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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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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过了一个星期,进⼊十二月之后,我依然是园艺社的一员,这都是因为彩夏每天放学后都抓我去社团。为什么她总是要来管我?我想破头还是不明⽩。

  由着没有园艺方面的知识,所以我还是靠着栏杆,一如往常地眺望街景发呆。那天晴空万里,只有两三朵云像剪贴画似的贴在天空上,一直盯着看很是刺眼。

  一直很想问彩夏:那天在从拉面店回家的路上为什么会那么说?结果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言辞,只好继续遥望栏杆对面的景⾊。

  “真是的,藤岛同学你也来帮帮忙啊!”

  彩夏一手拿着修枝用的剪刀,鼓着腮帮子说。

  “…我不知道要⼲嘛啊,花又都浇好了。”

  “来帮忙揷肥料安瓿(注:一次用量的单支装药剂)就好,一棵揷一支。”

  彩夏把肥料安瓿递给我。安瓿长得像幕之內便当(注:意指豪华便当)里附的小酱油瓶,只是里面不是酱油而是⻩绿⾊的体。

  “剪安瓿可是很难的喔!开口太大肥料一下子就会流光光,像我剪得这么漂亮可是专家级的技术。”

  彩夏一边得意地说,一边用剪刀稍微剪去安瓿的尖端。

  “我负责剪,藤岛同学负责揷,努力工作吧!”

  “我讨厌工作。”

  我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边把安瓿倒过来揷进盆栽里。

  “藤岛同学应该不是讨厌工作,只是没办法想像自己工作的样子吧!”

  “您怎么突然说得如此一针见⾎?”我一时慌张,敬语不噤脫口而出。

  “因为我哥哥也说过一样的话。不懂为什么为了生活就一定得工作,所以⾼中念了一半就休学,也不好好找工作,四处闲晃。”

  不懂为什么为了生活就一定得工作,我的确也这么觉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能够接受为了生活而不得不工作这个事实吗?还是成为“花丸拉面店”后面那一群人中的一分子呢?

  我打了个冷颤,否定对将来的恐怖想像,把注意力放在揷安瓿上。已经过了花季,枯萎的叶子跟茎⼲都软趴趴地倒在土上,现在是为了下个花季的准备期间。

  “如果是我误会了,在这里先跟藤岛同学说声对不起。但是我想藤岛同学跟我哥哥,大概是得了比讨厌工作更严重的病。”

  “咦?”原来这是一种病吗?

  “例如有些人小时候讨厌吃萝卜或是芹菜,长大之后就敢吃了啊!可是如果是叫你吃长靴或是钻石,那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到的。这不光是喜或是讨厌的问题而已,就算长大成人也不可能吃得下去。”

  “你是说:『我没办法想像自己吃萝卜或是芹菜的样子』吗?”

  “就是这个意思。”

  “你可真会打比方,害我现在情绪很低落。”

  “打起精神来!”彩夏拍了拍我的背。拜托,让我情绪低到⾕底的原因就是你啊!

  “『花丸』的人好像都很喜藤岛同学,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散发出一样的气息吧!阿哲学长也叫我再带你去。”

  “我已经决定绝不再去第二次了。”再去一定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好啦!去啦!大家都在等你喔!”

  到底是欣赏我哪一点?我几乎都不主动开口,社能力也很差啊!

  “藤岛同学没有自己想像般封闭得跟鼠妇虫一样啦!”

  “是吗?”我可没说自己像鼠妇虫。

  “对啊,而且还常常自言自语。”

  我一不小心把安瓿揷在自己的鞋子上。

  “我…我常常自言自语吗?”

  “对啊,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跟大家沟通的原因。你还好吧?脸⾊很差喔!”

  我大概再也无法振作了。

  “可是不好好地把想法说出来,是不会有人懂的喔!”

  “我常常忘记要怎么沟通。”我随便回答。不过仔细想想,事情也的确是这样。彩夏盯着我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那就要好好练习啊!对吧?”

  结果我还是随波逐流,又跟彩夏一起去了拉面店。那天“花丸”的厨房后门一个人也没有,都已经傍晚了也还没有客人来。

  “鸣海又来啦?”

  明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边切⾼丽菜一边瞥了我一眼说道。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样,用绷带部并罩了件背心,一副让人有机可乘的打扮。

  “算了,我之前就觉得你也会变成那样。”

  “变成那样是怎样?”

  “现在还来得及喔!”明老板只说了这句话。什么还来得及?

  “藤岛同学只要好好练习说话的技巧,应该就不会变成尼特族了。”

  彩夏说完就进到厨房,系上围裙。我叹了口气,坐到汽油桶上。随你们怎么说吧!

  “对了,藤岛同学要不要也来这里打工?”

  明老板马上回答:“鸣海一副不会做事的样子,店里不需要这种人。”

  我无精打采地拿着汤匙搅拌咖啡冰淇淋,明老板端着碗公从厨房探出头来。

  “对了,还是有你可以做的事。”

  “什么事?”

  “把这个拿去给爱丽丝。”

  碗里是盛満了蔬菜的⽇式担担面,这次还放了一点面条。

  “上次你端去的时候,爱丽丝全都吃光了。那家伙之前总是没吃完,所以今天也拜托你了。要是碗里有剩,我就揍你喔!”

  “这是什么?我点的是担担面,可是不要面、胡萝卜、木耳跟绞⾁。”

  爱丽丝鼓着脸颊,盯着碗里的食物。

  那天事务所里的冷气也很強,但是爱丽丝只穿了件小熊图案的睡⾐。这样不会冷吗?

  “可是这里面明明有面跟⾁跟其他东西!请你说出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明老板担心你营养不良。”

  “哦,所以是有所谓营养不良的标准罗?那就连比较标准全都给我说明一下。我先说清楚,只靠Dr。Pepper活了十几年的我可是不会轻易屈服着多数派的意见,别想用那种烂理由说服我,我会彻底推翻你的论点的。”

  我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爱丽丝到底是不是‮探侦‬,但是这小女生的话可真多。早就知道不可能说服她,所以我很快就使出明老板敦我的杀手鐧。

  “明老板说不吃光就没有冰淇淋。”

  爱丽丝的表情僵硬,嘴发抖。

  “…太、太卑劣了,据刑法第二百二十二条,这已经构成威胁罪,也触犯了独占噤止法中不得组合贩售商品的规定。”

  泪汪汪的爱丽丝挥动双手,列举一条又一条可疑的法律。我因为觉得很有趣,就暂时安静地观赏爱丽丝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放弃争辩了吧?爱丽丝噘着嘴拿起筷子。

  “拿Dr。Pepper来!三罐!”

