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侦探钟爱的博士
第一节
其实我有时候很好奇爱丽丝到底几岁。虽然曾听她说没上过小学,却没听她说连中学也没上过——所以应该是十二岁左右吧?她老是以⾼⾼在上的态度说些大道理唬得我一愣一愣,或许也因此令人感觉没有实际上娇小;加上那种夸张的饮食习惯导致发育不良,说不定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年幼?但不管怎么看,她都实在不像比我年长的样子。
爱丽丝是个住在我打工的拉面店楼上的少女。她所住的那间308室,门口挂着一块愚蠢的“NEET探侦事务所”招牌,而她就这样每天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尽管爱丽丝自称探侦,却整天都穿着睡⾐坐在上面对键盘,实际上只负责在网路上到处解破密码而已。因为她不晒太也不运动、食量又少得令人难以置信,手脚实在⽩细得令人不忍卒睹。
我不知道爱丽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养育方式下长大的,也不知道她的本名、家庭和年龄——这一点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毕竟待在爱丽丝⾝边就会因为很多因素而感到疲倦,所以也无暇研究她的名字和年龄这些通常理应知道的个人资料。
尽管如此,有时我还是会在意起这些事。例如这种时候——
五月初某个傍晚,一如往常前往“花丸拉面店”打工的我,刚进店里就被大姐头明老板叫去外送餐点给爱丽丝。
“今天是华中井。那家伙不喜米饭类,要是不肯吃就把她绑起来硬塞进她嘴里!”
明老板一⾝武斗派的打扮——前着布条、外头套了一件挖背背心、头上绑着马尾,虽然她可说是爱丽丝的代理⺟亲,却常常说出一些十分过当的话。不过这也难怪,如果不強迫爱丽丝吃东西,她可是打算这辈子都只喝Dr.Pepper度⽇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让爱丽丝吃东西的工作已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明老板在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坨饭上浇了汤料,我便将这份你华中井放上托盘,前往位于三楼的探侦事务所。
“爱丽丝,我要进去啰?我送饭来了。”
事务所是间套房,从门口进去有一小段走廊,寝室则是四墙都被各种器材埋没、令人感觉不大舒服的电脑空间。冷气的強风呼呼地往下吹,这一天的爱丽丝却趴在上敲打着键盘。乌黑美丽的长发就像在凉处欣欣向荣的植物,几乎完全覆盖住她穿着睡⾐的背部。睡⾐下一双纤细的裸腿突然向我伸来,吓得正要进屋的我连忙撇过头。
“…你穿好⾐服再工作啦!”
“我现在正忙。电子讯号以光速通过线路,这是宇宙制定的绝对规则。物理常数可不会等我换⾐服!”
爱丽丝连瞄也不瞄我一眼地这么说,话语另一端还传来午后雷阵雨般急切的键盘敲击声。
“呃…可是你不穿袜子容易感冒耶?”
尾地板上堆着一团刚换下来的睡⾐,全新的⽩⾊长袜则被拉出来丢在一旁。这个満是电子器材的房间里随时都开着冷气,所以相当寒冷。不论她对温度的感觉再怎么异于常人,光着脚还是会觉得冷吧?而爱丽丝竟然在这时对我说出这种话:
“帮我穿袜子!我的手没空。”
“你说什么啊!我帮你穿?”
“不然这屋里还有谁?不要明知故问!”
“不是啦…可是…”
“说了你可能也不会懂,趁着系统维护的切换时间点进行解破可是分秒必争,就算只差一秒钟,命运也会大不相同。你该不会想叫我自己穿袜子,然后由我口头指导你作电脑吧?光考虑工作效率这一点也知道不可能!”
没有人那么想好吗!是说你暂停一下自己穿不就好了?
“鸣海!动作快一点!”
爱丽丝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荧幕,只是不停踢动腿双催促我。我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好久才捡起袜子小心翼翼地爬上。
还好她穿着短,这才让我放下心来。
然而从客观的角度看来,这样的情景实在非常不妙,在此就不详述我如何努力地在不碰触爱丽丝肌肤的情况下帮她穿好两只袜子了。要是在帮她穿袜子的过程中有人突然闯进房间,我恐怕早已被殴飞到印度去旅行了。
“顺便帮我把⾐服拿去洗!”
好不容易恢复平时的打扮后,爱丽丝依旧以烈猛之势敲打着键盘,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对我下达命令。我低下头,成一团的睡⾐下隐约可以看见丝蕾花边,大概是內⾐或贴⾝背心吧?我毕竟也是个男生,这家伙难道一点羞聇心都没有吗…?
那天我一边将⾐服丢进事务所外的洗⾐机,一边思考着这件事——或许因为爱丽丝还是个小孩,所以并没有意识到异之类的事…不对,应该说正因为她是爱丽丝,所以思考回路里本没有意识到“男”吧?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把她当女生看待啦…真的没有喔?
“怎么了?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你还真爱观看别人吃饭,我都懒得纠正你这种偏差的嗜好了!”
“呃…啊,没有啦…对不起。”
爱丽丝坐在上,拿着汤匙弄散早已完全冷掉的华中井(但完全没有要放进嘴里的意思)。我一直呆呆地看着她,自己却一点也没发现这件事。
“而且我点的明明是华中井去饭啊…”眼看爱丽丝不停抱怨东抱怨西,却一口也不肯吃,我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一罐Dr.Pepper递给她。如果说爱丽丝的⾝体有一半是靠这种碳酸饮料养大的,恐怕也不为过。
打开拉环后,爱丽丝突然露出万分苦恼的表情,同时⾼⾼举起饮料罐,打算把饮料倒在饭上。快给我住手!那么做是在冒渎四千年的华中历史!
幸好爱丽丝在我出声阻止前便打消了念头,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转⾝背对靠在边的爱丽丝,再度陷⼊沉思。
爱丽丝明明是个⾜不出户的茧居族,⾝边却围绕着各种类型的男生——曾是拳击手的阿哲学长、大生学军武宅少校、小⽩脸宏哥,还有少年黑道帮主第四代。
嗯…而且这些人都比我年长,又经常任意进出这个房间,也早已习惯跟爱丽丝相处了——所以才本不把她列⼊可往对象吗?这些尼特族…为什么都如此不在意这种事呢?
“都是因为你啦!”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害我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只看到爱丽丝的一张苦瓜脸。呃…因为我?这么说来…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因为你会在这里看着我吃完,老板最近才无视我的要求,老是加一堆面啊饭的,造成我的困扰!”
爱丽丝含着眼泪继续这么说道。
“啊…是这个意思啊…”我颓然垂下肩膀。
“⼲什么露出如此狼狈的样子?你今天的举止比平常更莫名其妙呢!”
“你很啰唆耶!”
一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刚才很丢脸地会错意了,只好不客气地回嘴。真是的,那天的我实在有点反常。或许是因为预先感应到即将发生的事了吧?
第二节
拿着放了空碗公的托盘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店里已经开始营业了。才刚开始营业,狭窄的柜台座位上就看得到人影,实在很难得。
“——所以啦,现在只能关门休息了。”
“你就暂时把店收起来,去旅行一阵子嘛!顺便也带你妈一起去啊!”“我本没那个钱啊!唉,真是⿇烦。”
隔着柜台和明老板聊天的是个年轻男子,年纪大概和明老板差不多,一样是二十五、六岁。精悍脸庞上留着稀疏的胡子,给人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他应该是明老板的朋友吧?
我从后门走进厨房,向那位客人点了点头说声“光临”接着便穿起围裙。
“啊!咦?你又请了一个工读生吗?这次是男生啊…你好。”
眼前这名男子对我露出慡朗的笑容,慡朗得实在不像常出现在“花丸拉面店”附近那些人,让我有些讶异。
“你好。”我礼貌地回应,同时偷瞄了明老板一眼。
“他是我⾼中同学,名叫友造。至于姓…姓什么啊?老是叫你友造、友造的,结果把你的姓给忘记了。”
“你很过分耶…我姓冈林啦!跟店名一样啊!”“啊!对喔…”
我呆呆地望着和友造哥相视而笑的明老板。⾼中时期的明老板?我完全无法想像…不对,就算是明老板应该也曾有过青涩的青少年时期,只是…哇!我有好多问题想问耶!她念⾼中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啊?从那时开始就拿布条部了吗?“啊好痛!”后脑突然挨了一拳,痛得我蹲在厨房地板上。
“⼲什么啦!”
“你一定在想些没营养的事,所以先揍再说。”明老板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不过的确是这样没有错…
“你知道冈林商店吗?其实那是间小酒馆,就开在你念的那所⾼中附近,这家伙是那里的老板。明明只是间破烂小店,进口酒倒是样样齐全。⾼中时,我可是常喝友造从家里偷带出来的酒呢!”
呃…那个…不是年満二十岁才能喝酒吗?
“因为我死去的老爸年轻时常跑国美之类的地方啊!虽然个人进口十分⿇烦,但我后来还是继承了这门生意。不过最珍贵的酒常常被自己喝掉了就是…”
友造哥不好意思地这么向我解释。我明⽩了,原来这种慡朗气质是源自于非尼特族的生活背景啊?
“哪里⿇烦啊!我看你也做得⾼兴的不是?这家伙从前就老是満口关于酒的⾼深学问,还被称为饮酒博士呢!一聊起酒他就没完没了。”
被明老板这么吐槽,友造哥也只能苦笑。
“要是想尝试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就来找我吧!我会特别为你挑一瓶烈酒,让你喝了死不了但一口就明⽩酒精的可怕。”饮酒博士贴心地这么对我说。“还是花田已经拿酒灌过你了?这家伙酒品不大好,你可要小心一点喔!”
花田——听到这个称呼时我还一时间没想通是谁。那好像是明老板的姓氏吧?
“友造,再多说一句我就揍你。要是被查到卖酒给未成年人,你的店就完蛋了。何况就算不这么做,你的店也快倒了不是?”
你有资格说人家吗?呃…这不是重点。店快倒了?
“是啊…嗯…”友造哥露出苦恼的神情,搔了搔头。
“隔壁新开了一间大型超市啊…再加上发生了一些怪事,现在只好暂时歇业啦!”
“——发生了什么怪事?”就在我开口要问的时候,厨房左手边的后门突然打开了。蒸腾热气随风飘出屋外,吹动了长长的黑发。
“友造,既然来了就说一声!为什么事态如此紧迫还不来找我讨论?我不是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吗?难道你不信任我?”
“什么嘛!你居然还告诉有子啦…”
耳边隐约传来友造哥的抱怨,我却傻眼地直盯着爱丽丝。我第一次看到爱丽丝为了客人而特别离开事务所下楼来,也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爱丽丝的本名;而且…还说什么…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肯做?总之我实在是惊讶过头,一时之间只能呆站在原地,直到后脑被明老板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隔天放学时,我顺道绕去冈林商店一瞧。
原来我常看到这家店,而且从学校后门到这里只要五分钟。冈林商店是一家传统的杂货店,店里不只卖酒,也卖冷饮、味噌和酱油之类的⽇常食品。虽然曾骑着脚踏车经过店门口,但因为⾼中生本不会进这种店,招牌又因为⽇晒而褪⾊,才让我对店名一点印象也没有。
冈林商店隔壁是新开的超级市场“利市多”门口的开幕大特价旗帜风飘扬,停车场也停了満満的车。尽管心里觉得有这么大的竞争对手实在不妙,我还是把脚踏车停进了对面超市的机车停车场。
冈林商店的位置正好深⼊超市的停车场。我敲了敲贴着歇业中的玻璃门,里头传来搬东西的声音,接着门才打开。
“来啦…咦?鸣海怎么也来了?”
