊怖流弟子听来,显得极为刺耳!但他们既已屈从于他人,又有什么申辩的权利?一时间哀琊⾝边几人的神情都极不自然。
惟有哀琊神⾊不变,他平静地道:“既然主公与圣座都这么认为,那么被乐土武者尊崇无比的玄天武帝定是欺名盗世之徒了,只不知圣座将这一切告诉我等有何深意?”
小野西楼的目光充満了无限智慧,因此显得深邃而美丽,她沉昑着道:“有关神祗的真相,本应是只为千岛盟所知的秘密,但爻意却对神祗的情况知悉得一清二楚,而她显然不是千岛盟的人,所以此人的来历的确蹊跷万分!在她出现之前,遗恨湖中曾发生的惊人突变,显然不是人力所能酝酿的变化,哪怕是不二法门元尊也同样无法做到!爻意曾说她并不会武功,所拥有的只是天照神赐予她的异能,在与她手前,我也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但后来我与之一战后,感到她所拥有的力量,与任何武学修为都有所不同,这使本座不得不重新思虑她所说的话。”
哀琊道:“纵然天照神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作为与神祗时代相距两千年的人,又怎能有幸得到天照神所传的异能?”
小野西楼颔首道:“按常理来看,此事的确不合情理,但哀门主别忘了,爻意的出现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而尹的‘长相思’本乃神祗四帝之一火帝栗怒后裔火凤族的神物,本座与爻意一战时,‘长相思’竟自动飞至爻意⾝侧,并显现出极为強大的力量,似若护主,难道爻意与火凤族有某种渊源?”
说到这儿,她沉默了半晌,方自言自语地轻声接道:“这一切,惟有通晓天照神旨意的大盟司才能作出解释!”
隐凤⾕清阁。
石敢当已是第三次向爻意证实:即使神祗时代是实真存在的,那也是一个与今天相隔两千年的时代了。
但爻意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而她面对这一准确无误的事实的怀疑态度,亦使尹、石敢当大觉意外。
爻意一向恬静的神情第一次显得茫然不安,良久,她终于提出一个让她自己都难以接受的问题。
“难道,⽗王将我噤锢于‘天幕棺’中,已整整有两千年?”
尹觉得这种说法实在有些可笑,但最终他却没能笑出来。相反,他隐隐感到心情莫名的沉重,像是承受着极大的庒力,他无言地看了看石敢当。
石敢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但尹仍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涩而沙哑:“人世间又怎能有人活过千岁?”
爻意未加思索地道:“我有玄级异能护体,加上⽗王在将我囚于天幕棺之前,曾在天幕棺中放置了‘涅槃神珠’,每过五百年,‘涅槃神珠’中所蕴含的力量可以让人本已因岁月流逝而衰老的躯体经历一次轮回更新,永保原有的容貌——但我绝不会相信⽗王会让我在天幕棺中沉睡千年,而不将我醒唤!一则‘涅槃神珠’的力量是汇聚火凤宗开宗四老无比強大的生命力而形成,对整个火凤宗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虽然⽗王是火凤宗之帝,但也不能为了个人私事而影响整个火凤宗的前途。以‘涅槃神珠’保持我的生命力只是⽗王的权宜之策,只能用于一时,而不能用于一世!何况⽗王尚不能如天照神那般永生不灭,所以⽗王又怎会让我囚于‘天幕棺’中超逾千年?”
她言下之意是指她的“⽗王”绝不会在他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仍不肯给女儿自由,共享最后的天伦之乐。
纵是石敢当一生经历无数风雨诡谲,此时也如坠云雾。
尹脑海中则飞速闪过一系列字眼——五百年…涅槃…火凤宗…凤凰…
这一系列竟像在他脑海中不断相联、叠、重组,最终使尹似乎捕捉到冥冥中某一神秘的线索,但又不甚明确。
无论是尹,还是石敢当,都知道在隐凤⾕与惊怖流紧张对峙剑拔弩张的时候,旁人绝对无法在隐凤⾕毫未察觉的情况下进⼊遗恨湖。遗恨湖有隐凤⾕弟子⽇夜值守,湖中任何异动皆可一览无余,所以爻意在遗恨湖的出现,除了她早就隐⾝于湖底外,委实再无其它可行的解释。二人皆想到了这一点,故对爻意的叙说,他们虽觉过于离奇,却并未一笑置之。
爻意如秋⽔般又深又黑的眸子里显出一丝淡淡的忧郁之⾊。
也许,她真的曾是一个尊贵的公主,一生极少有坷坎艰险,所以她有超越常人的从容镇定,即使是面对惊怖流的时候,也是如此。但当她明⽩人世间沧桑变幻,时移事易,早已物是非人,她所知的世界早已一去不复返时,她的心中顿时有了一种隔膜于整个世界之外的孤独感。
忽地,爻意似若想起了什么,微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其神情若雨云后乍现的一缕光,备显明媚亮丽。只听得她欣然道:“只要能找到湖底的涅槃神珠,就能使威郞恢复记忆,那时,一切问题都将刃而解了!”
