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竹公主
正当纪空手的目光流连之余,灵竹公主偶一偏首,正好与纪空手的目光在空中相对。
灵竹公主抿嘴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大胆地看了他几眼。
纪空手惟有低头,他忽然发觉灵竹公主的笑很像一个人,似有红颜的几分神韵。
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温馨,不是因为灵竹公主,而是想到了红颜,想到了虞姬,甚至想到了虞姬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
人群突然动起来,有些人纷纷起⾝离座,望向自阁后而来的一条通道,上面铺着鲜红的地毯,直通贵宾席,显然是专为陈平与三大棋王进⼊万金阁所设。
“汉中棋王房卫、西楚棋圣习泗到!”一声响亮的唱诺传遍全场,纪空手精神一振,循声望去,便见当先一人五十余岁,⽩眉黑发,精神矍烁,⾐袂飘飘,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只是面容冷峻,故作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式,令人难生好感。
在他的⾝后,还有数十亲卫,其中竟有乐⽩与宁戈护驾左右,看来刘邦在无法取出登龙图宝蔵之后,对此次的铸铁贸易权已有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纪空手头望去,并没有闪避之意,正好与乐⽩、宁戈等人的目光相对,这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整形术有十⾜的自信,而是他必须让自己整形过后的面容经受考验。如果乐⽩、宁戈能够看出其中的破绽,那么他就本无法实施心中远大的计划。
“与其将来被人识破真相,倒不如现在就担当风险。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让自己还有机会一搏。”纪空手如此思忖着。
当他的目光移到房卫之后的习泗时,心神不由一震!
习泗比及房卫并未年轻多少,相貌也不出奇,纪空手一眼望去,就知道他没有武功,不⾜为惧,但在习泗⾝后的几名老者,却令纪空手心生忌惮。
这几名老者显然是流云斋真正的精英,即使是⾝为将军的尹纵,对他们也丝毫不敢怠慢,礼数有加,神情谦恭。当纪空手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扫而过时,分明看到了那无神的眼眸中蕴蔵的一丝精光,其內力之深,本不在凌丁、申子龙这三大长老之下。
纪空手此时的內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锋芒內敛,并不怕别人看出他的功力深浅。不过,为了险保起见,他的目光仍不敢多作停留,而是迅速移至一边,低下头来。
“看来项羽与刘邦都对这次贸易权的争夺十分重视,不排除他们在棋局上一争胜负的同时,在暗地里做手脚,否则的话,他们就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精英尽出了。”纪空手心中寻思着,仿佛有一种強烈的预感。他始终觉得,无论是项羽方面,还是刘邦方面,他们在万金阁显示的实力并不是他们此次夜郞之行的全部,也许真正的主力蔵于暗处,等待时机。
这并非没有可能。
以纪空手对刘、项羽二人的了解,这种推理的准确实在不小,不过纪空手此刻心中更想知道的,还是韩信那一方面的实力,因为在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悬疑。
这贸易权之争,对于项羽、刘邦来说,尽力争夺尚属情理之中,毕竟他们各自所占的地界与夜郞相邻,而韩信远在江淮一带,就算夺得贸易权,也无法将铜铁运抵江淮,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凑这个热闹呢?难道他就不怕因此得罪刘、项羽二人吗?
“莫大爷,你看了这两位的模样,心里可否有了底气?”夜五见他兀自沉思,谄笑道。
纪空手斜了他一眼道:“赌棋一道,讲究棋技,与人的模样有何相⼲?”
“话可不能这么说。”夜五一本正经地道:“世间万事万物,但凡沾上一个‘赌’字,就是要讲运气。一个人的运气好坏,往往可以在气⾊中显现出来,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它。”
纪空手心中一动,蓦然想到了五音先生临去上庸时的脸⾊的确隐现暗黑,当时自己见了心中虽有疑虑,却并未引起注意,现在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可见大千世界之万事万物,当它出现或是发生之际,总是在某些细微之处可以预见,夜五所言虽然违心,却有一定的道理存在。
不过对纪空手来说,无论房卫与习泗的气⾊如何,并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在他们此行夜郞的背后,除了这贸易权之争外,是否还有其它的目的?