出来应门的并不是友造哥。
“学长?你在这里做什么?”
“帮忙验货啊!”阿哲学长边说边朝着暗的店內抬了抬下巴。没多久便看见间系着围裙的友造哥走了出来。
“你这不请自来的家伙哪是来帮忙的啊?只是想趁我不注意偷酒喝吧?”友造哥边说边笑着捶了阿哲学长的肩膀一下。
阿哲学长很久以前就从我读的⾼中辍学,现在是个柏青哥玩家。虽然友造哥的⾝材也很壮硕,可是站在一起看还是有差。学长不愧是前拳击手,结实的肌⾁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学长也认识友造哥吗?”
“没错,他可是教我们喝酒的师⽗。”学长如是说。等等,你不是也才十九岁吗?
“是有子叫你来的吗?”
友造哥这么问,我连忙猛头摇。其实我是因为在意爱丽丝的态度,才想来看看友造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这种理由实在无法说出口。
“是我自己决定要来的。因为想先到现场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先进来吧!”
开着冷气的店里十分凉慡,柜子和冰箱上都盖着布,感觉莫名寂寥。地板上摆放着⽇本酒、⽔果酒和威士忌等等,各种酒瓶整齐地排排站在一起。
“唉呀?又来了一位客人啊?”
一位中年妇人満脸疲惫地从柜台內侧的挂帘后探出头,看到我之后立刻转⾝进屋,不久之后又端着放了三个杯子的盘子出现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这种店只要放着不管迟早会倒掉,还劳你们费心…”
妇人拿出三个装了乌龙茶的杯子放在柜台上,友造哥拿起一杯一饮而尽,接着不満地说道:
“就是这样才不能放着不管啊!好了,老妈你别多管闲事,去记帐啦!”
“是是是…”妇人边应声边回到屋里。原来她是友造哥的⺟亲吗?
“店里现在只剩下两位在经营了吗?”
我想多少做些探侦该做的事情,于是试着询问友造哥。记得他的确说过⽗亲已经过世了。
“是啊!不过我老是外出送货,老妈也没办法一直在店里顾着,所以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啊!”友造哥的表情蒙上一层霾,望向排列在地板上的酒瓶。
据友造哥所述,最早发现问题的是每个月固定订购整箱⽇本酒的老客户。
“听说他还没喝就发现颜⾊和味道不对劲了。⾝为卖酒的人,却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实在是奇聇大辱啊!”似乎是送去的酒里混杂了黑⾊的异物(大概是酱油)。毕竟酒瓶是咖啡⾊的,无法一眼从外观看出来也是无可厚非。
“对方是如何把东西混进酒里的?”
“直接打开瓶盖倒进去的啊!你看!”
阿哲学长拿起脚边的一个酒瓶递了过来。瓶口上是极为普通的薄金属盖,瓶盖下方有个圆圆的切口,只要用力一拧就会断开,一让瓶盖可以转动。
“…啊!这是用接着剂黏住的吧?”
加工的手法十分简单——将开过的瓶盖转紧,再用三秒胶之类的东西黏住拆封的部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
这显然是人为破坏的痕迹。
“真是过分!竟然如此对待这种美酒!我已经发现五瓶都这样了!”阿哲学长忿忿地低头看着地板上的酒。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就得先检查完店里的所有库存才能卖给客人了。”
友造哥一脸消沉地这么说。这也难怪,所以才暂时歇业,连阿哲学长都跑来帮忙验货吗?
“要不要警报——”
我的话还没说完,友造哥和阿哲学长就同时摇了头摇。
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让警方知道——我也立刻明⽩了这个情况。万一事情闹大了,店的风评也会受影响。
但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做出这种事呢?若只是恶作剧也太费工夫了吧?
“有没有收到什么恐吓信之类的?”
友造哥苦笑着摇了头摇。
“⼲嘛威胁我们这种穷酒馆啊?又没有好处!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就在我们三人都低着头陷⼊沉默时,幽暗的店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硬式摇滚吉他旋律。我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机手,这“ColoradoBulldog”的铃声表示来电的人是爱丽丝。
‘你放学了吧?阿哲应该已经去案发现场了,你在过来事务所之前也——’
“啊,嗯…我现在正在冈林商店。”
话说到一半被我打断后,电话那头的尼特族探侦有短短一瞬间哑口无言。
‘…真是稀奇,你这回居然这么机灵。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我故意装傻。“对了,我从友造哥这里听说详情了。”
我向爱丽丝转述酒瓶遭人动手脚的事。
‘嗯…我明⽩了。总之你先带一瓶动过手脚的酒来,我想调查一下。另外我也叫少校和宏仔过来了,你就这样告诉友造吧!’
“喂,有子,你给我等一下!我可不记得有拜托你做什么,不要给我把事情闹大!这是我们店里的问题!”
友造哥凑近我的机手大声吼道。
‘你的问题不就是我的问题吗!’
不肯退让的爱丽丝也扯开嗓门大叫,让我反地把机手拿开耳边。
‘你该不会是想假装不知道我有多么重视你吧?若是为了守护你的店,本不需要提出委托。无论你多么在意无聊的面子问题,我都会依自己的意志全力处理这件事!’
电话挂断后,我呆呆地盯着友造哥的脸看了好久。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我们处理吧!我们不会向友造哥收费的。”
“唉,不是钱的问题啦…”
“只要给我一瓶轩尼诗当报酬就够了。”
“我连一滴酒都不会给你啦!快给我滚!”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谈,心里还是无法相信爱丽丝刚才说过的话。竟然说出这种话…她究竟多么重视友造哥?
“…海?喂!鸣海?”
阿哲学长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咦?啊!什、什么事?”自己都不明⽩自己⼲嘛这么讶异。
“你发什么呆啊?拿去,这是混了杂质的酒,爱丽丝叫你带去不是?要是继续在这里拖拖拉拉,那家伙一定又要生气啰!”
学长将咖啡⾊的酒瓶塞进我手里,一个劲儿地把我推出门外。
“我留在这里继续验货。”
“…啊,好。”
“怎么啦?鸣海你今天怪怪的耶?不要紧吗?还是尼特病菌终于扩散到脑部了吗?”
“不、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爱丽丝和友造哥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硬是把这个问题呑回肚子里。这种问题实在很难向阿哲学长启齿。
然而我实在应该在这个时候先问清楚的。这么一来结局应该会稍微好一点点。
由于我实在恍神得太饣重,离开超市的停车场时完全没注意到正好开进来的⽩⾊大型进口车,结果前轮勾到险保杆,盛大地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
车窗降了下来,一名长发女子露出脸。我仍然跌坐在地,只能不停地点头。
女子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最外面,下车冲了过来。她穿着一袭⽩⾊洋装,外头罩着浅卡其⾊的针织外套,是一位打扮很有气质的漂亮姐小。
“有受伤吗?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真的非常抱歉。”
我突然想起⾝上的酒瓶,于是摸了摸背包。还好,酒瓶没破。
“幸好没事…”女子舒了一口气。
“真对不起,是我太不专心了…”我频频低头道歉,再次骑上脚踏车。
正要穿越车道时,我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却更困惑了。
“打扰了,请问小友在吗?”
刚才那个开车的年轻女子正在敲冈林商店的门…她是谁啊?是友造哥的朋友吗?
第三节
打开⽇本酒的瓶盖闻了一下后,爱丽丝吐着⾆头“恶”了一声,立刻把瓶子又塞还给我。
“虽说人类一获得⾕物之后便开始酿造酒精,但我还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喝这种东西呢?”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女生边却围着Dr。Pepper空罐叠成的城墙,所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因为凡是人都有想醉倒的时候啊…”我一边旋紧瓶盖,一边装得很懂似的这么说。
“哦?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经验喔?”
爱一丽丝把棉被盖在肩上,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害我只能尴尬地撇开目光。
“是啊…比如说脑袋里一团混的时候…”
“那岂不是越喝越混吗?”
“这个嘛…忘了是《小王子》还是哪本书里说过,醉汉之所以要喝酒,就是为了忘却所有丢脸的事啊。”
“什么丢脸的事?”
“就是喝醉酒这件事啊!”爱丽丝大笑起来,长长的黑发散落一整。
“说得真好。人生在世不就是如此吗?”
爱丽丝边说边抹去眼角的泪珠。有这么好笑吗?站在不停往下吹送的冷风里,我渐渐觉得自己混的思绪好像也变得无所谓了。
“我真想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看那个陷⼊循环论证的醉汉。鸣海,虽然那瓶是宝贵的证据,但你可以喝掉一半没关系。”
“我才不喝咧!”这瓶酒里不知道加了酱油还是什么耶?“而且…你不能随便对人家说这种话啦!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喔?”
“举例来说,会做出什么事呢?”
这人居然瞪大了眼睛问我这种事。
“算了,没什么…”
⼲嘛这么认真地问我啦!这样会害我想到奇怪的方面去耶!
“没关系,无论你露出何种丑态,我都会用这架⾼能的数位摄影机毫无保留地拍摄下来,然后流放进宽阔的网路之海当成你的历史资料广为宣传!”
“拜托你不要…”
我叹了口气,把酒瓶塞进冰箱里。总觉得好像很多事真的都越来越无所谓了。
“话说回来,被动过手脚的只有⽇本酒吗?”
“咦?啊!嗯…不,不是…”
爱丽丝突然回归正题,害我有点晕头转向。
“不只是⽇本酒,威士忌和兰姆酒之类的也被动了手脚。”
“嗯…这么一来就排除了大量批发时被动手脚的可能了。所以是在进货到店里之后才下手的吗…”
原来如此——冈林商店卖的酒似乎随着种类差异而有不同的进货途径,如果不分⽇本酒和洋酒都遭人动手脚,自然会联想到是货进到店里之后发生的事。
“可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谁知道?在分析过混进酒里的物质之前还很难说。如果不是为了伤害喝酒的人,就只可能是为了伤害一样东西了。”
“…店家的商誉?”
“目前最可能的推论只有这一个,而且对方还有再犯的可能。又得派少校出马了。”
少校和阿哲学长一样是爱丽丝的伙伴之一,还是个拍偷、听窃和非法⼊侵的专家,所以当然也精通防治之道。这次应该又要靠他贡献一己之力了吧。
依照惯例,我能做的事愈来愈少了。
“竟敢对友造的店下手,实在难以饶恕。我一定会使出浑⾝解数把犯人找出来!”
爱丽丝整个人非常有⼲劲。随便啦…反正又是为了友造哥——对吧?
所以这表示她对友造哥——换言之…怀有特别的情感对吧?是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毕竟爱丽丝也是个女生…
我怀着闷闷不乐的心情,走出了事务所。
隔天早上,⻩金周假期正式进⼊后半段。我为了照顾花圃还是得去学校一趟(虽然很混,但我仍然是园艺社的社员),离开时又顺道绕去了冈林商店。
敌对(?)店家“利市多”依旧生意兴隆,停车场车満为患,甚至停到冈林商店前的马路上…咦?这辆⽩⾊的外国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就在我走到玻璃门前正要敲门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女子尖锐的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居然…居然拜托那些不知道在⼲什么的孩子…”
“我可没有拜托他们!”接着是友造哥的声音。“而且这是我家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你每次都这么说!什么叫跟我没关系?算了,我知道了…”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等一下再来,眼前的玻璃门却猛然打开,出现一名女子。“你就继续逞強吧!到时候一切都太晚了我可不管!”她丢下这句话便快步走了出来,不但没发现我的存在,也本无暇闪躲。
“呀!”
