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独眼鬼母
那丑婆子对他似无丝毫恶意,关护之怀,溢于言表,从铜键中取出炖,亲手撕开,一片片喂给他吃,⾼翔既然无法分辩,只得闷声不响,一个劲吃吧。
反正他饿得发慌,一锅炖,不到盏茶工夫,已吃得涓滴不剩,那丑婆子自己一点儿也没尝,瞧他吃得津津有味,脸上浮満了満⾜的笑容。
餐之后,⾼翔精神一振。
丑婆子又亲切地牵着⾼翔回到卧房,驴背上的筝囊、包裹,也取回房中,然后又硬着他躺在上,说道:“乖孩子,好好休养几⽇,你內伤初愈,外伤也还没收口,伤后的人千万劳累不得。”
⾼翔渐渐觉得这老太婆貌虽丑陋,爱子之情却十分感人,自然叹道:“活命疗伤盛情,在下永铭五內,但确实有要事在⾝,难以久留。”
丑婆子按住他的嘴,桀桀笑道:“自己⺟子,不许说客套话,你有什么事情要办,只管告诉娘,做娘的自然会替你办妥。”
⾼翔道:“这件事,必须我自己亲自办才行。”
丑婆子哦了一声,眨眨眼⽪,突然轻声道:“我明⽩了,这些年你在外边流浪,是不是另外有了知心合意的要赶着去会她?”
⾼翔惊道:“不,不是…不是…”
丑婆子桀桀怪笑道:“不是最好,老实说,娘当初替你聘定朱家丫头,虽说不中你意,但娘看着却实在喜。你为这件事负气离家,娘也不怪你,大丈夫三四妾,原也算不得什么,你若有自己合意的,只管讨回家来,朱家丫头,就算是娘自己讨的吧。”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扬头张目道:“奇怪,凤娟这丫头去了许久,怎么现在还不见回来?你好好的歇一会儿,娘去找找她。”语声才落,⾝形微闪,已自穿门而去。
这丑婆子言语怪异,武功又十分惊人,来去如风,眨眼便失所在,⾼翔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叫苦。
看这情形,丑婆子必是武林异人,只因思子成疯,神志时而,竟错把自己认作失踪多年的儿子,这份堪怜亲情,使人不忍峻拒,但自己満腹谜团待解,势非早早赶回青城不可,怎能被她拖延耽误了。
现在,倒是脫⾝的好机会,趁她不在,悄悄留走,岂不…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翔竟有些不忍如此。他幼失慈⺟,从未得人如此关顾爱护,⽗爱虽然备至,总难満⾜他对⺟亲的渴念,假如现在菗⾝一走。
“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她武功那么⾼,纵然逃走,也难逃出十里以外。”
方在犹豫,房外风声飒然,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笑语声。
只听那丑婆子的声音说道:“傻丫头,怕什么,放心大胆进去,一切都有老婆子替你作主呢。”
“不,师⽗,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无论如何,总是夫,进去,进去,多年不见,他还能真的难为你不成。”
⾼翔听到这里,心中翟然大惊,正待起⾝,房门已呀地打开,一条纤小人影踉跄冲了进来,紧接着,房门又砰然而闽。
借着灯光,只见那进来的是个体态玲咙的妇少,一⾝黑绸劲装,肩揷长剑,实际年龄约在三十四五之间,唯因⾝材纤小,看起来好像仅有二十六七。
那妇少一进卧房,便深深垂下臻首,扭头向着墙壁,是以看不清她的面貌如何。
⾼翔骇然跃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那黑⾐妇少也默默痴立,未出一声,两人竟谁也没有先开口。
房外传来丑婆子尖笑之声,朗声道:“夫见面,还怕什么羞,凤娟,你陪希平好好谈谈,老婆子再去弄几只来,明天好好替你们贺一贺。”长笑之声曳空而逝,瞬息间已到百丈以外。
丑婆子一去,⾼翔更加惶恐,他万万想不到丑婆子会硬将一位妇少推进卧房,而且咬定竟是自己的室。
一时面红过耳,手⾜无措,呐呐半晌,才拱手道:“大嫂…啊,姑娘…请坐。”
那黑⾐妇少大约是听出声音不对,一惊之下,霍地抬起头来,四目一触,⾼翔心头狂震,黑⾐妇少却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黑⾐妇少不但⾝材纤细合度,浑⾝曲线玲咙,一张面孔更是美得使人不过气来,只见她双颊⽩里透红,几乎吹弹得破,一双⽔汪汪的大眼睛,瑶鼻端,猩似火,有一种成撩人的美。
⾼翔曾在懋功城邂逅端庄淑静的金府女郞,以及不久前结识明眸皓齿的阿媛,总认为两位姑娘已极尽人间之美,不想这黑⾐妇少,却另有一种魂勾慑魄的铣力,光照人,使人不敢视。
黑⾐妇少一双美目轻俏地一转,突然庒低嗓音问道:“你是谁?竟连人家丈夫都冒充起来了?”
⾼翔连忙摇手道:“姑娘快别误会,这…不是在下的意思,完全是那位老前辈的。”
黑⾐妇少露出一口洁⽩贝齿,咬着下,道:“我知道是她的,但你为什么不觅机逃走,居然候在房里。此时天幸她老人家离开了,否则,就凭刚才一声惊呼,今天你就死无葬⾝之地了。”
⾼翔听得浑⾝⽑发惊立,忙道:“在下是因为⾝受重伤,乘驴途经附近,被她误认做儿子,救命疗伤,留下来的。”
“小兄弟,你真是糊涂,来,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那妇少说着,伸手拉开了褥,微一用力,卧应手而起,顿时一股腐臭恶味,冲鼻而至。
⾼翔眼光扫过底,吓得掩口疾退了两三步,敢情卧之下,并排放着三具死尸,尸体头顶,都有晶字形三个窟窿,鼻眼七窍,已开始腐烂,难怪房中有一股腐臭恶味。
黑⾐妇少放落褥,轻声问道:“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吗?”
⾼翔颤声道:“不…不知道…”
妇少叹息着摇头摇,道:“他们都跟你一样,先被我师⽗错认作儿子,后来发现不是,便被师⽗用五鬼手抓死,丢在下。”
⾼翔机伶伶打个寒唉,不期然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迅速摘下筝囊,便想推窗跃出。
黑⾐妇少一探手,拦住道:“慢着,现在要走,已来不及了。”
⾼翔只觉被她五指搭上手腕,触肤生起一阵热流,令人心神摇曳,慌忙力贯手臂,正待反掌摔脫她的握持,黑⾐妇少却浅笑道:“小兄弟,不要怕,现在反正走不了啦,何不坐下来,咱们仔细谈谈。”
她生得本已美极,这一笑,颊上嫣然泛起两个深深的酒窝,宛如百合乍绽,牡丹初放,越显得美无双。
⾼翔深昅一口气,问道:“咱们有什么可谈的?”
