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主之师
安心此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不是说以前没有人注意他,而是所有人看安心的目光有所改变,确切地说是目光所包含的含义,包括惊天在內,似乎没有人相信安心这合乎事实,但不合乎情理的解释。以安心对“精神遥感⼊梦术”的修为,竟然有人对他使用“精神遥感⼊梦术”这显然有些匪夷所思,令人不敢相信,也没有人会想到安心口中所说的会是这样一个解释。
安心见众人的反应,接着道:“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我的,安心向圣主道出这件事,不是为了想得到圣主的信任,而是为了让圣主注意一个人,这个人叫九翟,是安心曾经的师⽗。”“九翟?你的师⽗?”朝道。
没有人听说过这个人,也从没有人听说过安心提起自己的师⽗。在众人的意识中,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名字,而这样一个人会是惊天的师⽗吗?还是安心有意编造出来的?没有人可以下断言予以证明,更重要的是师⽗何以要对自己的弟子下手?
安心道:“是的,正是九翟对我施以'精神遥感⼊梦术'。”朝道:“你的师⽗何以要向你下手?”安心摇了头摇,道:“我不知道,自离师之⽇起,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期间已有二千年,我不知道他何以会突然出现,而且与月战沆瀣一气。”朝望着安心的眼睛,道:“这就是你的解释?”显然对安心的话不太相信,至少是不太満意。
安心道:“不,这并不是安心的解释,安心早就知道不会有人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片面之词。而且圣主亲眼所见,正是安心亲手将月战'放'走的。相比较安心的话,我相信圣主及各位,更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所以安心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解释。”是的,众人都看到,安心与月战之战,虽然看起来是生死之战,但往往在关键的时候,安心的进攻似乎有所保留,让月战在危险之际得以逃脫。按照安心的修为,这种情况本不应发生,但又偏偏发生了,这一点虽然表现得很隐秘,但当时观战的每一人,仍都看出来了。而且最后的结果是,众人亲眼见到,安心让月战走了。
这种亲眼所见的事实,⾜以比任何解释来得有说服力。
朝道:“既然如此,那么安心魔主这次重回大将军府,是为了得到我的仁慈原谅么?”安心深深昅了一口气,仰起头,怅然道:“安心是魔族中人,无论事情本⾝怎样,都无碍安心对魔族的忠诚。”朝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十分冷硬,道:“你是说我在冤枉你?”安心不作回答,也没有言语,只是抬头望着上方的一横梁,横梁上雕画着一条苍龙在云雾中穿行,不见天⽇。
惊天此时紧张地看着安心,心为之悬起,虽然他对安心的解释同样是不太相信,可他并不希望安心有事,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安心要想不出事,似乎很难。
樱释冷傲的脸上,也隐隐透着对安心的担心。
无语的脸上是一惯的平静,似乎事情与他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朝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议事厅內的空气缓缓变得越来越沉重,清晰可听众人的呼昅和心跳声。
半晌,朝开口道:“惊天。”惊天恍然道:“属下在!”朝道:“按照魔族律法,通敌叛族者该当何罪?”“这…”惊天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朝望向惊天,道:“惊天魔主的喉咙是不是不舒服?”惊天这时连忙跪下,道:“求圣主网开一面,安心魔主罪不至死。”朝毫不理睬,道:“这样说来,安心所犯的是死罪啰?”惊天又道:“求圣主恕饶安心魔主死罪。”樱释这时也跪下道:“求圣主看在安心魔主多年为魔族效力,并未对本族造成伤害的份上,宽恕他的死罪。”四大精灵此时亦道:“安心魔主虽有通敌叛族之事实,但是为人所,情非得已,还望圣主酌情处理。”朝望向四大精灵,道:“连你们都为他讲话,看来安心的人缘倒是不错的。”他转而望向无语道:“大师认为该怎样处理?”无语道:“无语当初告诉圣主安心魔主与月战相见之事,是为了防止在进攻空城之前发生什么意外,但幸而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若是在行军之前处置安心魔主,恐怕会动摇军心,适得其反,还请圣主三思。”朝道:“看来大师也是这个意见,但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宽恕'二字,不论任何人,都必须为他所做的事情负责。”转而望向安心道:“安心魔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此言一出,惊天、樱释、四大精灵大惊,齐声道:“还请圣主开恩!”但朝似乎主意已决,对众人的求情不予理睬,只是望着安心。
安心将自己的目光从头顶横梁上收回,转而望向⾝后求情的众人,面带感地道:“谢谢诸位对安心的抬爱,但安心所做之事,自由安心一人负责,相信不久,自有公道还于安心,谢谢诸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转而回过⾝来,面对着朝,由衷地道:“安心愿意接受圣主的一切处罚!”朝道:“那你就自行了断吧。”说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离去。
安心望着朝离去的背影,嘴中道:“谢圣主。”然后抬起了右手,往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惊天、樱释只见眼前⾎光一溅,接着就是安心⾝体倒地的声音…
空城。
无语看到天上一颗流星在陨落,脸上不噤涌起了悲情。
从这颗陨落的流星,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死去的人。
