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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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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平阪炼次当时年仅十五岁、刚从国中毕业。他没有继续升⾼中,而是在大街上组成一个不良少年帮派,名叫“修罗道”很难想像这是个都会少年会想到的帮派名,据说是由哀川翔(注:⽇本格派男演员,电影作品多与黑道及暴力有关)主演的黑道片名而来。

  “总之那个人超強的,是四大天王之一。”

  平阪帮的资历最深的老臣——电线杆如此说月。

  “可能比壮大哥还要令人害怕。因为他会笑着开打。”

  “我对那个时期的事情不太。”宏哥坐在驾驶座上回应。

  目前正在从平阪帮事务所返回“花丸拉面店”的路上。由于⾝型过长,电线杆的头直顶在副驾驶座的车顶上。

  我和爱丽丝则是坐在后座,中间夹着一道布偶墙,两人都沉默不语。

  “二哥至少还上过⾼中。”电线杆说道。

  “只上了一年而已。后来就跟阿哲混在一起…那个时候平阪帮已经成立了。”

  “原先在这附近的混混本没有什么帮派,因为那时候还是觉得组帮派这种东西很无聊。”

  说得也是。若是在早期的千叶县或神奈川县就算了,但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要组帮派通常先要有个假想敌,但现在的大人本没空去当小孩子的敌人之类的了。

  “可是平阪大哥却一直说什么‘咱们来结义吧’当时大家都用‘你到底在说啥?’那种眼光看他,不听话的家伙就会被他揍得很惨。”

  电线杆本⾝并不是“修罗道”的成员,所以一开始对闯进地盘的平阪炼次很不慡;他本⾝只不过是留连在便利商店抱怨的中辍生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来自大阪的问题火种。

  “听说壮大哥刚来东京的时候就和女人住在一起。”

  “咦咦咦咦咦!”居然还跟女人同居?总觉得之前对他的印象不断瓦解。不知道那个人在女朋友面前是什么模样呢?还是说就一直眉头深锁吗?

  “啊,这件事我也稍微听说过…”宏哥忽然附和。“他原本也是靠女人养,对方是‮店酒‬
‮姐小‬之类的。因为女朋友上班的店和炼次的帮派起冲突,第四代就杀了过去…好像是这样吧?”

  “啊,不对。听说并没有起冲突耶!”电线杆附带修正。“我也是后来才听壮大哥说的,他跑去‘修罗道’的聚集地找对方算帐,还训了对方一顿、骂他们是不是⽩痴?带领这么多人,竟然还敢到有黑道在背后撑的店里闹事?”

  “这不就是起冲突嘛!”宏哥忍不住吐槽。

  “不过平阪大哥的度量也超大的。然后两个人从此就开始合作,把背后叫什么藤田帮的流氓赶跑,换成自己的帮派来罩那间店。”

  怎么可能——如果我对第四代还不太,应该会有这样的反应吧?按常理来说,怎么可能会有一群小鬼敢找黑道的碴,最后还抢走他们的一部分地盘?

  “听说壮大哥跟一间好像也⼲过満多肮脏事的房屋仲介有情。我脑袋不好不太清楚,但好像就是在土地还是大楼的书面资料上动手脚,结果连店面都给呑下了。”

  果然又是这种手法。我不知道那个人自己觉得如何,但他真的很有成为智慧型黑道的资质。

  “然后就跟平阪大哥两人合组帮派,自从壮大哥认真起来后,地盘就急速扩增;后来还改变帮派名称,顺便租了事务所。”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是用平阪的名字呢?”宏哥询问。

  “壮大哥好像说什么合并公司之后会留被合并的公司名称…”

  哇!感觉好像出现了非常商业化的理由,真不愧是第四代。

  “还有,听说平阪大哥也说过雏村这名字不错想要用,可是壮大哥很讨厌自己的姓。”

  “记得他好像是从老家逃家出来的吧?”

  据说第四代在大阪的老家是会兼在路边摆摊作生意的老派黑道,大概是号称雏村帮或是雏村家族之类的吧?若是这样,会不想用雏村两个字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们两位结拜时都是五分満的酒杯,没有说谁比谁在上面;结拜时我们也都在场,当时觉得只要有这两人在就一定天下无敌了。而且壮大哥跟平阪大哥不止喝结拜酒而已,好像还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我喃喃自语地复述了一遍。

  “至于是什么东西,两位都不肯告诉我们,所以我们都说那是‘超级结拜杯’。这些都是传奇啦,只能说是传奇了。”

  比⾎更浓的杯酒…还有比那更浓、连结着两人的某样东西。

  我试着回想起残留在嘴的可乐味、已经淡掉了的结拜酒味。

  “这件事我也听炼次说过。”

  宏哥的声音显得甜藌而朦胧。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说不是具有形体、能随便让人看见的东西。结果阿哲就吐槽:‘你们是同恋吗?’炼次还笑着说:‘是比同恋更亲密的关系。’搞得第四代心情超差,最后还大打出手打翻拉面,全部的人都被明老板骂得半死。”

  原来这样的景象曾出现在那面布帘底下…是很久以前的梦。

  “但是…”电线杆庒低声音。“那两位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会…?”

  结果我还是无法开口告诉第四代——

  在上野和炼次哥相遇,还有他告诉我不要接近Livehouse的事。

  即使已经确定他就是第四代过去的伙伴,平阪炼次。不,应该就是因为确定了,所以才说不出口。

  为何炼次哥——曾经和第四代携手创造平阪帮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们这些帮众里,有没有人知道平阪炼次离开东京的理由?”

  爱丽丝直到方才为止都还将下巴埋在⽔豚先生当中,却突然打破沉默询问。我吓了一跳,隔着摩卡熊布偶紧盯着她的脸。

  “…没有。大姊您知道吗?”

  “我也还不知道。况且我和第四代认识时,平扳炼次已经不在东京了。但我知道途径——包括该挖掘哪一座坟墓。”

  “壮大哥只要一听到平阪大哥的名字就会二话不说动手揍人,所以都没有人敢问他…难不成他们——五年前分开时候就已经是敌人了吗?”

  “关于这点也还不清楚。”

  爱丽丝的话到此中断,之后就只剩下昏暗的沉默。

  唯有‮探侦‬才能发现的事实——然而,却没有理由求证。因为没有任何人提出这样的委讬。

  “二哥,真不好意思还让你送我过来。”

  电线杆一马当先从停靠在拉面店前的车中走出来并深深一鞠躬,结果头还撞到车顶。

  至于为何会要顺便载他,也是因为当我们打算离开时,电线杆便说有事要去“花丸拉面店”一开始宏哥询问“是否要搭便车”他还不好意思地拒绝,但由于在路上也有些事想问他,所以就硬拉他上车。不过,他到底有什么事呢?我看着那穿过布帘的‮大巨‬背影如此想着。

  “热到感觉快被煮了。”

  爱丽丝对着从门中侵⼊的热气皱起眉头。明明太就已经快要下山了,柏油路面却才刚要大量散发渗透在內的热气,感觉甚至比中午还热。看来今晚的拉面店也会因为想来吃冰淇淋的客人而⾼朋満座。就连放在拉面店外面,把啤酒箱翻过来铺上座垫而成的位子也全都是人。

  “鸣海,你帮我跟老板叫一份红⾖冰。还有,虽然现在完全不想吃晚餐,但如果硬是要我吃,就帮我叫碗凉拌沾面去面。宏仔则是记得帮忙把我的友人搬回事务所。”

  当我牵着爱一丽丝的手走下车时,听见拉面店方向传来的动声。回头一看,令人惊讶的是电线杆居然跪在布帘下。通勤族的顾客们都捧着大碗公站了起来,大家都想远离电线杆。

  “…啊,拜、拜讬!不可以这样啦,在这种地方…你、你先到后头的座位吧?我拿个冰淇淋给你。”

  到外面送餐点的彩夏看来已经招架不住了,于是对着我露出一脸困惑的神⾊,但我自己也惊讶到无法动弹。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还有客人在,这样会打扰到人家!一

  明老板站在柜枱另一侧皱起眉头。接着电线杆抬起头来——

  “是平阪大哥回来了。一

  明老板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脸颊。

  “现在变成了我们帮派的敌人了。”

  “所以又怎样了?谁要管你们这群笨蛋小鬼们玩的斗争游戏?”﹒

  “就算是壮大哥再厉害,如果跟平阪大哥敌对,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而且我们本不想看到他们两位自相残杀。”

  明老板站在噴出火和烟的中式炒锅后面,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可是壮大哥说这是帮派內部的问题,也说不再借助大姊他们的帮忙了。说不定已经查出平阪大哥的所在位置,想一个人前往了结过去的恩怨。如果对手是平阪大哥,我想壮大哥—也很难全⾝而退。”

  我呑了一口口⽔。

  “但要是老板就一定就能阻止平阪大哥和壮大哥,拜讬您了!”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不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笨蛋!”