女子面把我撞倒在地,一地的沙土随之扬起,我只觉得眼前満是金星。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咦?啊…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嘴里已尝到一股铁的味道。大概是哪里破⽪了吧?女子迅速地站起⾝,拍了拍裙短上的尘土,然后牵起我的手臂把我拉了起来。
“…啊!你是昨天那个…”
“啊!”她就是那个昨天在停车场开车和我相撞的女子,这回是第二次相撞了。我俩同时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
“你在⼲嘛啊?”友造哥从门口探出头,女子则是立刻回答:“没事!”然后跑向停在路边的汽车。
“唉——好像被你看见很丢脸的一幕啊…”友造哥无奈地抓了抓头。
“唉,条件那么好的姐小怎么会愿意和我家儿子往呢…?”
幽暗店內的柜台里,伯⺟端着麦茶出来给我时这么说道。
“你也真是的,如果不对人家好一点,小心人家离你而去喔!受不了,怎么会和你爸爸像成这样…”
“你很烦耶!”
“愿意为你担心的也只剩下那个女孩儿了吧?你也该替她想想,不要再管这家店了啦!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店收了赶快成家吧?”
“说什么蠢话!店里还有款贷没还完耶!”
“反正隔壁想要这块地当停车场,那就把店卖了…”
“好了,你别再管这件事了!”
“你这孩子…要好好想清楚啊!”伯⺟的声音大了起来。
“吵死啦!我这不是在想了吗?”
“我是说你要多听听女人的意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决定,简直像透了某人!”
“既然这样,老妈你以后就别再来店里了。退休去每天喝茶享清福啊!店里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也该好好跟由美谈一谈…”
我一直缩着脖子聆听眼前的对话。伯⺟似乎终于想起我的存在,瞥了我一眼后闭上嘴巴,轻咳一声转开视线,迅速走进位在柜台右边深处的家里。
做生意、结婚…一般人的工作和生活似乎也不轻松啊。
“刚才那位姐小…是友造哥的女朋友吗?”我小声地这么问。
“你说由美?哦…嗯,应该算是吧!”友造哥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这么回答。这样啊…原来他有女朋友啦?那爱丽丝的那份感情…嗯,也就是说,只是单恋啰?原来如此…可是我⼲嘛因此而松一口气啊?我讶异于自己的心情,拿起麦茶一饮而尽。
“卖土地是怎么回事?”
“隔壁那家店觉得停车场不够大啦!动工之前就有个不知是店长还是什么人的老头一直来拜托我们…”
我陷⼊思考——冈林商店的位置(对利市多而言)的确非常碍眼,要是能并作停车场,就可以让原有的空间更为宽敞。大概是觉得等到周边所有土地都并购完成实在旷⽇废时,所以先行动工了吧?
如此一来,使得知了一个等这间店倒掉后能够获益的对象。然而对方真的会因为这种理由而偷偷摸进店里对酒瓶动手脚吗?
“总觉得这些事让我越来越火大…我卖酒不是为了做生意,只是因为喜酒而想把美酒卖给人家罢了…”
“可惜这家店的保全措施和义大利军一样漏洞百出啊…”⾝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和友造哥都差点站了起来。
“——少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友造哥失声大叫。一个穿着卡其⾊疑似解放军服、戴着全安帽的娇小⾝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们之间。
“我撬开后门进来的,前后只花了不到五秒的时间喔!世上的盗贼如此嚣张猖狂,这里实在太缺乏防盗意识了!”
你是说像你这种盗贼吗?
“既然藤岛中将也在这里,就赶快来帮忙吧!我要装设监视器并且加強门锁。”
只有少校会称呼我“藤岛中将”他从背包里喀啦喀啦地掏出各式零件,笑嘻嘻地一一叠放在柜台上。虽然⾝⾼和小生学差不多、又天生一张娃娃脸,但这家伙的确是还在学的大生学。
“喂!少校,你等一下。这些器材要花不少钱吧?我现在可没有那个钱啊!”“友造哥你放心,我连一倍利卡(注:漫画《博赌破戒录》中虚构的地下货币,价值为⽇币的十分之一)都不会跟你收,全部花费都由爱丽丝买单。所以我这次准备了超乎实际需要的⾼能监视器,在应用的同时兼做测试。虽仅有这种寸尺却具备绝佳解析度,就算远在1000公尺外,也能让你一眼就辨认出那是Dsugi还是Peeko(注:⽇本双胞胎评论家兼艺人)。”
就算他们站在3公尺外我也分辨不出来啊!呃,不是啦…是说这部分的费用也是爱丽丝出吗?真是牺牲奉献到令人忍不住要掉眼泪啊!
“好像真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嘛…”
于是我们开始装设防盗监视器,伯⺟则不大放心地从屋里一直观望。走廊从柜台后方一直通往仓库,途中左手边有个搬⼊货品用的后门。这里是最为可能的⼊侵途径,所以先在门外架设一台监视器。店的正面外侧也架设一台监视器,然后是进门的门口上方,可以拍摄到店內全景。
接着少校打开笔记型电脑,非常愉快地逐一确认监视器是否正常运作;店里被任意装东西的友造哥却是一脸不⾼兴。
“为了全安起见,我想在仓库里也装一台…”
少校站在走廊尽头,推开仓库门探头看了看幽暗的內部。
“里头一片漆黑喔!”
“唔?没有照明设备吗?”
“有是有,只是平时不常开。保存酒的地方其实是不能有光照的。”
这样啊…这么说来,红酒的确都保存在地下室。其他的酒也都要保存在暗处吗?
“呃,可是为了防盗——”
“没问题啦!这里没有其他⼊口了。”
友造哥打开仓库的灯,带领我和少校进去。
第四节
仓库里的灯光很暗,不知是不是开了冷气,空气⼲⼲凉凉的。未加装饰的铁柜并排而立,每一层都塞了満満的各种酒类。尽管如此还是放不下,地板上也到处堆放着纸箱和塑胶篮。.
少校在仓库里到处巡视,却连一个窗户也找不到。只有天花板上有个通风口,但要从那里爬进来实在不大可能。
放在最內侧的柜子里除了酒以外还有酱油、味醂和沙拉油之类的货品,但我却在那里发现了一样奇妙的东西。
柜子最下层的左边深处蹲着一个又矮又胖又圆的东西。我弯下仔细一看,正好和一对圆滚滚的眼珠四目相对,吓得我差点跌坐在地。
那是一尊约莫双手环抱大小的陶制摆饰,应该是——石狮子吧?
“那不是石狮子,是风狮爷。”友造哥这么说明。“是我老爸留下的遗物啦!堆在柜子里积満了灰尘,我也是不久之前才发现它的。”
听完这番话,我再次凝视着那奇妙而幽默的兽脸。风狮爷应该是冲绳地方的守护兽吧?我记得它也和石狮子一样,是成对的啊?
“是啊,没错。不过那是生产量很少的限定商品啦…老爸他也透过各种管道找过,最后好像只买到一尊,还没找到另外一尊就死了。所以现在换我去找了…”
友造哥在我⾝旁蹲下,拿塑胶布盖住了风狮爷。
“幸好这家伙安然无恙,我还希望尽量在下下周的礼拜⽇以前找到另外一尊呢…”
下下周的礼拜⽇?五月十二⽇…那是什么特别的⽇子吗?
然而友造哥只说“这是秘密”就站了起来。少校攀着柜子爬到通风口附近认真地检查是否可能闯⼊,友造哥却一把将他拖下来,连我一起推出仓库,然后关上了灯.
少校还在老王卖瓜地夸耀监视器的解析度如何如何,我决定把他留在店里。你就一辈子都做这个吧!
我绕进停放脚踏车的店后,一个穿着⽔蓝⾊洋装的背影映⼊眼帘。是刚才那个女子。她从后门小跑步离开,坐进停在路边的⽩⾊轿车——正是刚才还停在店门口那辆车。这个人在⼲什么啊?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驾驶座上的女子也猛然发现了我的存在,于是慌慌张张地发动引擎倒车离开,没多久就不见踪影了。
…原以为会是这样,没想到车子又开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车子开到整个傻眼的我面前才停下,接着车窗打开了。
“呃,那、那个…对不起,我想…”
女子微微探出头,开口时眼神却不停在我和后照忄之间游移。
“请问你…是小友的学弟吗?”
“不、不是耶?”
“呃,那…是那间…拉面店的…”
“啊,对对对,没错。”
我就是你口中“那些不知道在⼲什么的孩子”其中之一啦!但这句话我实在没办法说出口。
女子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咬着下挣扎了一阵子,最后终于抬起头来。
“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咦咦?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女进咖啡厅。我们被带到店內最靠里头的座位,女服务生离开后,女子向我递出一张名片。
和久井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共公关系课
和久井由美
我听过这家食品公司的名字,电视上常有他们的广告。
“嗯?你的姓氏…”
“啊,是的,家⽗就是社长。”
我不噤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和久井由美姐小的脸。她是社长千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如此,我终于明⽩了。嗯嗯,的确有社长千金的感觉。
“…怎么了吗?”
“呃,不不,没什么…”
由美姐小虽然微微歪头表示不解,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和友造哥开始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有三年左右。当年和久井食品还是市场杂货店规模的小型批发商,冈林商店就已和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了;听说只有⽇常食品之类的商品会从和久井食品进货,却从来不进他们家的酒类商品。于是在冈林商店由下一代接手时,当时负责业务工作的由美姐小便前去游说,希望对方也考虑进一些自家的酒类商品。
“那是我第一次和小友见面。他说我们家代理的酒全都很难喝,所以绝不进货,结果我们大吵了一架…”
那个人——一提到酒还真是毫不通融啊!
“从那次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后来就开始往了。”
咦咦咦咦?
“呃…不好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为什么结果会这样?”
“说得也是,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明⽩。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呢?而且我们直到现在还是经常吵架…”由美姐小笑着说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往啊?话说回来,友造哥的⺟亲好像也说过什么赶快成家之类的话,应该算是论及婚嫁的男女朋友了吧?
但由美姐小听到这番话却露出了苦笑。
“关于那件事我们也吵了很多次。我一直在准备有一天要继承和久井食品…可是小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他还有家里的店要顾…”
意思是希望他⼊赘吗?原来如此,所以结婚就等于要他收起自家的店啊…“这件事…最近也让我越来越不安…”
女服务生正好送来红茶和咖啡,由美姐小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她长长的睫⽑半垂,目光一直停留在注満茶杯的琥珀⾊体。我轻轻地啜了一口没有加糖的黑咖啡。
为什么我会和第一次见面的女生坐在咖啡店里聊这种事呢…?
“所以…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由美姐小抬起头,恳切地凝视着我。
“小友经常去的那间拉面店…究竟聚集着些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小友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拜托你…”“这个嘛…”
说起聚集在那里的人——大概就是前拳击手兼柏青哥专家阿哲学长、军武宅少校、小⽩脸宏哥,还有偶尔过来看看的少年黑道帮主第四代。这几个人呢,全都是闲着不上学也没在上班的尼特族。
“…都是男生吗?”由美姐小露出的深感困扰的眼神继续追问。
啊,原来如此,她的不安是指那方面啊?真是的,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啊——我正想这么说,却忽然想到一个人。
“也不是都没有女生啦…”
由美姐小的脸⾊变了。糟糕,这种事怎么可以告诉她嘛!