黑⾐妇少松了手,道:“我是一片好心,以你武功,要是冒然逃走,不出五里之內,必被我师⽗追到,那时除了一死,再无第二条路,如果你信得过我,自有方法使你平安离去,咱们无怨无仇,我何必要害你送命呢?”
⾼翔听了这活,真气一松,重又放下了筝囊。
那美妇自己坐在沿,叫⾼翔坐在书桌边木椅之上,同时推房开门和窗槛,使视线可近可远,然后柔声道:“论年纪,我长几岁,就算托大做一次姐姐吧,小兄弟,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人门下?”
⾼翔坦然道:“在下⾼翔,家⽗世居青城,人称九天云龙。”
黑⾐妇少哦了一声,道:“九天云龙的名字,我倒有过耳闻,那么,你可知道我师⽗是谁吗?”
⾼翔道:“不知道。”
黑⾐妇少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你有此胆量,她老人家,就是三十年前名震南荒的独眼鬼⺟骆天香!”
“独眼鬼⺟骆天香。”
⾼翔骇然一震,出了一⾝冷汗,暗想道:“我的天,刚才见她只有一只眼睛,怎么竟没想到是她?爹爹曾说过,黑道中有句话,说是南鬼北阎罗,北方黑道第一把⾼手,要算冷面阎罗⾕元亮,南方第一凶人,就要数独眼鬼⺟骆天香了,这一男一女分掌南北黑道武林,名声几乎不分上下,后来两大凶人相约在巫山较技,恶斗三⽇三夜,未分胜负,彼此才同意划道称雄,各不相犯,冷面阎罗不人南荒,独眼鬼⺟也不踏北地,现在不知为什么,独眼鬼⺟竟毁约来到川边了。”
他正在想着武林轶事,那黑⾐美妇已径自接下去说道:“我师⽗中年丧失,仅有一个独子,名叫骆希平,极得师⽗宠爱,不但把一⾝武功倾囊相授,再对他百依百顺,宠纵万分,养成他目空一切,自尊自大的脾气。
后来,骆希平年事渐长,越加不服管教,师⽗无奈,便想替他早些娶一门亲,指望笼络住儿子的野,因为我从小跟她老人家长大,于是,师们作主,将我许配了希平师兄。
我自觉貌俗,难配希平师兄的英俊滞酒,初时坚决不肯,经不住师⽗苦劝,才点了头,想不到成亲的那一天…唉!”
她无限幽怨地长叹一声,住口未再说下去,⾼翔却忍不住接口道:“成亲那天,那骆希平就负气离家出走了?”
黑⾐美妇黯然颔首,粉颊之上现出一抹晕红,幽幽道:“他嫌我配不上他,倒也罢了,但他不该撒手一走,弃下孤苦无依的⺟亲,岂不有亏人子之道。”
⾼翔慨然道:“这人果真有些希奇,论姑娘的人品,哪会配不上他。”忽然想起这话不该由自己一个陌生男子口中说出,连忙半途住口。
黑⾐美妇眼角偷扫了⾼翔一眼,嘴角一阵牵动,似乎对⾼翔的赞誉不平之言,颇生感之意。
⾼翔又道:“据说他离家已有二十年,难道这些⽇子,竟没有一点儿音讯?”
黑⾐美妇叹道:“二十年来,师⽗念子成疯,三个月前离开南荒,决心踏遍天涯寻找儿子,这些⽇子来,不知在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就拿到这间破庙来说吧,前后短短三⽇,连你已经是第四个人了。”
⾼翔头⽪一阵发⿇,忙道:“大姐,你要帮帮我的忙。”
一声大姐,叫得黑⾐妇少抿嘴吃吃而笑,接口道:“我自然要帮你,但是,师⽗脾气很古怪,要我帮你,除非你依我一件事。”
⾼翔道:“什么事?你快说。”
美妇螓首一低,道:“除非你委屈一次,暂时假认就是她的儿子骆希平。”
⾼翔眉头一皱,正要反对,哪知话未出口,屋顶上突然有人冷嗤道:“哼,不要脸。”
黑⾐美妇耳目十分灵敏,霍地扫头喝道:“什么人?”喝声才出口,⾝子已从上急跃而起,一晃肩掠出窗口。
⾼翔紧跟着也掠登屋顶,扬目张顾,但见荒岭寂寂,月⾊如洗,远处山脚江⽔婉蜒若带,只有黑⾐妇少朱凤娟立独瓦面,裙角飘拂,翩翩飞。
片刻之后,⾼翔才忍不住问道:“大姐,见到什么吗?”
朱凤娟摇头摇道:“来人⾝法奇快,此时已经去远了。”
语声微顿,转面反问道:“你同行共有几人?”
⾼翔茫然道:“小弟孤⾝一人从星宿海来,并无同伴。”
朱凤娟沉昑道:“这就奇怪了,咱们回房去再说吧。”
两人回房飘⾝落地,重新归坐,朱凤娟神⾊一片凝重,继续方才未尽之言,道:“我师⽗一⾝武功,已臻化境,自从希平师兄出走,这些年亏我委屈求全,她才没有闯出南荒。可是,二十年来,我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最后仍然无法阻止她老人家踏⼊中土。她是个神志失常的人,逢人就说是她儿子,稍不遂意,便会出手伤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尽力使她行走偏僻的荒山野岭。唉,假如由她闯进城镇,更不知要多添多少冤魂。”
她说这些话时,真挚之情,溢于言表,绝无一丝做作虚假,⾼翔见她如此美,竟说不得夫婿怜爱,心里虽然不信,却想不出一句话来驳她。
朱凤娟略顿又道:“小兄弟系出名门,你们正道中人,无时不以拯危解难为念,假如小兄弟能够委屈一下,既可聊慰师⽗渴念爱子之心,又可化解中原千百人危难,一举两得,这牺牲也并非毫无代价,何况,不如此,小兄弟也难顺利菗⾝一走,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呢?”
⾼翔默然半晌,道:“这方法纵然可行,也只能哄瞒一时,迟早总会被她发觉。”
朱凤娟接口道:“不要紧,师⽗疯病发时,神志惘,等到病势稍好,过去的事也就忘得一⼲二净了,只要我不提起,她是记不起来的。”
⾼翔又道:“但我尚有紧要的事,必须赶回青城,恐怕不能久留。”
朱凤娟嫣然笑道:“我想只要有三天时间,便⾜够使师⽗病情稍减了,小兄弟,不能为大姐多留三天吗?”
⾼翔一时语塞,转念想道:“三天时间并不算长,何况她对我尚有救命疗伤之恩,如果延误三天,真能治好独眼鬼⺟的疯病,也算略报救命之恩了。”
于是,点头道:“大姐吩咐,自当遵命,但不知这三天內,要如何治她的病?”
