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看上去似乎有些玄乎,但是世间有关“灵兽”的传说却佐证了这一点。世间之禽兽,虽然具有天生野与兽,但它们的⾝体架构与人并无太大的区别。或者说,它们与人有着太多的共同点,只是一直不为人类所发现,一旦为人驯服,就往往禀承了人类的感情与思想,表现出超乎常人想象的举动,人们通常将之称作“灵”
狼兄无疑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它之所以被纪空手所驯服,并不是因为纪空手对它有过长时间的驯化,而是在纪空手的体內,有来自于天地的补天石异力,这股无形的力量来源于天地之灵气,自然而然就会对狼兄的意识产生一种驾驭的力量,使之驯服,并且产生出心灵相通的感应。
但无论狼兄是如何地通灵,它终究只是一头野兽,怎么能够将纪空手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毕竟纪空手的心脉已断,毕竟他坠落的是万丈深渊,人力尚不可为之,一头野狼又哪来的这般神通?
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谜,对纪空手来说,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更让纪空手感到惊奇的是,当他睁开眼的一刹那,感到自己的心脉之上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来回窜动,整个人的精神有一种质的变化。他不明⽩到底在自己的⾝上发生过什么,却真切地体会到补天石异力已融⼊了自己体內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处⽳道,甚至完全融⼊了自己的⾎⾁之中,浑为一体,本无法分出彼此。
难道在无意之中,纪空手竟然步⼊了武道的极巅,真正悟透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莫非在纪空手的⾝上,真的存在着不老的神话?
纪空手无法解答这些玄奥的问题,对他来说,没有答案的问题,他绝不去多想。他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偎在自己⾝边的狼兄的头,以示谢意。
狼兄伸出⾆头,在纪空手的手上了一下,神情中既有几分倦意,又有几分惊喜,绿幽幽的眼神中泛出一丝异样的⾊彩,显得极是亲昵。
纪空手显然被狼兄对自己的真情所感染,眼中有些微润,想到自己坠崖的始作俑者就是韩信,心中不由多出了几分唏嘘。
对纪空手来说,如果他这一生还有朋友,那就非韩信莫属。因为在他的內心深处,一直把韩信当作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若非当年大王庄的那一剑,他们之间绝不会决裂。
也许正是因为纪空手用情之深,所以才不能容忍韩信对他的背叛,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原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了骊山北峰的这一战,纪空手不得不重新估量起韩信来。在他的心中此时只有两大心愿,一是不负五音先生的重托,一统天下,开创一个亘古未有的开明盛世;二是诛杀韩信,不容自己的感情受到半点玷污。
这两个心愿看上去有些矛盾:一统天下者,就必须有海纳百川的怀,何以不能容下一个韩信?但在纪空手看来,这实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韩信是他心中的一个结,死结!
为了诛杀韩信,他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韩信的动向,更对其武功多加留意。韩信的內力与他同属一脉,又师承冥宗,按理在剑术上的造诣很难超越龙赓,但是当韩信在百叶庙前出手的刹那间,纪空手突然感觉到韩信的剑术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常,而是将自⾝的补天石异力融⼊到了剑体之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风格。
这种风格的形成,标志着韩信的剑术已达到了一个剑道的极致,就算纪空手不受心脉之伤,也本无法挡住韩信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纪空手的心头一震,几乎有些丧气。他本可以和龙赓联手,未必就不能与韩信一拼,但是他连想都没想过这种做法。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这既是自己与韩信之间个人的恩怨,就绝不假手于人,惟有如此,方才不留遗憾。
他的眼芒缓缓划动,所见到的是一块蓝天,天上⽩云悠悠,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然而他的心情却沉了一沉:自己能否逃出这里尚是未知之数,却想得这般深远,这崖壁如此陡峭,只怕连飞鸟也飞不上去,何况是一个人?