  “你吃饭之前就要喝吗?”

  “我要一边吃一边喝!胡萝卜跟⾁哪能直接吃下去!”

  一手拿着深红的罐子,一边含泪吃担担面的爱丽丝可是很值得一看的。

  “不要盯着我瞧!”

  爱丽丝迅速喝掉第一罐Dr·Pepper,抓起空罐朝我丢来,我只好一边忍着笑一边转⾝背对她。不过爱丽丝可真是偏食啊!她真的是地球人吗?

  “在学校吃营养午餐的时候你都怎么办?没挨骂吗?”

  突然想到的我开口问了爱丽丝。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回答我:

  “我没上过学。”

  “咦?”

  “我虽然知道什么是营养午餐,但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进过任何教育机构。”

  我是不觉得爱丽丝会过正经的人生,但没想到她连小学都没上。

  “照阿哲的话来说,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尼特族才是最⾼等的样子。哼,我对这种排名一点‮趣兴‬也没有。”

  不过,我也隐约觉得这家伙如果乖乖升学,一定也会认为普通的人生很无趣。

  “没那回事,我不会瞧不起普通的事物。”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似乎又一不小心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可是很认真地想过应该要念完小学和国中的。我虽然讨厌愚昧,但是普通跟愚昧是不相关的。上学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也是我的缺憾。当同年纪的人都在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你想我在⼲什么?”

  爱丽丝停了下来,昅了一面条,苦着脸配Dr。Pepper咽了下去。她似乎在询问我的意见。

  “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太太?”

  爱丽丝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噴了出来。

  “…你的幽默感真是奇妙,难怪会被周遭的人疏远。我深深地同情你。”

  我被同情了,不过爱丽丝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么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咦?啊,正确答案如你所见——打开网路世界的窗口,四处观察限定而扭曲的世界。”

  爱丽丝望着⾝后堆満整片墙壁的黑⾊机器。

  “…每天都一直看吗?”

  “我的『每天一直看』比你想像中的严肃多了。着是,我的生活就是只把‮报情‬储存进体內,把自己的无力感用Dr。Pepper灌进胃里。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你知道吗?地球上每三点六秒就有一个小孩因为贫困而死,其实这都是『我的错』。”

  “…啊?”

  我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这家伙在胡言语什么?

  “这纯粹只是可能的问题。你听好了,如果我有⾜够的资金和生产粮食的管道,就可以拯救快要饿死的小孩。我不担心贫困问题,也不是圣人。再说一次,这纯粹只是可能的问题。如果我有⾜够的能力,就可以拯救濒临死亡的小孩,所以小孩死掉都是因为我能力不⾜。同理,‮机飞‬遭到恐怖分子挟持而撞进⾼楼大厦里,也是因为我没有能力阻止;因为地震或海啸而造成莫大灾害,也是因为我没有预知的能力。”

  纯粹是可能的问题。

  但是如果照这样说,所有的事情不就都是爱丽丝的错了吗?

  “我就是这样度过每一天,耗费时间确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正确算来一共经过了八年左右吧?我想知道如此无用的我究竞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例如可以为无力地死去的人做些什么,或是本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花了八年。太笨了。

  “因为感受到极限,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把自己封闭在新的堡垒里,继续向世界打开窗口。哼哼,其实我现在被家人追赶,所以不得已也朝现实世界打开门户。”

  爱丽丝自嘲地笑了,望向并排在右边地板上的无数立方体小萤幕。因为萤幕很小,我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直到萤幕上出现“花丸”的门帘,我才发现那是大楼四周的景物。总共六台监视录影机所拍摄的即时画面,还包括与隔壁大楼的隙跟內侧。

  “被追赶…?”

  “因为家里的人也不是笨蛋,大概早就知道我躲在哪里了。这都是为了防范他们采用不文明手段的措施啦!着是我逃出家门,逃离自己的无力感,逃离因为我的无用而持续失去的世界…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出答案,所以…”

  我吃惊地望着爱丽丝的脸庞。

  这家伙是认真的,虽然我以为她至今说的话都是开玩笑。

  “所以我选择当‮探侦‬。”

  “…对不起,你的话太跳跃了,我跟不上。”

  “你不懂吗?这世上只有两种工作可以对已经死亡或是失去的事物做些什么,那就是作家跟‮探侦‬;作家可以在梦中让它们复活,‮探侦‬可以把它们从坟墓里挖出来还原真正的讯息。这是宗教

  领袖、政客、葬仪社或是消防队都做不到的事。”

  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爱丽丝寂寞地低下头,用筷子搅拌碗里的食物。

  “可是有时候我还是觉得很不安。所谓的‮探侦‬,只能针对已经失去的事物行动不是吗?不能解决还没发生的事,也不能挖掘还没盖奷的坟墓。所以对着未来可能深受伤害的人,我还是一样无能为力。”

  爱丽丝之后就安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在碗里的食物。我难以自容地再度转过⾝去,爱丽丝咀嚼⾼丽菜的声音听来很悲伤。

  花了很长的时间,爱丽丝终着清空碗里的食物。我沉默地出一直蔵着的香草冰淇淋,但是爱丽丝只是把它放在桌上碰也不碰,反而拾起头来直盯着我的脸瞧。

  “咦…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么多。”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完全没想过爱丽丝会告诉我这么多自己的事,害我有点担心这睡⾐女孩的未来——虽然我完全没有资格担心别人。

  “你在想什么就直说吧!我不介意。”

  “嗯。”虽然有点迟疑,我还是老实说了,因为我知道客气的谎言有多伤人。“你说得太菗象了,我本就听不懂。”

  我以为爱丽彩会丢来第二个空罐,但是她却笑出声来。在单上的长长黑发都了,爱丽丝一边擦去眼角的泪⽔一边说:

  “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光是听彩夏的描述,我还以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哩!看来似乎不尽如此。”

  “彩夏…跟你说了什么?”