而这才是纪空手关心的问题。
当房卫与习泗坐定之后,门官唱道:“江淮棋侠卞⽩到。”
大厅顿时又起来,除了房卫与习泗等一⼲人冷笑以对,无动于衷之外,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阁后的那条通道。
卞⽩的出现立时惹起了大厅中人一阵嗡嗡低语,因为谁也没有料到,以江淮棋侠之名出现的卞⽩,居然不是江淮人氏,而是⾼鼻蓝眼、长相怪异,属于西域种族的另类。
夜郞国地处偏僻之地,消息闭塞,国人自然见识不多,眼见卞⽩的长相迥然有异,无不心生好奇,就连⾝为漏卧国公主的灵竹,也是直瞪瞪地望着卞⽩,毫无女儿家的涩羞可言。
但纪空手的目光并没有在卞⽩的脸上作过多的停留,而是对卞⽩⾝后的一班人更加有趣兴。这些人虽然⾝着中土服饰,言行举止已然汉化,但纪空手一眼就看出他们都不是中土人氏。
“卞⽩的⾝后由韩信支撑着,以韩信封侯的时间来看,仅只一年,却能迅速地发展壮大,想必其中另有原因。”纪空手心中暗自揣度,从这些人显现出来的气势来看,丝毫不弱于其他两方,可见韩信对夜郞此行也是十分重视。
当卞⽩等人落座之后,在主人的席位上才出现了一位中年男子,一⾝华服,气宇不凡,向四周人群拱手作礼之后,这才开口说话:“再过七⽇,就是比棋之期,难得有这么多朋友相聚于此,以棋会友,我家主人实在⾼兴,是以特别嘱咐小人不惜重金,尽心款待,设下了这七⽇长宴。”
三大棋王纷纷还礼答谢。
夜五凑到纪空手耳际道:“此人乃是陈家大总管陈左陈大爷,陈公一向深居简出,不喜热闹,是以府中的一切事务都由此人掌管,在我国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纪空手微微点头,似乎对此人并不陌生,事实上后生无登门求见陈平时,正是此人拒而不见,所以纪空手对他留有印象。
陈左果然精明能⼲,在这种大场合下代主行事,不卑不亢,礼数周到,令人感到场面热闹而不。
此刻全场⾜有百人之数,当陈左的双掌在空中一拍之际,人声俱无,一道管弦之声悠然而起。
一溜手舞⽔袖的舞姬踏着音乐的节拍而出,舞步轻盈,款款频动,⾁光闪烁于轻纱之间,发出让人想⼊非非的青舂与活力,在一种异族音乐的蛊惑下,演绎出别具一格的舞姿。
歌舞旋动,并未让纪空手有所失,他的目光始终盯注着三大棋王背后的动静,心中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陡然之间,他浑⾝顿起一丝不适的感觉,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时时关注着自己。
他心中一惊!经过整形术的他,已是面目全非,加上刻意內敛,气质上也改变不少,整个人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一般,怎么还会有人对自己这般感趣兴?
难道说自己的整形术还有破绽不成?
思及此时,纪空手不敢大意,眼芒一横,迅速转换角度,捕捉到这道目光的来源。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陈左!
陈左脸上泛出一丝笑意,微一点头,迅即将目光移至别处。纪空手一怔之下,仿佛坠⼊雾之中,不知其有何深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蓦生一种莫名的诧异!
与此同时,随着歌舞的助兴,场中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杯盏错间,陈左周旋于三大棋王之间,显得极是忙碌。
纪空手想到陈左脸上的笑意,心中不安,在未知其底细之前,决定先行离开此地。
他拿定主意之后,故作无聊道:“这歌舞虽然新奇,但比及中土,仍然缺少了內涵与韵律,看久了实在无趣,不如我们返回大厅赌几局过瘾。”
夜五笑道:“莫大爷要想赌上几局,何必要回大厅呢?你现在可是持有‘千金券’的豪客,要赌就得与这里的人赌,那才叫过瘾呢。”
纪空手奇道:“难道这万金阁里还设有赌场?”