朱凤娟掩口娇笑道:“这些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顺着她的意思做,使她⾼⾼兴兴,三天之后,姐姐包你能平安离去。”
⾼翔再要开口,朱凤娟忽摇手道:“别再说下去,师⽗回来了。”
话甫落,天井中已响起独眼鬼⺟桀桀笑声,道:“希平、凤娟,快来看娘给你们弄了些什么回来了。”
朱凤娟以目示意,怡然牵着⾼翔的手,并肩步出卧房,只见独眼鬼⺟左手提着四五只肥、肥鹅,右手⾼举着一只大酒坛,咧嘴笑道:“山下村子里能吃的全被咱们吃光了,这些肥、美酒是老婆子远从百里之外城中弄来的。你们久别,正该痛饮一番,凤娟快帮师⽗洗烫下锅。”朱凤娟斜睨⾼翔,羞怯地笑道:“师⽗,留着明天再弄吧,夜深了呢。”
独眼鬼⺟梁雉怪笑道:“不,难得有⾁有酒,留着多馋人,今天夜里,咱们痛饮夜一,天亮后再睡也不迟。”
朱凤娟轻轻捏了⾼翔一下,低声道:“那么,相公请在房中休息一会儿,我去帮师⽗整治食物。”
⾼翔木然呆立,目送她师徒向前殿行去,隐约听见独眼鬼⺟轻轻问道:“凤娟,怎么样了?”
朱凤娟回眸一笑,怯生生点了点头,鬼⺟立即纵声大笑起来,道:“如何?师⽗说他必会回心转意的,现在你信了吧。”
笑语声中,两人背影已消失在殿角断墙之后。
⾼翔痴立良久,心中感触万端,暗想那朱凤娟的话果然不错,独眼鬼⺟初见自己时,神态犹带狂疯,只这一转瞬工夫,言谈举止,似乎都正常了许多,看来她武功虽已登峰造极,仍然脫不开⺟子亲情的磨折烦恼,为了一个可怜的⺟亲,多留三天,实在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心中再无犹豫,轻叹一声,独自转回卧房。
房中一灯如⾖,光影摇曳,使人昏昏睡。他枯坐窗前,正无聊百赖,偶一扬目,忽见窗外惨淡月光下,似有一条纤小⾝影疾闪而过。
⾼翔眼力敏锐,心中猛然一动,轻按桌面,长⾝而起,晃肩掠出窗口。
那人影远远见他追出房来,一扬手,掷出一团⽩⾊物件,闷声不响,伏疾驰,转眼便消失在苍茫夜⾊之中。
⾼翔翻手接住那⽩⾊物件,却是皱的纸团,就在月光下展开一看,心中不噤为之猛然一震。
原来那纸团上只潦潦草草写着十六个宇:
“⾝在险境,务必镇定,蛊惑之言,慎不可信。”
短短四句,就像在⾼翔心中投下了四块巨石,他骇然忖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朱凤娟告诉我的故事,竟是假的。”
但转念一想,不噤失笑,如果独眼鬼⺟和朱凤娟真要陷害自己,在他重伤昏的时候,大可一举取自己命,又何必画蛇添⾜,编织谎言,将自己伤势治好,再设法害自己?显见这投送宇条的人,八成和独眼鬼⺟有甚仇恨,但又无力报复,乃只好匿蔵暗处,觅机怈恨罢了。
正想着,窗口灯光一暗,朱凤娟忽然从窗口探出半个⾝子,轻唤道:“相公,站在荒地里发什么呆?”
⾼翔忙将字团塞埋怀里,穿窗返回卧房,笑道:“没有什么,只因发现有人从附近掠过,才追出去看看。”
朱凤娟盈盈秋波凝住在他脸上,又问:“我看见你低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翔取出字纸,坦然递过去,道:“仅是个不值一笑的纸团,可惜没瞧清楚那送信的人是谁?”
朱凤娟细细看了字条,顺手就在灯上烧去,耸肩轻笑道:“看来这送信的人一番美意,你也不能全然不信呀,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翔正⾊道:“大姐怎的如此说,小弟如有疑惑之意,怎会把字条…”
朱凤娟纤手一抬,轻轻掩住他的嘴,娇笑道:“别认真了;正因为知道你不会相信,姐姐才跟你开开玩笑。”
忽然笑容一敛,头摇叹息道:“这送信的,八成就是先前在屋顶冷笑的人,不知道他和咱们究竟有什么仇,这几天总在附近徘徊窥伺,我因为师⽗脾气不大好,一直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唉,也许咱们⾝列黑道,虽然躲在这样荒僻的地方,也难得人谅解。”
⾼翔见她感触伤心,莹莹泪珠盈眶滴,忍不住执着她的手,道:“大姐,你也别太往牛角尖里钻了,黑⽩两道,都有⾎儿女,也都有好恶小人,以大姐情心肠,便是侠义群中,也找不出几人。”
朱凤娟香肩动耸,情不自噤靠在⾼翔怀中,颤声道:“好兄弟,你这些话是真正发自內心么?”
⾼翔道:“小弟为何要骗大姐?”
朱凤娟泪⽔突然籁籁而落,喃喃道:“相识遍天下,知己能几人。姐姐只恨为什么不晚生十年,为什么不早些认识兄弟你。”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桀桀大笑,独眼鬼⺟的声音接口道:“傻孩子,你要是真的晚生十年,师⽗替你们定亲的时候,还得请个妈抱你上轿才行啦!”
朱凤娟连忙推开⾼翔,垂首含羞叫道:“师⽗,你老人家又取笑娟儿了。”
独眼鬼⺟骆天香露出一口焦⻩板牙,笑嘻嘻跨进房来,道:“小夫,见面原该多亲热才对,⼲嘛竟哭哭啼啼起来。”一手拉着⾼翔,一手拉着朱凤娟,笑着又道:“快来吧,、鹅都了,别耽误了好辰光。”
大殿上香味扑鼻,破旧的神案上,摆着那只大铜镌,键中塞満鹅,俱已烂。
独眼鬼⺟骆天香挽起袖口,就在滚烫沸腾的铜镶中捞取炖,十个枯槁指头直被烫得滋滋作响,她却神⾊平静,恍如未觉。
朱凤娟抱起酒坛,用指尖在坛顶轻轻戳了个小孔,満斟三杯,娇羞地道:“荒庙无佳肴,相公请⼲了这杯⽔酒。”
独眼鬼⺟桀桀笑道:“这杯酒权当杯,该喝。”
⾼翔本不惯饮酒,无奈独眼鬼⺟在座,朱凤娟又频频以目示意,无可奈何,只得举杯一饮而尽。
酒人腹中,浑⾝登时升腾起一阵暖意。
那独眼鬼⺟不住桀桀怪笑,以爪当着,取食镌中鹅,只听得毕毕剥剥连声脆响,敢情她连骨头也一起嚼碎,咽下肚里了。
朱凤娟连番斟酒劝饮,顷刻间,⾼翔已连尽三杯,他本不善饮,三杯落肚,顿觉体內热燥难耐,耳旁响起朱凤娟温柔呢语,眼中尽是如花笑靥,不知不觉已有几分醉意。
就在这时候,突然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
那囊素之声由远而近,冉冉向大殿而来,独眼鬼⺟突然丑脸一沉,侧目扫了朱凤娟一眼,低声道:“又是哪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捣了?”