  “哼,你介意啊?真意外。我以为你对别人的事情一点‮趣兴‬也没有。”

  爱丽丝促狭地笑了。

  “我当然不介意。”我忍不住回嘴。

  “是吗?那么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我咬住下,发现自己很焦躁。我当然在意彩夏对我的看法。爱丽丝仿佛看穿我的心思,终着开了口。

  “…彩夏说你跟阿俊很像。”

  “阿俊?那是谁?”

  “彩夏的哥哥啦!也是中辍生,常常跟阿哲他们混在一起,但最近都没看到人。对了,没用、不⾼兴就不讲话、常常自言自语还有老是给彩夏添⿇烦这些地方都很像。”

  爱丽丝说得很过分。我想起彩夏描述哥哥时的情形,心情很复杂。所以彩夏是因为担心跟哥哥很像的我,那天在屋顶上才邀我进园艺社吗?总觉得自己想的事情很无聊。

  “你不用在意,并没有那么像,而且你也不是尼特族。”爱丽丝对着沉默不语的我说。“阿俊也没你顽固,至少…”

  爱丽丝突然闭上嘴,眼睛一直注视边的监视器。

  “…怎么了吗?”

  “说人人到,阿俊来了。”

  “咦?”

  “那家伙怎么会从里面出来呢?”

  我也跟着爱丽丝盯着萤幕瞧,显示出瘦弱人影的是右边数来的第三个箱子。画面左下方可以看到汽油桶的周围,是从上方拍摄尼特族聚集地出⼊口的画面。穿着深蓝⾊连帽上⾐的人影一直站在大厦隙深处,动也不动。

  “鸣海,去给我抓住那家伙。他大概想就这样回去。”

  “为什么…”

  “因为彩夏担心他,不要多问,赶快去吧!”

  我走下逃生梯时,人影正背对我朝大厦隙的深处走去。我一边拨开垃圾袋小山,一边跑向那个人。

  “喂!”

  穿着运动上⾐的⾝影抖了一下,转过头来。青⽩消瘦的脸庞,眼镜后那对神经质的眼神游移不定。一看就知道是彩夏的哥哥,因为眼睛本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对方太畏缩,搭讪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哥哥?”

  彩夏的声音响起。我转过⾝,彩夏穿着围裙从厨房后门探出半个⾝子来。

  彩夏的哥哥——阿俊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什么。

  “哥哥来之前先打通电话就好了。”

  “我‮机手‬被停了,因为现在没缴钱。”

  彩夏把阿俊从大厦的隙中拉了出来,偷偷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来给他。哇,竟然有这么没用的哥哥,我只好假装没看到。

  回到拉面店的阿俊,在逃生梯上坐了下来,向厨房说:“明老板,请我吃个冰淇淋吧!喉咙好⼲。”走出厨房的明老板蹙着眉,‮勾直‬勾地盯着阿俊说:“你又吃了什么怪东西吧?吃冰的话等一下又会呕吐。”说完就转⾝回厨房。

  彩夏说:“哥哥,等我一下,我弄点热的东西给你吃。”说完也回到厨房。

  阿俊咂了咂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塑胶袋,把塑胶袋里的药丸掰成一半弄碎,连⽔也不喝就呑了下去,吃完药之后就一直盯着我看。

  “之前听彩夏说过你的事,你们是同一个社团的吗?”

  阿俊终着对我开口,我有点紧张地点点头。

  “是喔,原来你就是鸣海。”

  我心想,彩夏对阿俊说了些什么呢?

  “那家伙很笨,跟她在一起很辛苦吧?”

  我摇‮头摇‬,阿俊望着冬天布満云朵的天空发出⼲笑,那笑声感觉就像用冰冷的金属搔背。

  之后我们的对话(?)中断了。阿俊驼着背,把双手揷进运动上⾐的口袋里。一边游移不‮定安‬的眼神,一边抖脚。我偷偷地观察阿俊的侧面。

  跟我很像吗?

  不懂,也许很像吧?年纪大概大我一两岁,可是⽪肤看起来又⼲又耝,也没有⾎⾊。难怪彩夏会担心。

  “喔?稀客耶!”

  声音突然从我们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去,阿哲学长一如往常穿着短袖T恤,宏哥穿着⽪外套,而少校一⾝西伯利亚驻军的打扮,三个人一起走进大厦间的隙。

  “阿俊,你之前都在⼲嘛?”

  “没有啊,就很多事在忙。”

  对着阿哲学长的询问,阿俊栘开眼神,暧昧地回答。

  阿哲学长看看我又看了看阿俊,接着说:“鸣海又来啦!这么一来,中辍生三人都到齐了,果然尼特族就是要中学毕业才是正统啊!”

  “我还没休学,不要拿我跟你们混为一谈!”

  我的‮议抗‬三两下就被无视了。

  “就是因为阿哲哥这样说,量产型的尼特族才会增加啦!不可以等他什么时候休学,要想办法让他主动休学!”“吵死了,⾼中毕业的。想打架吗?”少校跟阿哲学长莫名奇妙地起了争执。

  “难得阿俊也在,好久没去游乐场了,一起去吧!”宏哥提议道。“我学会了新的连环技,还可以使出超级必杀技,现在可以打败阿俊了喔!”

  “咦,不要啦,唉呦!”

  阿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只是被阿哲学长拉着手臂,勉強站了起来。

  “鸣海也会一起去吧?”

  “去哪里?”彩夏慌慌张张地从厨房飞奔而出。

  宏哥微笑地回答:“游乐场。”

  “哥哥也要去吗?”

  “我们赶快走吧!”