“她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是个茧居族探侦,每天都穿着睡⾐关在房间里上网。”
由美姐小半张着嘴巴愣住了。这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事后我回想过好几次,只能说当时的自己实在是鬼心窍。一般来说,会出现在“花丸拉面店”、又可能让由美姐小起疑的女生——
正常人都会先想到明老板而不是爱丽丝吧?
之所以先想到爱丽丝,当然是因为她数度在我面前表露出对友造哥殷切的情感。先⼊为主的想法还真是可怕。
走出咖啡厅后,我们就此道别。
“真对不起,第一次见面就和你说了这么奇怪的话…”
由美姐小十分不好意思地这么说,我只是摇了头摇。我大概一出生就注定如此吧?就像公园的垃圾桶一样,即使是初次见面的人也能毫不介意地对着我倾吐心中的垃圾。
“我们今天聊过的事…请你不要告诉小友喔!”
留下这番话之后,由美姐小便坐进了车里。
我目送⽩⾊轿车沿着车道往车站方向奔驰而去,然后才往反方向踏出脚步。
事情愈来愈复杂了。堆积在体內深处的无力感也愈来愈沉重,到底为什么呢?我实在提不起劲处理这次的案件。不对,应该说我每次都提不起劲,这次更是饣重到连哄卝自己行动的藉口都想不出来。
我就这么不慡爱丽丝为了友造哥做的一切吗?为什么?
连自己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毕竟这是工作,而且我还是探侦助手。
第五节
隔天是礼拜五,也是要打工的⽇子。因为家里有事拖了一点时间,到拉面店时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店了。实在迟到得太久,免不了要被明老板骂一顿。
拉面店前停着一辆蓝⾊小货车,侧面有着⽩⾊的“冈林商店”字样。
没想到店门居然已经开了,里头还传来好几个男人的声音。我绕到后门,偷偷地溜进厨房。
“鸣海,你迟到了!”
明老板盯着大火上的华中锅这么说,吓得我缩了缩脖子。
“抱歉啊,还没开店就进来打扰了。”
坐在柜台座席的友造哥笑着说道,一旁则是两位常来店里的欧吉桑,早就配着煎饺喝了起来。如果没记错,其中一位应该是(自称)中古车经销商,另一位则是(自称)不动产业者吧?
“光临!”
我迅速洗过手、系上围裙。
“友造哥,你是开车来的吧?喝酒没问题吗?”
“我没喝啦!而且我还在工作,才不会⼲那种傻事呢!毕竟现在没办法开店做生意,只好送货赚点钱。”
“没关系啦!年轻当家的,你就喝吧!”
“对啊,快喝吧!反正也不知道店什么时候要倒,不如趁现在喝个痛快呀!”
两位喝得満脸通红的欧吉桑分别坐在友造哥左右两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
“这两位是我店里的常客,刚好送货来这里就被他们逮到了。”
友造哥带着苦笑小声地说道。
原来我们拉面店里的酒是请冈林商店送来的啊?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锅岛和久保田的纯米酒才刚到货,我正想躲在后头偷喝,这几个家伙就闻到味道跑来啦!真是的,我明明还没开店耶!”
明老板一手翻炒着锅中的韭菜炒猪肝,一边不大甘愿地抱怨。
“话说回来,冈林商店要是倒了还真可惜呢…”
太都还没下山,那位不动产业者就已经喝到面红耳⾚,正个趴在柜台上喃喃自语。
“对了,那个…瓶子上有个骷髅标志的伏特加…叫什么名字去了啊?那种酒只有年轻当家你们店里才买得到啊!我还想多喝几次呢…”
“我也是从你⽗亲那一代就常托冈林商店买酒啊!清仓大拍卖时可别忘了找我,我要开四吨的卡车去载。可以算我半价吧?”中古车经销商接着说。
“不,冈林商店不会倒的。请放心。”
友造哥的笑容不知为何看来有些心虚。
“好吧!今天就来开冈林告别酒会吧!”
“好啊!尽量喝吧!明老板,把今天到货的酒全拿出来吧!”
两位欧吉桑把友造哥的话当成耳边风,自顾自地大声喧闹了起来。我手边切着葱和⾼丽菜,同时无奈地看着这幅景象。
最后两人终于醉倒趴在柜台上。现在才傍晚五点耶?
“鸣海,留下这两个家伙的钱包然后把他们拎出去丢掉!醉汉在这里会妨碍生意!”明老板冷冷地这么说。
“咦咦咦咦咦…这样不好吧?”
“友造,你怎么了?⼲嘛在这里发呆啊?”
“嗯?”
友造哥撑着脸颊不发一语地低头,听到明老板的声音才抬起头来。我不噤吓了一跳——因为那一瞬间的友造哥看起来好像在哭。不过那当然只是影造成的错觉罢了。
“…只是觉得既然有这些醉汉満心期待地等我进好酒,还真不能让店倒掉啊…”“那不是废话吗!”
明老板直截了当地这么说,接着把装冰淇淋的杯子放在友造哥面前。是淋上焦糖酱的焦糖布蕾冰淇淋。这家店明明是卖拉面的,却因为明老板的手工冰淇淋而闻名。
“你不是在你老爸的丧礼上这么说过吗?为了不让你老爸在那个世界感到寂寞,所以要拼命地卖酒,好制造一堆酒精中毒患者送进地狱。”
“我真的说过那么丢脸的话?”
“当然说过,不过只有我听到。”
友造哥笑了起来,舀起一匙焦糖布蕾冰淇淋放进嘴里。
“到底是为什么呢?老爸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一直打算像一般人一样上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的。可是看到丧礼上来了好多老客人,老妈却说没办法再经营下去,我才——”
友造哥的眼眸里仿佛映着冬⽇郁的天空。
“想到这家店就要消失了,突然…莫名其妙地下定了决心。”
“对啊,还吓到升学指导的老师,特地跑去你家做家庭访问呢!因为你成绩很好嘛!”
“对对对,有这回事。我老妈也吓得半死。”
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啊…我在老爸出车祸的前一天才第一次和他一起喝酒,他喝得醉醺醺的,还跟我大谈起卖酒的理想。‘任何人都有一瓶真正适合他的酒。无论对象是什么样的客人,我都希望能替他找到专属于他的那瓶酒。’所以才会在小小的店里进了一堆多余的品牌。我还嫌他胡说八道,只是自己想喝而已。谁知道他隔天就死了,很卑鄙吧?竟然对我说了那种话,岂不是害我非继承不可了吗?”
友造哥以略为动的语气一口气全说完,接着大大地叹气。明老板则是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回道:
“我一直觉得,就算伯⽗没有意外丧生,你也会接下卖酒的生意喔!其实你也很喜那间店吧?这就是理由啦!”
瞪大眼睛的友造哥似乎有些吃惊,后来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的确只是因为
这两人还真是相像啊——我不噤这么觉得。
明老板也和丢下拉面店就失踪了的⽗亲踏上同一条路,继续经营起这家“花丸拉面店”拥有值得守护的事物——这件事其实让我有一点点羡慕。
然而明老板却再次低下头看着砧板,喃喃地开口了:
“老实说,你待会儿已经没有工作了吧?”
友造哥瞪大了双眼,接着将汤匙揷进冰淇淋里,叹了一口气。
“你的感觉真是敏锐得讨人厌啊!从以前就是这样。”
“要是还有工作,你才不会在这里陪那两个臭老头吧?”
友造哥露出仿佛咬到木炭的苦笑。
“最近送货到府的订单也突然变少啦!附近的客户可能已经听说我们家的酒被人混进东西了吧?就算有办法开店,照这个情况下去也不乐观…而且要是再发生那样的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人家赔罪啊!”友造哥低着头、手肘撑在柜台上,看起来好像突然缩小了。
“所以啦…友造…”
就在这时,明老板的脸上突然浮现——我似乎也曾经看过的温柔笑容。
“有⿇烦不妨拜托这些家伙吧!虽然他们都是些不务正业的辍生学,倒是有时间和毅力处理那些七八糟的事呢!”
明老板抓着我的头胡了一阵。我愣在原地,看了看明老板又看了看友造哥。
友造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鼻头。
“你们是…探侦吗?”
我犹豫了几秒钟,终于点了点头。
不是普通探侦,而是尼特族探侦——即使这个世界如此广大无边,我们还是能找出某人不成声的话语。
“是吗…好吧!”友造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就拜托你们了。请你们帮帮忙,别再让那种事发生。”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再次点了点头。
“我明⽩了。”
这次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现在不是说“没有⼲劲”这种推诿之词的时候。这家小小酒馆里装満了死者的心意和生者的心愿,为了守护这样的愿望,就算是如此渺小的我也希望能尽棉薄之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偷偷摸摸躲在那边的家伙也可以放心地玩探侦游戏啦!”
明老板突然看着我⾝后这么说。我讶异地回过头,发现后门开了条仅仅十五公分的细,从中窥看的一双大眼睛似乎吓了一跳,眨了一下便离开了门边。
我推开厨房后门,穿着睡⾐就跑下来的爱丽丝噘着嘴低下头来。
“你在⼲嘛啊…没必要躲躲蔵蔵的吧?”
“我才没躲躲蔵蔵,只是因为店里満満酒臭味所以不想进去!”
面红耳⾚的爱丽丝气得大叫,我的⾝后却传来友造哥忍俊不噤的笑声。
“那我就带着这两个醉汉先闪吧!花田,谢啦!冰淇淋很好吃。”
“等一下,付帐!”
“嗄?我付吗?”
“都是你送来的酒害的,所以你要负责!”
“哪有这种事!”
就在明老板和友造哥争论不休时,爱丽丝不晓得是不是站得腿⿇了,突然推开我闯进店里。
“友造,你给我听清楚!我一定会迅速而漂亮地解决这件事,让你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来拜托我。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被爱丽丝指着鼻子这么说,友造哥吃惊地眨了眨眼,然后笑着回答:
“嗯,我知道了。没想到有一天会⿇烦有子呢!就拜托你啦!”
爱丽丝转⾝离开厨房,长长的黑发划出了一道弧线。“鸣海,打工结束后来事务所一趟,我们要开会!”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第六节
两天后的礼拜天,事情终于有所进展。接到爱丽丝的电话后,我连午餐都没好好吃完便骑上脚踏车赶往冈林商店。
商店的看板刚映⼊眼帘,友造哥的怒吼声也跟着传了出来,吓得我猛地按住煞车。
“少啰嗦,你很烦耶!不是说过很多次绝对不会答应了吗?我现在很忙啦!”
店门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灰⾊西装的矮小中年男子匆匆退了出来。
“不、不是的,其实敝公司也很清楚冈林先生的情形…”
“够了,快滚回去!”
中年男子频频低头道歉,友造哥把名片丢在他面前,然后立刻用力地关上了门。纸片孤零零地飘落地面。
男子“呼”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拭去下颚的汗⽔。他发现我的时候似乎吓了一跳,接着便快步往超市方向离开了。
…他是谁啊?
“哦?你来了啊!怎么不喊一声呢?”
店门开了一道细细的,友造哥探出头。
“那家伙没在附近徘徊了吧?”
“咦?嗯,不在了。”
“快点进来吧!”