  听来极为冷酷无情的一句话。就连我都差点想从电线杆背后补上几句。

  “可是老板比他们俩还要強,而且本没有其他人能阻止。”

  “我还有其他客人,你别再吵了。有没有搞错?我是拉面店老板耶。”

  明老板回答得理直气壮,接着将煮好的‮华中‬井饭给了彩夏。“让您久等了~”彩夏则是一脸害怕地将东西送到店外。

  “如果阿壮或炼次来店里,我就请他们吃拉面,顺便送一份冰淇淋。若是有话想说,我会听;若是还在搞些无聊的事,我会扁他们——这些大概还算是我的工作。不过…”

  明老板终于将视线转向电线杆——或说是转向我跟爱丽丝、坐在驾驶座上的宏哥、远在隔着铁路和车站另一边的第四代⾝上,甚或是转向位在东京某处的炼次哥吧?这时明老板的眼神,就像是用⽩雪做成的糖果一样善良。

  “带他们过来是你们的工作吧?”

  电线杆的双手“啪”的一声落在柏油路上。爱丽丝看了垂头丧气的‮大巨‬⾝躯一眼。

  “走吧,我们有我们的工作要做。”

  我被爱丽丝拉着⾐袖,暧昧地点点头往拉面店后头走去。彩夏前紧抱着餐盘站着,以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们。不过彩夏比我坚強许多,接着她低着头走向电线杆⾝旁。

  “请、请问…你要点些东西吗?我再去拿个啤酒箱过来给你坐。”

  由于爱丽丝硬是拉着我不断前进,所以我只听到这里为止。我俩沉默地走上紧急逃生梯,任凭灯光和滚烫的热气、谈声和⾼汤的香味逐渐远去。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存在着这么善良的地方,这里应该也曾有个为炼次哥而存在的位子才对。

  而他居然得抛弃这样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爱丽丝踏⼊了冷气吹个不停、让人浑⾝起⽪疙瘩的事务所,接着马上趴倒在铺上。出去外面这么久,她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

  当布偶的搬运工作告一段落后,爱丽丝只转过头来看着宏哥。

  “已经没事了。⿇烦你去帮我跟老板说:很抱歉给她带来⿇烦了。”

  宏哥七里有谱地点头回应,将布偶们叠放在铺边后随即返回门口。

  “我再去一次第四代那儿好了。”

  宏哥在穿鞋子的地方回过头来。

  “我再去确定一次,是不是真的不委讬‮探侦‬。第四代的脑袋里充満了黑道的遗传因子,所以很容易就想到帮派面子之类无聊的问题。其实他的工作已经够忙了,⿇烦事就给我们这些尼特族去做就好了。”

  “随便。”

  爱一丽丝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冷淡。我的想法和宏哥一样,原以为爱丽丝应该也是如此的。

  “啊——可恶!阿哲那家伙偏偏在这种时候不知跑哪儿去了!明明该换他出场了。”

  要是阿哲学长在的话,即使要去揍第四代也——不对,那样大概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而已。但是在遇到这种见⾎事件时,没他在其实还満令人不安的。

  “爱丽丝,你也别太勉強喔。”

  宏哥一边穿鞋一边提醒她。

  “我有生以来从来就没有不勉強过。”

  爱丽丝用双手撑住垫将⾝体抬起,并轻声地回应。

  似乎让她安静一下比较好。正当我准备跟随着宏哥走出房门时,后面传来尖锐的声音。

  “连你都出去做什么?你过来那儿跪着。”

  爱丽丝全⾝包裹着⽑毯并埋没在一堆布偶中,由于她的眼眸看起来雾雾的,我只好照她所说的,跪坐在铺的旁边。

  爱丽丝把我买给她的⽔豚先生布偶庒在单薄的前,遮住了一半的脸,让我觉得她的眼神更为锐利,就像一冰做的钉子一样,把我牢牢钉在那里。

  “我接受第四代委讬的工作只有制作T恤窃盗犯的通缉传单而已。”

  爱丽丝用仿佛只用一大拇指打着字般的语气对我说。

  “任务已经完成了。被逮到的男子也经过你的确认,确定是犯罪集团的一员。如今的我,只不过是漂泊在浩瀚资料大海海面的一对眼睛罢了,没有力量也没有意志,所以也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还是得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忽然感到一阵虚脫,差点整个瘫趴在地板上。我努力地用手撑住,忍住不让自己跌下去,但实在无法直视爱丽丝的眼睛。明明吹着冷气,颈部却感觉好热。

  “或许你自己没有发觉,但你是少数几名可以直视雏村壮一郞眼睛的人;然而今天你却一直不敢正视他。在上野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隐瞒些什么?”

  这时我脑海里掠过了好多话。心想如果现在能哭出来或发脾气,该会有多舒服呢?可是我却找不到那样做的理由。

  因为我只不过是缺乏勇气,才会开口不说。

  “得知即死亡。”

  爱丽丝的话刺进我的心坎,我只能随着她的话语抬起头来。

  “你的那个部分早已死亡,谁都无法治愈。而我是尼特族‮探侦‬,是死者的代言人。若要共享死亡,我做得到。”

  在我发抖的嘴內,原本僵硬的话语融化了。

  应该已经学到很多次教训了才对。什么都不说——这才是最让周围的人受伤的一件事,就连我自己也曾是伤者其中之一。然而我却必须让爱丽丝提醒到这种程度,否则就只会继续畏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见到…平阪炼次了。”

  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接着便紧咬住嘴

  而爱丽丝只是将布偶放在膝盖上。停留在她眼中的黑——我想那是任何人独自在宁静的夜里仰望天空时都曾看过的颜⾊。

  所以我全都说出来了,包括与炼次哥相遇的场所都是受第四代之托前往的地方。也就是说,那些本就不是巧遇。我和炼次哥势必会相遇,而且确实也遇到了两次。

  过去曾经是挚友——炼次哥告诉我,他是为了将以前结拜的兄弟打得破破烂烂才会回到东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仿佛要将所有影子都昅进去。

  “…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不过…”

  那个人——看起来很难过。

  必须一直耍⽩痴或者一直揍人,若不做这两种事其中之一,大概就无法呼昅了——他的表情

  就是这样诉说着。

  就算我将知情的內容都说完了,爱丽丝还是保持好一阵子的沉默。我买给她的布偶被夹在两膝中间而扁掉变形。她的眼神既不是责备,也不是感叹——就只是分享。

  “把Dr。Pepper…”

  经过又长又令人感到寒冷的沉默,爱丽丝终于开口。

  “…拿给我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到就快要黏在手指上的红⾊罐子,到爱丽丝手上后,她做了一件从未对我做过的事。

  爱丽丝喝了一口,接着就将罐子递到我的嘴前。

  “你也喝吧,剩下的全部。”

  我感到困惑、上不来气、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含下一小口的饮料味道,却和记忆中跟炼次哥喝的结拜可乐味道混杂在一起。

  由于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感觉罐子变轻时气泡早已散去,于是我将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掉,只觉得甜味和香料的味道沿着喉咙內侧流了下去。

  我拿着罐子站了起来,感觉就像爱丽丝的⾎在胃中静静地被昅收到我的体內,本没办法直视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谢谢你。”

  “该道歉的对象怎么说都不该是我吧?”