直到这时,纪空手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块深⼊⽔面的岩石之上,⽔面不大,却是幽幽的,深不见底,四周全是⾼达百尺的崖壁,斜立而上,天空就像是一个圆盘挂在崖壁极处,让人一见,心中生寒。
他的⾝体动了一下“哎呀…”噤不住呻昑了一声,感到浑⾝有一股剧痛袭来。他这才明⽩,自己从⾼崖坠下,虽然未受內伤,但肌肤无一完好,还是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外伤。
狼兄撑起⾝体,十分关注纪空手脸上的表情,见状头摇晃脑地踱到纪空手⾝后,一点一点地将纪空手的上半⾝拱将起来。
“狼兄,虽然蒙你相助,但我还是难逃劫难。”纪空手坐起来,苦涩一笑道。他已经感到肚中空空如也,就算没有其它危险的袭击,一个“饿”字就⾜以让他毙命于此。
狼兄盯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将⾝子倒趴在岩石上,然后将尾巴伸⼊⽔中,冲着纪空手眨了一下眼睛。
纪空手怔了一下,道:“你在⼲什么?”
狼兄狠狠地瞪他一眼,其意是要纪空手噤声,静观好戏。
纪空手顿时来了趣兴,当下再不言语,只是看着狼兄,倒要看看它弄什么玄虚。
这深⽔潭面积不过百亩,在东南方向的崖壁处挂出一帘飞瀑,起团团⽔雾,这潭⽔显得十分的清幽,⽔面与崖壁接处生出厚厚的青苔,与⽔下森森的⽔草相映,构成一种森的氛围。
“飞瀑潭有⽔流⼊,却能不満不溢,说明这潭底必有暗沟经过,如果说从⽔上离开这里没有可能,那么能否自这⽔底出去呢?”纪空手的心里跳出一个念头,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
他已经看出这潭⽔之深,不可见底,凭人的⾝体,别说是潜⽔而逃,就是潜⼊⽔底,那种莫大的庒力也无法承受,看来这法子行不通。
纪空手不由抬头向上而望,比起他刚才的想法,倒觉得从崖壁上攀援而上更为现实一点,尽管这同样显得不太可能。
“哗…”⽔面突然闪出一道裂纹,狼兄的尾巴猛然一甩,一条六七寸长的鱼儿跳⽔而出,正落到纪空手的⾝前。
纪空手没想到狼兄玩的竟是钓鱼的把戏,不由又惊又喜,一手将鱼儿按住,送⼊嘴中,连⾎带刺生嚼起来。
一条鱼下肚,纪空手顿觉精神一振,不仅饿感大减,而且气⾎回流丹田,一股暖流开始蔓延全⾝。
“狼兄,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绝活。”纪空手了嘴角处的鱼⾎,拱了拱手道:“拜托你再钓一条。”
狼兄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如法炮制,果然又钓上了一条鱼儿。
纪空手吃罢笑道:“古有姜太公钓鱼,不用鱼饵,今有狼兄钓鱼,不用鱼钩,这聪明人人都有,倒也罢了,倒是你这份忠心,实在难得,不愧是我纪空手的一大挚友!”
狼兄似乎看出了纪空手在夸赞自己,不由仰首轻啸一声,踱步过来,与纪空手的脸挨了一下。
接连三天,纪空手凭着狼兄这一手钓鱼绝技,不仅解决了肚腹之饥,而且渐渐恢复了元气。让他感到惊异的是,在这三天中,外伤竟以奇迹般的速度结痂愈合,重生新⽪,体內的经脉也无不适之感,较之坠崖前好了数倍。
面对这奇异的变化,纪空手心里明⽩,这绝非是自己吃了狼兄钓来的鲜鱼之故,虽然他无法找到答案,却明⽩在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狼兄,你虽然只是一头狼,但我从来都把你当作朋友,你能否告诉我,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呢?”纪空手有些茫然地问道。
这些⽇子来,他想得最多的是红颜、虞姬她们。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为了完成五音先生的遗愿,一统这个世,他常年奔波于外,很少有相聚的⽇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坠⼊深渊而陷⼊绝境,他也未必有时间去考虑她们的感受。
只有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到她们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才深深体会到她们对自己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不能理解韩信对凤凰的那份痴爱,现在想来,似乎有了几分明⽩,敢情一个人愈是孤独寂寞之时,就愈是会将心中的那份真爱看得很重很重。得到时不知珍惜,而一旦失去,才会感到它的珍贵。”纪空手这么想道,不由对韩信有了几分同情,但想到自己之所以落难于此,全拜韩信所赐,心中不免又对韩信之恨加重三分。
他绝不是一个无情之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才没有沉湎于男女情爱之中,而是着手于天下大计。然而,当他真正孤独寂寞之时,才豁然明⽩,爱与被爱,其实都是一种幸运,因为,只有当你拥有了这份感情时,才会拥有“博爱”也只有拥有了“博爱”才会有一统天下的动力,而一个心中无爱之人,他凭什么赢得天下?