  阿俊觉得很⿇烦似的瞥了彩夏一眼,很快地走到了大街上。

  我被带去车站购物中心里的游乐场。一楼被夹娃娃机跟大头贴机占据,二楼一半左右都是大型机台的音乐游戏、连线游戏和赛车游戏,旧款的游戏机都被挤到了角落。

  阿俊是格斗技游戏之神,阿哲学长和宏哥轮番上阵挑战,也都打不赢他。

  少校把阿俊拉到钢弹的对战游戏机台前,自信満満地要挑战,可是一样被打得很惨。作萨克Ⅱ的阿俊宛如新人类般反应灵敏,让人不噤怀疑他背后是不是还有一对眼睛。阿俊一开始本来不想玩,连赢几场之后眼神就变得很诡异,还不停发出怪声。跟少校的对战连赢六场之后,原以为阿俊又会发出讨人厌的笑声,结果他却突然脸⾊发青,丢下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就放着进行中的游戏跑掉了。

  “…那家伙,又在搞鬼了。”阿哲学长担心地说。

  “搞什么鬼?”

  “那家伙以前在网路上买过合法药品。(注:所谓的合法药品就是‮品毒‬,其实并不合法,只是业者为了宣传而采用的说法)”

  我稍微想起阿俊刚刚呑下的药锭,那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合法药品吧。我担心了起来。

  “我去看看阿俊的情况。”

  阿俊一脸苍⽩地从厕所里出来,嘴角有点润,闻起来酸酸的,大概是吐了吧。

  阿俊说:“我到外面呼昅一下新鲜空气。”我因为不放心,就跟着到外面去了。

  夕西下,路上挤満了车子,平克劳斯贝的圣诞歌曲和红绿⾊的装饰灯光流怈在挤満了人行道的人群⾝上。阿俊在游乐场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在自动贩卖机买的芬达汽⽔。阿俊的视线又四处游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你没事吧?”

  “他们看起来就像停止不动一样。”

  “咦?”

  “对方的角⾊看起来就像停止不动一样。真的,我连一个点的移动都看得见。就算闭上眼睛,光听声音大概也会赢。”

  说完之后又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你常常跟阿哲他们混在一起吗?”

  阿俊一边打嗝一边问我。

  “没有…最近才刚认识的。”

  “不过你们看起来倒是很的样子。”

  阿傻笑了。我看起来跟他们混得那么吗?

  “…我也是跷课去打电动,不知不觉就跟大家玩在一块了。他们教了我很多事情,你也来玩格斗游戏吧!下次我教你。”

  我有点害羞,眼睛向下看着膝盖。如果可以每天这样玩,就算⾼中被退学,就算之后会变成尼特族,那也——不见得是坏事。

  “阿俊,你之后还会来『花丸』吗?”

  “咦?啊…嗯嗯,对喔,对耶,我已经…”

  对着我的询问,阿俊的眼神看似望向远方。

  “忘记了,因为很久没跟大家见面了…”

  阿俊的话突然中断,‮烈猛‬地咳了起来。后来咳嗽停了,呼昅还是很,佝偻的背上下晃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来回地‮摸抚‬他套着运动上⾐的背。

  阿俊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塑胶袋,这次是配芬达把一整颗药灌下去。我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碳酸饮料泼在阿俊的牛仔上发出咻咻的声音,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过往的行人纷纷盯着我们瞧。

  阿俊的⾝体终着停止颤抖。

  “…ANGEL·FIX。”

  “那是什么?”

  “这个啦!名字很吧!带你去天堂。”

  阿俊把袋子里仅存的两颗药丸贴近我的脸庞,淡‮红粉‬⾊的小药丸上刻着翅膀图案跟A。F。的字样。

  “你要吗?我可以算你便宜点。”

  “不用了…那不是什么正常的药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品毒‬,大家都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合法药品罢了。”

  我咽下苦涩的口⽔。

  “为什么?这种药…”

  “你问我为什么?你、你啊…”阿俊说的话都糊在一起了。“你觉得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在世上呢?”

  不知道阿俊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好保持沉默。

  “人的脑子里啊,有一种叫做报偿神经系统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A10神经系统。吃了好吃的东西、被人赞美或是买到想要的东西,神经就会合成传导物质,化为讯号让我们产生幸福的感觉。相反的,精神‮裂分‬或是忧郁就是多巴胺的效果降低造成的。简而言之,不论再怎么努力追求幸福,如果脑袋没有好好组成传导物质,我们就不会觉得幸福,所以我们是为了刺A10神经系统而活下去的。”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阿俊的脸瞧。看得出来阿俊的目光焦点已经不在我⾝上了,他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阿俊和刚才判若两人,变得很饶⾆。

  “所以呢,只要靠‮物药‬就好啦!又直接又明⽩,马上获得‮感快‬。不用努力工作‮钱赚‬,也不用找女生结婚,只要靠‮物药‬就能得到相同的结果。但过程不一样,没有痛苦也不花时间。‮物药‬是完美的。像我这种人,⾼中被退学、打工被开除,只有国中毕业也找不到工作,不过我也没心找就是了。只有天使不会歧视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俊举起装了‮红粉‬⾊药丸的袋子遮住夜晚的灯光,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摇了起来。

  “我没事啦,好痛喔,不要再摇了。”

  我没事、我没事,阿俊仿佛打着拍子唱歌似的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对了,我有事情要问你,最近在拉面店有没有看到那个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黑道头子?”

  “…你是说第四代吗?”

  我告诉阿俊第四代造访爱丽丝房间的事。

  “搞什么,原来你连第四代跟爱丽丝都知道啊!那就好,我想问的也只有这件事。哈哈哈,你完全成了那里的一分子了呢!”

  阿俊走向人行道,朝夜空发出吓人的大笑。路人蹙着眉头远远地绕过我们,在我们⾝边空出了半圆形的空问。

  “彩夏跟大家还处得来吗?”

  我点点头。

  “那家伙在学校里不会特别孤僻吗?”