“不但有,而且还是第一流的赌场,只有像你这样有钱的主儿,才有机会得以见识。”夜五神秘一笑,当下引着纪空手离开席位,向旁边的一扇侧门走去。
自门走出,是一段长廊,架设于一个小湖之上,通向湖心的小岛。一路行去,除了森严的戒备之外,不时还遇到三三两两穿行的赌客与侍婢,每人的脸上都透出一种素质与涵养,显示出他们将去的地方是一个品位格调都属一流的场所。
“这通吃馆之大,真是不可想象,我最初只道这通吃馆规模虽大,毕竟大得有限,却想不到馆中有阁,阁中有岛,真不知这岛上还会有些什么?”纪空手眼见这等规模的建筑,不由心生感慨道。
夜五微微一笑,指着在夕斜照下两座灿然生辉的建筑道:“这岛上除了铜寺铁塔之外,还有一座楼,楼名一掷地,原是取一掷千金之意,所以只有⾝携千金券的赌客才有资格进楼一赌。莫大爷进去之后,不愁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纪空手笑了一笑道:“这么说来,七⽇之后,这棋赛就将在这里举行?”
夜五道:“进了一掷地,就不要去多想明⽇的事情,因为谁也算不准自己的运气,更算不到自己的输赢。”
纪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说得也是,俗话说:人到法场,钱⼊赌场。一个人不管他多么有钱,只要进了赌场,这钱就当不得钱了,何况这七天豪赌下来,谁又知道我有多少钱去搏棋呢?”
夜五淡淡一笑道:“所以说你若真想搏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一掷地,回到万金阁欣赏歌们的表演,否则的话,你有可能要不了七天,就会输得一⾝精光出来。”
“我还能回去吗?”纪空手笑道。
“不能。”夜五平静地道:“只要你是一个赌徒,就不可能不进一掷地,因为没有人不想过上一把一掷千金的豪情与赌瘾。”
“我是这样的赌徒吗?”纪空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你是,当然是!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大赌徒,否则,我就不会一眼看上了你。”夜五同样也笑得十分诡异。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赌。
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只要是人,⾎中天生就流淌着一种物质——赌。
有的人赌的是一口气;有的人赌的是面子;有的人赌的是钱;有的人赌的是命…
女人最大的赌注是自己,她用最美好的青舂去赌自己这一生中的归宿;男人最大的赌注是尊严,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分地位,失去了金钱,他也就没有尊严可言!
赌有千种万种,赌注也是千奇百怪,但赌的本质,就是胜负。而衡量胜负的标准,人们通常都喜用钱的流向来衡量。
所以一掷千金永远是赌徒最向往的事情,它需要赌者的情、实力与良好的心态,是以能进一掷地的赌客,几乎都有一流的赌品。
纪空手两人进⼊一掷地后,在一位侍婢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专设骰宝的厢房中,里面的赌徒只有二三十位,比起外面大厅中的人气来说,的确差了许多,但每个人的面前都堆放着一堆筹码,下注的筹码之大,就连纪空手也吃了一惊。
他之所以选择骰宝来赌钱,是因为他在淮的时候就深谙此道。骰宝赌钱,不仅简单,而且声音好听,在“叮叮当当…”之声中分出输赢,让纪空手觉得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不过,这一次昅引纪空手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坐在庄家位上那位先他而至的灵竹公主。
纪空手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有几分诧异,没料到堂堂公主也是赌道中人,待他看到灵竹掷骰的动作时,心里十分明⽩:这位美女无疑是个中⾼手!
掷骰的动作虽然简单,却讲究静心,手稳掷骰的一刹那,必须⼲净利落,如行云流⽔般快捷。灵竹公主显然深谙此道,一掷之下,来了个満场通吃,这才笑意盈盈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刚刚进门的纪空手。
纪空手微微一笑,在近处观望,只见此女长得眉如弯月,眼似秋⽔,容貌⽪肤匀称得不同寻常,隐隐带着异族女子的神秘。特别是她那人的⾝段,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昅引着一大帮富家弟子如蝇虫般魂不散,大有不得美人青睐势不收兵之势。
夜五低声道:“莫大爷,我们还是换一种赌法吧,玩番推、斗叶子,一样有趣得紧。”
纪空手道:“你不就是冲着这位公主慕名而来的吗?怎么人到了近前,你反而畏手畏脚,害怕起来了?”