朱凤娟嘴角笑意盎然,轻晒道:“师⽗,别理会它,咱们喝酒吧。”
话声才落,忽听砰地一声巨响,殿上尘埃飞扬,庙门已经大开,一股冷风扑人大殿,烛影摇曳中,两条人影当门而立。
那两人一⾊⿇布短衫,系草绳,年纪都在五旬以上,容貌长得极为相似,叫人一眼几乎分辨不出有何不同。
但细看之下,不同之处却很显然,原来那左边一个左腿齐膝折断,左肋下支着一柄丁字拐,右边一个,却是右⾜折断,右肋下也柱着一柄丁字拐。
这两人并肩侧立,共有两条腿,但却仪态威猛,神威人,四只炯炯有光的眼睛,瞬也不瞬盯视在独眼鬼⺟师徒⾝上,左边一个忽然仰面发出一声狼嚎般长笑,说道:“兄弟,咱们来得不凑巧吧?人家正在饮杯酒招女婿哩。”
右边一个面⾊十分沉,冷哼一声,道:“金沙双残的地头,居然叫别人不声不响地落了,这个脸,你我是丢定了。”
这人语声沙哑,说起来徐而不急,但那森的神情,却使人不期然从心底冒出一缕寒意。
独眼鬼⺟霍地离席而起,桀桀一阵怪笑道:“我当是谁,敢情是雄霸西陲的金沙双残殴贤昆仲,二位簧夜到此,可是冲着我老婆子来的?”
金沙双残同时提拐,笃地一声,两人不先不后一同跨进殿门,左边一个接口道:“好说,骆大嫂老远从南荒来,连个口信也不捎给我兄弟,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右边一个也声道:“人家原本就没有把咱们放在眼中,多说废话,岂非自讨没趣。”
独眼鬼⺟怪眼一翻,怒道:“不把你们放在眼中,你们又敢怎的?”
右边一个笑道:“咱们还敢怎的,索连这两条腿,也一并奉送骆老嫂子罢了。”
独眼鬼⺟大袖一抖,人已凌空拔起,厉叱道:“你当老婆子办不到吗?”叱声未落,双掌疾扬,越过神案,向双残猛扑而至。
这鬼⺟果然凶残暴躁,一言不合,出手便是杀着,⾝法更快得惊人,⾼翔⾝不由已,推席而起。
朱凤娟轻舒皓腕,悄悄将他一带,附耳低声道:“小兄弟,快退开些。”
砰一声暴响,金沙双残同时挥掌一招硬接,殿上狂飓飞卷,油灯立被回劲所灭,鬼⺟⾝形微挫,金沙双残却一齐退出一大步,各以拐尖反撑,才算稳住了⾝子。
只听双残愤然发出一声低啸,两支丁字拐轻点地面,倏地左右一分,双拐抡动,一砸上,一扫下,毫不示怯,同样也还攻一招。
大殿之上,漆黑一片,但三条人影此起彼落,其间不时夹着独眼鬼⺟的桀桀怪笑和金沙双残钢拐点地之声,听来⽑骨悚然,益增恐怖。
⾼翔退立在神像侧面;只觉朱凤娟一只柔荑,紧紧和自己手掌握在一起,掌心微嘲,也有些颤抖,显然对斗中的三人,有着过份的关切倾注。
他酒意正浓,忍不住轻声问道:“大姐,这金沙双残是什么人?”
朱凤娟低声道:“双残是同胞兄弟,在西南黑道中,凶名远扬,出了名的剽悍难,左腿折断的是哥哥,名叫欧天佐,那右腿折断的是弟弟,叫做欧天佑。”
⾼翔道:“他们既知骆老前辈在这里,怎敢撞来寻衅?”
朱凤娟道:“谁知道,也许他们自以为这儿是属于他们的地盘,不満咱们借住在此地吧。”
⾼翔又问道:“以他们功力,能敌得住骆老前辈么?”
朱凤娟轻笑道:“放心吧,他们绝不是师⽗敌手,但双残武功不弱,而且自幼心意相遇,练有合击之术,一时半刻,也许不致落败。”
⾼翔忽然心中一动,暗想道:“不知那投纸送信的,是不是他们?”
朱凤娟见他沉思不语,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樱附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呢声问道:“小兄弟,怎么不说话了?”
⾼翔一惊,慌忙答道:“我在想,咱们要不要帮助骆老前辈,早些打发了他们?”
朱凤娟咬着樱,低声答道:“我的好兄弟,哪用你担心,纵使师⽗打发不了,还有大姐我哩。”
两人站在神枢旁暗影中,相依相偎,切切低语,此情此景,分外引人遐思,⾼翔只觉体內酒力越来越盛,不时闻到朱凤娟⾐衫內飘送出阵阵妇少特有的体香,渐渐有些神思恍忽,心猿意马起来。
独眼鬼⺟怪啸连声,两只枯如⻩蜡的手臂,上下翻飞,横格竖打,十个指头,全挟着嘶嘶劲风,怪招迭出,威猛绝伦。
但欧兄弟亦非弱者,只见他们双拐合壁,你进我退,配合得没有丝毫破绽,一味只守不攻,好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斗将近百招,仍未分出胜负。
鬼⺟不耐,喉中低吼,十指弹,暮地顿⾜上拔,凌空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双爪虚握,疾然下沉,正施展杀手,忽听庙外又响起一声长啸。
那啸声来势快得令人无法形容,初闻其声,犹在数里之外,但啸声落时,已到庙前,一条人影巍然立在月⾊下。
饶是鬼⺟艺⾼胆大,欧兄弟凶残暴戾,尽被这快速啸音所惊,金沙双残拐势急收,跃退数尺,独眼鬼⺟也凌空倒翻,退落在神案上。
众人目光齐向殿门扫去,个个心里都不噤一震。
只见那人年约六旬开外,头束青中,双肩⾼耸,两只眼睛各用一块黑⾊布块掩住,手握青竹杖,背揷一柄古迹斑斓长刀,竟是个瞎子。
⾼翔站在暗处,正当神驰意动之际,一眼见到那瞎子,顿时头脑一清,暗讶道:“咦,他不是冷面阎罗⾕元亮吗?”
心念未已,冷面阎罗⾕元亮已经大踏步跨进殿来,神情冷漠缓缓问道:“骆大嫂,别来无恙否?”
独眼鬼⺟闻声一惊,脫口道:“你是谁?”
冷面阎罗冷嘿一声,道:“骆大嫂真是贵人多忘,连当年巫山旧友也认不出来了吗?”
朱凤娟躯娇突然一震,急忙扬声叫道:“师⽗,他就是冷面阎罗⾕元亮。”
独眼鬼⺟丑脸立时变⾊,桀桀一阵怪笑,道:“原来是⾕老哥,多年不见,⾕老哥怎的双目都失明了?”
冷面阎罗木然说道:“彼此彼此,自从巫山一别,闻得骆大嫂埋首教调爱子,此番远莅边陲,也不复有当年雄风了,岁月无情,咱们都老了,不是吗?”
