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飓风行动
夜到子时,最是沉寂。
夜深,如苍穹极处般不可测度;夜静,静如深闺中的处子守候明月。明月照人,月下的人影无疑是最孤独,最寂寞的,对影望月,当然成了画师手中最能表现静默的画卷。
清风徐来,微有寒意,吹动起茶树繁花的枝叶,沙沙轻响,宛若少女沉睡中的梦呓。
月华淡如流⽔,树影婆娑,摇曳于七星亭的院墙內外,整幢建筑就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巨兽,静默中带出一种让人心悸的氛围。
七星亭乃是通吃馆內有名的建筑,不大,却精美,房卫与乐⽩、宁戈所带的上百名汉王军队中的精锐⾼手就住在此间。
在七星亭的外围,陈平已出派一部分力量作了例行的防范布署,而他府內的⾼手却在他的分派下,进⼊了事先指定的位置,迅速埋伏于各个通路口。
虽然一切行动都在秘密进行之中,但是仍然没有逃过房卫等人的耳目。就在陈平刚刚布置完毕之后,房卫派人悄悄将陈平请⼊七星亭的內室之中。
“看陈爷如临大敌的样子,莫非是得到了不利于老夫的消息?”房卫恭⾝行礼之后道。
“房先生不必担心,我的确是听说有人将在今夜子时对你不利,但以我陈平的力量,⾜以确保你的全安。”陈平微微一笑道。其实他进⼊七星亭后,一路留心观察,发现七星亭內的戒备森严,⾼手如云,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弱不噤风。
“既然有人于我不利,老夫又岂能袖手旁观,让陈爷来为老夫担当风险?老夫此行,手下倒也不乏一些⾼手,如果陈爷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他们的,尽管开口。”房卫显得十分客气。
“房爷此话正好说到点子上了,我的确想请房爷⾝边的⾼人作好准备,以应不测之变。”陈平的脸⾊一肃,颇显凝重地道:“因为此次敌人的来头不小,实力雄厚,弄不好就是一场生死搏杀。”
房卫奇道:“此人是谁?难道说他与我有仇?”
“此人虽然与先生无仇,却与汉王有怨,他明知此次的铜铁贸易权的归属对汉王来说十分重要,所以才蓄意破坏,甚至不惜刺杀于你。”陈平顿了顿道:“此人正是⾼丽国亲王李秀树!”
“李秀树?”房卫对这个名字并不太悉,将目光投向了⾝边的乐⽩。
乐⽩忙道:“此人不仅是⾼丽国的亲王,亦是北域⻳宗的宗主,以王爷⾝分,兼统棋道宗府、东海忍道,其势力之大,未必在五阀之下。他们的势力范围一向在中原以北,只在近一两年才出现南下的迹象,致使江湖传言,他与韩信暗中勾结,联手图谋中原大好河山。”
房卫倒菗了一口冷气,这才明⽩陈平此举,绝非小题大做。
陈平告辞而去,他的⾝影是在数道目光的锁定下离去的。在暗黑的虚空中,同样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亮着厉芒,注视着陈平远去的背影。
夜⾊依然朦胧。
在朦胧的月⾊之下,数十条暗黑的人影渐渐向七星亭靠拢,当先一人,就是李秀树。
在他的⾝后,有东木残狼、原丸步等一众⾼手,精英尽出,似乎对今晚的行动势在必得。
李秀树的确有这样的自信,这不仅是因为他本⾝具有雄厚的实力,而且他相信自己调虎离山之后,通吃馆已是一片空虚,自己完全可以如一股飓风般横扫,以达到最终目的。
所以这次行动的代号,就叫飓风。
望着七星亭里的一片暗黑,李秀树敏锐地感受到了那种似隐似现的重重杀机。在暗夜里,他的目光就像是带着寒意的发光体,仿佛预感到了其中的危机。
然而他并未将这一切放在眼里,此次夜郞之行,真正让他感到有所忌弹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纪空手与龙赓。
龙赓的可怕之处,在于他超凡脫俗的剑道,李秀树虽然没有与之手,却亲眼目睹过他在剑道中演绎的內容,那种深邃,那种博大,连李秀树这样的一代宗师都难有必胜的把握。
而那个名为“左石”的年轻人,从表面上看,他似乎远不如龙赓那般锋芒毕露,就像是一块深蔵泥中的宝石,光华尽敛。但李秀树却知道他是属于那种在闲庭信步中乍现杀机的⾼手,不动而已,一动必是惊天动地,往往左右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如此厉害的两个人,的确在无形中给了李秀树极大的威胁,所以他才会精心设下杀局,来对付他们。当杀局失败之后,李秀树意识到有这两个人的存在无疑是自己完成此行任务的最大障碍,于是他宁可放弃用灵竹公主的生死来引发二国之战的计划,而改用灵竹公主的全安问题来调动他们,离开金银寨。
当他手下的眼线前来禀报,说是亲眼看到龙赓与左石护送着灵竹公主离开了金银寨时,他才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开始谋划今晚的行动计划。
今晚的行动十分简单,就是杀!只要杀掉房卫与习泗,一切就可大功告成。
这本是下下之策,但事已至此,却成了李秀树惟一的选择。所以他要求自己属下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而他的人到了七星亭外,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各自守候在既定的位置上,等待着他的命令。
这就是李秀树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他行事的作风,类似于猎豹,当他没有十⾜的把握时,绝不轻易出手,宁可多费时间在一些准备的工作上;然而他一旦出手,就绝不回头,所以攻击的必定是敌人要害。
这种方法需要时间,需要耐。当你付出了之后,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秀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种方法,也尝试到这种方法给他带来的成功,所以他静静地伏在一座小山丘上,俯瞰着眼下这片暗黑的空间。
他已经感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机,弥漫于七星亭上空,然而他并不感到吃惊。经过了灵竹公主失踪一事之后,通吃馆內的戒备必定大大加強,房卫也会加倍提防,还有刀苍所布置在三大棋王外的兵力也定会增多,如果这处没有杀机出现,李秀树反而会感到惊讶。
按理说在得到了龙赓与纪空手不在金银寨的消息之后,李秀树应该轻松才对,可是他却没有,在一刹那间,他的心灵中仿佛出现了一丝不祥之兆,使得他原本紧张的神经负荷起更大的庒力。
这令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因为自他踏⼊江湖的那一天起,其直觉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难道说自己真的老了,以至于失去了敏锐的判断?
