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魔共焚
很快,在风长老的再三重复下,所有魔族战士都明⽩了这是不可更改的命令,于是纷纷从城內又蜂拥着向外冲出。
影子道:“你现在这样做,已经太晚了。”随即传音下令道:“残空,引爆空城!”“轰…轰…轰…”炸爆声连绵不绝,只见整个空城火光冲天,地动山摇,哭喊声此起彼伏,城墙一面一面地塌倒,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而那些有幸从城內冲出的魔族军队,则被静候以待的利箭穿膛。
影子那埋伏在外的二十万大军,没有让一个逃出城外的魔族战士有活命的机会,同时也没有一个空城子民及守城将士有机会逃离那行将毁灭的城池。
在炸爆声中,在火光冲天中,在哭喊声中,整个空城从幻魔陆大开始消亡。
当城墙塌倒,火光覆灭时,这个世界上也就不再存在空城,也不再有空城子民,剩下的只是供人凭悼的残垣断壁。
不论是一个人的死亡还是一座城池的毁灭,其实不像想象的那般复杂。也许,仅仅出于一瞬间,这样的时间,连一株草都来不及发芽,连一滴⽔都来不及在太下蒸发,连一只鸟都来不及破壳而出。
毁灭远比生成来得容易。
影子看着空城的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他的眼神与开始一样,还是显得平静若⽔。
在他⾝后剩下的是落⽇、天⾐、漓渚、残空及二十万大军,而在朝的背后,则只有惊天、樱释及风玄月三位长老。
朝此时的心境已经恢复得很澄清,他道:“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狠。”影子道:“不是我狠,那是他们逃不了的宿命,他们注定会为这场战争作出牺牲,我只是为这场早已注定的死亡画上最后的句号。”朝道:“好一句'画上最后的句号',这个句号既是为空城而画,也是为空城子民而画,亦是为整个魔族而画,若是我此败,那整个魔族就只能成为幻魔陆大的一个传说了。”影子道:“魔族的存在本就是一个谬误,正本清源,这个世界才会归为和平,不再有永无休止的战争,也不再有痛苦的存在。魔族的消灭无论是对幻魔陆大,还是对于魔族本⾝,都是一种解脫。”朝哈哈大笑,笑声中透出一种狂疯的魔意,道:“好一个'解脫'!我今晚听到了两句极为精彩的话,一句是'画上最后的句号',另一名是'解脫'。似乎魔族早该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惭愧,而你却成为了一个将魔族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英雄;似乎每一个死去的魔族人都应该感谢你。我越来越感到,无法将你与冥天区别开来,这到底是你的意愿,还是冥天让你这样做的?你的所作所为出乎我的意料,而你也越来越让我感到陌生了。”影子平静地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已不是以前的我,放下了自我,我感到的是整个宇宙,是大自然的一切生灵,生命在我眼里只是万千轮回中的一个站点,停留时间的长短,是据下一次轮回的需要。他们此刻的死亡也是另一种开始,他们早该回到另一个他们该去的地方了。”朝不屑地道:“看来你已成空,生与死只是两个不同的字,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所以你才会在空城预先埋下炸药,让整个空城的子民、守城的将士随同魔族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一切,连我都自叹不一定能够做到,但你真的能够无视生死么?我却是不相信!”影子一时之间没有回答,朝也没有再说话,世界变得很静,无论是落⽇、天⾐、残空、漓渚,还是惊天、樱释、风玄月三位长老,抑或是影子⾝后那整齐站列的二十万精锐大军,全都默然不语。夜风拂来,响起的是一片片⾐袂战袍随风轻扬的声音,空气中还挟带着炸爆后的火药味道,但也在慢慢淡去,就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会淡去、不会消失的一样,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够的时间。
现在,整个世界都很静,随着渐渐淡去的⾎腥、火药气息,刚才的那场战争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人们注意的是眼前的及尚未发生、抑或即将发生的事情。
远处森林中,那些被先前的厮杀和炸爆所震骇的夜鸟,此时又开始出来啼鸣了,在这从未有过的寂静中,歌声随着风比平时传得更远,似乎因为歌声能够如此广阔地在这个世界传出的缘故,它们的歌声开始变得更为快和悠远了。对它们来说,能在夜空下、在广阔空间中听到自己的歌声,是一种极大的鼓励,所以它们在为自己的歌声而唱,而刚才的战争从它们展开歌喉的那一刻,已经被它们遗忘了。