尹提醒道:“陈兄弟一直否认自己是…是木帝威仰,你又怎能断定他是失忆了才否定此事?”他显得十分诚坦地继续道:“按尹某看来,陈兄弟与普通的武界中人并无太多区别,他是威仰的可能微乎其微。其实,你不必拘泥于在这隐凤⾕中,只要走出隐凤⾕,你就能清楚地看出今⽇离武界神祗的时代,已相距两千年了。”
爻意轻叹一声,道:“其实在我见到你们时,就已感到你们的⾐饰与我平时司空见惯的⾐饰有很大差异,显得更为华丽繁杂,只是当时我见众人皆不知神祗四帝为何物,以为你们是远离神祗势力所及范围外的部族,所以⾐饰才别具一格…”
她苦笑一声,接着道:“也许自我被⽗王囚噤在天幕棺中之后,距今的确已相距两千年,但我仍坚信二位所称的‘陈籍’就是威郞。天下虽有相似之人,但我与威郞相知相爱,对他的容貌悉之至,绝不会出错,更何况他⾝上有一处伤与威郞伤口的位置、形状完全相同,这更不可能是巧合。只要让他恢复记忆养好伤,那么我们同在,即使真的已有二千年时光流逝,我亦无所惧。”
提及“威郞”时,她的真情显露无遗,毫无矫之态。
石敢当记起在地下冰殿中时,歌舒长空曾说战传说乃是龙族中人,而此时爻意更称他是一个应生活在二千年前的人物,这使石敢当不由对战传说的⾝世萌生了趣兴。
但石敢当最关心的仍是隐凤⾕的安危,他曾答允助歌舒长空保隐凤⾕二十年无恙,没想到二十年将満时,隐凤⾕竟遭此大厄“二十年平安”自是再也无从谈起。其实歌舒长空已神智混,世间再无人知道石敢当与歌舒长空之间的真相,而且歌舒长空在地下冰殿曾说只要当时石敢当助他,那么原有的约定从此一笔勾销,所以石敢当若从此不再理会隐凤⾕之事,离开这个曾让他隐姓埋名近二十年的地方,于情于理,都未尝不可。但石敢当心中却没有丝毫置之⾝外的想法,他向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在子时之后了。”尹道。
石敢当愕然道:“那岂非已过了凤凰重现的时辰?”
尹道:“不错,不过我等之所以对凤凰重现的事十分关切,只因为先前以为凤凰⾎也许是世间惟一能将我爹从地下冰殿中解救出来的神物。如今我爹已脫⾝而出,即使凤凰真的会在隐凤⾕重现,对隐凤⾕来说,也是毫无用处了。”
石敢当觉得尹这一番话多半不是由衷之言,但一时又想不出尹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原因。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急切地道:“大事不好,陈籍突然伤势加重,昏死过去!”
三人闻言一惊,转⾝循声望去,却是“雕漆咏题”手捂伤口跌跌撞撞而至,他的伤口再度迸裂,鲜⾎由他的指间涌出,定是为了向尹禀报此事匆匆支撑着赶来,而牵动了伤口。
爻意躯娇剧震,立时抢先冲出门外。
哀琊正与小野西楼商议期间,断红颜匆匆赶至,向他们禀告道:“与隐凤⾕相距二十里处出现一批武界中人,正向隐凤⾕疾进,看样子竟不像是乐土疆域內的教派,而像是…”
不知为何,说到此处她言又止了。
哀琊哈哈一笑,道:“是否是劫域的人?”
断红颜一震,愕然失声道:“门主英明,来者极可能是来自劫域的人马,为首的是劫域四将中的哀将!”对哀琊的未卜先知,断红颜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连小野西楼也有些诧异。
哀琊眼中精芒一闪,沉昑道:“连劫域四将也来了?”顿了顿,有成竹地一笑,道:“其实劫域的人之所以会出现,是我一手布署的,我将他们引至隐凤⾕,那么尹、歌舒长空尚未来得及从我们惊怖流的打击中缓过一口气,就将要面对一股新的強大敌人!”
小野西楼冷冷地望着哀琊,微显怒意地道:“哀门主此举未免太自作主张了,主公绝不会愿意让劫域也卷⼊此事!”
哀琊道:“劫域的人并非为凤凰重现一事而来,他们的出现,对我们并无不利影响。”
小野西楼沉声道:“你凭什么断定这一点?凤凰乃四大灵兽之一,谁会错过唾手可得的机会?”
哀琊毫不退让地道:“你过虑了。难道你未意识到劫域人马出现的时间正好是我们与隐凤⾕一战已结束之际?我事先早已作了周密布署,若是我惊怖流一举灭了隐凤⾕,那么等劫域的人马赶到时,隐凤⾕已成了一座空⾕,获利的只有主公与惊怖流;若是我们未能成功,那么劫域便可代我们完成惊怖流一时未能实现的目标,铲灭隐凤⾕,最终我等与劫域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小野西楼轻藐冷笑一声道:“劫域之王——大劫主的贪婪谁人不知?我虽是⾝在千岛盟,但对此人却亦有所闻。若劫域的人能在隐凤⾕占得优势,怎容他人有与其各取所需的机会?”
哀琊不悦地道:“圣座对哀某未免太不信任了,别忘了,圣座也败于神秘女子爻意手下,如今已非逞強之时。”
小野西楼⾼傲自负,本就视此次战败为奇聇大辱,哀琊此言无疑是火上浇油,她冷哼一声,道:“我小野西楼十三岁时与天照刀结下刀缘,三年后开始挑战千岛盟刀道⾼手,尚未遇到任何对手,哪轮到你来嘲弄我?若不是看在主公的面上,今⽇我就要以天照刀⾎祭此地!”
断红颜及其他惊怖流的人见小野西楼突然发怒,大感不安。哀琊也不愿在这种时候与小野西楼弄僵局面,急忙辩解道:“圣座误会了,哀某只是想陈清利害关系,并无嘲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