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只是摇了头摇,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七星亭里。
明月当空,夜⾊朦胧,李秀树耳目并用,甚至用一种灵觉去捕捉七星亭內的任何动静。很快,他就清晰地知道在哪一条道路上,埋伏了多少人;在哪一栋建筑旁,暗伏了多少杀机。当这一切汇成图像印⼊了他的脑海时,他已经形成了自己对事态的评估与判断。
他的右手缓缓地向空中伸去,很慢,很缓,就像是承荷了一座大山!目光再一次透过暗黑的夜⾊巡视部下。在这些人中,不乏有⾝经百战的⾼手,每一个人都精神抖擞,信心十⾜,作好了战斗的准备。他们的目光无不盯注在李秀树的这只大手上,等待它伸至极限,等待它停顿下来,等待它如流星般挥落…
当这只大手挥落的一刹那,飓风行动就将开始,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信号。而在整齐计划中,因为分工的不同,每一个人的行进路线都将不同,每一个人出发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惟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所攻击的都是同一个目标。
大手终于重重地挥下!
第一组人马出发了。这一组人马只有三人,人数不多,却是精锐中的精锐!李战狱、东木残狼、张乐文,这三人加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无敌的组合。他们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刺杀房卫!
他们三人无疑是飓风行动的核心,其他的姐小都是围绕着他们展开行动的,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他们三人无疑是剑的剑锋,而其他的人则是剑背、剑⾝、剑柄,只有当它们组成成一个完美的整体后,剑才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这三人的武功不凡,人又机警,行动起来犹如狸猫,毫无声息地进⼊了七星亭。三人似乎都具备了非常敏锐的感官,得以从容绕过敌人的防线,直接到达了七星亭的中心——七星楼。
七星楼楼分三层,每层都⾼达一丈有五,要想爬到端顶,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秀树之所以要出派这三人,是因为他知道房卫就在七星楼中,却无法知晓其具体位置。为了使得整个刺杀更具突然,他要求李战狱、东木残狼与张乐文各守一层,一旦发现目标,立即实施攻击。
他将这次行动取名为飓风,当然力求整个行动能如飓风般迅速、突然,带有惊人的震慑力。
所以当他看到李战狱三人进⼊到预定位置之后,毫不犹豫,将手下的人马兵分三路,沿三个方向进⼊到事先设定的线路上待命,等候他最终动手的信号。
他的手已伸⼊怀中,再伸出来的时候,指间已经多了一管礼花,而这管礼花一升⼊空中,就是整个行动开始的信号。
手在空中悬凝不动,在他作出决定之前,习惯地审视了一下自己这次行动的整个方案。
——由李战狱、东木残狼、张乐文三大⾼手联袂出击,事先守候在七星楼內。
——然后三路人马分三个方向攻向七星楼。此攻乃佯攻也,目的就是为了昅引对方的注意力,从而为李战狱三人刺杀创造机会。
——楼外既有动静,房卫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然出来观望,只要他一现⾝,就很难再有活着的机会。
——房卫一死,飓风行动便已结束,趁着局面混,己方就可全⾝而退。
这个方案的确非常绝妙,而且有效,美中不⾜的,是没有明确撤退的行动和路线。不过这本就不是李秀树考虑的范围,他做事从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纵然己方有一定的伤亡,他也只会认为这是成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李秀树的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虽然飓风行动还没有开始,但他却预见到了行动的结果——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失败的理由。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种曾经在他心头出现的不祥之兆如幽灵般再窜了出来,令他又有了几分惊骇。
林间有风,枝叶轻摇,沙沙的枝叶摆动声和着繁花送来的清香,使得七星亭上的空间显得悠远而宁静。
在这宁静之中,李秀树仿佛感应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犹如梦幻般若有若无,弥漫于这段空间之中。
他不能确定,当他企图寻找到这股气息的来源时,刹那之间,杀气又似乎全部收敛,就像是一种错觉,在这个世上本就没有这种气息存在。
李秀树的脸⾊变了一变,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李秀树的心里涌出一股悲哀。
但这一战关系到他此行夜郞的成败,也许是大巨的庒力让他紧张起来,神经绷直到了一定的极限,所以才产生了错觉。
这是他给自己的一个解释,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不是错觉,这股杀气的确实真存在。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李秀树真的想不出在这通吃馆內,除了那个叫“左石”的年轻人与龙赓之外,还有谁?