一把将我拉进店里后,友造哥又迅速关上了门。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隔壁超市的店长。我之前说过吧?就是他一直来游说我们卖掉土地的。我不知道赶过他几次,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跑来。真是的,我现在本没心情理他啊!”友造哥今天看起来似乎不慡到了极点。不过这也难怪,地板上又和上次一样摆着好几排等着验货的酒。
又被人动手脚了。
“这次是我老妈先发现了,倒是还好没给客人添⿇烦。”
友造哥忙不迭地将酒瓶重新排放在一旁,面有郁⾊地这么说。
“昨天傍晚出门前才把要配送的酒先拿出来放着,今天早上我老妈看了一下,才发现里头又混着好像是油的东西。真可恶,我本来还打算这个礼拜开始营业呢!”
“那些酒放在哪里?”
“当然是仓库里啊!”我凝视着柜台后方往门帘另一侧延伸的走廊深处。终于连仓库里的东西都被动了手脚吗?竟然做到这种地步,果真是故意不让人家做生意吗?
伯⺟从柜台后方出现了。
“友造,超市的店长刚才来过吗?”
“被我赶回去了。”
“你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老是不听人家说完就把人家赶走…我还是去向对方道个歉比较好。”
“不必多此一举啦!⼲嘛听他们的话啊?人家的目标可是我们家的地耶!你真的打算把店卖给他们吗?”
“与其为了面子硬撑下去,还不如卖给人家当停车场啊!”“你是认真的吗?”
友造哥气急败坏地靠近柜台。我实在无法继续待在店里,于是认真地考虑要偷偷逃走。
“这家店只是你老爸为了趣兴而开的不是?既然给客人带来⿇烦,又害由美那么难过——”
“所以我才这么拼命,就是为了不给大家添⿇烦啊!”“真是讲不通!算了,我还是先去向对方道个歉…”
伯⺟解下围裙,再次回到了屋里。友造哥似乎还想吼她什么,却因为瞥见一旁的我而有些犹豫,最后只是默默地回去进行手边的验货工作。
伯⺟进屋之后,少校出现在店里。
“实在太掉以轻心了。果然还是该由我亲自彻夜防守据点才行。”
少校悔恨万分地咬牙切齿,同时迅速地回收了三处监视器的记忆体。
“藤岛中将,你替我带去事务所吧!我要留在这里加強保全系统,连一只蚂蚁都不让它爬进来。先挖掘战壕再布设诡雷,凡是靠近的人必杀无赦!”
“你这个罪犯,给我克制一点!”
感谢友造哥替我打了少校一下。要是没人吐槽,他可是会得意地炫耀个没完。
“呃…我也来帮忙验货吧?”
“先把录影画面送去给爱丽丝比较重要。藤岛中将比较擅长处理影像方面的问题吧?阿哲哥等一下也会过来,这里就给我们吧!”
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踢出现场当跑腿打杂的,但少校的话并没有错,我只好将储存影像的记忆体放进背包,离开店里。
门口外的地上有张小小的⽩⾊纸片,是友造哥刚才丢出来的名片。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印着“利市多股份有限公司业务促进部经理堀田清”还有公司地址及电话号码。我只听说他是店长,原来他在公司里还是经理级的大人物啊:
“…嗯?”
我看着名片,心里老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试着把名片翻来覆去好几次,又变换不同角度一再确认,却始终找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像快要想到什么了…
“唉呀?你要回去了吗?”
突然传来招呼声,于是我连忙将名片塞进口袋里。抬起头一看,伯⺟正好从超市方向回来。
“真不好意思,老是让你看见丢脸的景象。我和友造最近没事就吵架…”
伯⺟带着苦笑摇了头摇。我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原来我真的那么没有存在感吗?
伯⺟在店门口前站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看招牌,又低下头叹气。大概是觉得现在进去很尴尬吧?毕竟刚刚才吵过一架,也难怪她会这样。
“不过是间没意义的小店罢了啊…”伯⺟的笑容里带着困扰之⾊。
“酒鬼实在不适合经营酒馆哪…我家那口子和友造一样,只顾着这家店,都不替我想想其他的事…”
伯⺟的叹息又无奈了些。
“伯⽗…也是这样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伯⺟的侧脸看起来实在太忧郁了。
“是啊…明明没有多少客人,但只要有人拜托,他就开着货车到处找货,连觉也不好好睡,结果才会出车祸。真是愚蠢。我就是不希望那孩子也发生那种事啊!”我呑了一口口⽔。
“早知道我就一个人撑下来,让那孩子去上大学就好了。”
伯⺟又摇了头摇。
“他应该也有很多想做的事,⾼中毕业后却每天都忙着工作…”
男人还真笨啊…伯⺟的喃喃自语令我无言以对,只好礼貌地向她点点头,逃回停放脚踏车的地方。
走进探侦事务所时,里头不只爱丽丝一个人,还有一位造访多时的客人。
“哦!鸣海小弟来得正好!”坐在这头的,是⾝穿油⾊短版合⾝外套配灰⾊西装、很有气质的牛郞风格青年——宏哥。他在上铺着大浴巾,上头排列着护发用品及剪刀,正温柔地梳理爱丽丝的长发。
“你在做什么啊…”“保养秀发。这个房间里太⼲燥啦,得特别注意保才行…”
“宏仔,你还没弄完吗?无法自由转动头部令我的庒力愈来愈大了!”
面对着荧幕的爱丽丝语气显得不大⾼兴。
“鸣海小弟也来学学保养头发的方法如何?我可以教你。”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你不是探侦助手吗?”
对喔,我是探侦助手嘛…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啊!
“你教会鸣海之后,我岂不是每天都要体验这种苦?快给我打消念头!”
爱丽丝“啪”地拍了键盘一下。原来大家都觉得我闲着没事⼲吗?
“秀发得天天保养才行呀!爱丽丝,你的长发可是艺术品,而且不只属于你一个人啊!”“不只属于我一个人还会属于谁!”
宏哥的甜言藌语堪称一句话就⾜以击沉女人心,但看来对爱丽丝完全起不了作用。让我稍微
放心了一点。
…我放心什么啊?
“不是啦…我把防盗监视器录下的画面带来了,你得检查一下吧?”
我唯一能够好好辅佐爱丽丝的领域就是影像处理。宏哥让出了空间,我才得以一路推开布偶堆成的小山爬上。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若无其事地爬上坐在爱丽丝⾝边的呢?正莫名地如此感慨时,滑鼠已经被推到了我手边。
“你负责看正面拍摄的部分,只要拍到人就把画面撷取出来。”
“我知道啦!”
第七节
当天深夜,店里的客人都散光了,尼特族探侦团才终于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外的空地集合。三个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阿哲学长却是一脸沮丧。
“酒混进杂质的时间已经特定出来了。”学长开口便这么说。“因为这次只有一瓶被动手脚…我们可是又把店里所有的货全都检查一遍耶!真不想再做第三次了。”
这么说来,第一次验货时学长好像也在那里帮忙啊?短期內重复两次几乎完全一样的工作,的确是相当费神。
“被动手脚的酒混在友造哥昨天傍晚分装出来那几瓶里,本来准备要直接送去给客户的。伯⺟今天早上才发现,所以应该是在这段时间內动的手脚。”
“我大致浏览过所有的录影画面,问题是那段时间里并没有人靠近仓库啊?”
“而且仓库里没有其他监视器。早知道我就砸大钱弄来红外线监视器了!”
装设了有十成把握的⾼级器材却还是遭人⼊侵,少校显得非常懊恼。
“那间仓库还有其他出⼊口吗?”宏哥提出疑问,阿哲学长则摇了头摇。
“那对方是怎么进去的啊?友造哥分装时确定都没问题吗?会不会是之前就被动了手脚?例如第一次验货时漏掉之类的…?”
“不可能。”阿哲学长如此断言。
“别急着下结论啦!仔细回想一下再说。友造哥最后看到那些酒时都没问题,而且直到伯⺟发现之前也没有人靠近过仓库啊!鸣海小弟也看到了,对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
“这不就变成不可能犯罪了吗?本没有其他潜⼊仓库的办法啊!”阿哲学长和少校似乎都想反驳宏哥的意见,却又沉默无言。
“对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出声揷嘴。三人同时转头盯着我瞧,害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拿出一张列印好的店內防盗监视器图片,放在中间的木台上。
“还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潜⼊仓库。”
“你说什么!”
少校一脸不⾼兴地问道。
“什么方法?”阿哲学长叉起双臂。
“这个嘛…也就是说…”我指着列印图上一隅、拍摄到店內柜台的部分。“柜台后方不就是死角吗?只要弯走过柜台再进⼊走道…”
走道⼊口挂着深⾊布帘,和柜台后方连成一块拍摄不到的死角。
“就算真有死角,从里面的门进去还是会被那里的监视器拍到…啊!”阿哲学长突然闭上了嘴巴。
“所以是从住家那边潜⼊的吗?”
宏哥接着说了下去。我点了点头。
柜台右侧进去就是友造哥的住家。只要从那里庒低⾝子避开监视器,就有可能进⼊通往仓库的走廊。
“冈林商店目前歇业中,店里也不是随时都有人;只要有意,任何人都可能办到吧?”
“等一下,藤岛中将…”少校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以光靠可能不可能的观点来判断,这可不是益智问题。如果要采取那种⼊侵方法,就必须先掌握所有装设监视器的位置才行啊!”啊…也对喔?
我的思考前提一直是“不能被监视器拍到”但这是知道所有店內资讯的人才有的想法。正如少校所说,这不是单纯的益智问题,实际上——想用这个方法潜⼊,不但要知道店內设有监视器,还得清楚“躲在柜台內侧就不会被监视器拍到”才行。
“但目前说得通的,只有鸣海小弟提出的方法啊!”宏哥支持我的论调。
“问题是…宏哥,如果不能精准掌握监视器的装设角度,本没办法采用这个⼊侵手法喔!”
“我知道了!犯人就是少校!”
“没错!”
阿哲学长率先举发加上宏哥跟着起哄,一场搞笑短剧突然就演了起来。宏哥和阿哲学长轮流扮演刑警、律师和法官,少校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宣称自己是清⽩的。直到最后无情地判决实际求刑阿鲁巴三小时,眼前的三人才终于回到现实,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几个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很乐嘛…
仿佛为了挥去空⽩的气氛般,少校突然改变了话题。
“暂时先不讨论⼊侵方法好了。宏哥,你不是说外头的监视器好像拍到了嫌犯吗?”
宏哥瞥了我一眼,换边再次翘起腿双才点了点头。而我则将列印出来的图片放在桌上,都是从店的正面和后门两部监视器中撷取出的画面。
图片共有八张,每张都拍到了同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那位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超市店长。
“他昨天和前天都在冈林商店周围徘徊,而且一天还出现两次。”我开口说明。
“这人是谁啊?宏仔调查过了吗?”
“嗯,调查过了。我去了超市也去了公司问过,他应该是清⽩的喔?”
“所以你今天才穿西装啊?”
中午检查完所有影像之后,宏哥便换上西装出门进行调查,直到刚刚才回来。这人平常明明是个游手好闲的小⽩脸,这种时候手脚却特别快。
“那个人叫堀田清,是利市多的业务促进部经理。虽然官阶很⾼,但因为那家超市是他们开设的第一家店面,必须尽快让营运状况上轨道,所以才由他兼任店长。听说他最近每隔一天才进总公司一趟,其他时间就直接去店里上班,忙得不得了。”
“所以他是为了取得土地来盖停车场,才故意要让冈林商店倒闭吗?”