  “说得也是。”

  “没关系,我也不希望我的助手一直这么无能。就当作在训练狗,就算需要一百次、一千次,我都会教你同样的事情。”

  “我会努力的。”

  “不论再怎么努力扎、长出枝芽、扩张言语的嫰叶,我所能触碰到的现实世界毕竟还是很渺小。”

  这时,爱丽丝的眼里终于浮现一丝丝的润。

  “而你就是那渺小世界中的一部分。”

  我点头回应。

  若是不能用言语表达,我们的世界就只能在这瘦小的手掌里等待枯萎。

  一定要用言语表达出来才行。

  第二节

  走出‮探侦‬事务所、走下漆黑的紧急逃生梯时,刚好是“花丸拉面店”的关店时间。明老板脫下挖背背心、上半⾝只包着⽩⾊绷带,正在清洗大锅子;而早就将围裙脫下的彩夏则正在刷洗厨房的地板。

  对了,不知道电线杆后来怎样了?该不会使用暴力或者用苦⾁计哭求之类的吧?

  “他吃了五碗拉面,然后搭宏仔的车回去了。”

  “这样啊…那就还好。”

  食旺盛就是健康的证明吧?正在想这种事的时候,我才忽然发觉自己的肚子也饿了。很可惜,喝一罐Dr﹒Pepper.本就没办法充饥。已经收店了啊?本想说吃一碗面再回去的。我边‮摸抚‬肚子边看着还冒着烟的大汤锅。可能是当时的表情有点哀怨吧?明老板发现后便开口了。

  “什么嘛,原来是肚子饿喔?”

  “呃…对啊…最近老姊都満晚回来的,所以没有准备晚餐。”

  “那刚刚好。这个给你带回去吧?”

  明老板抛了一个保鲜盒给我,里面装着三颗卤蛋。

  “呃…谢谢你。”

  “你别拿给姊姊吃喔!全部都给我吃掉。”

  “又是过期货喔!很抱歉,我不是垃圾桶耶!”

  “垃圾桶至少还可以拿来腌泡菜或是让小孩玩躲猫猫。”

  “明老板,你最近好像对我特别冷淡耶?”

  “已经很晚了,你给我好好护送彩夏回家喔!”

  居然连听都没在听!

  当我自暴自弃地蹲在拉面店前的柏油路上,啃着咸死人的卤蛋时,打扫完的彩夏走了出来。“明老板,晚安——!”

  “小屯点喔!明天见!”明老板在布帘后挥着手。

  “你不等我也没关系啊!”彩夏一副很⾼兴的样子,在我周围边跳边转来转去边走路。

  “没有啦,反正都要经过公车站。”

  “可是这是你第一次送我啊!”不对,应该有五、六次了。寒假前的我一直都很闲,而且彩夏也——

  “啊,对、对不起,会不会其实不是第一次送我?”

  彩夏张开双臂挡住我的去路。

  “嗯,不是。其实我比彩夏想像中的更体贴别人哦。”

  “没、没有人说藤岛同学不够体贴或是都不工作或是做事都半调子呀…”

  “我也没说过。”

  彩夏笑着逃到我前方五步左右的地方,接着又转过头边退边说:

  “这样啊…原来不是第一次,那…我更⾼兴了!”

  听到这句话的确让我很⾼兴,但却无法姻然接受。明明彩夏的脸孔因为站在夜晚的街灯下显得暗,但对我而言却无比耀眼,本无法直视。

  彩夏在这个冬天发生的事件中失去了许多东西,包括和我相遇时的记忆。然而,她还是回到了“花丸拉面店一”回到了我的⾝旁。

  现在的彩夏已经可以笑着面对应当已成为空⽩的那些事物,换作是我的话绝不可能做得到。所以我才会觉得她如此耀眼。

  “不过…没事就好。因为藤岛同学刚回到拉面店时脸⾊超差的。”

  “是、是吗?”

  我好像真的很容易被人看出脸⾊,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但你从爱丽丝那儿回来之后就好很多了。”

  “嗯…”真对不起,我是个单纯的男人。

  “换作是我就做不到。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藤岛同学愿意跟我说很多事。所以爱丽丝真的很厉害耶!”

  “这个…嘛…”

  能不能请你不要当面把我说得跟难搞的珍禽异兽一样?

  “我只不过是一个在拉面店打工的工读生,不太懂很难的事。这也没办法。”

  “没有啦,爱丽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请我喝了Dr。Pepper而已。爱丽丝先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都给我喝。说真的其实觉得很难喝又很难过,但是该怎么说?好像就冷静下来了。”

  “咦——!?”

  彩夏突然摆出投降的手势,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这表达惊讶的方式还是和丧失记忆前一样。

  “你被強迫喝下去喔?爱丽丝喝过一口的?”

  “咦?嗯、嗯嗯。”“这、这这!不、不行啦!藤岛同学,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彩夏突然靠了过来,然后拚命拍打我的手臂。什么跟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请你把‮机手‬拿出来,打给爱丽丝!”

  彩夏的表情吓到了我,急急忙忙照她所说的打给了爱丽丝。电话一接通,‮机手‬立刻就被她给抢了过去。

  “爱丽丝吗?是我,彩夏!我听藤岛同学说了,你让他喝Dr。PePPor的事!”

  彩夏开始透过电话说教:

  “你听好,就算是间接,不行的事就是不行!爱丽丝喝过一口的罐子,藤岛同学用嘴巴触碰耶?你仔细想想看这是什么意思!”

  我终于听懂她们在谈的话题,整个人傻掉。彩夏一脸愤慨地将‮机手‬庒在我耳朵上。

  ‘鸣海!你、你这无聇之徒!’

  又来这套喔?如果一开始没发现,就不能⼲脆都不要发现吗j

  等我被爱丽丝痛骂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之后,彩夏才将‮机手‬挂断塞进我口袋里。

  “请藤岛同学也要多留意点!”

  “嗯嗯…可是这真的是必须这么在意的事吗?像阿哲学长和少校,他们没钱的时候都会从旁边偷吃我的拉面耶!”

  “但爱丽丝是女生!”

  在被责骂的期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车站;恰好公车也闪着刺眼的后车灯,正要停靠在路肩。虽然彩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是只丢下一句“再见”便奔向公车。夹带着沙尘的公车排气噴在我脸上,‮大巨‬的车体沿着河边远去。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现在的我该不会其实是住在上野动物园里的⽔豚梦中的角⾊吧?而且说不定正要被马来貘给吃掉呢?我幻想着七八糟的蠢事,背对河岸往漆黑的街道走去。

  第三节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凌晨十二点了。就算是当天的最后一击——我一走进玄关,就挨了姊姊一拳。

  “虽然没人会管你多久没回家或是饿死在哪条街上,至少自己洗的⾐服自己要收拾。你到底晾在那儿多久了?还有,要记得打扫!”

  我一边摸着头旁边的肿包,一边走上二楼的卧室。上堆満还夹在方形晒⾐架上的內⾐、衬衫和⽑巾等⾐物。当我看到此景时,(应该是)以一天份而言过于繁重的疲惫导致原本令脑部呈现拒绝认知的状态,现在却纷纷爬上我的眼⽪、颈部、肩膀、手臂、侧‮部腹‬、‮腿大‬、小腿等部位,让我直接向前趴倒在堆积如山的⾐服中。我不行了。虽然还没‮澡洗‬也还没刷牙,肚子也很饿,但…晚安我要睡了。

  然而,脸颊上的绣线起伏‮感触‬,又让我睁开差点就闭上的眼睛。

  是⽩⾊的T恤。只有袖口和领口是黑⾊,肩膀和侧‮部腹‬的地方分布着⾊彩鲜、放状的刺绣。是当时炼次哥穿的⾐服。想起来了,是我拿回家里来洗的。

  我将其他⾐物推开、仰躺在铺上,在⽇光灯下摊开T恤。记得他说这是件很重要的⾐服,

  所以我必须还给人家才行。可是我到底要拿什么脸再次去见那个人呢?何况本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跟我联络?既然炼次哥也一直在调查第四代的事,那知道我们的关系也只是迟早的事。

  知道我是协助平阪帮的人。

  我和他——其实是敌人。

  追究柢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一点——我并不想和那个人敌对。这和过去与阿哲学长对战时的情形不一样,因为炼次哥摆明就是要使坏。就因为如此,才让我更觉得难过。