他这番话,明是叙旧,隐含讥刺,语声冷漠,一如其名。
独眼鬼⺟怪眼疾转,桀桀笑道:“不错,真的大家都该老了。”
这时,欧天佑忽然沙哑地⼲笑两声,岔口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中谁能保得青山常在。”
冷面阎罗听了这话,倏忽脸⾊一沉,喝问道:“什么人在此多嘴?”
欧天佐朗声答道:“在下金沙江欧兄弟。”
冷面阎罗哦了一声,哼道:“老朽正与故人谈,似乎还轮不到贤昆仲揷口。”
欧天佑倨傲接口道:“咱们兄弟正跟姓骆的了断过节,⾕兄最好也不要強自出头。”
冷面阎罗霍地旋过⾝子,冷叱道:“金沙双残,嘿,好大的口气。”
独眼鬼⺟心念疾转,桀桀笑道:“闻得⾕老哥领袖黑道武林,一言九鼎,受各方仰慕,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叫老婆子好不佩服。”
冷面阎罗显然被她这话起怒火,紧一紧手中青竹杖,举手径向金沙双残走了过去,移步之间,洒脫从容,直如两眼未瞎一般。
金沙双残一见,慌忙横⾝蓄势而待,双拐微提,目光炯炯喝道:“姓⾕的,你想怎么样?”
冷面阎罗脚下未停,淡淡答道:“⾕某浪得虚名,却没叫故人笑话。现在就估量估量贤昆仲,看看后浪是否推得动前浪。”
话声甫落,⾝形倏顿,青竹杖一摆,疾如电光石火,向双残拦扫到。
金沙双残同声大喝,双拐并举,当地一记硬封硬架。
杖拐堪堪相接,冷面阎罗蓦地吐气开声,低叱一声:“大胆。”
青竹杖应声上撩,只听金沙双残同声惊呼,两条⾝形,踉跄连退了三四步,才算拿桩站稳。
双残面上变⾊,朱、⾼二人也看得心头一颤,暗想以双残功力,鬼⺟力战百招尚且未能取胜,这冷面阎罗一杖挥出,看似并无多大力道,竟然举手之间,就将双残震退三四步,这股骇人內力,只怕远在独眼鬼⺟之上。
心念未已,冷面阎罗左脚一迈,倏忽欺近一大步,青竹杖二次抡起,一连挥出三杖,当当当三声脆响,双残已被退到大殿门边。
冷面阎罗声道:“能接老朽三杖,⾜见果有所恃,黑道之中难顾情面,贤昆仲认命了吧。”顺手运杖横砸,力道顿增一倍有余。
金沙双残本已狼狈不堪,猛闻杖风刺耳,⾝不由己,又双双举拐横架。
两下里甫才接实,只听冷面阎罗厉声大喝道:“撒手。”
金铁鸣声中,欧兄弟同时发出一声闷哼,两支丁字拐果然脫手飞出,坠落到数丈外夜⾊之中。
双残大惊失⾊,就地一个疾转,双双纵⾝跃起,闪电般向庙外掠去。
冷面阎罗哼道:“现在还想走吗!”
脚下一错,如影随形蹑踪欺进,竹杖左右闪动,砰砰两声,正击在双残背上。
这不过电光石火刹那间的事,金沙双残⾝形才离地数尺,两声刺耳惨叫之后,便一起摔落地面,挣扎了两下,气绝而死。
独眼鬼⺟虽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但目睹冷面阎罗举手投⾜之间,连毙武功精湛不在己下的金沙双残,不期然也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冷面阎罗四杖击毙两名武林⾼手,仰天狂笑,转过⾝子,沉声道:“骆大嫂,现在该谈谈咱们的旧约了吧!”
独眼鬼⺟一怔,道:“你我有什么旧约?”
冷面阎罗神⾊不悦,恻恻道:“骆大嫂果真健忘?昔年巫山会上,咱们不是曾指天为誓,从此南北称尊,互不犯侵,谁要是踏出疆界,二次相见,便是生死存亡分判之时。”
独眼鬼⺟骇然一震,忙不迭回头望望朱凤娟。
朱凤娟松了⾼翔的手,按剑迈⾝而出,接口道:“我师⽗因伤心爱子,积忧成疾,神志已经不清,哪还记得什么旧约。”
冷面阎罗xx道:“姑娘这话,不怕折了令师一世英名?”
朱凤娟秀眸一转,道:“家师心志失,此来乃系为了追寻爱子,本无启衅之意,⾕老前辈如果一定惦记前约,那也好,咱们可以另外约个地方。”
冷面阎罗不待她说完,早巳恻恻一阵冷笑,打断了她的话头,抢着道:“原说二次相见之时,便当分判生死,武林中人一诺千金,想不到骆大嫂竟教调出如此能言善辩的好徒弟。”
独眼鬼⺟厉声吼道:“依你便怎样?”
冷面阎罗木呆的脸上,泛起森森杀气,冷冷道:“自是不负旧约,立时了断。”
“哦。”
独眼鬼⺟听了这斩钉截铁十个宇,不觉轻呼出声,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冷面阎罗数十年未出江湖,一⾝修为,已远在她师徒之上,就拿刚才金沙双残惨死的事来说,果真动手,只怕合她们师徒二人之力,也绝难在他手下走満百招。
冷面阎罗久等未见回音,杀机越盛,沉声又道:”⾕某向来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势非力战千招以上不能解馋,方才两个跳粱小丑不中用了,难道连骆大嫂也吝于赐教?”
这时候,⾼翔立在神枢侧边,将殿上情形看得极为清楚,心里正感奇怪,照说南鬼北阎罗乃是齐名之人,三十年前巫山较技,也曾⾎战三天三夜未分胜负,现在冷面阎罗现⾝挑战,鬼⺟师徒怎竟露出怯意呢?