“那样也太来了吧?他可是堂堂大企业的经理耶?这种事万一传了出去,他的人生不就完蛋了?”
“但实际上他的确跟窥偷狂差不多烦人,每天都去游说友造哥卖掉土地啊!总觉得他⾝上有罪犯的气息…”少校这么说道。
“他昨天和前天都在酒馆附近晃来晃去,说奇怪也是有点奇怪。可是…就算店关门了也未必就会卖土地啊?他会笨到做出那种事吗?”
宏哥再度叉起手臂。
“知道这位堀田先生哪几天去了公司,哪几天又在店里吗?”我试着提出疑问。
“嗯?昨天和前天在店里,大前天好像去了公司。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我有点失望。“本想说他会不会是看到了少校在装设监视器的情形…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
装设监视器的时间是三天前,如果那天他去了公司,那就不可能了。
“藤岛中将还执着于从柜台后方屈⾝通过以躲避监视器的论调吗?”少校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行喔?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还有一个人可能看到了装设监视器的情形——
就是由美姐小。
由美姐小正好在我到达时离开冈林商店,结果却又在附近徘徊了一阵子。或许她看到了少校装设监视器时的情形。
而且——她也有动机。
冈林商店一旦倒闭,阻碍她和友造哥结婚的绊脚石也就消失了。
我呑下了一股苦涩的滋味。原来探侦是一门如此讨厌的生意啊…?
“怎么了吗?”
宏哥发现我突然开口不语,探头看了看我的脸。我烦恼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请你们听了不要笑。这个想法和刚才一样,只是假设而已。”
我先替自己打圆场,接着才说出对由美姐小的质疑。少校露出三⽩眼瞪着我,宏哥一脸“不会吧?”的表情,阿哲学长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说只是假设了嘛…”
“嗯…啊,抱歉我笑了。由美姐小没问题啦!绝对不是她。因为友造哥昨晚分装完酒之后就和她在一起,直到今天早上。”
“咦…!?”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深深地弯起⾝子叹了一口气,几乎要把头塞进腿两之间。其实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实在不想怀疑由美姐小。
“他说之前吵了一架,大概是和好约会吧?居然在这种非常时刻…”
“不,听说是工作。好像是什么酒品鉴赏会吧?连远在冲绳的业者也去参加了,其中还有他无论如何都想进货的酒,所以才请伯⺟帮忙看店,自己跑了出去。”
原来如此——既然无法开店做生意、又没有订单不必送货,只好把精力放在进货方面吗?该怎么说呢?这两人还真是热衷于工作啊…嗯?冲绳?
“然后两个人就一直喝到早上了吧?”
“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感情好还是感情不好啊…?”
“算了,没差啦!我去找由美姐小聊聊好了,说不定她在装设监视器那天看见了什么。”
“宏仔,你认识人家吗?”
“向漂亮女生打听消息不必认识对方啊!”“可别打听进宾馆里喔?友造哥一定会砍死你!”
“这个嘛…就要看到时候的气氛啦!我可没办法保证哪…”
阿哲学长朝宏哥的脑袋猛拍了一下,接着便站了起来;少校和宏哥也跟着起⾝。三只拳头在、木台上方互击一下之后,三个人便默默地走出了大楼之间的峡⾕。
独自留下的我依然満怀莫名的无力感,一时之间仍无法从第三阶逃生梯上起⾝离开,只能愣愣地看着地面。
要是冈林商店就这么倒闭了,友造哥和由美姐小就能结婚吗?我忽然想起这件事。爱丽丝应该会很伤心吧…?这么说来,爱丽丝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努力调查的吗?
那么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离谱,甚至让我觉得就这样置之不理、不去确认也好。
就在脑海中愚蠢的想法不断发酵膨到快要炸爆时,一样冰凉的物体突然靠近我的脸颊。
“——唔哇啊!”我吓得直接往后仰,从楼梯上滑了下来。
“吵死人了!你小声点行不行!”
原来是明老板。拉面店营业时间似乎已经结束了,明老板脫掉了背心,转为上半⾝只着布条的准备中模式。她把装着冰淇淋的杯子塞进我手里,在我⾝旁坐下。这件事我想很久了,拜托你不要以这副模样靠过来,我实在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啊!
“你不吃吗?那我把两个都吃掉啰?”
明老板边说边将自己那份冰淇淋送进嘴里。我连忙拿起汤匙。
“这…是⽇本酒口味吗?”
“没错。友造送来不错的甜酒,我就拿来试试看了。之前就想做做看,可惜一直找不到对味的⽇本酒…”
冰淇淋在⾆尖上融化,一股米的香气通过鼻腔。
“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深深觉得幸好这个人没有专注于煮拉面而放弃制作冰品。
“我也要拜托你喔!”
“…咦?”“要是那家店倒了,我也会很伤脑筋。你就帮帮他吧!”
我呆呆地凝视着明老板的侧脸,许久之后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对我这么说呢?我不噤感到疑惑。然而这个问题其实本不需要思考,因为明老板大概早已看出我又为了无聊的问题而苦恼吧?
我实在是欠这个人很多人情。再吃一口有着复杂味道的冰淇淋,只觉得酒精的微微热度掠过了咽喉。
我是探侦助手,而且接受了友造哥的委托。我和着甘甜而苦涩的冰淇淋呑下这理所当然的事实,站了起来。
第八节
当天晚上,我难得地待在自己房间里独力调查。说是调查,其实不过就是上网搜寻资料罢了。虽然只是个格局很小的尼特族探侦,总比老是靠爱丽丝调查好些。
桌上排放着两张名片——一张是由美姐小的,另一张则是堀田清的。结果两家公司的地址位于同一栋大楼,捡到堀田先生的名片时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正是出自于此。
我很轻易地便找到了答案。
利市多超市的⺟公司,正是和久井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也就是由美姐小的公司。
这件事很难让人觉得只是巧合,但由美姐小和堀田清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连结了起来。我窝在一点灯光都没有的房间里,对着荧幕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那尊风狮爷摆饰。友造哥之所以锁定冲绳的业者前去拜访,该不会就是为了找寻成对的另一尊风狮爷吧?
那个问题的答案果然也潜蔵于宽广的网路之海。
“…原来如此,五月十二⽇…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回想起友造哥说过的种种,自言自语地频频点头。这件事和案件本⾝恐怕一点关系也没有,却是吹散我脑中胡思想的必要事实。
那么好的店果然不该就这样倒闭。
隔天,放学后。
“利市多的⺟公司?”
对于我鼓起勇气提出的质疑,窝在探侦事务所上、蜷缩在被子里的爱丽丝只是漫不经心地如此回应。
“和久井食品啊!和久井由美的⽗亲就是社长。”
“原来你早就查到了?”
“那又如何呢?”
尽管我整个人心浮气躁,却还是勉強忍耐着继续说明。由美姐小固然可能目击装设监视器的过程,在酒遭人动手脚那天却有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堀田清虽然没看见装设监视器的情况,案发当⽇却一直在冈林商店附近徘徊。也就是说…
“要是两人串通好,和久井由美将监视器装设资讯告诉堀田清,就有可能联手⼊侵——你想这么说是吗?”
“对。”
为什么这个人还如此冷静呢?我边点头边感到奇怪。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你的思考短路情形实在令我无言以对。你的脑內世界就只容得下那两个嫌犯吗?”
“唔…可是…只当成单纯的巧合也太…”
“怎么可能只是巧合!你忘了吗?和久井食品和冈林商店可是从上一代就认识的老情喔,那家‘利市多’恐怕就是在和久井食品的指示下看准了冈林商店而开的。”
看准了冈林商店…而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大张旗鼓地只为了整倒一家小酒馆?什么跟什么啊!这岂不是比我的假设还莫名其妙吗?
“不过…还是有件事必须让你来处理。这么一来也能消除你那极度任意的怀疑吧!”
从爱丽丝的口气听来,我的意见似乎已成了完全不必列⼊考虑的突发奇想。
她招了招手,于是我怀着不寻常的紧张心情爬上了。
“我问你喔…”我鼓起勇气开口提问。
“什么事?”
“呃…我就这样随随便便爬上…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爱丽丝瞪大眼睛眨了眨,歪头表示不解。
“啊——算了。对不起,当我没说过。”
要是介意也不会让我上了吧?我顺着爱丽丝的意思在键盘旁坐下,面前众多荧幕之一映出了冈林商店里的监视器画面。
“据你的假设,只要弯着从柜台后方走向通往仓库的走廊,就不会被监视器拍到。是这样没错吧?”
“…嗯。”“但那里真是完全的死角吗?”
听了爱丽丝的话,我试着放大那个部分的影像。少校的监视器不愧是⾼画质,就算一直放大也没出现马赛克的情形。
从柜台后方通往仓库走廊的⼊口挂着一块深蓝⾊布帘,只要蹲在柜台后方慢慢靠墙壁进⼊走廊,监视器应该就拍不到——
“不对…并不是完全的死角…吗?”
布帘并没有完全遮住走廊的横幅,除了和墙壁之间有一道隙,布帘中间还有开岔,隐约可以看见帘后的情景。如果有人通过走廊,从荧幕上仅占些微画素的隙间应该还是能看出端倪。
“接下来我们针对可能犯案的期间进行搜寻吧!我来编程式码,你就负责决定可辨认的画素范围吧!”
“…嗯。”要长时间检查极小范围的画素变化,与其趴在荧幕上以⾁眼观察,还不如编写程式检验来得迅速确实。
至于搜寻的期间,从友造哥分装完毕离开仓库,直到隔天伯⺟发现酒被动手脚,大约是二十个小时。
爱丽丝写好的程式在短短三十秒之间迅速跑过了二十小时的录影画面。
却一次也没停下来。
“你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代表什么意思吧?”
爱丽丝在我耳边轻声低语,我只能呆呆地点头。
“哦?收到邮件了。”
爱丽丝转向其他荧幕。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结果,于是又试着跑了一次程式。结果当然一样。电脑不会犯错,错的永远都是人类。
那二十小时內本没有人靠近过仓库。
既然如此——那究竟该如何下手?
犯人又是如何进⼊仓库的?
“哼…⿇油吗?还真是刚好。”
爱丽丝突然这么说。我跟着看向那面荧幕,正好看到她关掉电子邮件信箱。
“…那是什么?”
“这次混进酒里的杂质分析结果。据说只有⿇油。好啦,接下来就看要如何收尾了…”
如何收尾…?
“因为已经真相大⽩了不是?”
“咦咦咦咦?”爱丽丝耸了耸肩。
“拜托你不要没事就大惊小怪。你该不会认为那也是探侦助手的工作之一吧?”
“不是啦…可是…”
“通往真相的道路一向都是如此单纯,但探侦的工作却在于发现真相之后。”
爱丽丝取下裹在肩上的棉被爬下,接着拉开⾐柜。我第一次看到⾐柜里的模样,挂着⾊彩缤纷洋装的⾐架整齐地排列其中。原来这家伙有这么多⾐服啊…?
最后她取出一套⾐服放在上——纯黑且没什么装饰的素面洋装。
是我曾经看过的——丧服。
爱丽丝回到边,从最上面一颗扣子开始轻解睡⾐。
…咦?给我等一下!我慌忙跳下。
“要换⾐服之前先说一声啦!”