  但其实最难过的人应该是——

  当我正打算将T恤丢在枕头旁时,眼角忽然瞄到一样东西。就在离我的头不远处的三角⾐架上,挂着一件黑⾊T恤。是平阪帮的制服。

  “啊…”我整个人弹了起来。并将⽩⾊和黑⾊,两件T恤拿起来摊开。

  印在黑⾊T恤前的凤蝶代徽、炼次哥⾐服上的刺绣——两件⾐服重叠后,我才终于发现。这本不是什么放状的刺绣,其实是凤蝶代徽的一部分。这应该是未完成品吧?由于必须使用多种颜⾊的绣线,若是在制作到一半,就会呈现这样仿佛烟火般令人不解的形状。

  这件⾐服很重要——我记得炼次哥是这么说过。

  指的大概就是这个吧?第四代和炼次哥换的“彼此最重要的物品”因为第四代的纫手艺很好,所以就亲手制这件…不过这也不太对,记得宏哥说过那并不是具有形体、能随便让人看见的东西。〡

  真搞不清楚。我将两件T恤放在膝上,再度仰躺回去。

  “本来想说不管再活多少年,大概也没办法到比这家伙更重要的朋友了——”

  炼次哥说过的话和杯喝下的可乐味道,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假设真是如此——

  最难过的应该是第四代吧?

  因为他也隐瞒了仓库钥匙的事好一阵子。我认为他是个冷静、会深思虑所有可能再采取合理行动的人,甚至比我更适合做‮探侦‬。但这样的人居然…

  或许是他不想相信这样的事实吧?我倒希望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又该怎么做呢?

  思考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凝固在⾝体里的疲倦开始融解,就像是舂天来临时造成的雪崩般侵袭我的眼⽪。我昏睡到连梦都没有作。

  隔天中午过后,天气逐渐变差,风力也开始增強,感觉就像是会下午后雷震雨的样子。因此我将代炼次哥保管的T恤装进两层塑胶袋里放⼊背包,然后立刻踏出家门。光是更新乐团的宣传网页及部落格就已花掉整个上午,因此距离傍晚和人约定开会的时间也没多久了。

  第四代就待在平阪帮事务所最里面的房间——杂地摆放着一堆铺、⾼度不算⾼的移动式书架、办公桌和椅子等杂物的休息室。他正一边讲电话一边单手敲打键盘。第四代之前对电脑可说是一窍不通,但经过我稍微教导一下后,他便突飞猛进到可以自己管理帮派使用的电脑了。因此最近他待在这房间的时间也增加不少,可以让我们独处。这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你不是下午四点就要去跑唱片行了?要跟设计师一起去对吧?没事不要给我跑来这里。”

  挂断电话的第四代仍然盯着萤幕继续敲打键盘。连我这边的行程都已经掌握住了,真是个恐怖的人。

  “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如果是关于炼次的事,我不想听。昨天宏仔又跑回来跟我啰哩八唆讲一堆,我看你也应该被爱丽丝洗脑了吧?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

  “我见到炼次哥了。”

  正想着第四代的座椅转过来了,下一秒钟我就被揪着⾐领甩到墙壁上。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狼眼就在我面前。

  “什么时候?在哪里?”

  “…很…很抱歉…一直没跟你说,但是…”

  “我问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他的!”

  “有关炼次哥的事…第四代应该什么都没委讬给爱丽丝对吧?所以我也没有非得告诉你不可的理由。”

  剧烈的疼痛让我的视野一阵模糊,脚已经从地面腾空了。原来是第四代把我给举了起来,害我的后脑勺撞到后面的墙壁。

  “你少给我耍嘴⽪子!快说!”

  “那就请你…委讬…爱丽、丝…”我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们是‮探侦‬,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

  第四代将我整个甩到铺上。

  “少无聊了!我怎么可能让家丑外扬!”

  “我不也是你的家人吗P”

  我不自觉地大声回嘴,刚才被伤到的喉咙一阵疼痛,害我猛咳嗽。

  “难道对我就什么都不能说吗?你跟炼次哥不是同伴吗?听说你们连喝结拜酒都不分辈分⾼低,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跟他断绝往来了吗?一

  “没错,早就断了。已经不是兄弟了。”

  “为什么!?”

  “因为不遵守承诺,两人都是。所以炼次才无法再待在帮派里,就这样。如果他到现在还在恨我,那很好,我会杀了他!”

  “炼次哥他——”

  恨他?到现在还在恨第四代?

  我实在不懂。就连发生过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了解那蔵在防风型墨镜底下的眼眸中刻了多少伤痛?

  然而当我从背包中拿出塑胶袋包着的东西摊开时,第四代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你应该认识这件T恤吧?这是炼次哥忘记拿走的。我们真的只是偶然遇见对方,所以几乎没有问他什么,可是…可是那个人跟我说这件⾐服真的很重要,一定要还给他。”

  第四代大叹了一口气并靠在椅背上,我则跨过了铺坐到第四代⾝旁。

  “听说你们换了彼此很重要的东西,对吧?这件⾐服是不是第四代绣的?”

  “你是听谁说的?”

  电线杆曾说过,这件事几乎已经变成传奇了,宏哥也知道。

  第四代将‮机手‬丢到上,只吐出一句:“无聊。”

  “本不是这种看得见的东西。只是为了耍帅而做的,炼次应该也早就忘记了。”

  果然不是这件T恤吗?但我还是紧咬着不放。

  “但这个刺绣不是第四代绣的吗?是帮派的代徽耶!”

  “并不是我。”

  该不会是嘴硬不想承认而已吧?但第四代却指着我手中T恤的侧‮部腹‬和肩膀部分说:

  “你给我看清楚。侧‮部腹‬的花纹是肩膀部分的1.3倍人,为了让颜⾊的层次看起来一样,绣线的安排有所更改;是把刺绣模式输⼊电脑后放大处理而成的。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我一脸呆滞地看了看尚未绣完的代徽,又看了看第四代的脸。

  第四代说得没错。对于我没有教他之前本不会用电脑的第四代而言,不可能做得到这个刺绣。但是——

  第四代果然还是知道关于T恤上刺绣的事。

  “绣这个刺绣的是一个叫喜善的女人。”

  第四代将头别了过去。

  …女人?喜善…是韩国人吗?是和…第四代住在一起的,女朋友?

  “这女人已经不在了。我没办法保护她,炼次也办不到就是这样而已。”

  一旦第四代闭上了嘴巴,我也无法再继续追问了。不管是针对炼次哥或是那名女子都一样。接下来是一阵柔软的沉默,仿徙房间地板上铺満了冷冰冰的⽔银。

  “你能联络到炼次吗?”

  我一时之间没意会到这是对我的发问。

  “…咦?啊…那个…”

  如果现在‮头摇‬,好像连骨头都会被他绞碎。

  “他没有‮机手‬,但我告诉过他我的号码。”

  “如果他打过来就告诉我。我要去杀了他。”

  我不噤呑了一口口⽔,但这次很确实地‮头摇‬拒绝。

  “我不要。”

  第四代闭着嘴瞪着我。

  “炼次哥…是我在原宿巧遇,然后又在上野重逢而上的朋友,就只是这样而已。对我而言是…”

  “少给我在那儿唱⾼调。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在针对我们?”

  “这件事我会当面向炼次哥确认。我还不想相信。”

  “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你懂什么?”

  “第四代一开始不也不想相信吗?所以你才会隐瞒仓库钥匙的事。”

  话一说完,我的视野立刻剧烈地摇晃,一阵冲击让灼热的空气从口中噴出,⾝体从中被弯成两半,这时我才终于感到‮部腹‬传来的剧烈疼痛。原来是第四代的铁拳正中我的肚子,让我觉得就要吐了,只能一手抓着单颤抖着強忍疼痛。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顺便也去告诉爱丽丝和宏仔!”

  接着第四代走出了房间,休息室中充満宛如粉状的昏暗和肃静,我却倒在铺上好一阵子都不能动弹。

  我用指尖寻找着代炼次哥保管的T恤。

  我的工作——

  就这样对昏暗的世界视而不见,只看着即将踏人镁光灯下的乐团背影,然后等待第四代将炼次哥——或炼次哥将第四代破坏到再也无法挽救的地步,却只是等待。难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吗?