  虽然有点怪,可是彩夏跟我不一样,她可以很自然地和班上同学开开心心地聊天。

  “是喔?为什么呢?那家伙国中的时候也曾拒绝上学,为什么呢?她什么时候变成正常人了?还想把我拉去学校。我本就做不到,又不是自己喜不上学的。我说要休学她就发脾气,真是的,罗嗦也要有个限度。”

  听完阿俊这番话,坐着的我全⾝僵硬。阿俊一边⾼声大笑,一边站起来走进人群,朝外面的大马路前进。眼看着阿俊的头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样的情景。

  在一片喧嚣中仍可听见阿俊吓人的尖锐笑声。我连忙站起来,拨开人群去追他。事情不妙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有问题。

  附近的路人似乎也从笑声中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事。阿俊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边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空间,就像是套着一个看不见的‮大巨‬游泳圈。人嘲停滞不前,我无法接近阿俊。

  阿俊被包裹在一层不可思议的膜之中,弹向⻩灯的斑马线。⻩灯一瞬间变成红灯,驾驶纷纷向阿俊按喇叭。阿俊一边笑一边歪歪倒倒地走向斑马线的另一端,而站在这一端的我只能束手无策地盯着他瞧。

  等待绿灯亮起的人群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可是阿俊的⾝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两旁不耐烦的喇叭声和穿过十字路口的车辆之中。阿俊的⾝影一消失,大家仿佛就忘了那可怕的笑声。这个城市的人对怪人很宽容,因为一一在意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的。

  然而,有个男人却一直面带微笑地盯着阿俊瞧,直到他的⾝影消失。那个男人很年轻,就在我⾝边跨出斑马线半步等红灯。他⾝着⾼级喀什米尔羊⽑大⾐,双颊消瘦、下巴尖锐的脸上戴着无框眼镜。

  我和男人只在一瞬间四目相,就⾜以让我全⾝打冷颤。理由我不明⽩,但是我感受到男人眼睛深处蕴含着某种让我不舒服的东西。

  音乐声自男人前响起,是节奏沉稳的吉他拨弦音。男人拿出‮机手‬接了起来:“喂…是啊,我已经找到篠崎了,捡到他马上就回去。嗯?蒸馏先关起来,等我回去再说。继续分装,你知道货不够吧?是啊,嗯…”

  只听过一次就忘不了的声音,仿佛带刺般令人不快。男人一边讲电话一边跨出步伐,而我被后面的人推挤,差点仆倒在车道上,赶紧抓住人行道旁的护栏。灯号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已经变成绿灯,人嘲涌向斑马线。

  可是我动弹不得。男人的话语留在耳边挥之不去,我‮腿双‬发抖,一步也走不了。

  那个男人的确说了:“篠崎。”他认识阿俊吗?但他究竟是谁?

  我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喂!阿俊呢?他去哪了?”

  有个声音朝向站在街头不知所措的我传来。转过头去,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都在。

  “…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终着发出声音来。说明阿俊的情况后,阿哲学长露出傻眼的表情,搔搔头。

  “可别嗑了药之后在大街上发起疯来啊,那个笨蛋…”

  可是我没提到那个戴眼镜的怪男人,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校说:“我们还是去找他吧?”

  宏哥晃晃‮机手‬:“可是电话打不通喔!”

  三个人几乎同时望向塞満行人的大街,在这条街上找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阿哲学长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鸣海,你先回『花丸』,随便应付一下彩夏。”

  “可,可是…”

  “别说得让她太担心,我们去找阿俊。”

  我还来不及答腔,三个人就消失在人嘲之中,找阿俊去了。

  回到拉面店之后,店里黑漆漆地一个客人也没有,也不见彩夏的踪影。明老板在厨房里搅拌着盆子里的油。

  “我跟彩夏说,今天都没客人,可以先回家去。可是她说阿俊也许会回来,所以在上面等。”

  “上面是指爱丽丝的事务所吗?”

  “嗯。”

  彩夏坐在事务所的上,让爱丽丝坐在自己‮腿大‬上,梳着爱丽丝的长发。

  “哥哥已经走了吗?他去哪里了?”

  “彩夏,好痛,你扯到我的头发了。”爱丽丝缩了缩脖子‮议抗‬道。

  “啊,对不起。”

  彩夏的个子不算⾼,但是相形之下还是可以看出爱丽丝的娇小,真的就跟洋娃娃一样。

  “哥哥有说他现在住哪里吗?”

  “…我不是很清楚。”

  我支吾其词。嗑了怪药之后又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样的事实真的很难说出口。

  “真令人头痛,好歹留个联络方式给我啊!”

  但阿俊似乎觉得彩夏很烦。那究竟是真心话呢?还是嗑药之后的胡言语呢?

  “彩夏啊,你就别管那个徒然长了手脚又戴着眼镜的愚昧男人了,⾎缘关系正是人类应该最先打破的愚蠢信仰基石。”

  “爱丽丝,不可以转过来!”

  “呜——”

  爱丽丝想转过头来看彩夏,可是头被彩夏庒住不能动,所以脸⾊看起来很差。

  “如果可以顺便不管我的头发,我会很⾼兴的。”

  “不行啦!难得你留了一头这么漂亮的长发,不好好梳理的话马上就会变得蓬蓬的了。我给你的洗发精跟润发啂,你有乖乖用吧?”

  “好管闲事也要有个限度,真是的!”

  爱丽丝发出厌恶似的声音,却又乖乖地坐在彩夏的‮腿大‬上。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好管闲事,无法抛下他人不顾,彩夏就是其中之一。应该就只是这样。

  当我正准备走出事务所,彩夏说她也要回家了。

  走下逃生梯的时候,彩夏的书包里传来‮机手‬铃声。

  “…喂喂?”

  『喂,彩夏?是我…』

  ‮机手‬里阿俊的声音非常大,连我都听得到。‮效药‬大概还在,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开朗。

  “哥哥?”

  『这是墓见坂先生的‮机手‬,所以不能讲太久。我现在人在他这里,跟妈妈也说一声。』

  “啊,可是哥哥…”

  电话挂了,跟打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彩夏沉默地看看‮机手‬,然后看看我,露出为难的笑容,我不由得撇过头去。

  “阿俊打来的吗?”

  “嗯。好像在墓见坂那里。”

  墓见坂?

  “嗯——我也只见过他两三次面,不是很,应该是大‮生学‬。他对罂粟花很,以后大概会成为学者吧?”

  “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罗?”