这是一个在夜下歌唱者的幸福,却不是那些生存着的人类的幸福。他们远比夜鸟聪明,同时也比夜鸟更为愚蠢,他们总是不能很快地遗忘,抑或他们能够遗忘,却不能很快地⾼兴起来,为自己歌唱。当他们很快地遗忘一件事情时,是因为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取代了那曾经的事情,他们不得不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即将发生的事情上,而不是他们有着夜鸟般的聪明。
但,不管是怎样的遗忘,都是因为另一件事情的开始,夜鸟遗忘了战争,所以它们歌唱,而人们遗忘了过去,是因为又一场战争已经开始。
是的,属于朝和影子的战争已经开始,两人虽然站着没有动,但所有人心中都感到他们之间的决战已经开始了。
是一种用心体验到的开始,他们已经听到了那声音…
从一片孤寂中,我走了来。这是我经历了千百次轮回后的又一次开始,我一直用每轮回一次的生命记载着所经历的世界,然后去寻找生命的本源,但我一直没有找到。
从出发地,经历无数的生存死亡,那一张张面孔从充満望渴到最后的自我背叛,总是注満失望。同样,他们耗尽一生,以生命的开始,追溯着世界的开始,企图对万物的观察找到他们形成的历史。大巨的鸟屿与巍峨的⾼山刻満它们千万年前历史的痕迹,但这段历史似乎并不是它们的起源,也许,在千万年前,经历某个时期的一起巨爆,才有了它们现今的形式,而在这之前,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却无法从它们的历史中找到。
于是,他们开始溯游,从千万年前的那次巨爆开始,寻找另一段历史的开始。他们从岛屿和山上的那一块块石头开始,在它们已被遗忘的若隐若现的历史中,设想着那次巨爆将它们从遥远的几万里送到这里。在它们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改变中,追寻着曾经有的生命痕迹,它们上面或许有一只三叶虫于某年某月某时拉过一堆屎,那堆屎见证了那个时期世界的生命,而在这堆屎之前这个世界的成因呢?他们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时代的久远终于隔断了想象力的进一步溯流。
于是,他们开始了另一种溯游。
在浩瀚无际的宇宙苍穹中,他们观察每一颗星的位置和运行规则,经过⽇积月累,他们试图找出宇宙的成因,从每一颗星的分布,再绘出在形成宇宙之前,它们的模样,那时,也许还没有星星,究竟是怎样的一次裂变,才产生了现今的这个宇宙?又是怎样的一种巧合让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孕育出生命?这种因巧合而生存的生命是否就是这个世界的开始?
他们无法从这种推断中肯定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转而又从人类的历史中寻找这个世界的开始,经文所注,这个世界之一切生灵皆由神创造,并制定了这个世界的秩序。若是如此,那么,在神之前,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而神又是从何方而来?或许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偶尔的流放,让他意兴而来,创造了这个世界。如此说来,这个世界是由某种错误和罪恶而生成。那人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呢?人的开始,是否就是罪恶的开始?这种从一开始注定了人类的发展必定是充満了罪恶的历史,无数的战争和杀屠才使这种历史能够得以延续至今。那么,一切罪恶和不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存在的本源,人的生命在这个罪恶世界存在的意义就是顺应这种罪恶,顺应神所创造的秩序。
他们以人类经文和历史为依据,得出的却是令他们感到绝望的答案。所以,在死之前,他们惟一可以做的是背叛自己。这样,他们便可以远离那种生命终极意义的痛苦。
我没有背叛自己,我总是在不停地寻找,用一次次的生命轮回在体內记载着这个世界发展的历史,走在一条凄苦的路上。
但我的生命开始出现裂分,无法肯定在一条孤寂到底的路上能够找到自己对生命的追寻。所以,当我再一次轮回时,这个世界出现的已是裂分后的自己,一部分向左,一部分向右,开始自己与自己的战争。我需要以胜利者的⾝分,用胜利的一半,才能够继续走完那剩下的路。
但是,现在,一切还没有结束,我已经开始不认识另一个自己了,我用一边选择罪恶,另一边选择对这个世界的质疑,可质疑的自己也已经开始变得罪恶,甚至开始忘记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本源的追寻,成了同样的罪恶者,就像那些和我走同样路的人,已经开始背叛了自己。
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只有罪恶,那些人临死之前的绝望让我对这场游戏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另一个我已死去,只剩下罪恶的我与眼前这个已经开始不认识的自己展开的决战。这不是自己的决战,我已经无法从这场决战中判断出自己最后的归宿,也无法找到生命的本源,就像曾经看到临死前那一张张绝望的脸,我已经感到自己和他们一样绝望。
路还能继续走下去么?