他乃是⾎之人,前次在愁功城无意遇见何履之暗袭金府朝香车轿,尚且忍不住仗义出手,何况鬼⺟曾对他有救命大恩。
想到这里,豪气顿炽,大步迈上前来,朗声道:“⾕老前辈,且听在下…”
谁知一句尚未说完,忽感腔中灼热如被火烧,全⾝⾎气运行速然加疾,喉头一阵气闷,⾝子一晃,竟然栽倒地上。
冷面阎罗闻声一怔,闪电般抢上前来,伸手一探⾼翔鼻息,然大怒道:“好啊,姓骆的,竟敢在⾕某人地头上行此下流手段,今夜留不下你,姓⾕的这把年纪就算⽩活了。”
喝声中,青竹杖绕⾝飞旋,层层杖影,径向鬼⺟师徒电涌而至。
独眼鬼⺟左手一带朱凤娟,大袖疾抖,低喝道:“凤娟,走。”
两条人影破空飞起,⾜不沾地掠出庙外,二次腾⾝,已越过断墙,急如飞矢消失在沉沉夜⾊中。
冷面阎罗被她临去一袖,拂中前,怔得一怔,再次跟踪追出庙门,早不见鬼⺟师徒的人影,顿⾜大骂道:“姓骆的,百里之內,要让你逃出手去,老朽就不姓⾕。”余音未结,突然举手掩口,哇地噴了満手鲜⾎。
“姑娘,你本来就不姓⾕,只是这一来,咱们金沙双残的名号就是砸了。”
说这话的,竟是倒在地上气绝多时的欧天佐。
接着,怪事旋踵,金沙双残一先一后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再接着,冷面阎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举手一抹头顶,露出満头秀发,双目莹光透,原来竟是个玲玫俏丽的少女。
金沙双残各自从草丛里寻回自己的拐杖,欧天佐从怀中取出一面墨绿⾊令牌,双手奉上,道:“阿媛姑娘,殿里那姓⾼的小子没事吧!假戏告终,咱们兄弟缴还墨⽟令,也该走了。”
阿媛接过令牌,却低声拦住二人,道:“二位伯伯且慢离去,侄女被那老婆子临走时一袖震伤內腑,此时不能用力,但⾼公子却已喝下魔女特制酒,现在昏殿上,还盼二位伯伯鼎力帮忙。”
欧天佑沙哑地道:“那小子只知美⾊当前,连姑娘特意送给他的信也给魔女过目,让他吃点音头,咱们别理他。”
欧天佐笑道:“兄弟,算了吧,人情反正送了,何不送佛送到西天,你去弄一盆冷⽔来。”
金沙双残拐杖叮叮,同人大殿,欧天佑自去寻⽔,老大欧天佐则凑过头去,在酒坛口深昅一口气,咋⾆道:“两个婢手段果真⾼明,这坛神仙醉,别说姓⾼的小伙子,就连我跤子也辨不出丝毫异味来。”
阿媛息叹道:“论说她们武功已算得出类拔萃了,为什么不走正途,偏偏要假冒南荒独眼鬼⺟的名声,又编造一篇谎话,行此卑劣之事?”
欧天佐也叹息道:“她们如此煞费心机,必有作用,连咱们兄弟走了半辈子江湖,也差一些被她们唬住了,方才的计策,委实险之又险。”
阿媛苦笑道:“侄女也是迫不得已,只因我数⽇窥伺,总觉她们不像是真正的骆老前辈,否则…”
正说着,忽见欧天佑如飞从后殿掠奔而到,扬起手中一幅⽩⾊绸巾,脸⾊凝重地道:“大哥,看看这是什么?”
欧天佐接过绸中,略一层视,连忙揣人怀中,沉声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欧天佑用手一指后院,道:“我去寻找盛⽔的东西,无意间从卧房中枕下发现,大哥,看来那两个婢是天魔教门下⾼手。”
欧天佐点点头道:“这是天魔教修炼该教最厉害的六无大法时所使用的神帐,魔女练习六无大法,必须摄取六六三十六名童⾝少年精髓,始能成功。这幅神帐上已有二十八个图形,难怪她煞费苦心,先救⾼公子,然后又行此诡谋。”
阿媛虽然出⾝黑道世家,究竟年轻见识不多,闻言岔口道:“伯伯,这是幅什么神帐,给侄女看看如何?”
欧天佑脸⾊一沉,道:“网上尽是不堪人目的东西,姑娘家看不得。”
阿媛粉脸一红,低头不敢再问。
欧天佐拿起拐落,将神案上酒坛等物击成粉碎,沉声道:“婢失落神帐,必然不会甘心,只怕不久便将回来寻觅,咱们得快些离开这里才行。”
阿媛大惊道:“但是,⾼公子他…”
欧天佐挥手道:“你带他乘驴先走,待脫出险地后,只稍用冷⽔浸他一阵,药力自解,不必多问,越快越好。”
阿媛也知事态严重,倘被朱凤娟看破秘密,只怕四个人全部脫不了⾝,忙不迭俯抱起⾼翔,飞掠出殿。
她口內伤不轻,提气用力时,不住隐隐作痛,但她一咬牙龈,強忍痛楚,先将⾼翔安放在驴背上,又匆匆到卧房取了他的筝囊、包裹,掠⾝上驴,抖僵向山下驰去。
才奔驰不⾜半里,破庙中已传来金沙双残响彻夜空的呼叱之声。
阿媛心慌意,没命催驴飞驰,直到远离破庙十余里外,回头不见有人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阵腾折,天⾊已经微亮了。
⾼翔被她紧揽在怀中,兀自昏不醒,一张俊脸,红得像两块火炭,呼昅短促,口中呻昑不已。
阿媛年仅十六,像这般孤⾝抱着一个跟自己年纪仿佛的男孩子,真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官道上虽无行人,但天⾊渐明,总不能这般一直依偎着赶路。
何况⾼翔体內药力未解,也不能不尽快想办法。
她心中扑通狂跳,正左顾右盼想找一处有⽔的地方,突觉脸上点点冰凉,天空竟籁籁下起雨来。
阿媛纵驴冒雨又驰了里许,瞥见前面有一片林子,⾰组斜抖,直⼊林中,回头望时,雨点已越来越大,漫天都是灰蒙蒙的雨雾,她一面挥去⾝上⽔珠,一面忖道:“这是⾼公子福份,一场大雨,可以冲去沿途蹄印,同时,也不愁无⽔解除他所中药了。”
于是,先把健驴系好,然后用刀尖在林边泥地上挖了一个坑,不多一会儿,便蓄了満満一坑泥⽔。
泥⽔虽嫌污浊了些,但为了解去药,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阿媛返⾝重⼊林中,从健驴背上,缓缓抱下⾼翔。
谁知⾼翔才离驴背,突然一把紧紧抱住阿媛,双眼暴突,喉中低吼,道:“大姐,大姐,大姐…”
阿媛见他双目遍布⾎丝,鼻孔翁动,神情狰狞,直如一头将要发狂的野兽,吓得失声惊呼,脚下一绊,摔倒地上。
⾼翔此时通体如被火的,⾎脉怒张,理智早已全失。
阿媛奋力挣扎,娇咐咐,叱喝道:“公子,放手,快些放手…”
⾼翔听而不闻,眼中所见,已经不是阿媛,而是那体态丰美,媚妩横生的朱凤娟,三杯药酒的酒力,使他浑然忘了世上的一切。
“嘶!”
“哟!”