夜五尴尬一笑道:“美人虽好,毕竟钱也要紧,万一你真的输了个精光,我的那份赏钱可就泡汤了。”
纪空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对赌术虽然不甚精通,但运气一向不错,说不定财⾊兼收,也未尝没有可能。”
他的声音略微⾼了一点,引得房中众人无不回头来望,每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怒意,倒是灵竹公主毫不介意,抿嘴一笑,招呼道:“光说不练,运气再好也毫无用处,既然你这么自信,何不坐下来玩上几手?”
“美人相约,岂敢不从?”纪空手不顾众人的⽩眼,笑嘻嘻地在灵竹公主⾝边的一个位置坐下。
灵竹公主⾝后的四位侍婢眉锋一紧,手已按在剑柄之上,便要发难。
“退下。”灵竹公主低叱一声,然后回过头来,微笑道:“请君下注!”
纪空手的目光在骰盒上流连了一下,道:“你坐庄,还是我坐庄?”
“谁坐庄都行。”灵竹公主的脸上透着一股傲气道:“只要你能拿出十万两银子,也就是一百张千金券。”
“十万两银子?”纪空手一脸惊诧地道:“我可没有这么多。”
“那么你有多少?”灵竹公主很想看到纪空手尴尬的样子,所以眼珠一转,问道。
“一万两!够不够?”纪空手从怀中掏出大秦万源汇票,放在桌上道。
“够了!”灵竹公主本就没有往汇票上看一眼便道:“至少可以与我赌一把。”
此言一出,无人不惊。
虽然在座的诸位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豪客,个个都有雄厚的家当,但是一万两银子只赌一把的豪注依然让他们感到震惊,毕竟这样的赌法已近狂疯。
不过灵竹公主是通吃馆中的常客,一年总要在这里赌上几回,手笔之大,往往引起一时轰动,是以场中的赌客很快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在了纪空手的脸上。
纪空手想都没想,点点头道:“一把赌输赢的确痛快,不过怎么个赌法,倒要请教?”
灵竹公主没有料到纪空手会是如此慡快,立时喜上眉梢道:“两家对赌,一掷见生死,先掷出豹子来,没得赶。”
“什么叫豹子?”纪空手追问了一句。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一个连豹子都不懂的人,居然敢赌骰宝,这有些像是天方夜谭。
但灵竹公主却没有笑,只是凝神望着纪空手的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
纪空手淡淡一笑道:“我赌的骰宝,掷出三个六就叫豹子,但是你们这里的规矩我却一窍不通,多问一下总没坏处。”
灵竹公主道:“你这么谨慎,一定在别的地方赌钱时吃过大亏。”
纪空手道:“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只要今后不再吃亏就行了,难道公主不这么认为吗?”
灵竹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手在桌上轻叩了一下,一个荷官模样的男子从门外进来,向灵竹公主叩首见礼道:“小人陈十七见过公主。”
灵竹公主望着纪空手道:“这位大爷是远道而来,第一次来到你们通吃馆照顾生意,你不妨向他说说你们通吃馆的规矩,免得人家下起注来有所顾忌。”
陈十七清清嗓音道:“我们通吃馆算来也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了,之所以生意兴隆,长盛不衰,是因为在我们的场子里,从来就不允许有假的东西出现。”
他来到桌前,指着桌上那个雕工精致、滑腻如⽟的瓷碗道:“这个碗乃是从西域火焰山下的名窖烧制出来的,骰子是滇王府的御用⽟匠花了一年零七个月做出的精品。在我们通吃馆內,每一件赌具都是经过精雕细琢而成,不仅精美,而且可以防范一切作假的可能,甚至连一些內家⾼手企图以气驭骰的可能亦被杜绝。所以客官无须多虑,只要到了通吃馆,你就放心大胆地豪赌,输赢只能怪你自己的手气。”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们的信誉。”
“这么说来,客官可以下注了。”陈十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纪空手深深地昅了一口气,然后望向灵竹公主道:“你真的要与我对赌,一把定输赢?”
灵竹公主冷哼一声道:“除非是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