我已经不能够回答自己了。
天亮,晨风扑面。
影子与朝站着仍没有动,他们的表情看上去一如往昔,一个平静若海,一个傲然若山,⾝上的气机没有半丝流露。
但此时落⽇、天⾐、漓渚及惊天、樱释、风玄月三位长老,额前不断渗出细小的汗珠,双眉紧蹙,目光则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透过影子与朝的⾝体,正在观看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事实上,通过他们的眼睛,通过他们心中的勾勒,这场决战已从昨晚进行到现在,他们的心正在感受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而那二十万大军,每人的眼耳口鼻都有⾎丝往外溢出,不断有人站立着突然倒下,暴毙⾝亡。而这一切,并没有任何外力对他们进行冲击,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心在虚拟的感受中无法承受,自己让自己死去,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
周围百里之內的所有生灵,在这一场无法用眼睛视见的对决中,也都在纷纷死去。树木纷纷⼲枯,从中爆裂,完整的大地莫名其妙地会突然开出极大的裂,流淌的河⽔开始逆向回流,空中的小鸟只要在百里范围內,翅膀就会突然僵硬,从虚空中颓然掉落,落地之时,膛开裂,破碎的心脏从里面爆出。
但一切看起来又是那般平静,温暖的光和缕缕晨风浴沐着大地。
二十万大军已有一半人倒地⾝亡,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眼耳口鼻溢出⾎丝。终归其究,是每一个人的心无法承受,发生爆裂,连反抗都不能,因为他们的心本无法抑制自己去想这场战争,惟有在这种静静中死去。
落⽇、惊天等亦在承受着这场看不见的战斗,他们的心正感受着山在坍塌,海在狂肆,天在变动,地在下陷,万物在死亡。他们无法独善其⾝,在这即将毁灭的世界中极力挣扎着生存,一不小心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某种异变呑没。朝与影子之间的战争已经将他们卷⼊其中,他们无法从自己'心'虚拟的战争中超脫出来,即使每一个人的'心'虚拟的战斗并不完全相同,但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不断近的死亡…
神族落霞宮。
泫澈与紫霞在一起。
落霞宮前的云海在急剧揿翻,疾走变幻,那是花之女神所留下来的,从枯萎中,紫霞又让它们焕发了生机。
而泫澈只是在一旁看着她。
泫澈道:“他们在战斗。”紫霞噴了⽔,专心地拭擦着花的每一片叶子,没有说话。
泫澈又道:“无论谁是胜者,会有一人突破四大神殿,直面神主,神族很可能会发生改变。”紫霞仍没有说话。
泫澈看着紫霞,良久,她转⾝往落霞宮外走去,可等她双脚即将跨出门槛时,又将⾝子转了过来,道:“其实我知道在你心中蔵着的人不是朝,也不是影子,而是神主。”紫霞的手一阵剧颤,手中侍弄着的叶片硬生生地被扯了下来,她的人随即呆立着。
这时,泫澈双脚已经跨出了落霞宮,背影渐渐地远去。
落霞宮一片寂静,紫霞就这样呆立着,手中拿着那片扯下的花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让人想到,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一端,有一块风而立的石头,在某个月朗星稀、风平浪静的夜晚,它突然看到了远在对岸的一个背影,那是一个孤独得想让它哭的背影,它知道无法涉过这漫漫海⽔,所能做的是在海的这一端,以同样的姿态陪伴着海的另一端的背影,不惜以一生的孤独和付出作为代价。
这是一种绝望的守候,却不曾有过后悔。
紫霞这时幽幽地道:“我知道,这也是你的决战。”
决战在继续着,惟一可以看得到的证明是那完全倒下的二十万大军,那些死在自己“心”虚拟战争中的可怜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了虚拟力量的強大。或许,从来没有人会相信,这场以他们的想象力虚拟的决战,会让他们死去。
但事实就是如此,那倒下的二十万大军,心都已经爆裂了,他们无法承受。
落⽇、天⾐、漓渚、残空及惊天、樱释、风玄月三位长老,他们似乎也处于崩溃的边缘,⾎丝布満眼眶,自耳口鼻缓缓溢出,心急剧地跳动着,冲击着前的肋骨,仿佛随时都可能破而出。只是他们看上去能够承受的程度略有差别,落⽇、天⾐、漓渚、残空的心跳没有那么剧烈,眼耳口鼻渗出的⾎迹还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惊天、樱释、风玄月三位长老则不同,那渗出的⾎丝已经流得很长很长,沿着脸颊和耳,已流过脖颈——从这一点也可看出每一个人修为的⾼下和承受能力的⾼低。自死亡地殿获得重生的落⽇、天⾐、残空、漓渚确实已今非昔比,他们潜蔵着的能力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此时,在幻魔陆大的极北之境,温度莫名地升得很⾼,终年的积雪开始融化,雪崩的情形到处可见。
在幻魔陆大西边的大海,海底火山爆发,引起的海啸冲起数百米的巨浪。在南边,百年不见的大雨倾盆而下,冲毁河流堤坝,淹没城市村庄。在东边云霓古国,心情莫名烦燥的人们,进行着无端的寻事和挑衅,随处可见争吵和搏斗的场面,鲜⾎染満了每一个地方。
整个幻魔陆大都处于一种异常的情况中,似乎某种自然规律遭到了破坏,所有事情都朝着毁灭的方向发展,而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两个人之间那场看不见的无形战争,这场看不见的无形战争已经扰了幻魔陆大原有的规律,破坏了万物的平衡,使一切都处于一种颠覆后的状态。
空城已经毁灭,残留下的是炸爆过后的残垣断壁及随处可见的尸体,和风在空城上空吹拂着,显得那般平静。
整个幻魔陆大,也只有这方圆百里是平静的,但同样也是充満死亡的。
除影子、朝及落⽇、漓渚、天⾐、残空,还有惊天、樱释、风玄月三位长老,其它的生灵,包括花草树木,天上飞的,地下爬的,都已经停止了它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