阿媛惊呼连声,躯娇被⾼翔纠得摆脫不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一咬银牙,骄指如敦,重重戳在⾼翔后风尾⽳上。
⾼翔轻樱一声,力道顿失。
阿媛扭开他的手臂,挣脫⾝子,业已仅斜鬓横,罗衫破裂,回忆适才情景,粉脸不噤通红,心头犹似小鹿般撞。
她并不怨怪⾼翔,因为她知道⾼翔被魔女朱凤娟药所,行为早非自主,她只后悔自己疏忽,竟没有想到途中先闭住他的⽳道。
幸好是在林中,要是在有人来往的官道上,她蓦地心惊,回目四顾,还好,林子中静静没有一丝人声,这才一掠发,抓住⾼翔肩头,将他拖到林边⽔坑旁。
⾼翔被冷⽔浸了⾜有半盏茶之久,面上红嘲和眼中⾎丝才渐渐退去,呼昅趋缓,神志也慢慢清醒。
阿媛低头看看自己被他扯碎的衫裙,余悸犹在,急急取了自己包裹,隔空扬指,开解⾼翔⽳道,躯娇疾旋,躲进林子里。
⾼翔悠悠清醒,发现自己全⾝尽,倒卧在一个⽔坑旁,天上大雨如注,脑中却觉隐痛不已。
他摇头摇,茫然站起⾝来,诧道:“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
回忆前情,他记得正在庙中饮酒,金沙双残和冷面阎罗⾕元亮先后现⾝,那⾕元亮果真心狠手辣,连毙金沙双残之后,又迫独眼鬼⺟动手,自己凛于义愤,正待为他们化解,不知为什么,突然失去了知觉。
照这情形看来,独眼鬼⺟一定和冷面阎罗力战不敌,朱凤娟为了怕自己被伤,才带自己逃离了那座破庙。
但是,朱凤娟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翔虽对独眼鬼⺟骆天香并无好恶之感,但想起了她们师徒的活命之思,何况,鬼⺟爱子成疯,朱凤娟忍泪侍婆,婆媳二人千里迢迢寻觅爱子夫婿,这份情,总是博人同情的。
于是扬声叫道:“大姐,大姐,你在哪儿?”
“等一等…”
林子里传来急促而惊惶的回音,紧接着,枝叶一阵轻响。
⾼翔大喜,折⾝疾步便向林子里奔去。
首先,他见到那匹健驴、筝囊、包裹均在,心里更觉欣慰,忖道:“朱大姐真是细心人,仓促脫⾝,还记住带出我随⾝紧要物件,趁她未返,这一⾝⾐应该先换去。”
心念及此,探手取了包裹,一纵⾝,向一片蔵密隐蔽草丛中掠去。
他药解后,功力已复,⾝在空中犹未沾地,左手已挥出一缕劲风,拂开那片草丛,哪知劲力甫发,却听草丛里发出一声尖锐惊呼:“呀!”
⾼翔猛吃一惊,俊脸上登时大感臊热,慌忙一提真气,凌空一个倒翻,硬生生煞住下落之势,飘落在五尺远处,同时赶紧背过⾝去。
只听草丛中娇颤声道:“请你等一等…千万不要过来,我…我在换⾐服…”
⾼翔面红过耳,忙道:“对不起,我…我也是想换⾐服…”
草丛中急促道:“等一下,我就快好了。”
一阵响,不多久,草尖分处,阿媛匆匆系着⾐带,粉面娇红,低头走出,羞怯地叫道:“公子,你可以去更⾐了。”
⾼翔一回⾝,失声道:“呀,是你?”
阿媛含羞笑道:“公子想不到吧?”
⾼翔拱手道:“前承姑娘疗饥治伤,在下尚未致谢,但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媛还了一福,道:“说来话长,公子先请更换了⾐,咱们再慢慢详谈。”
⾼翔点点头,怀着満腹疑云,钻进草丛迅速更换了一套⼲⾐,再出来时,阿媛已用一块油布,在四棵大树之间扯起了雨篷。
他忐忑不安走过去,两人四目相投,不期然都现两朵晕红;⾼翔又拱拱手,道:“⾕姑娘请恕方才失礼冲闯。”
阿媛嫣然一笑道:“公子弄惜了,我并不姓⾕。”
⾼翔诧道:“令祖不是武林名宿冷面阎罗⾕老前辈?”
阿媛道:“爷爷是家⽗⺟授艺恩师,我姓杨,名叫慧媛。”
“那么,令尊是…”
“爹爹单名一个淦字,人称…”
“啊,金刀杨淦。”
⾼翔脫口叫出“金刀杨淦”四个字,原来突然记起那天在荒野中遇见的一男一女,敢情是由于自己⾝上穿着的一件外⾐正是金刀杨淦的,故才引起他下马盘问,因而挑动自己怒火,使自己伤势复发。
不过,他天豁达,既知事出误会,原有的愤恨之情也就尽消,微微一笑,举步跨前雨篷下,面对阿媛坐下,道:“令尊掌力雄浑,不愧是武林⾼人。”
阿媛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你认识我爹爹?”
⾼翔笑道:“曾有一面之缘,只是那时不知就是令尊。”话题一转,反问道:“姑娘怎会来到这儿!”
阿媛浅笑道:“我说出来,公子一定会不⾼兴的。”
⾼翔讶道:“那为什么!”
阿媛道:“因为,是我扮成爷爷模样,把公子的大姐吓跑了。”
⾼翔更加惊讶,忙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姑娘快请明说。”
于是,阿媛才把自己见⾼翔被魔女朱凤娟往破庙,蓄意谋害,迫不得已,才用墨⽟令牌请出金沙双残,串演假戏,惊走朱凤娟师徒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未了,阿媛粉颊低垂,幽幽又道:“爷爷要我暗随公子,本不许我跟公子见面,但朱凤娟和那冒充独眼鬼⺟的老太婆,武功既⾼,心思更诡,我想了好久,要是现在再不当面把真相拆穿,也许前面你又会遇上两个人,那时难免又会坠人她们的圈套里了。”
⾼翔听了,犹不肯相信,问道:“你又怎知她们不是真正的独眼鬼⺟呢?”
阿媛道:“我本来也不敢确定真伪,但曾听爷爷说过,独眼鬼⺟本门武功,向例世代单传,只授子孙,不收外徒,那朱凤娟自认是鬼⺟女徒,所以引起我的疑心。不过,当时并无确切把握,才想到金沙双残出手一试,谁知道果然都是假货。”
⾼翔沉昑道:“可是,她们怎会把故事编得那么细密?”
阿媛笑道:“这是因为公子从未在江湖中走动的缘故,鬼⺟独子骆希平,二十年前逃离南荒,曾经在中原掀起过一场风浪,后来还是公子令尊九天云龙一怒出手,在九疑山将他伤了一掌,他才从此销声匿迹。”
⾼翔惊道:“二十年前,骆希平不过才十八岁,竟能使中原武林掀起风浪,鬼⺟武功想必更是十分厉害了,她没有到中原来替儿子报仇?”
阿媛微笑道:“独眼鬼⺟自视极⾼,一诺千金,当年曾和我爷爷立下重誓,她要来,除非我爷爷死…”说到这里,才发现出语不祥,连忙伸伸⾆头,咽住了下面的话。
⾼翔被她娇憨之态,逗得也笑了一笑,重又抱拳长揖,道:“若非姑娘屡次相救,在下定已遭了不测,援手之德,容当后报,在下要告辞了。”
阿媛忙道:“你要到哪里去?”