“五音先生也许正是这样的一种人,他的心之广,不仅怀天下,更是兼爱天下,这才让他赢得了天下人的尊敬。而以项羽之能,武冠天下,实力雄厚,却不能号令天下,实是因为他的心中只有杀戮,没有真爱之故。这两者都是绝顶聪明之人,都有一统天下的才能,但是他们最终都不能如愿。难道说要夺天下,就必须做到有情与无情之间?”面对狼兄,纪空手喃喃而道,明知狼兄不会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却愿意将狼兄视作老朋友般对它倾诉自己心中的茫。
狼兄摇了摇尾巴,站将起来,又来到⽔边施展起它的“钓鱼”绝技。也许它认为,自己不能为纪空手解惑,至少还可以解其肚腹之饥。
纪空手不由淡淡地笑了,心中想道:“就算到了斯时斯地,我也并不孤独寂寞,至少还有狼兄为伴。”
他望向这深黑幽蓝的⽔面,看着狼兄的尾巴伸⼊⽔中的姿态,心里仿佛多出了一丝恬静。他想到了无施,此时的无施也许正在⺟亲的呵护下跑到鱼池边戏⽔,那模样岂非与狼兄有几分相似?
他想得太出神,以致一道淡淡的⽔纹掠过⽔面,也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当又一道⽔纹自⽔面掠过时,纪空手不由怔了一怔。
这的确是一种少见的异象,飞瀑潭就像一口古井,放在往⽇,平静得不起一丝波纹,这一道又一道的⽔纹平空而生,绝非寻常。
纪空手心中蓦生警兆,伸手⼊怀,摸到了自己⾝上仅存的两把飞刀。
飞刀⼊手,他的心神显得镇定了许多,眼芒如电闪一般缓缓地自⽔面划过,不敢遗漏任何异常。
⽔纹的源头竟在⽔下,因为自岩石三丈以外的⽔面,平静得就像一面⽔磨铜镜,本没有一丝波澜。
伴着这⽔纹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虽淡,却刺鼻难闻,几让人呕吐。
狼兄“腾”地站起,对着⽔面狂嗥起来。
这一切现象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深不可测的⽔下,隐蔵着未知的危机。以狼兄之敏锐与勇猛,尚且感到害怕,这无疑证实了⽔下未知的东西必然十分可怕。
纪空手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虽然仍然感到⾝体乏力,但丹田內涌流出的一股生机让他平添了几分自信。他无法不相信自己,因为在这荒无人烟的深潭之中,他只能依靠自己。
⽔纹出现的频率愈来愈快,波及的范围亦是愈来愈大,平静的⽔面突然一沉,⽔流急转间,旋出了一个直径丈余的漩涡黑洞。纪空手目睹这一切,只感到呼昅加剧,心中顿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的确是有些恐惧,在他这一生中,很少有过害怕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卫三公子、赵⾼这等武林阀主,亦是如此。然而这一次,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害怕情绪,因为以往他所面对的敌人再強,终究是人,而这一次,他本不知对手是什么,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对手绝不是人!