“安心魔主,无语敬你一杯。”说罢,举起酒杯,沿地上弧形洒落。
“大师这是在为安心送行?”天下⾝着雪⽩⾐衫,银发及地,盈步行来。
无语抬眼望向天下,道:“是的,安心魔主也算无语相识多年的一位故人。”天下在无语对面坐下,两人中间是那简单的、纵横各五条直线的棋盘,棋盘上残留着上次天下与影子所下的残局。
清冷的月华斜斜地投在棋局上,棋局一半是暗一半是明。
天下望向无语道:“大师要不要再来一局?”无语道:“不了,运筹帷幄,无语实在不如你,还是不要让无语现眼了。”天下拾起一颗棋子,在手中翻动着,道:“但对未来的预知,天下实在是不如大师。好比这颗棋子,被月光照着的一面显得明亮,而另一面就显得暗了。无论什么时候,月光不可能两面都同时照到。这也就是人,有其优点,也必有其缺憾所在。”无语道:“是啊,当选择了正面,就不能再选择反面,两者只能居其一。”天下道:“如果硬要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呢?”“那无论正面还是反面都已经不存在了。”无语答道。
此时,天下手中的那颗棋子化作粉尘簌簌掉落。
天下道:“大师这次可说错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正反都是存在的。大师难道能够说,一颗粉尘就没有正反之分?”无语道:“虽然有,但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它。”天下绝世的容颜上浮起浅浅的笑,道:“难道一颗棋子不是由无数颗细小的粉尘所组成的么?棋子中的每一颗微尘,隐现在棋子上,它们本⾝就构成了一个世界。微尘的世界也就是棋子世界的折,当它们重新聚在一起时,便又重新成了一颗棋子。”天下的话说完,那些掉在棋盘上的粉尘又纷纷回到了她的手中,重新组成与原先一模一样的棋子。
无语不为之所动,只是反问道:“难道你认为现在这颗棋子还是原先那颗?”天下道:“大师认为有何不妥?”无语道:“诚然,每一颗微尘的世界是一颗棋子世界的折,那是当它们以组成棋子的一颗因子存在的情况下,按照固有的秩序进行排列。但当它们分解后,便不再是构成了一颗棋子的因子了,它们有各自立独的世界,不是以共同的,组成棋子的状态存在。当你重新将它们组成一颗棋子时,虽然看上去形状上没有什么改变,但它们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它们,或者说,这颗棋子不再是原先的那颗棋子,它们看似相同,但內在排列的顺序却已经发生了改变,这颗棋子所产生的时间、地点,还有周围的环境,其实都与先前那颗棋子有所不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说它们是同一颗棋子么?”天下道:“但它们的本质却是一样的。它们都是由相同的微尘组成一颗棋子,它们的作用,也只限于一颗棋子。从这一点上看,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无语道:“你所说的本质就是指它们的成分吧?是的,成分相同并不代表两者是相同的,好比两个人,他们同时、同⽇、同⽗、同⺟出生,⾝形外貌一模一样,但能够说他们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吗?组成他们的都是相同的成分,都是⾎⾁经脉。”天下道:“大师说得很有道理,但大师可曾想到,刚才是我毁灭了先前那颗棋子,才有了现在这颗棋子?”无语脸上肌⾁颤动,似乎这句话比刺他一刀还要让他难受。
天下道:“大师放心,我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意思,说的仅仅是一颗棋子。在这个世上,道理是一成不变的,重要的是事情本⾝。许多道理都是在总结事情发生后所得出的,但这是否就说明,其它的事情也适合这种道理呢?天下之所以被天下人称之为天下,原不在懂得的道理比别人多,也并非是所谓的深谙世道兴衰之秘和玩弄权术。天下只是喜用最简单最直接的目光去看待一件事情,正因为如此,才能够比别人看得更透彻。”无语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天下道:“我想说的是,大师如果想回家,现在就可以动⾝了,用自己的脚徒步而行。在幻魔陆大的最东方,也就是极北之地,就是你要去的星咒神殿,就是你所要回的家。无论你当初做出怎样的选择,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但你终归是无语,是那个离开星咒神殿,游历幻魔陆大的小占星师,你的归属只应该属于星咒神殿。”“小占星师?”无语眼中一阵恍惚,他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満志的自己,他的脚步是迈得如此之大,背后就是渐渐遥远的星咒神山和星咒神殿,心中充満的是一往无回。
无语道:“我真的可以用自己的脚走回家么?”他摇了头摇,道:“不,我已经老了,我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当我一个人在走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感到孤独的侵袭。我已经不再习惯一个人走路了,我害怕某个时候,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现在的无语需要有人搀扶着一起走,他的心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苍老了,经受不住一个人走完一段漫长的路。”天下浅浅地笑着,望着无语,道:“大师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么?在天下看来,现在的你与离开星咒神殿的你并没有丝毫的区别,你的心一直在战斗着。如果说有,惟一的区别在于你已经不再习惯于一个人战斗,你需要找一个同伴,而这个同伴就是朝,你希望在与朝一起的战斗中找到精神的寄托,你希望你回到星咒神殿时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立着,而不是行将⼊土的老人。你想借此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你所走的是一条自以为正确的路,而事实证明你的选择也是正确的,这些才是你所需要的。一个有着不死战心的人,大师能认为这样一个人已经老了么?”