⾼翔道:“在下自得⾕老前辈认出七星金匕,噶峰惨变疑团更深,急赶回青城,面见家⽗问一问详情。”
阿媛脸上忽然涌现一片离,轻叹道:“其实,你赶回去恐怕已经太晚了,我爷爷曾说…”她偷偷瞟了⾼翔一眼,竟未再说下去。
⾼翔骇然道:“⾕老前辈说了什么?”
阿媛強颜一笑,道:“没有什么,爷爷只说那柄七星金匕,的的确确是你们⾼家之物,这一点,他老人家发誓绝无虚假。”
⾼翔道:“这么说,他认定我爹爹杀害了两位师兄了?”
阿媛忙摇手道:“啊,不,爷爷不是这个意思,他老人家只是担心⾼老前辈恐怕也…”
⾼翔恍然领悟了她言外之意,神⾊一变,接口道:“在下归心似箭,一切必须待赶回青城之后才能明⽩,姑娘请恕在下失礼之罪。”
说完抱拳一拱,低头退出雨篷。
阿媛叫道:“公子且慢。”
⾼翔立在健驴旁,回头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阿媛迟疑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墨⽟今牌,道:“江湖险诈,公子孤⾝跋涉千里,难保不会遇到意外之事,这块令牌,是黑道中最⾼令符,公子带在⾝边,可以…”
⾼翔朗笑道:“在下心地光明磊落,何畏宵小鬼喊,姑娘情,在下心领就是了。”
阿媛怯生生道:“那么,我送公子同往青城一行,好吗?”
⾼翔剑眉微剔,怫然道:“姑娘是怕我力不⾜以保⾝么?”
阿媛忙道:“不,我自己也想去川中玩玩。”
⾼翔道:“姑娘往何处,在下不便置啄,但同行诸多不便,这匹健驴请姑娘留着代步,在下就此告辞。”
“你…”⾼翔未再答话,从驴背上取了筝囊、包裹,大踏步径自出林而去。
阿媛呆呆坐在雨篷下,手里还捧着那块墨⽟令牌,只觉得无限委屈,无比难堪,尽化着点点泪珠,沿颊籁籁而落。咬牙恨恨道:“好一个薄情冷漠的家伙,我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你这么看不起人?”
一探⽟腕,呛嘟掣出绣刀,⾝跃起,窜出雨篷,低叱道:“哼,谁希罕你的臭驴子,姑娘一刀劈了它。”
刀锋扬起,正待劈落,那健驴突然昂颈长嘶,摇尾不已。
阿媛心一软,绣驾刀缓缓垂了下来,喃喃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他大纯孝,一定是听出我言外之意,担心⽗亲有难,自然要急着赶回去啦。一个人在情急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来?”
“再说,他不受我的墨⽟令牌,正显出他男子汉的气慨,一个堂堂男人,要是没有几傲骨,又焉能闯出天下?”
想到这里,怒火尽消,反而不噤扑嗤失笑起来,揷回绣鸳刀,轻拍驴颈,低声道:“傻东西,要不是你叫这一声,险些错杀了你,走吧,咱们别落在他后面。”
躯娇一掠,跃上驴背,轻抖僵绳,穿林而出。
林外大雨已住,満天霓,正四下消散。
彤云低垂,沉闷的天空,使人有一种深深的窒息之感。
青城山庄的巍峨庄院,仍然屹立在群山环抱之中,庄前流⽔,庄后竹丛,也仍然一如往昔,毫无改变,所不同的是庄院里寂然如死,既不闻人声,也不见人影。
偌大一座庄院,静得没有丝毫声息。
⾼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级级跨上庄前数达四百七十级的石阶,一抬头,赫然望见楼前青城山庄四个金字的门匾上,挂着一个⽩布扎成的布球,门侧空场中,斜揷着一支风摇曳的纸幡。
⽩布球,招魂幡。
他心头轰然一震,用力了眼睛,全⾝几同沉落在冰窖里。
一点儿也不错,素巾覆门,纸幡招魂,这是丧家的布置,而匾上青城山庄四个字也没有错,正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怔得一怔,突然狂喊一声:“爹。”扔下筝囊、包裹,便向庄门扑去。
才进大门,面碰见一个⾝披⿇⾐的斑发老人,正是痴立在院中低头垂泪,⾼翔自幼在后山石洞中长大,不识庄中人面,但却忍不住一把抓住那人肩头,用力摇撼着问:“快告诉我,爹爹呢?他老人家在哪儿?”
那人缓缓仰起泪脸,一见⾼翔,神⾊蓦地一震,脫口叫道:“少庄主。”
⾼翔此时情急智昏,全没想到自己从未与庄中下人们见过面,这⿇⾐老人怎会一口就认出他是少庄主?只顾追问道:“我爹爹呢?”
⿇⾐老人举手拭泪,向正厅指了指,尚未开口,⾼翔已飞步冲进了大厅。
厅上寂无人声,柱子上俱扎⽩花,两道⾼槛素纸拱门,一副供満瓜果香烛的神案上,素烛⾼烧,香雾冉冉,正中一块木牌之上,赫然写着:
“故庄主九天云龙⾼公讳翼之灵位”
⾼翔脑中轰然鸣,两眼发花,満眶热泪,再也忍不住扑籁籁滚落下来,用力摇着头,喃喃道:“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老人不知何时已跟进灵堂,手里拿着一件素⿇孝⾐,轻轻说道:“少庄主,事已至此,务请节哀遵礼成服,主持老庄主善后事宜,老奴已经等了你十天了。”
⾼翔霍地回头,双手一把扣住老人肩头,颤声道:“你…你是谁?”
⿇⾐老人垂首道:“老奴⾼升。”
“⾼升…”⾼翔咀嚼这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于是又摇憾着问:“⾼升,我爹爹呢?”
⿇⾐老人叹然道:“老庄主十天之前与世长辞,临终之时,才对老奴提及少庄主,可怜他老人家竟瞒了咱们整整十八年,全庄上下,谁也不知道少庄主尚在人间。”
⾼翔挥泪道:“我不是问你这些,我是问你…爹爹他…他怎么了?”
⿇⾐老人正容道:“老庄主已归道山,是老奴亲眼目送他老人家去世的。”
⾼翔大哭松手,转⾝冲进灵枢后,叫道:“不,我不信,我要问问爹,他说过要去星宿海看我,为什么就这样?”
灵枢之后,是一具黑漆大棺,上覆素花,棺后一盏长命灯,昏⻩的灯光,映得灵枢寒意森森,冷落而寥寂。
⾼翔一颗心向下直落,泪眼膝陇中,似乎看见那跳动的灯花影里,九天云龙正含泪位立,恍惚在说:“孩子,你来得太晚了。”
他浑⾝这然冰冷,蓦地失声呼叫道:“爹…”张开手臂,便向棺上扑去。
那⿇⾐老人迅速无比地闪跃上前,举臂将他拦住,沉声叫道:“少庄主。”
⾼翔拼力挣扎,颤声道:“让开,我要问问爹,他为什么不去星宿海?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