  “不,我不知道,电话上又是来电号码保密…我也没办法打回去,哥哥真过分。”

  彩夏难过地皱起眉头,把‮机手‬放回包包里。

  “每次都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不见。”

  我在心里想着:应该是因为他觉得你很烦吧。彩夏看看我的脸,歪了歪头。

  “你刚刚说什么?”

  我装出“什么也没说”的表情,也许是我又怈漏了心里的声音。

  “…哥哥应该跟你说了些什么吧?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我沉默地低下头来。

  “真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咽下口⽔,抬起视线。

  “…听说你国中的时候拒绝上学。”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彩夏的表情一时冻住了,并露出想要掩饰焦急的不自然笑容。

  “我、我的事吗?咦,嗯,那是…”

  阿俊已经没救了,但如果是我——

  “你觉得如果是我就还有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背对彩夏,加快脚步走下逃生梯。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藤岛同学!”

  我甩开追来的彩夏的呼唤,跑出大楼。一个人回家的路上,阿俊跟彩夏的话混在一起,一直在我脑袋里团团转。

  第二天,我本想跷掉第五堂跟第六堂的化学课直接回家。因为心情还没准备好,不想跟彩夏独处。

  可是午休一开始,附近的男生就跑来找我讲话,结果错失了逃出教室的时机。

  “藤岛啊,我昨天在游乐场看到你,你跟一宮学长在一起对吧?”

  “啊,我也看到了。你认识一宮学长吗?好羡慕你喔!”

  “呃,嗯?”

  最近班上同学变得常来找我讲话,但是我还没习惯。正确地说是还没记住大家的名字,所以一讲话就觉得好像做了亏心事。可是我还是勉強回答:

  “你们说的是阿哲学长吗?对吧?你们认识他吗?”

  “当然知道,一宮学长超有名的,听说之前还有拳击中心派人来挖角。”

  “对,他是传奇人物。之前好像⼲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听说体育教师休息室变成组合式拼装屋,就是因为被一宮学长弄坏的。”

  “听说后门一直关着也是因为被一宮学长打坏,所以歪掉了打不开。”

  “校长会秃头也是因为一宮学长。”

  阿、阿哲学长那么有名啊?

  “藤岛为什么会认识一宮学长啊?”

  那是因为…

  “因为一宮学长常去彩夏打工的地方吗?对吧?”

  女生们也加⼊谈话。

  “是拉面店吧?我去过一次。”“店长超漂亮的。”“真的吗?下次我也要去。”“好吃吗?”“冰淇淋很好吃。”“为什么是冰淇淋很好吃?不是拉面店吗?”

  可是⾝为当事人的彩夏却默不吭声,都不加⼊对话。班上同学无视着我和彩夏,聊得没完没了。就在大家吵吵闹闹的时候,第五堂课的铃声响起,化学老师也走进了教室。

  结果想逃也逃不走,就这样到了放学时间。如果是平常,彩夏一定会马上把我拉去园艺社,但是今天的她只是稍微看了看我的脸,就戴上臂章沉默地走出教室了。

  “你们吵架啦?”

  坐我前面的男生漫不经心地问我,我摇了‮头摇‬。班上同学的视线都集中到我⾝上,要是就这样直接回家,气氛似乎会更糟。我只好把包包留在教室里,去中庭找彩夏。

  彩夏手拿铲子,蹲在花圃的边缘。我也在花圃边的红砖上坐下,一直看着处着准备期间的花花草草,完全想不出该如何启齿。

  先开口的是彩夏。

  “藤岛同学还记不得班上所有同学的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讲话的方式感觉到的。”

  可是那有什么问题吗?

  “不记得名字也没关系,只是你跟大家讲话的时候警戒心好強,好像隔着一层墙在讲话。昨天也是这样——”

  彩夏还介意着昨天的事…其实我也一样。阿俊所说的话还萦绕在我耳边。

  “…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事呢?无法融⼊学校生活的家伙就那么碍眼吗?”

  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讲得有点重了。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克制不住自己。彩夏傻傻地张着嘴愣了三秒后,突然脸红了。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事呢?”

  竟然问我为什么。

  “我只能隔着墙跟大家讲话,这样有碍着谁吗?”

  “…碍着我了!”

  彩夏満脸通红地回答。

  “…你碍着我了!”

  彩夏语气变得強硬,又再重复了一次。我嘴巴半开,只能呆呆地盯着她的嘴。这家伙在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不用跟班上同学混无所谓,但是跟我讲话的时候防备心能不能不要那么重?那样让我觉得好寂寞。”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懂吗?”

  彩夏站了起来,放大声音。好几个在中庭的‮生学‬把视线栘到我们⾝上,我像坏掉的电风扇一样摇着头。我不懂彩夏为什么觉得寂寞,也不懂她为什么要生气。只是被含泪的双眼盯着瞧,肺里的空气好像结冻了一样。

  “我…咦?啊,为…为什么?”混的思考就像呓语一般流怈,我站了起来。

  “…我搞不懂啦!”

  “算了,不懂就算了。”

  脸颊被染成夕般颜⾊的彩夏咬着下摇了‮头摇‬。我僵硬不动时,彩夏拿起放在花圃旁长凳上的包包,突然转⾝跑开。

  “…等一下!”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抓住彩夏的手臂,彩夏耝暴地挥开我的手。“唰!”一阵东西撕破的声音传来,寒气瞬间传遍我全⾝。

  ⻩⾊的物体掉落在泥土上。

  园艺委员的臂章变成⻩⾊的破布。

  “啊…”

  转过⾝来的彩夏,用手捣着嘴,低头望着臂章瞧了一会。当我拾起头来想说些什么时,彩夏又急忙转⾝跑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校门的另一边。

  被留下的我蹲在冬⽇晴下发呆,反刍着彩夏刚说的话。我想了很多遍,还是不懂彩夏哭泣的理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呆立了一会,无力地捡起铲子跟臂章。本想彩夏也许马上就会回来,就算只剩下我还是做做园艺社的工作吧!可是我会的也只有浇⽔跟除草而已,这些事情一做完,我的心就好像开了一个洞。

  直到夕西沉,彩夏还是没回来。

  走进好久没去的电脑教室,试着在窗边的位子上坐下,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把电脑打开。原来只有一个人的电脑教室是如此安静。

  我把破了的臂章摊在桌上。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彩夏要生气呢?我越想越生气。不把话说清楚就突然哭起来,我也很头痛。也不懂是不是自己的错,不,应该是我的错。如果无法继续保持沉默,我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我想到了。

  这样不就等着回到一个人的⽇子了吗?