  我绝不接受这种事!

  “这就是壮大哥的办公大楼吗?好酷喔!”

  美嘉姊看着上头写着平阪帮事务所的大楼招牌,‮奋兴‬到大声喊叫。她就是那位年轻的女活动企画总监。她穿着一件超夏天的贴⾝背心配你裙,害我真心地后悔和她相约在事务所前碰面。但是美嘉姊希望能够见识一下平阪帮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我也没办法。实在是因为今天我们预定要跑的唱片行都在附近,约在这里还算是満方便的。

  “而且还附保镖耶!藤岛同学,你果然很厉害!全⾝都散发出大人物的气息耶!”

  “没有啦,这是…那个…”我头痛地回过头。

  “是的!我们会保护好大哥和客人的!”“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平阪帮纵向⾼度第一的电线杆,以及横向幅度第一的石头男。如果让这两人同时出动,说不定连核‮弹子‬都挡得下来,但却醒目得不得了。再加上目前黑T恤制服正被噤止穿着,结果两人分别穿着印有“侠气”“仁义”之类字样的⽩痴服装,怎么可能带着这种人上街啊?然而两人直说是帮主的命令,死都不愿意离开。第四代认为我可能已经被炼次哥那群人视为协助平阪帮的帮凶,所以外出时有危险。之前对我那么冷漠现在又这样,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总之就是太婆了——而且今天又不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那个…我们要拜访公司和店家耶。对方会吓到的,请不要跟过来。”

  “绝对会做好护卫的!”“一定会瞪到让对方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为止!”

  我已经连应声都懒了。拜访第一间淘儿音乐城时,我在店內乘机和美嘉姊头接耳并逃离现场,成功甩开了电线杆和石头男。

  第四节

  “大哥!大哥你在哪儿?”“笨蛋冷静点,快去问店员!一

  “什、什么事?请问两位在找什么?”

  “藤岛,藤岛呜海!什么?分类?什么分类?一

  “大哥应该是那个…和竹內力老大或哀川翔老大同列的啦!”

  “…是、是吗?那就可能是演歌或歌谣或电影配乐之类的…”

  “好,就去演歌那边!”“大哥不在这儿啊P”“你这家伙,竟敢欺骗我们!”

  淘儿的店员,对不起了。我俩急忙逃进写着STAFFONLY的门內,才总算能平静地地和‮立独‬乐团类别的负责人打声招呼。不用想也知道,结束讨论之后我们也是从后门逃离现场。按照那两个人的脑袋,想到直接打‮机手‬给我之类的解决方式应该也要花上个半天。

  “把保镖留在那里真的没关系吗?”

  美嘉姊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失望。带着流氓走来走去真的那么好玩吗?

  “没问题的,帮派內部的人太心了。我只不过是个打工的⾼中生而已。”

  “不过藤岛同学确实很有才华,如果只让你当工读生实在太可惜了。说真的,你⾼中毕业后有没有‮趣兴‬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呢?”

  美嘉姊说这句话时,我们正要穿过人嘲拥挤的车站內,害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直盯着她。

  “我们现在要去制作周边商品的公司,他们也对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很感‮趣兴‬。那只小黑鸟还可以做成卡通角⾊来卖…然后部落格也超有趣旳。一

  “还好吧?那只是把‮实真‬发生的事情照实写上去而已。一

  “可是像⽔豚那篇,我们全公司的员工都笑到不行耶!原以为都是些跟乐团完全无关的內容,害我边笑边担心,结果最后居然都有关连,吓了我一跳!”

  那毕竟是告知活动消息的官方部落格啊…“你应该很适合去写文章喔?”

  “什么?唔嗯…”…或许比当上班族适合吧?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论,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庒儿没想过自己除了成为尼特族以外还有别的的选择。

  “我能理解帮派担心你的心情。藤岛同学若发生什么意外,他们会很困扰。”

  “不是啦,他们只是爱玩黑社会游戏而已。我并不是那种需要保镖保护的大人物。”

  然而,我的观点看来是错误的。早知道应该相信第四代的直觉才对。

  通过新南口后,街上的行人明显减少。听说做周边商品的公司也帮著名游戏公司制作角⾊商品,规模还満大的;没想到却座落在邻近八幡宮附近(注:为奉祀“八幡神”的神社,八幡神原为农业之神,后来被视为武神),不像是商业区的宁静地区。

  我们在明治通左转,正要经过场外胜马投票券贩卖所(注:不用前往场就可以购买马券的地方)。由于今天是平常⽇,马券易所显得幽暗且空旷,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的行人。尽管如此,我却因为正在思考美嘉姊所说的话而没发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突然间,我和美嘉姊的左右侧分别出现了人影并追过我们。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停下脚步,并拉了一下美嘉姊手提包上的绳子。

  “咦?怎么——”

  美嘉姊正要回头时,我的‮部腹‬就感受到一阵‮大巨‬的冲击。我差点倒了下去,却被抓着肩膀硬是拉了起来。映⼊眼帘的是印着⽩⾊凤蝶代徽的黑⾊⾐服,一头漂金后已经长出黑发、看起来有如布丁的⽑躁长发,混浊的眼神和鼻环。看起来像是混混的家伙嘴角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接着抓住我的⾐领,用膝盖在我‮部腹‬又补上一击。

  “——呜!一

  当我的⾝体因疼痛弯起时,背部又受到疑似手肘的追击,只能整个人蹲坐在马路上。正要以手臂防卫,却被对方以脚尖从隙间踢中侧‮部腹‬,只觉得胃都快逆流了。

  “不、不要这样!⼲什么啦!”

  突然听见美嘉姊的哀叫声,我试图站起来。手臂看来是因为擦到柏油路面而淌着鲜⾎。就在

  因疼痛而朦胧的视野中,我看见手提包和⾼跟鞋被弹飞了出来;美嘉姊娇小的⾝躯已经被另外两名黑T恤男庒制住而看不见。直到这时我才明⽩原来袭者有三人。

  “你、你这家伙!放手!”

  唾中和着鲜⾎的我边叫边准备从男子背后抓住他,却被从旁踢中头部,整个人倒栽惠摔进路边花圃。映⼊眼帘的尽是凤蝶代徽——是他们,偷走制服并到处闹事——炼次哥的——

  我挣扎着从花圃爬出,却立刻被抓起颈部庒倒在晒到发烫的马路上。视野一隅瞥见美嘉姊被捂住嘴巴拚命挥动手脚的模样,看来是伤到什么地方了,流到颈部的⾎将她的背心都染红了。

  “怎样?要不要先打断个几?”

  “这两个不是负责宣传的?应该搞到他们不能说话吧?”

  “若是不小心杀了他们怎么办?平阪大哥也没叫我们⼲到这种程度。”

  “那就让他们住院两个月好了。”

  这群黑T恤男露出诡异的笑容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我一边觉得⾝体的热度好像快随着流到手上的鲜⾎流光,一边领悟到一件事。

  他们是冲着我和美嘉姊而来的——也就是说,我们被跟踪了,可能从平阪帮事务所走出来时就被盯上了。第四代的顾虑是正确的,我真是太轻敌了,结果落得如此下场。我的手被折到背后硬是被拉起⾝,肩膀关节已经发出尖叫了。当我打算呼救时,鞋尖再度飞向我的嘴巴,鲜⾎的味道将呼救声庒了过去。美嘉姊啜泣的声音耳中刺⼊。我到底在做什么?快动啊!快挣扎啊!难道就这样一直挨打吗!?剧烈的疼痛从肩胛骨窜到头顶,将我的意志消磨殆尽。我再次倒卧在被自己

  鲜⾎染红的地面,骨头喀滋作响的声音仿佛经由肌⾁传⼊耳里。

  忽然间,原本庒在我⾝上的重量消失了。

  地面大大地震动。一个黑影飞起、滚落在我⾝旁。是龌龊肮脏的黑T恤男其中之一——翻着⽩眼倒在那儿。

  我惊讶地转头往上看,一半被鲜⾎遮住的视野被強烈的光给切开。一个巨⽝的背影遮住了光,耸立在我和美嘉姊之间。

  “你们这群家伙,在神圣的WINS前⼲什么?”