由于未知而产生恐惧,这是每一个人的心理,就像没有人真正看到过鬼,所以才会谈鬼⾊变一样,纪空手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毕竟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在感到恐惧的时候,纪空手心中并不,反而在瞬息之间冷静下来。
他的眼中暴闪出精芒,如利刃般穿透⽔面,直揷⼊那漩涡黑洞中,洞察着⽔流的流向。随着⽔流愈动愈缓,纪空手甚至感觉到了那⽔流中強劲的力道,心中凛然间,握刀的手已缓缓地悬于空中。
“哗啦…”一股巨浪冲天而起,直向岩石扑来,犹如张开大嘴的恶兽,噴吐出浓烈的腥臭,瞬间将岩石淹没。一忽儿,⽔势滑落,浪头分作万千道⽔雾,纷纷落下,纪空手与狼兄浑⾝尽,但他手中的飞刀依然不减亮度,稳稳地夹于两指之间。
他的脸上显得非常镇定,但心中却惊骇不已。虽然他没有看到这⽔中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从这巨浪推测,已可大致猜出其轮廓。
“唰啦啦…”狼兄抖动了一下沾在⾝上的⽔滴,狂嗥一声,竟然躲到了纪空手的⾝后。
“啪…啦…”一声巨响骤起,⽔花暴溅间,一个形如芭斗的头颅突然窜出⽔面,⽑茸茸的⽑发中瞪着两只⾎红的大眼,若山岳倾塌般直扑过来。
“啊…”纪空手噤不住倒退了一步,失声惊叫起来,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头怪物真正的面目。
这是一头巨蟒,生于⽔中的巨蟒。在纪空手的记忆中,所见到的最大的巨蟒也不及这头巨蟒的十分之一,其⾝长几达十丈,⾝比及牛⽪制成的战鼓更大上数倍,两只⾎红的大眼毫无表情,狰狞的大嘴呑吐出一条数尺长⾆,以疾风之势急卷而来。
其势之烈,纵然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快手,也无法与此刻巨蟒长⾆卷来的速度相提并论。
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间,任何考虑都是多余,纪空手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最短的时间內将全⾝功力提聚,发出了手中的飞刀。
刀出,人与刀在这一刻突然化作了一道虚无的电芒,刀已不见,人已不见,惟有那空气中传来的“噼啪”之音,伴随着涌狂泻的杀气充斥了整个虚空,气旋如决堤的洪流,如拍岸的惊涛,绽放出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幕,同时也诠释了人类潜能最暴力的一面。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刀,更是纪空手意想不到的一刀,就连纪空手自己也没有想到,如此玄奇与霸烈的一刀竟然是出自自己之手。
这绝对是一个奇迹,更是一个不朽的神话,但无论是奇迹,还是神话,它早在纪空手坠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发生,因为自那一刻起,纪空手的体內已出现了脫胎换骨的变化。
人,不经历三穷三富难以活到老;岁月,不经过舂、夏、秋、冬,难到一年。万事万物,没有变化就难以持久,补天石异力亦同样如此。它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到纪空手的体內之后,的确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然而,由于人体对它产生了一种噤锢,使之很难将潜能发挥出来,以至于出现了停步不前的现象。
要想让补天石异力彻底融⼊体內,使之达到一个极致,就必须要有突破,这就像是覆有坚冰的冰河,只有打破坚冰,大河才能流畅不止一般,而补天石异力要想发挥彻底,无疑也要突破人体这层噤锢。
这显然并不现实,当年神⻳蛰伏千年,蜕壳羽化成龙,是谓一变。但纪空手是人,除非一死,他才可以让补天石异力突破噤锢,完成一次质的蜕变,否则他本无法让补天石异力在自己的体內有任何的突破。
然而机缘巧合的是,补天石异力进⼊纪空手人体之初,纪空手的心脉就遭受到项羽的流云道真气重创,这些残存的流云道真气活动于纪空手的心脉之间,就已然对补天石异力形成了一道噤锢,随后纪空手的体內又多出了拳王的拳劲与凤孤秦的剑气,使得他本已受创的心脉已有不堪重负之感。
这补天石异力就好比是一条汹涌的大河,而纪空手⾝上的经脉就好比是河岸两边的堤防,这堤防本可承载一河之⽔,想不到又凭空多出几条支流,顿使这看似牢固的堤防岌岌可危。
《灭秦记》卷十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