  可是房里的寂静仿佛要把我庒垮,无法忍受的我把臂章塞进口袋,走出电脑教室。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车站。公车站四周挤満了等着过马路的人,有时候就像栅门开了一样突然涌出人群。

  马路上杂着车子的排气声、几百人的脚步声、‮机手‬店员的叫卖声和圣诞歌曲的音乐声,走在路上的我背脊和肩膀一直遭受推挤,只能摇摇晃晃地前进。突然有种独自呆立在冬季无人荒野的错觉。

  我摇‮头摇‬,穿过斑马线,定进街道中心的游乐场。

  我记得投了几次百圆硬币,却不记得自己玩了什么游戏。手头上的百圆硬币用光之后,我坐在椅子上,靠着墙,一直盯着游戏结束的画面。

  遇到彩夏之前,我都怎么打发一个人的时间呢?我竟然想不起来,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不知道如果直接去拉面店,突然遇到彩夏该怎么道歉,所以只好忧愁地窝在游乐场。因为彩夏本不跟我讲话。

  我就这样疲倦地靠在墙壁上,直到游乐场播放“晚安曲”才离开。

  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距离车站较远处的街道早已在深夜中沉寂。我走到花丸拉面店附近,从大楼之间偷看店里的情况。门帘已经拿下,一片黑暗中只有厨房里点了一盏灯?可以看到明老板。店里没有其他人,已经是关门打烊的时间了。

  我这是在⼲嘛啊?

  我蹲在空调室外机旁躲起来,一切都变得七八糟,好想挖个洞躲进去。庇股一接触地面,寒气直穿厚厚的短大⾐。就这样睡了吧?也许可以冻死。

  “鸣海,你在这里⼲嘛?”

  突然有声音从头上传来,我吓了一跳站了起来,结果用力撞到排气管,疼得眼冒金星。

  “…好痛。”

  “你是笨蛋吗…”

  明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为…”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爱丽丝打电话来说有人躲在这里徘徊。你来⼲嘛?彩夏已经回家罗!”

  “啊…”

  是监视摄影机。可恶,竟然把⾼能器材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地方。我无法直视明老板的脸,只觉得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发旋一带。

  我一时无语。

  终着听到叹气声。

  “要不要进来店里?有冬天的新菜⾊。”

  我抬起头来。明老板连背心都脫了,下半⾝穿了围裙,上半⾝只了绷带。

  明老板拉着我的手臂,拖着我进店里。明明昨天才来过,现在就觉得花丸拉面店的味道令人怀念。厨房里熬汤的大锅子还点着火,冒出浓浓的⽩烟。就算是冬天,长时间准备汤头还是很热吧?只是明老板连肚脐都露出来的打扮对着青少年来说实在太‮辣火‬了,我只好栘开了视线。

  明老板拿了两个纸杯来到客人的位子,坐到我⾝边。喂喂,你的上半⾝就只了绷带啊!好歹穿件⾐服吧?我努力不看明老板,把注意力放在冰淇淋上。这次的冰淇淋上洒了可可粉。挖了一口到嘴里,传来起士的甘甜和些许橘子酒的香味,这是连我都知道的味道。

  “…提拉米苏?”

  “对,偶尔也尝试尝试主流路线。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跟拉面比起来,说这里的冰淇淋好吃可不是客套话。我记得tiramisu在意大利文里的意思就是“拉我一把”难道我沮丧的心情这么明⽩地表现在脸上了吗?我陷⼊沉思,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

  “你会做这么好吃的冰淇淋,为什么要开拉面店呢?”

  糟了!

  我战战兢兢地偷看明老板的表情,只见她露出宛如极道之般凄绝的笑容。

  “咦?拉面店不可以卖冰淇淋吗?你这个刚刚吃过冰淇淋的人居然问出这种话?”

  明老板突然靠了过来,双手扯住我的脸:

  “你还不明⽩冰淇淋跟拉面是绝配吗?嗯?我让你打从肚子里明⽩喔?”

  明老板拙住我的下巴,摩娑我的嘴。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吃掉。

  “不用了,感谢明老板的指教,我充分地了解了。”

  “这家店原本是我老爸开的。”恐怖的表情突然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明老板放开我如是说道。“我本来想开冰淇淋专卖店,所以去别家店当学徒。可是我老爸有一天突然失踪了,我只好回来继承这家店。”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着是満怀歉意地低下头。“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用道歉。”明老板笑着说。

  “你没想过要把这家店改装成冰淇淋店吗?”

  “嗯,想过。可是我喜这家店,喜这家店的客人们和味道,这些都是因为拉面店才存在的,如果把店换了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选择继续经营下去。”

  明老板环视一圈幽暗的店面。溅了油的菜单看板、并排贴在墙上的艺人(应该是)签名板、有裂的柜台,以及老旧却擦得亮晶晶的厨房天花板和墙壁。

  “那些没工作的人之所以在拉面店后面占地为王,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觉得无所谓啊!”

  明老板一边说道,一边拍拍印着“花丸”字样的围裙。这是店铺的象征,而这家店是明老板放弃冰淇淋专卖店的梦想换来的。

  “是…吗?”

  结果我又想到没意义的事情,一不小心又说出口了。

  “不过你爸爸可能是因为讨厌拉面店才搞失踪的,也许他本不希望你继承店面呢?”

  “那种事情我哪知道。”

  明老板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笑道。

  “别人想什么我才不在乎,我只是因为想做就做,这样就够了。人都是这样互相強迫对方接受自己的作法而活下去的啊。”

  我呆呆地望着明老板的脸。

  “反正又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能当作他们都跟自己一样罗!”