  壮硕的肌⾁将⾐服背面撑得紧紧的,手臂就像是吊电梯用的钢缆一样又耝又结实。皱巴巴的牛仔后头口袋里揷着赛马报及‮博赌‬机台‮报情‬志。

  “喂,鸣海,这些家伙好像都没见过,是新的帮众吗?”

  “阿哲…学长!?”

  我发出了怪声。回过头看我的脸孔的确是阿哲学长。

  “你⼲嘛大⽩天的在这种地方跟平阪帮的人打架啊?是那个吗?因为太不受女生了,所以把气出在鸣海⾝上——”

  右侧那名押着美嘉姊的男子因为紧张而将她的手折到不正常的方向,被捂住嘴的美嘉姊则因剧烈的疼痛而皱起眉头并发出哀号。就在这时,阿哲学长的拳头飞了过去,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清脆响亮声音并命中男子脸部,男子则是噴着鼻⾎倒卧地面,并松开了抓着美嘉姊的手。下一个瞬间,左边的男子也被一拳击中颈部,整个人倒卧在柏油路上。

  “什么跟什么嘛!喂,‮姐小‬,你没事吧?喂,鸣海,你被揍很惨喔?喂,别睡了!这位‮姐小‬也在流⾎耶,喂!我现在没钱所以‮机手‬被停话了,赶快借我电话,要不要叫救护车?”

  阿哲学长略为耝哑的声音在这时特别悦耳,在这之前或之后都不曾感到如此.学长从我口袋中菗出‮机手‬后便四处拨打电话,接着几乎是直接扛起我和美嘉姊往车站方向走去。

  第五节

  “新潟赛马场超漂亮的。该怎么讲,草⽪跑道好像一直、一直延伸到青空下啊!又没有太多观众,而且还満凉慡的。因为太舒服了,结果就在他们大门前过了十天左右睡袋生活。”

  “阿哲,看来你已经准备踏⼊游民的行列了。”

  宏哥露出苦笑。

  “要是昨天最后一场比赛输掉的话,那我就真的得走路回东京了。”

  “你⼲脆在新潟定居不就好了?”

  “到冬天会被冻死。”

  至于我呢——则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发抖,同时直盯着诊疗室的门;本没心情跟他们谈天说地。

  由于美嘉姊被伤到无法行走,所以阿哲学长请宏哥过来载我们,接着就直接将美嘉姊送往最近的医院,也就是彩夏之前住过的那间大医院。我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但美嘉姊的诊疗却还没结束。在弥漫四周的消毒药⽔气味中,我感到一股好像全⾝都快被庒扁的痛苦。

  “该怎么说呢…已经习惯睡在一推杠⻳马券上了。一回到东京,又不知不觉地被昅引到WINS附近;结果就发现鸣海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还被帮派的人打得半死。你说嘛,这种状况下到底该怎么吐槽他?”

  “鸣海小弟,幸亏你的运气不错…”

  宏哥叹气似的这么说并看着我。

  没错,只是运气好而已。如果当时没有阿哲学长——不知道下场会如何?我紧握着因擦伤而包扎着绷带的手臂。

  我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对着第四代发出“我也算是帮里的人”这种豪语后,竟然还以为自己不会被卷⼊暴力事件中?

  “那现在是怎样?为什么不联络第四代?这不是帮里的纠纷吗?”

  “啊啊…那个…”宏哥对着我眨了眨眼。因为阿哲学长还完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以为那群黑T恤男都是平阪帮的成员。

  实在有点懒得说明,而要把这件事告诉第四代更让我心情沉重。

  然而,这两件都是我的工作。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阿哲学长,三人一起走出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宏哥的表情也显得凝重,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告诉他——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见过炼次哥了。

  直到车子经过明治通遇上塞车,宏哥才终于开口。

  “我明天也会去医院,鸣海小弟呢?”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看着手上一褁得厚厚的绷带和纱布,摇了‮头摇‬。

  为了‮险保‬起见,美嘉姊住院观察一晚,听说有內出⾎之类的症状。聆听医生报告的是宏哥,所以我不太清楚详情。由于还是⾼中生的我出面会让很多事变得更复杂,我只好像只缩头乌⻳似的待在候诊间。

  现在本不知道要拿什么脸面对美嘉姊。

  我听到阿哲学长在后座大叹了一口气。

  “感觉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啊!是说第四代⼲嘛不向我讨救兵呢?只要告诉我,我马上就飞奔回来啦。”

  “我打过好几通电话给你!给我跑去新潟那么远的地方,‮机手‬还被停话!”

  宏哥不断地拍打方向盘。

  “说得也是喔?啊哈哈哈…宏仔你⼲嘛吐我槽啦!是说这样鸣海会丢工作耶…?喂,鸣海。你怎么了?看起来脸⾊不大好,是不是连头也撞伤了?”

  “…怎么可能还会有好脸⾊…?”

  我发出虚弱的声音,就连自己听了都觉得越来越没力气。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落魄的样子啊?”

  “大概是因为被女生看见自己很逊的样子吧?”

  当然不是!不过…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啦。

  “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只会出一张嘴而已。”

  “现在才在说这个?鸣海除了会出一张嘴以外没其他值得提的,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啊!”“喂,阿哲,不要把事实讲得那么明⽩嘛!鸣海小弟都快哭了。”

  宏哥你也一样‮忍残‬啦!我坐在座椅上抱住自己的膝盖。

  宏哥提议是否由他来代为向第四代转达,我摇‮头摇‬拒绝了。阿哲学长说得没错。如果连出一张嘴都不敢,我就真的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了。我必须自己去做这件事才行。但做了之后呢?

  “鸣海小弟,你还要继续这个工作吗?建议你最好收手了。”

  我‮头摇‬回应宏哥说的话。其实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很无聊的逞強而已。

  “…嗯,是吗?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毕竟这是鸣海小弟自己的决定。”

  我心想,我到底决定了什么呢?

  用双手捂住脸的时候,颈部和手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那些人是依炼次哥的命令行动的。这件事实卡在我的喉咙深处。

  到昨天为止,我一直希望说服第四代委讬爱丽丝处理这件事。演唱会时间节节近的现在对第四代而言可说是很重要的时刻,我想他也没空揷手这种⿇烦事;若是強硬蛮⼲,在道上的信用也会遭受质疑。

  但如果将案件委讬给‮探侦‬——不仅爱丽丝而已,阿哲学长、宏哥以及少校都能揷手帮忙。问

  题是在那之前,这群硬底子的尼特族们也只能乖乖坐在拉面店厨房后门外假装没事而已。其实这也就是个人的自尊问题,因为那个⼲脆又不过问他人私事的舒适小世界里有着微妙的平衡,结果才会如此。

  但即使第四代现在将案件委讬给爱丽丝,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没让炼次哥见⾎,这件事就无法善了。若是为了这样的结果——我还能以‮探侦‬助手的⾝份继续这份工作吗?

  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你懂什么?第四代的声音又在我耳里响起。说得没错。那个人不过是敌人罢了——若是能这么想该有多好?

  我心里的纠葛完全没有松脫的迹象,这时听见了阿哲学长的呢喃。

  “喂,鸣海,炼次他…看起来还好吗?”

  我无法抬起头来。和一回头就会看见的学长对上视线、直接面对他的温柔话语…让我感到很害怕。

  “那家伙的金钱观念几乎等于零。他看起来像有好好吃饭的样子吗?还是跟以前一样老爱说些有的没有的冷笑话?”

  “…是啊。”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沙哑的声音回答。

  “那就好。不管周遭环境再怎样烂,就算怎么讲都讲不通…”

  我的背感觉到阿哲学长以拳头用力抵了副驾驶座的椅背一下。

  “只要还活者就没问题。还可以⼲架。”

  …这可是鸣海教我的耶!听到阿哲学长最后那句话,害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只要…还活着

  第六节

  当我在“花丸拉面店”附近的收费停车场下车时,刚好遇见了少校。“咦?原来不是藤岛中将住院喔?”

  哪有人劈头就跟人家说这种话的啊!

  “喔,阿哲哥,原来你真的回来了?新潟赛马场感觉如何?”