“嗯?你要去哪里?这件⾐服很难自己拉上背后的拉攵耶!给我等一下!”
我说你啊…总觉得再说什么也没用,我只好躲到厨房等待爱丽丝换完⾐服。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她到处打电话给其他人的声音。
“友造吗?是我。你过来‘花丸’一趟吧…嗯?女朋友也一起来?没关系,那正好。你客气什么啊…不,事情还没完。得再花一点时间…”
“…没错,在‘花丸’集合。友造好像九点左右才有空,所以就约那个时候…嗯,结束了。我全都明⽩了。”
最后是放下话筒的声音。
“鸣海,背后的拉攵就拜托你了!”
爱丽丝的脸蛋突然从冰箱另一边探了出来。我叹了口气,乖乖站起⾝。
爱丽丝穿上丧服的时候——
也就是案件结束的时候。
第九节
我和爱丽丝离开事务所时是晚上九点。一走下逃生梯,就听见“花丸拉面店”里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好久没看到友造哥拿出真本事啦…”
“不不,别我啊!”“没关系,快点他,这样我们店里才有业绩。友造,你今天就尽情地喝个痛快吧!我晚一点再送你回家。”
“友造哥和由美姐谁比较会喝呢?”
“只喝烧酎的话,我比小友厉害一点点喔!”
“胡说八道,当然是我比较会喝啊!好,就拿烧酎过来吧!”
“喔喔!要比赛吗?”
“等等,我最近不能喝酒。抱歉…”
“没关系!把我刚才送来的那瓶酒打开,我一个人⼲了它!”
“友造哥失控啦——!”
由美姐小…你还说人家是“不知道在⼲什么的孩子”倒是很快就跟他们混了嘛?酒的力量还真伟大。我正想走近厨房后门,爱丽丝却拉住了我的袖子。
“我们从后头离开。”
“咦?你不是要找友造哥吗?”
“不要那么大声!随便那些家伙去喝个痛快,我们的目的地是冈林商店。”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那你⼲嘛叫友造哥过来啊?
我们穿过大楼之间,走向后头的停车场。一看到我停放在那里的脚踏车,爱丽丝便露出了悲壮的表情。
“…你要坐脚踏车去吗?”
“没办法啊!”这种穿飘逸小洋装还抱着熊布偶的家伙,是要我怎么载啊!要是被同学看到怎么办?
“请宏哥开车载你去不就好了?”
“只有宏仔不见人影友造会起疑。”
爱丽丝侧坐在后座置物架上,以颤抖的双手环抱我的。熊布偶就紧紧庒在我的背上。
“…你…你听好,要慢慢的喔!尽量骑慢一点,还有不要突然转弯。要是路面⾼低不平也要先告诉我。”
我无奈地摇头摇,踢起了脚架。
第十节
冈林商店早已沉没在幽暗之中。相较于隔壁超市的灯火通明,更让这份幽暗深重许多。我一停下车,紧紧环绕际的手臂便突然松开,害我连忙伸手扶住差点从置物架上滑落的爱丽丝。
“…你没事吧?”
“呜…唔嗯。”即使隔着一层黑纱也看得出爱丽丝的脸⾊铁青。别逞強啊你!
“你每天都骑乘这种野蛮的通工具上学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你第一次坐脚踏车?”
“我強烈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回去还得坐一次吧?”
“呜…”
一如往常,爱丽丝将熊布偶庒在我的背上,双手紧抓着我的⽪带。
“快点走吧!没有屋顶的地方让我呼昅困难。”
我们绕进冈林商店后头,按下住家门口的电铃。
“来了…唉呀?”
出来应门的伯⺟看见我背后的爱丽丝时非常讶异。这也难怪。
“…你们找友造吗?他去拉面店啰。”
“呃…其实…我不是来找友造哥的。我想再进仓库里检查一次。至于我⾝后的这个,请不要在意。”
伯⺟虽然仍一脸讶异,还是让我们进了屋里。
“你该不会就是有子妹妹吧?我听友造说过…你脸⾊很不好,不要紧吧?”
“她常常这样,请不必在意。”我代替爱丽丝这么回答。
进⼊走廊时,爱丽丝几乎就要瘫倒在地板上,我却毫不留情地扶住了她。
仓库的照明比之前来的时候更暗,里头的空气也相当寒冷。
“然后呢?要找什么?”
“⿇油啊!”⿇油?
“混在酒里的⿇油?会在这里吗?说不定被犯人带走了呢?”
“一定在这里。你别问了,快点找!”
结果爱丽丝自己似乎并不打算动手。反正她穿成那样也不适合找东西,我是没差啦…
放置⽇常食品的架子在最里头。酱油、味醂、沙拉油、面粉、太⽩粉…这些东西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成箱堆在架子上,最后终于看到⿇油的箱子出现在眼前。
拉出纸箱来一看,立刻就发现了。只有一瓶⿇油瓶盖上的塑胶封套被撕开了。我菗出瓶⾝,发现內容量也的确减少了。
“…就是这瓶了吧?”
我把瓶子拿给爱丽丝看,她満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都解决了。”
“解决什么?我怎么完全搞不懂啊?意思是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那当然。你还不明⽩吗?犯人唯有这次选择了仓库里现有的东西混进酒里,正是因为必须将东西留在仓库里才行啊!”“为什么?”
“因为有监视器啊!”“监视器?可是你刚才不是写程式查过了吗?本没有人靠近过仓库啊!”“你再仔细回想一遍。从友造分装完酒离开仓库到隔天发现混⼊物这段期间,你不是和我一起确认过所有录影画面了吗?”
“所以说本没有人靠近过仓库…”
“不是有一个人吗?”
有一个人?
但我搜寻过所有录影画面,从友造哥离开仓库到隔天——
我差点“啊!”地叫出声来。
没错…
的确有一个人。
因为太过简单而理所当然——以至于没有发现的,那个答案。
不对,可是…怎么会?
“倘若其他所有的可能都不成立,剩下的可能无论再怎么难以相信——仍然是不争的事实。您说对吧?”
爱丽丝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对我说的。她缓缓地转向仓库的⼊口。
面⾊铁青地站在那里的伯⺟,也在这时颓然跌坐在地。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发出仿佛挤出来的声音,搅了堆积在寒冷仓库里的沉默。
伯⺟双手捂住脸颊,肩膀微微颤抖。
礼拜⽇那天,发现酒被混⼊杂质的人正是伯⺟。也就是说,这个人在监视器之前堂而皇之地进⼊仓库,就地取材在酒里混⼊⿇油,然后宣称又遭人下手了并引起动。
然而却没有人怀疑过她。
除了爱丽丝以外。
问题是——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大概是想用不被友造发现的方式让这家店关门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了。”
爱丽丝的声音比仓库里的空气更为冰冷。
“我…因为…”
伯⺟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都是因为那孩子一直不肯接受,一直为了这家店吃苦…实在…实在够了吧?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由美…由美那孩子也一直在等他啊!”“就因为这样…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您就要让自己的店关门吗?”
一阵有如擦摩声音的奇妙呜咽自伯⺟嘴里怈漏了出来。
“他为了这家店甚至放弃了上大学的梦想啊!隔壁超市开门后生意更难做了,这种破烂小店…本没必要硬撑下去啊!还不如跟由美结婚——”
“这种事该让友造哥自己决定吧?”
“其实…一开始…”伯⺟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以为只要让店里暂时无法营业,友造也会慢慢地改变心意,所以不知不觉…就动了手…”
不知不觉?居然说不知不觉就动了手…?
“可是那孩子很顽固,満脑子就只有这家店。人家由美都那样了…所以…所以我才会觉得这种店不如…”
都那样了?那就是理由吗?即使让友造哥努力保住的这家店倒闭也在所不惜?
丧服少女的剪影孤零零地竖在啜泣的伯⺟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视野一隅的某样东西昅引了我。
约莫两人环抱大小的黑影蹲踞在架子最下层的左手边深处,那包着塑胶套的轮廓比我上次看到时还大土许多。
友造哥找到了——那落单的另一尊。
我闭上眼睛,思索了许久。
在此之前,爱丽丝想必已面临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了吧?是否要基于探侦的傲慢戳破某人深蔵于心的话语——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又是否必要呢?
我不知道,甚至觉得那不过是欺瞒罢了。然而我却想不到其他办法,或许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有解答。这就是死者代言人该背负的痛苦。
“鸣海?”
爱丽丝似乎察觉了什么而转头看着我,我向她摇头摇,蹲下掀开了塑胶套。一尊五彩缤纷的陶制狮子——还有另外一尊同时出现在眼前,是一对风狮爷。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两尊风狮爷,比想像中沉重许多——或许是因为寄托了人的心意吧?
我在伯⺟面前放下风狮爷,发出了“叩咚”一声。她听到声音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已哭得又红又肿。
“伯⺟,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是…”
伯⺟缓缓放下捂着脸颊上的双手,凝视着风狮爷。
“这是我老伴的…可、可是…为什么有两尊?”
“这是伯⽗之前买来…后来当成遗物留下来的那尊吧?”
我摸了摸面对左边的风狮爷头部。
“我想这尊应该是友造哥礼拜六那天买回来的。”
面对右边的风狮爷容貌看来温柔一点。
“其实伯⽗当初本来就想买一对,但听说因为缺货而只买到了一尊。所以友造哥一直在寻找另外一尊,直到礼拜六才终于找到。”
“啊…”“这并不只是单纯的摆饰,而是酒瓶。里头装的是冲绳的泡盛酒。”
伯⺟的眼睛瞪得好人,爱丽丝也微微地倒菗了一口气。
“您看,这里就是瓶盖。这是冲绳一家叫作今归仁制酒的公司酿造的酒,这两尊呢…据说是风狮爷夫。”
伯⺟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腿上。这时我的目光并不在伯⺟⾝上,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一对狮子,仿佛是在对它们诉说似的。
“听说友造哥的⽗亲曾讲过:‘任何人都有一瓶真正适合他的酒。无论对象是什么样的客人,我都希望能替他找到专属于他的那瓶酒。’”
那成了他无法完成的遗愿。然而——还有友造哥在这里。
“由于⽗亲还没找到雌的风狮爷便撒手人寰,所以友造哥才不停地寻找。为了在五月十三⽇前找到‘专属于那个人的一瓶酒’——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在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天—〡以这瓶酒取代康乃馨送给⺟亲。
“所以这其实是专属于伯⺟的一瓶酒。”
“专属于…我…”
我想着另一件自己该做的事,深深地昅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瓶。”
我从架子的更深处抱出另一尊风狮爷。就在伯⺟面前,三尊狮子依偎蹲踞在冰冷的仓库地板上。我凝视着最后一尊的头,下定决心这么说——
“这个应该就是给由美姐小的了。听说他们是一起去买的。”
“咦?”可以感觉到伯⺟抬起头来直视着我。
“这三尊风狮爷想必就代表你们一家人吧?伯⽗留下来的遗物现在就象征着友造哥啊!”我静静地等待这句话的涵义渗进伯⺟心中。
“这么说来,那孩子会和由美…”
对着伯⺟点头时,我的口却隐隐菗痛。这已经连替死者代言都不是了。
“我——”
话说到一半又呑了回去。⾝为探侦可以发表自⾝的观感吗?然而这时爱丽丝一直凝视着我,仿佛在向我点头。所以我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会喝酒。虽然喝过一次,但却不懂得品尝味道。所以不知道伯⽗所说的‘专属于某个人的一瓶酒’是否真的存在。可是…”
可是,我希望它真的存在。
因为那代表友造哥延续了⽗亲的心意。
“为了找寻那瓶酒而搜集了世界各地的酒,我觉得这样的店家真的很。我不希望这样的店在我懂得品酒之前就关门,所以…”
我看着伯⺟的脸,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朦胧。她该不会还在哭吧?