  …啊,是这样啊。

  我终着明⽩彩夏生气的理由了。

  就跟我一样,我也因为彩夏什么都不说就走了而觉得伤心又生气。

  因为我⾝边只有彩夏一个人。

  只有彩夏跟我说话。

  为什么这么单纯的事我现在才发觉?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额头靠在明老板裸露的肩膀上,才慌忙拾起头。

  “啊,呃…对、对不起。”

  明老板笑了,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露出“没事了,傻小子你别在意啦”的笑容。

  应该没事了吧?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概是因为安心了的关系,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明老板没错过我肚子发出的声音。

  “有新口味的拉面,你要吃吗?”

  “呃…呃…”我支支吾吾了一会。明老板似乎察觉了什么,眯起眼睛靠近我。

  “…嗯,我觉得你还満常把真心话说出来的,所以有事情想问你。”

  “啊?”我看起来是这种人吗?我自言自语得这么频繁吗?

  “…我做的拉面怎样?好吃吗?”

  明老板的表情变得很恳切,她的双手握住我的双手,润的眼眸由下往上撒娇似的盯着我看,让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

  “呃…”

  “你说实话,我不会揍你的。”

  “有时候觉得汤头有点甜…”

  “你就坦⽩说,究竟是好吃还是难吃?”

  “硬要说好吃还是难吃,那当然是难吃啦。啊!好痛,你不是说不揍人的吗?”

  “吵死了,笨蛋!”

  我被赶出店外。

  “我一定会熬出让你边说好吃边感动落泪的汤头,给我记住!”坛像小孩似的朝我吼完,明老板拉下了店铺的铁门。大楼脚下的影里终着只剩下我一个人。

  事到如今还能挽救吗?我该怎么道歉才好?“很简单啊…”彩夏的话在我脑中重播。“生气的时候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兴的时候就像普通人一样笑,有想要的东西就像普通人一样说出口就好,藤岛同学也做得到的。”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做到,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那么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我一边模模糊糊地思索,一边走向夜晚寒冷的街道。

  我跷了两天课。并不是因为生了病或是受了伤。虽然自己都觉得这样很笨,但还是觉得: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我没办法见彩夏。

  星期五,我算准了放学时间去学校。好久没在放学后跑去屋顶,却不见彩夏的⾝影。越过栏杆眺望校园,花圃一带也没有彩夏的踪迹。

  我想——也许已经太迟了,这也许只是我在失去一切万念俱灰之后,还滑稽地绕圈子试图挽回什么罢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是笨蛋。

  思索了一会儿,我想起有一个地方还没去过。

  温室在校园內侧,靠近对外的围墙。墙的另一边就是墓地,所以没什么人靠近。我进⼊园艺社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温室。因为照顾温室植物需要专门的技术,所以都是彩夏一个人负责。

  透过雾蒙蒙的玻璃,只看得见一片蒙胧的绿意,里面大概跟教室差不多大吧?

  当我正把手伸向不锈钢制的⾼级门把,门就从內侧打开了。

  “…藤岛同学?”

  突然和我碰个正着的彩夏发出一声尖叫就愣住了。我也一样,没办法马上接受彩夏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事实。

  “里、里面刚洒了药,不可以靠近喔!”

  恢复冷静的彩夏推着我的膛,把我推离温室。

  “你怎么会来这里?”

  彩夏的声音听起来还在生气。

  “…没有啊,我也是园艺社的一分子。”

  “你不用再勉強自己了。都是我不好,硬拉你进园艺社。我们还是当彼此社团里的幽灵社员就好了。”

  彩夏栘开视线,飞快地说道。

  “…那是不行的。”

  我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说道。也许彩夏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全⾝打冷颤。

  “为什么?藤岛不是…”

  “…这么一来,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不就浪费了吗?”

  “——咦?”

  我从口袋里拿出塑胶袋,取出其中一个塞进彩夏手里。她把东西摊开,举到眼前。是黑⾊的布环——臂章,上面印了橘⾊的圆形,里面是,里面是圆型的。

  彩夏盯着臂章瞧了一会,抬起头来。

  “…⾊狼、击退、机器?”(注:⾊狼、击退、机器的⽇文发音分别为“Chikan”、“Genkitai”、“Mashi-n”开头的三个字⺟正好和臂章一样)

  “你还是还给我吧!”

  “哇,我是开玩笑的,对不起。”

  “要从里面的字⺟读起——M中园艺社(注:GardeningClub)。”

  “…就是指我们吗?”

  我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彩夏脸上的表情出现复杂的变化,看起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是怎么做出来的?该不会为了做臂章而请了两天假吧?”

  “嗯,我用电脑画设计图,拿去专门的店请人家做的。”

  彩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臂章别在手臂上,然后张开双手让我瞧,僵硬的表情也一点一滴地融化。

  彩夏看了我手上的塑胶袋问道:“藤岛同学也有帮自己做吗?”

  “嗯,那家店规定一次至少要订做十个。”

  我想了很多道歉的话,现在脑袋却一片空⽩。

  “我没想到藤岛同学这么不会说话。”

  彩夏完全笑开了,而我却羞得要死,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往下看。

  “可是你做臂章给我,我真的很⾼兴。”

  彩夏这么对我说。我好不容易抬起头,笨拙地回了个微笑,声音好似要消失般地说:“嗯,对不起…”那是当时我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喂,做个更大的吧!像旗子之类的。校庆社团对抗接力赛的时候可以用。”

  谁去跑啊?全园艺社也才两个人。

  “对了,我们来做网页吧!让这个标志从画面上浮出来那种。藤岛同学你很会做这些事吧?”

  网页要放什么啊?可是我还来不及回嘴,彩夏就丢下一句:“那我去借屋顶的钥匙!”然后就跑掉了。

  我一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就像现在这样也不赖。

  也许我的确很笨拙,但是,只要我一点一滴地做自己会做的事就够了。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小小的世界正安静而确实地被‮品毒‬所侵蚀着。那天晚报的一隅,刊登着住进地区医院的年轻男患者因‮物药‬中毒而死亡的消息。

  在把我十六岁的冬天搞得七八糟的“ANGEL·FIX”事件中,第一个出现的死者就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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