  少校左右不停地摇晃着比他娇小⾝躯大将近两倍的军用背包,接着绕到后车门外。

  “原本以为会是冰天雪地,结果气温很普通。多亏这样也让我能露宿街头。”

  “对于曾在五棱郭(注:⽇本江户时代建造在各地的星形堡垒,目前泛指位于北海道函馆者)进行过七天模拟守城训练的我而言,新潟本就是⾚⾝裸体都没问题的南国。”

  你的脑袋哪里没问题了?五棱郭可是‮家国‬级古迹,少拿来当作生存游戏的场地!

  “我把原本的住宿费跟新⼲线费用省下来,都押在三连复(注:不论顺位为何,专押第一至第三名马匹的马券)的四头BOX(注四种不同排列组合的押注方式)上,最后一场差距小到要用影像判定分胜负,押输的话我就直接跳⽇本海了。”

  “你买的是万马券(注:押中后赔率超过一百倍的马券)对吧?大概赚了多少?”

  “光是赢一局就翻本了,所以回来时是坐豪华商务车厢。就是因为这样,赛马才让人无法抗拒啊!”我盯着三个人走向拉面店的背影,双脚却一动也不动。

  一靠近大楼就会被监视器拍到,但我不想被爱丽丝看见。还在医院时候就接到好几通她打来的电话,却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全都没接。

  “喂,阿哲,我听到了!你中了万马券啊?”明老板的声音从拉面店里传来。“赶快给我把赊帐的拉面钱付清!”

  “没有啦,这是明天以后的资金!”“吵死了,少啰唆!快付钱!”

  阿哲学长被从厨房后门冲出来的明老板以锁头技抓住,接着直接被拖进拉面店;少校和宏哥则边笑边跟了进去。

  而我则呆站在宏哥的车旁,静静地听着从大楼隙间传来的尼特族‮探侦‬团对话声。

  “可恶,钱包变超薄的…走,去叫第四代过来开赌,最近他手头不是还満阔绰的?”

  “就跟你说他现在正值关键时期啦!你都没在听鸣海小弟说话喔?”

  “他并没来委讬爱丽丝不是吗?那就不管他。”

  “阿哲哥,把人家叫过来玩掷骰子还骗走别人的钱,这不叫作‘不管他’。”

  “阿哲敲诈别人就像呼昅一样自然,这应该跟不管他差不多吧?”

  “严格来说,最近的第四代很小气。像我也只是被叫去调查事务所的锁头就结束了,也没拿到多少酬劳。”

  “咦?现在连少校都没在做事喔?譬如‮听监‬之类的?”

  “我没有接到委讬。”

  “那就没办法了。”“对啊没办法。”“既然如此,在紧要关头打扰他也不大好意思,⼲脆我们去打三人⿇将吧?”“好啊!我最近有个新的听牌理论——”

  听起来愉快无比的对话內容传进我的耳里。大家还是一如往常——明明和第四代以及以前的炼次哥都是同伴,他们看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发觉自己相当烦躁。你们这群人真的什么事都不做喔?若是对方不来委讬,你们就这样无限期一直游手好闲下去?当你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炼次哥他——

  我紧咬着嘴。我知道这样做只是自暴自弃,这股怒气的对象其实是自己。阿哲学长们会这么做,是基于⾝为尼特族的骄傲。而我呢?不仅什么也不能做…还可能只是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第七节

  从回家后到当天晚上,我一直躺在上面对着‮机手‬。

  爱丽丝固定每隔一小时打来,一共有五次来电;最后一通甚至还留言。

  “为何不接电话?!给我听好,记得定时报告,要定时报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既然没有住院,至少也可以回通电话吧—”

  你明明就知道我怎么了…何况本没听说过定时回报这种规定啊?我实在没心情打给她,

  只回了“我没事”短短三个字的简讯。

  然后该传个简讯向美嘉姊道歉。虽然只有短短三行,却花了我一个小时。她要看到这封简讯——即使明天就出院也得等到进公司以后了。既然如此⼲脆直接去医院找她不就好了?但我却做不到。明明是我把人家拖下⽔的…

  正当我把‮机手‬抛到枕边、灯也不关就躺在上时,炼次哥打电话来了。

  虽然是未显示号码的来电,但直觉告诉我,那八成就是炼次哥打来的。

  ‘鸣海吗?这是鸣海的‮机手‬吗?’

  ‮机手‬里传来略为沙哑,但听起来却很舒服的声音。

  “…是的。”

  ‘喔,还好。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很爱⼲净。洗太多次手,差点连抄下的号码都洗掉啦。结果看不清号码,试了快二十次了。耶——太好了太好了!’

  总觉得心里有一股不能融化的东西就快要融化了,我只好強忍住这股冲动,将‮机手‬换到另外一双手上。

  ‘你的伤势怎样?严不严重?’

  被如此直接地询问,我只能勉強庒抑复杂的心情。

  “…没事,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擦伤和割伤。”

  ‘是吗?那就好。’

  …就这样?我差点直接脫口而出。然而他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倘若他真的向我道歉,我又该如何回答是好?

  ‘原来我们会见到两次面并不是偶然,在原宿和上野时都是——因为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不知道这样的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喔?’

  炼次哥的语气一如昨天,仿佛我们都还不知道彼此的⾝份,可以边说笑边拍打对方。我也无法区分这到底是他的过人之处还是他的弱点?说不定两者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原本就存在许多两者皆是的东西。

  ‘对了,鸣海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忽然觉得,现在应该是⽔豚之梦结束的时候吧?自从第二次遇见炼次哥之后,那个梦就一直持续着,是否就在这个瞬间终于要清醒了?包括Livehouse发生的火警、和美嘉姊在一起时被人袭击,全都是——

  但‮机手‬挤庒着的脸颊有点疼痛,这并不是在作梦。

  因此,我试着挤出了生硬的声音。

  “我随时都有空呀,明天也可以。”

  ‘那就约明天好了。嗯——’

  我和炼次哥的语气就像尽量不去触碰刚造成的伤口、只用⽔冲洗伤口四周般,相互确认了约定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你不要告诉壮仔…其实这应该是个无理的要求吧?’

  炼次哥的尾音显得又细又稚嫰。

  ‘你要带几个人来都没关系,但是记得一定要带那件T恤喔!那东西真的很重要。’

  “不说平阪帮,你难道不担心我可能‮警报‬吗?”

  由于声音变得很沙哑,我只好拚命呑口⽔润喉咙。

  “为什么要当面拿?你可以叫我寄到某个地方…之类的啊?”

  ‘说得也是。’

  简单的附和后是一段沉默。他在迟疑什么?就在我思考的同时,一个疑问也仿佛即将自⾆渗出——我真的要做那种事吗?

  ‘话是没错.但如果寄过来,我就见不到鸣海“。’

  我从铺上站了起来,在木质地板上抱膝而坐,‮腿大‬紧紧地抵住‮部腹‬。如果不这么做,已经涌上喉头的炙热心情仿佛就要直接脫口而出。

  ‘得再见一次面好好说明。’

  “说得…也是。”

  我呆望着胡摊开在地板上的那件刺绣的⽩⾊T恤。

  “我会一个人去。我也有话必须和炼次哥说。”

  ‘多谢啦。’

  挂上电话,我这才终于站了起来“捡起了代替炼次哥保管的T恤。一群欠缺羽翼而不能飞翔的蝴蝶散落在⽩雪上。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我还是将T恤摺好后塞进背包,出了家门。脚踏车座垫上还依稀留着中午光的温度。

  “你居然还敢带着一脸衰样出现在我面前!”

  爱丽丝一脸不悦,像门神一样站在开着冷气的NEET‮探侦‬事务所內铺上。

  “你不听我的警告就去接触毫无秩序可言的世界,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卷⼊暴力事件当中,接着还被裹上绷带!居然又不知羞聇地在这种时间出现。到底有什么事?”

  “这种时间?爱丽丝不是一直都醒着吗?”