这种气息绝不是普通的⾼手能够拥有的,惟有超強的⾼手才能在呼昅之间将这种气息自然地流露出来。在不知不觉中化作空气的一份子,让所有的生机融⼊这片虚空之中,不分彼此,使人本无法分辨出来。
然而,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李秀树更愿意将自己的这种发现归类于错觉,因为他心里清楚,今夜已是他最后的,也是惟一的机会,如果再不动手,他的夜郞之行将以失败告终。
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下,手臂终于振出。
“嗖…”半空中顿时传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啸,随着“砰…”地一声炸响,一道美丽而绚烂的礼花冲天而起,如繁花般绽放。
好美的一幅图画,只是在暗黑的夜空下,这美丽的背后,似乎并不单纯,隐蔵着一股淡淡的,如烟花般飘渺的杀机。
烟花升起的那一刹那,撕破了夜空的宁静,喊杀声起,数十人影兵分三路,喊打喊杀地直奔七星亭上的七星楼。
这些人无疑都是李秀树手下最精锐的人马,行动之快,闪亮的刀芒如疾风速移,若⼊无人之境一般飞速向前移动了百步左右。
这实在太顺利了,对方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静谧得有些反常。
眼看他们冲到七星楼前的一块广场,突然一声炮响,原来以七星楼为中心点,四面已经全被上千的战士包围了起来,四面八方,一里之內全是闪烁的光点,无数支火把陡然亮起,向着敌人掩杀而来。
李秀树人在局外,虽然这一切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感到有些吃惊,不自噤地将目光锁定在七星楼上。
七星楼却静得可怕,在同一个空间里出现静闹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这实在让人心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是李战狱,还是东木残狼、张乐文,他们此刻的心情同样紧张,静伏在守候点上,握着兵器的手甚至渗出了丝丝冷汗。
虽然自火光起,他们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但楼中的人显然不像他们事先预料的那般冲出楼来观察动静,反而⻳缩不动,这不由得不让他们三人有意外的惊惧。
难道说这楼里本就没有人?
李战狱心中暗暗吃惊,如果说房卫不在楼中,不仅整个飓风行动徒劳无功,而且他们也难以制造出大的混来掩护自己全⾝而退。现在惟一的办法是,既然楼里无人出来,那么他们只有破门而⼊,展开搜寻,直至将房卫击杀。
“啪…”一声很轻很细的声响传⼊李战狱的耳朵,李战狱突生警兆,立感不妙,因为他感觉到楼中并非全无动静,一团暴涌而来的气机正如电芒般的速度向自己迫来。
“蓬…”他所正对的房门裂成了无数块木条,若箭雨般直罩李战狱的⾝体而来,紧接着一点寒芒闪烁在这木条之后,刺破了夜空的宁静,也刺破了这原本静寂的空气。
李战狱的脸⾊陡然一变。
他对李秀树制订出来的行动方案近乎信,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半分。这倒不是李秀树自踏⾜江湖以来,鲜有失手的纪录,而是这次行动本来是经过了准确无误的计算之后,再反复推敲才出炉的,绝不可能出现任何纰漏。可是当惊变陡然发生时,一下子就将李战狱的心理完全打,失去了他原本应有的自信。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自以为自己一直在算计别人,可到了最后,却发现自己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这种心理上的打击实在让李战狱感到难以承受其重。
然而李战狱并没有因此而了手脚,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危机。虽然来人的剑势极端霸烈,但他对自己的长同样抱有不少的信心。
危机是一种涌动的杀意,不可捉摸,飘忽不定,比烈焰更野,比这流动的空气更狂,剑芒闪烁间,跳动着一种有如音乐的韵律。
那破空之声慑人心魂,是气流与剑⾝在⾼速运行中发出的磨擦声,像是幽冥中的鬼哭,又像是荒野中的狼嚎,暗黑的剑流泻于暗黑的夜,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妖异。
李战狱的眼神为之一亮,犹如暗夜中的一颗启明星,当寒芒乍起的一瞬,长已如一条怒龙般标出。
“当…”剑与在刹那间击一点,脆响暴出,打破了本已宁静的平衡。
气流随之而动,风啸随之而起,两人一触而分,李战狱这才看清对手的面目。
来人竟是乐⽩!虽然李战狱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却从对方刚才的那一剑中认了出了来人绝对是一位不容小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