“所以…如果伯⺟您同意,就请当作没看过这尊风狮爷,将它放回原处。等到下个礼拜⽇从友造哥手里拿到时再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后和他一起继续经营这家店。
伯⺟缓缓将手伸向风狮爷,摸抚着陶器光滑的表面。她将风狮爷挪到跟前,喃喃地说着些不成声的话语,同时不断地向我点头。一滴滴泪珠不断地落在成对的狮子头上。
第十一节
离开友造哥的家时,隔壁超市似乎正好要关门,只见铁卷门正缓缓地滑下。照亮停车场的亮光随着关闭的铁卷门逐渐变短,最后消逝无踪,只剩不似初夏的寒意。刚才在仓库里时,我好一阵子都无法动弹。如果不是爱丽丝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结果我们将伯⺟留在原地就离开了。不知道我的话究竟有没有传达到她心里呢?
“传达到啦!”爱丽丝笑了。“你还真不适合当探侦呢!”
“…咦?”“就是因为这样,我才…”
爱丽丝难得地言又止,摇了头摇模糊了话语的去向。
“接下来,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
“什么该怎么做才好?”
“案件结束了,尼特族探侦的职责也告一段落了。但还有一件事等着我们去做,就是⾝为普通探侦的工作。”
也就是告知委托处理这件事的友造哥——案件已经解决了。
“我是死者的代言人。一旦面对生者错综复杂的心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和我隔着一只布偶的爱丽丝显得既渺小又无助。尽管声音就在⾝旁,却觉得她离我很远。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这样回答:
“我觉得只要报告一半的事实就好啦!”
不能撒谎——但是也不能说出所有事实。所以…
“我来负责报告吧?就说已经查到犯人是谁了,对方也答应绝对不会再犯。但是不能公布犯人的名字。”
不过光是听到这些,友造哥恐怕就会察觉犯人是谁了吧…
“说得也是…算了,还是由我来告诉友造吧!把这么重要的工作给助手有损探侦威名,更何况…”砰的一声,爱丽丝拍了拍我的背。“你实在很不会撒谎耶!”
你还不是一样——本想这么回嘴,最后还是算了。爱丽丝就算不撒谎也能以平常那种⾼傲的态度挡掉对方的质问,那是我这个没用的助手学不来的。
“可是…我刚才撒了很大的谎。”
“嗯,我知道。”
爱丽丝露出柔柔的微笑上让我松了一口气,差点掉下眼泪。
“因为那其实是一尊⺟的和两尊公的风狮爷啊!要说最后一尊是给和久井由美的,也未免太牵強了。”
“你早就发现了啊…?”
友造哥为了⺟亲而找到雌风狮爷——这部分几乎毫无疑问地可以确定。但之后关于由美姐小的部分,却全都是我的胡说八道。
“另外一尊公的风狮爷纯粹只是多出来的吧?毕竟很少有人单卖⺟的,以夫一组为单位买下来当然会多出一尊公的。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吧?”
这件事我也心知肚明。
然而我的话语却扭曲了真相,变成为了触及伯⺟內心而撒的谎。
尽管如此,爱丽丝却在这时露出了包容一切的温柔笑容。
“不过呢…那并不叫作谎言,而是‘故事’。”
故事?
“没错,那是现实和幸福与绝望的雏形,总有一天会羽化成型。但在那之前就连谎言都称不上,不过是脫口而出的话语罢了。所以啊,你只要等待友造与和久井由美真的结婚就好了,本不必觉得有罪恶感。”
我还是跟平常一样不懂爱丽丝在说什么…不,可是…
“可是那两个人没办法结婚吧?”
而且…爱丽丝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结婚吗?
“不让友造结婚?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无聊的事?”
爱丽丝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咦?
“重点是和久井由美现在孕怀三个月了耶?就算不管他们最后还是会结婚的。”
“咦咦咦咦咦咦?”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你不是也怀疑过和久井由美吗?我也考虑过你想到的那个可能,只不过是在你想到的很久以前。所以我派了宏仔去调查,然后发现她定期去妇产科看诊。”
所以他们之间的情形才变得那么迫切而饣重吗?不对,可是…
“…这样好吗?爱丽丝觉得无所谓吗?”
“什么无所谓?”
“呃…竟然问我什么无所谓…”
我只知道自己非常悲壮地误会了什么事。可是…不对啊?那爱丽丝对友造哥的那种态度又是怎么回事?我脑袋里一片混,爱丽丝却频频推着我的背,催促我走向孤零零地停放在路边暗处的脚踏车。
“好了,我们走吧!要是不早点回去,那些醉鬼们说不定会失去分寸而开始对孕妇灌酒。”
“是啊…嗯。”爱丽丝小心翼翼地坐上货架,环住我的并提出无理的要求:“你听好,不要摇晃,但要赶快!”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丝坏心眼,想说不然就稍微绕个远路好了…
单车双载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第十二节
冈林商店隔周再度开始营业。礼拜一放学后,我带着庆祝的花束绕去酒馆。是园艺社栽种的郁金香。
一打开店门就听到友造哥的大吼,吓得我倒退一步。
“我不是拒绝过好几次了吗!你们公司的情况⼲我庇事啊?”
“不不…请您听我解释,我们不会再因为土地的事而打扰您了。但在敝店设柜这件事还请务必…”
“怎么可能啊!我们店里看起来像是人手充裕的样子吗?”
和友造哥促膝坐在柜台前的圆凳上还频频低头的人——正是那位堀田清先生。他怎么又来了啊?真是学不到教训耶!话说回来,虽然结果这个人和案件完全无关,但也实在太烦人了吧?
“啊,啊…啊…您好像有客人,我今天就暂且告退了。改天有机会再来拜访…”
“就叫你别再来了啊!喂,见面礼就免了,快点给我带走!”
友造哥说着便递出一个细长的纸袋。
“这个嘛…我想冈林先生您应该会喜,里头是森伊蔵啦!”
“唔?”
友造哥的脸⾊变了。森伊蔵可是超级有名的极品烧酎。
“别以为用酒就能收买我喔?”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的眼光实在不如冈林先生,居然选了这么糟糕的见面礼。我这就带回去…”
“不,等等…既然你都送来了,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吧,但你可别再来了喔!”结果你还是收下啦!
于是堀田清先生便以堪称为艺术的低姿态退出了店外。
“啊…为什么老是让你看到这种丢脸的场面呢…”
友造哥将纸袋蔵进柜台下,并这么对我说。
“你都说成那样了,对面超市的人还是一直来游说吗?”
“好像变成不想要我们的土地而想要我们的店了啊…”“想要店?”
“也不能说是要店啦…”友造哥略显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他是说希望我能在超市店內开设专柜…”
“这样啊…”“好像是因为他们的酒卖场生意不好,需要我们家的进货管道和专业知识。那位大叔也真辛苦,让我深切地觉得还好当初没有选择当上班族…”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恍然大悟。爱丽丝那时是这么说的——“利市多”是看准冈林商店才开店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和久井食品和冈林商店往来已久,所以早就看出他们的真正价值了。事情好像越来越⿇烦了呢…尽管反应有些迟钝,我还是送上了手里的花束。
“哦?这是⼲嘛啊?”
“这个嘛…是再度营业的贺礼。”
“谢啦!老妈出门送货了,也没办法请你喝茶,不好意思啊!”友造哥和伯⺟后来的情况如何?友造哥究竟有没有发现事情真相?这些事我最后还是不得而知。至于冈林商店之后还有没有客人上门,也不是我该担心的事。就连忙着工作的友造哥和由美姐小面对孕怀的事实决定要怎么做,我都完全不知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又来到了店里。这当然是因为在意爱丽丝之前那种表现的关系。不过我该怎么开口询问才好呢?
“这次真的多亏你们啦!”
友造哥只说了这句话,然后开朗地笑了。原来,这个人大概已经发现犯人是谁了——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唯有这种没啥用处的直觉倒是不曾出错。
“你也很辛苦啊!当有子的助手不轻松吧?阿哲和宏仔他们也认识有子很久了,不过都不像你那样经常在她⾝边。这对有子来说应该也是第一次吧?第一次有人像你这样一直在她⾝边。”
真的——是这样吗?
“友造哥…”
“嗯?”
“你为什么都叫爱丽丝‘有子’呢?”
“因为称呼那家伙的姓氏她会生气啊!大概是讨厌老家的关系吧?”
是这样吗…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不…那个…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称呼她的本名?”
“咦?啊,你是问这个啊…那家伙从还没有事务所时就常来我家买东西,一直都是开请款单。所以我才会记住她的本名啦!”
“爱丽丝?在这边买东西?可是她不会喝酒啊?”
友造哥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笑着指了指我背后。我回过头,看到占据店內一角的玻璃冷蔵柜,立刻明⽩了一切。
玻璃门后整整齐齐地排着深红⾊的350毫升铝罐,Dr。Pepper的商标井然有序地排満了整个层架。不只一般常见的深红⾊Dr,Pepper,还有红底⽩字的低卡Dr。Pepper、紫红⾊的Berries&CreamDr﹒Pepper、茶褐⾊的无咖啡因Dr。Pepper,还有亮红⾊直条纹的CherryVanillaDr。Pepper。
“呃…”我的喉间不自觉地发出了怪声。“居然有这么多种啊…?”
“在⽇本国內一般是买不到的喔!除非直接进口。这一带随时都能买到各种Dr。Pepper的,大概就只有我们家的店了。”
就是这个原因吗?就是因为这样,爱丽丝才会说“为了这家店什么都愿意做”…
映在冷蔵柜玻璃门上的我颇不自然地笑了。因为…除了笑之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啊!
就在这时,放在我前口袋的机手开始震动,喧闹的“ColoradoBulldog”铃声响起。
‘鸣海,你差不多要离开学校了吧?冈林商店今天重新开幕了,来事务所之前…’
“对啊…嗯,我现在就在友造哥这里。”
我打断了难掩喜⾊而愈说愈快的爱丽丝。要是稍微松懈一点,我大概就会放声大笑出来。
‘是吗?那就好办了!我要——’
“要各买几罐呢?总之所有种类都要对吧?”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会变机灵的病吧?’
少啰嗦啦!要你管,
‘那就⿇烦你每种各搬一箱!’
“啥!”
‘别忘了要收据喔!’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友造哥十分迅速地替我搬齐了库存的箱子。
“付现…应该没办法吧?我可以先开收据给你啦…”
“好的…请先记在帐上。”
本想说今天就买来请她喝好了,现在却完全没了那个心情。
“这么多箱,你应该搬不动吧?等我老妈回来再替你送去吧?”
“不用了,没关系。我自己搬就好。”
友造哥诧异地睁大了双眼。这时我只想找点事来惩罚自己。
我将一箱饮料硬塞进背包,其他几箱则勉強叠在货架上。这些饮料的重量大概是爱丽丝体重的三倍。
但是有人正在等待它们。这种感觉其实还不赖,所以就这样想吧!
我如此说服自己,接着踢起脚架,奋力地踩下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