  看到爱丽丝的态度一如往常,安心之余不小化又脫口而出小小的吐槽。

  “现在是各家伺服器集中维护的时段,是‮解破‬密码的⻩金时期。我本没空理会你这种脑袋里只装着⽩⽇梦的人。”

  “是喔…对不起…没有啦,其实我来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听到这句话,就连精明的爱丽丝都露出呆掉的表情。毕竟现在是半夜两点,并不是那种没事就可以随便造访他人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到爱丽丝。”

  “你、你、你在说什么呀P”

  爱丽丝整个人弹跳到铺的另一端。

  “我现在很忙。要是想找人陪你游山玩⽔,车站前或市中心不是有很多夜猫子吗?”

  没想到竟然被骂得这么惨,害我感到好沮丧。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的。其实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是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炼次哥的事,本想来跟爱丽丝谈谈,说不定就可以把脑袋里的疑惑给清除了…

  “对不起,我回去好了…”

  当我再次背起背包站起来,爱丽丝立刻从单上爬行过来。

  “你就这样回去做什么?没用的家伙!至少马上想出个好一点的理由,当场随便回答啊!”“可是…我很碍眼吧?你不是叫我滚出去?”

  “我既没有说你碍眼也没有叫你滚出去!”

  …真搞不懂你耶?

  “既、既然都来了!”

  爱一丽丝继续坐在铺上,并把它当成弹簧跳来跳去。

  “你去一次拿个三罐Dr。Peppe过来…啊!不、不是要给你喝的喔!我会全都喝掉!”

  我知道啦!爱丽丝接连喝光我从冰箱拿来并开好瓶盖那些令人作呕的碳酸饮料,接着将空罐堆在侧边的小桌上。

  “重点是你到底在做什么?活像只一直在泥沼里打滚的产季外鳗鱼,醉生梦死。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吗?”

  没错,原本早该知道的。从让第四代亲口委讬爱丽丝帮忙,然后想办法让我们介⼊和他炼次哥的斗争中。

  但是——〡

  “该不会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相信,只是被小捶了几下就开始感到暴力的恐怖,打算要退缩了?”

  “没有啦,不是那样的…或许有一点那样的感觉啦。”

  的确,在被人揍了之后,我才好不容易明⽩了某些东西。

  那就是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近乎绝望的深厚恨意。双方都以做掉对方为目的,而这份恨意直接波及到我,甚至连美嘉姊都牵连受害——我才终于发现真的很难挽回了。

  如果第四代真的委讬爱丽丝处理这件事,包括我、阿哲学长、宏哥及少校全都必须为了击垮炼次哥而奔走。我真的能忍受这种事吗?

  爱丽丝一脸无言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开口.

  “…在南池袋,有一间叫‘EX﹒AREA’的运动用品店。”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名‮探侦‬。

  “是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开的店。这名男子直到数年前还是‮导领‬一群窃盗集团的无名小角⾊,却和刚来东京不久的雏村壮一郞发生冲突,而他的集团则是遭到消灭。”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跪着并用手撑在前。

  “平阪炼次就在那间店里,我想经营者本人大概也是和平阪一伙的。”

  我为了站起来,膝盖差点撞翻铺。

  “…炼次哥!?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知道?当然是查出来的。你以为在你眼前的是何许人物?”

  尼特族‮探侦‬爱丽丝——在这不満六坪大的堡垒中掌握流动在全世界⾎脉中的庞大资讯,是个小小女王。

  “你不是告诉他你的联络方式?我只是查了一下来电记录。平阪早在我认识阿哲和第四代之前就已经从东京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全能的‮探侦‬,即使他未显示来电号码还是可以找出发话来源——但我却对那个男人很。”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踏在坟墓旁冰冷泥土的脚步声。

  “当然也知道他是个多么‮忍残‬又贪婪的人。他找来妨碍活动的败类,全都是平阪帮刚成立不久时消灭的其他帮派成员。听好了,对方就是第四代和平阪两人合力赶出城外的一群人,但现在却都跟随平阪。他只是将那些人对他的恐惧以及对第四代的恨意菗出并扩大,被第四代掳走的那名男子也是如此证实。我很了解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们是危险的野兽。”

  “炼次哥他…!”

  我动地开口,视线却撞上爱丽丝的冷漠的眼神,结果只能僵在原地。

  炼次哥他——怎样呢?我本来想说些什么?就凭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明⽩他和第四代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第四代说得没错。我只不过和他见过两次面,聊了一些话而已。这样又能知道什么?我——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好去确认了。

  我将放在背后的背包拉了过来打开,接着拿出绉巴巴的⽩⾊包裹,放在铺旁边。爱丽丝稍微摇了‮头摇‬,同时露出哀伤的眼神。

  第八节

  “你可以先帮我保管吗?”

  “…那是什么东西?”

  “是炼次哥的T恤。为了叫我把这个还给他,他刚才打电话约我出去。天一亮我就出发。”

  “什么就出发!?你为何如此老实地被人给叫出去?难道你忘了大⽩天被施以暴行的是你自己吗?而且还是平阪下的命令。一

  “我知道,但这件⾐服对炼次哥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是为了拿回这个才叫我出去,不会来的啦!”

  “天晓得!而且既然如此,为何要叫我保管——”

  爱丽丝的脸因为忿怒而差点又要泛红,那股热气却忽然间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把它当作人质?”

  “嗯…虽然有点不太一样,但感觉还満类似的。”

  我紧盯着爱丽丝拾起并摊开的T恤前。

  “如果把这东西还给他,那我和炼次哥的关系就全都没了。”

  也没有理由和他当面说话了。

  未能履行的约定——无论形式多么差劲,都将变成揷⼊心底的船锚。只要沿着那条铁链,不论多少次,我们都会再相遇。

  只要还活着。

  所以我决定再次只以这⾝躯、话语、耳朵去见炼次哥。

  “…你每次都…这样。”

  爱丽丝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眼眸里显然已经充満泪⽔。

  “你到底要笨到什么地步?就算是黑猩猩,为了吃到蚁⽳中的蚂蚁都还有智慧、懂得要使用树枝,而你为何每次都要削减自己的骨头揷⼊蚁⽳呢?”

  “嗯…对不起。因为我很笨…找不到其他方法。”

  气到闭嘴的爱丽丝脸庞仿佛瞬间掠过许多情感。当我因为担心而打算从下面窥看她时,她却突然转过⾝,乌黑的秀发随着转⾝动作扬起触碰到我的鼻尖。接着爱丽丝爬到铺最里面,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随后又跪着移动回来。

  押在我鼻子上的是——

  “…猫头鹰?”

  形状像颗蛋、大约可以双手掌握的⽑茸茸布偶——的确是猫头鹰没错。

  “没错。名字叫作米纳娃,是战士们的守护神。她比起你那毫无据又无知的‮全安‬评估更值得信赖。”

  “嗯…嗯嗯。”我看了看爱一丽丝的表情,又看了看猫头鹰严谨聪慧的眼眸。

  “…谢谢你。”

  “听好了,我只是借你而已!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若没把她给带回来,到时候不只是减薪处分而已!”

  我点头回应,并将布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包。就在这时,突然有某样东西从背后蒙了上来遮住我的视线。

  是⽑毯。我吓了一跳把东西抛开,回过头看着铺。

  “话都说完了就赶快睡。”

  爱丽丝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键盘前,斜眼瞪着我说道。

  “和你的脸⾊相比,东京湾污泥的颜⾊看起来都还比较健康。你最近大概都没睡好吧?居然在这种⾝体状态下半夜骑脚踏车,实在愚蠢到不行。”

  “啊…嗯。”由于不断地被话语炮轰一让我真的感到头昏了。

  “这个嘛…那就打扰了,让我休息一下…”

  虽然在这么冷的房间‮觉睡‬有点令人不安,不过因为半夜离家刚好有带外套,若能借条⽑毯应该就没问题。总比回家去睡要好太多了。但是到底该睡在哪儿呢?靠在冰箱旁睡的话,或许可以减少一点冷气的侵袭吧?当我扛起⽑毯打算走出寝室时,爱丽丝以难为情的声音叫住了我。

  “…如果你答应不偷闻单味道…其实…你可以睡在的边边。”

  这对我而言是相当挣扎的选择,但因为受伤和疲惫的关系,心里的天秤很快就倾斜了。反正这张我也上来过很多次。于是我躺在手就快要碰到爱丽丝背部的极近距离,被一团悉的味道包围,陷⼊了片刻的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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