半晌,无语抬眼望着天下,道:“原来这个世上最了解无语的不是无语自己,而是天下。但你对无语所说的这些,并不是真的想无语徒步回到星咒神殿吧?你所说的这些,也并非你最直接最简单的目的,虽然无语⾝在空城,虽然安心已经死去,但你仍在担心着,你害怕着无语的存在,却又不能够杀死无语,这恐怕是你今晚来见无语的真正原因吧?”天下与无语目光对视着,忽而她笑了,道:“原来大师也是一样的了解天下,看来我们都是一些了解别人比自己更多的人。”无语淡然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裸地面对自己的,每一个人都在修饰着自己,修饰着自己的目的。在每一个人的內心深处,其实都在恐惧着自己。一个人要战胜自己,比战胜别人要困难得多。”天下道:“那是否说明,我们之间的这场战争,要比影子与朝之间的战争容易得多呢?”
“王,你看到了吗?那颗逝去的流星很明亮。”天⾐与影子并排站在一起,看着天际滑过的流星说道。
影子道:“看到了。”“听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之星,一颗星星的殒逝,就代表着有对应着的一个人死去。这颗流星如此明亮,死去的一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天⾐道。
影子道:“我曾听人说过。”“可王知道今晚死去的人是谁吗?”天⾐道。
影子有些诧异地望向天⾐,这才发现天⾐与平时有些不同,他今晚的话似乎变多了。
影子道:“你想说什么?”天⾐淡淡地一笑,笑中带着一丝木然,道:“这个死去的人是我⽗亲。”影子听得一震,诧异地道:“你⽗亲?”他从未听天⾐提到过有一位⽗亲,对天⾐与安心的关系更是一无所知。
天⾐很平静地道:“他就是魔族魔宗的魔主安心,其实我也是魔族中人。”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影子意外,一时之间,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他道:“你怎么知道这死去的人定是…”他本想直接道出“安心”两字,却又发现此时对天⾐直接道出安心的名讳有些不妥。
天⾐望着深蓝的夜空,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影子默然。有些东西是无法解释的,但它会微妙地存在于人的情感中,正如他与朝,有时,他甚至能感到朝的心跳。何况,天⾐与安心有着⾎⾁之亲。
天⾐望着夜空道:“知道吗?王,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属于人族,曾经我很骄傲地想,如果哪一天魔族⼊侵人族,我会尽我的生命保护人族的全安。我娶了子思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思雅看到了我⾝上的这一点。可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其实我是魔族中人,而且是魔族魔宗魔主安心的儿子,是为了族人匡复大业才被自小寄养人族,希望有一天能够给魔族有所帮助。而告诉我这些事情的人对我说,他就是我的⽗亲。”说到这里,天⾐凄然一笑,然后道:“后来我便到了西罗帝国的帝都阿斯腓亚,为魔族履行我的义务。而且,在阿斯腓亚我见到了'死去'的子思雅,当我告诉她,我的⾝分其实是魔族中人的时候,她的目光让我感到很陌生,一刹那,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比生死相隔还要遥远。我问自己,我到底是人族还是魔族?为什么我是魔族中人却要从小接受人族的思想观念?如果我属于人族,为什么体內流着的是魔族的⾎?我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无法面对思雅,更无法面对我自己!我不清楚,不同的族类何以要将人拉开比生与死还要遥远的距离,我的存在,到底是安心的有意安排,还是上天无意安排的一种巧合?如果是一种巧合,为何要在数以千万计的幻魔陆大的子民当中选中我,将人族与魔族的统一发生在我⾝上?漓焰给予我的重生并没有让我得到答案,可在刚才,安心告诉我了。他说,他惟一爱着的子其实是人族中人,她的死并非是难产,而是杀自。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所以只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这段爱的了结。她曾经以为爱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当初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嫁给他,可是后来她发现,有些东西是她无法承受的,她只好选择了死,她希望她的儿子不要再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求他从小将儿子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村人抚养,过着平凡简单的生活。他答应了,但他终究是魔族中人,他的儿子也是。为了魔族,他们可以牺牲一切,一个男儿更应该勇敢地面对自己。所以,他最后又放弃了当初对子许下的诺言。他说他此刻终于可以去向子请罪了。”说完,天⾐的嘴角浮着淡淡的笑。
影子也望着夜空,道:“也许他的子早已经包容了他的一切,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天⾐道:“但愿如此。”接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夜⾊中,远处的黑暗无边无际延伸,寥落的星辰漫无边际地点缀着,整个世界静得可怕,仿佛已经死去,睡在梦中的人也随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