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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鹦鹉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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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鹦鹉的森林

  黑暗的深处倏地一亮。

  笔直的下方,看得见一片不可思议的⽩颜⾊的森林。

  那亮光,究竟是积雪的反光呢,还是怒放的樱花泛出的微光呢…

  蓦地,⽔绘的心中有一盏灯点燃了。

  说不定,那里就是那个国度吧?

  1

  思达娥宝石店的⼊口,是一扇自动门。只要站到它面前,不要一秒钟,擦得闪闪发亮的玻璃门就会“刷”地一声往两边打开。一走进去,站在那棵‮大巨‬的盆栽橡胶树上的⽩鹦鹉,就会用一种奇妙的声音喊道:

  “你好!”就为了见这只鹦鹉,⽔绘每天都要到思达娥宝石店来。这是一家印度人经营的宝石店,所以,这只⽩鹦鹉大概是从印度带来的鸟吧?除了鸟冠是⻩⾊的以外,它的整个⾝子都是雪⽩雪⽩的,⽩得叫人炫目。

  从早到晚,鹦鹉就站在橡胶树上。一对蓝眼圈里的眼睛炯炯闪亮,门一开,就会机械地叫道:你好,你好。

  “你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觉睡‬?”

  ⽔绘仰起脸瞧着鹦鹉问道。可鹦鹉默默无声什么也没有回答。

  “喂,你什么时候吃饭啊?”

  ⽔绘轻轻地碰了一下它那长长的尾巴。摸上去,鹦鹉的羽⽑就宛如天鹅绒的布料一般光滑。那‮感触‬,和摸在她那只心爱的、名叫“咪”的猫⾝上时一样。

  咪也是一只洁⽩如雪的猫。

  是⽔绘把它养大的。从它刚一呱呱坠地、眼睛还没有睁开时,⽔绘就开始一口一口地喂它牛了。宠爱得是不能再宠爱了,就像妹妹一样。

  ⽔绘,还有咪,就是在附近一幢公寓的十楼长大的。她们常常一起到思达娥宝石店来看鹦鹉。

  好久好久以前,⽔绘就想悄悄地教这只⽩鹦鹉一个词儿了。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是⽔绘连一次面也未见过的姐姐的名字。就在⽔绘出生前夕,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一个远远的、谁也看不见的国度。那大概是天的尽头、地的深处吧?

  “这是⽔绘的姐姐啊!”有一天早上,给佛像上完茶,妈妈突然这样说道。⽔绘是不会忘记的,佛龛里面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的照片。女孩穿着一件有⽔珠图案的连衫裙,笑昑昑地望着远方。这是一个比⽔绘还要小的女孩。

  “还是这么大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绘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勉強才听到了这支言片语。

  我竟会有一个姐姐…

  那天之后,⽔绘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件事来。而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觉得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从心底汩汩地涌上来。那是一种近似于金桂的花的味道。

  (我想见姐姐。要是见不到,就写封信。)

  一天,⽔绘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可是,究竟把信投进什么地方的邮筒才行呢?

  记不清是听谁讲过了,说是我们这个世界能去死了的人的国度的,只有鸟。鸟是来往于⻩泉国的使者。

  当⽔绘在思达娥宝石店里发现了那只⽩鹦鹉时,她猛地一怔,心都发疼起来了。

  尽管是一只鸟,可它是能说话的鸟啊!

  而且它还又大又⽩。⽔绘想,这只鸟,是一定知道那个神秘的国度的了。托这只鹦鹉给姐姐捎封信吧?⽔绘认真地思忖起来。

  她已经想好在信里写些什么了。

  爸爸和妈妈的事、小猫咪的事,让人嫌恶的老师的事,还有那只红⾊的戒指。前一阵子,⽔绘买回来两只和红宝石一模一样的戒指。她打算再添上一句,如果姐姐喜戒指的话,就送一只给姐姐。一想到姐姐在那另外一个国度,戴着一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绘的心,就溢満了金桂花的花香。

  “夏子姐姐。

  今天,⽔绘又在⽩鹦鹉的面前,张大了嘴巴教道。

  从开始教它这个词起,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然而不管她怎么教,鹦鹉就是眼睛黑⽩一翻,怪声怪气地叫上一句:

  “你好!”于是,小猫咪是就像责怪它似的“喵——”地叫了一声。连咪都把这个词记牢了,鹦鹉怎么就记不住呢?

  “好不好?说夏子姐姐,夏子姐姐!”

  ⽔绘再一次放大嗓门的时候,背后不知是谁在模仿她:

  “夏子、姐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

  谁!⽔绘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就在⾝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一位肤⾊黝黑的印度人。他的腿长得叫人咂⾆,褐⾊的脸,就仿佛是雕刻出来的一样。恐怕是这家店里的人吧?是这只鹦鹉的主人吧?⽔绘不由得下意识地抱紧了咪,连连后退了几步。

  印度人用极其流畅的⽇语说道:

  “这只鸟啊,只听喂它吃东西的人的话!”

  “吃东西,喂它什么吃的呢?”

  ⽔绘怯生生地问。印度人掰着戴満戒指的手指,说:“树的果实呀、草的种子呀、⽔果呀,蜂藌呀…”

  “喔,还吃蜂藌?”

  ⽔绘有些‮奋兴‬起来了。

  “要是蜂藌的话,我们家里就有啊!下次,我带来喂它。”

  “谢谢。”

  印度人没有一丝笑意地谢她道。

  2

  然而,几天之后,当⽔绘捧着蜂藌的瓶子来到宝石店的时候,那只鹦鹉不在了。

  橡胶树上那朵绽开的⽩⾊的大花,消失了。

  就在它的旁边,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印度人就像一座‮大巨‬的树雕似的,影影绰绰地伫立在那里。⽔绘一进来,印度人“嚓”地动了一下,接着,就用一张可怕得吓人的脸怒视着⽔绘。

  “鹦鹉呢?”

  ⽔绘与印度人,几乎是在同时这样叫了起来。随后,两道视线就撞到了一起。印度人的眼睛好可怕。发火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绘昂起头,昂得脖子都疼了起来。

  她死命地盯住那个印度人,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鹦鹉,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

  是那个印度人的声音。这不简直就像是那只鹦鹉在反问一样吗?

  “我、不知道啊!”印度人直截了当、带着一股指责的口气这样说道:

  “是被你的猫给吃掉了吧?”

  “…”⽔绘呆若木地张大了嘴巴。

  我的咪把鹦鹉吃了?猫怎么能把比自己⾝体还大的鸟吃掉呢…⽔绘不由得目瞪口呆。印度人仿佛是能把⽔绘的心看透似的,说,猫吃只鹦鹉还不简单。

  “就说人吧,还不是満不在乎地就把比自己不知大多少的牛呀、鲸呀吃掉了吗?而且,昨天羽⽑就掉在了这里。”

  印度人好像是要展示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似的,在⽔绘的面前,摊开了紧握着右手。那只大手的手心上,是一被硬拔下来的雪⽩羽⽑。

  “猫常⼲这种事。因为鹦鹉的⾁太好吃了!”

  ⽔绘剧烈地摇着脑袋。

  “咪,从不⼲这样的事。”

  是呀。咪这种事本就下不了手。它是一只非常、非常胆心的猫,也许是从小不点的一个小猫儿起,就在⾼楼上长大的缘故,偶尔带它去公园,放到地上,连地都会把它吓得一阵阵颤抖。真的,就是连条金鱼都没吃过。这样的咪,怎么能把那么大的鹦鹉…

  可是就在这时,⽔绘蓦地想起了咪在家里时的情景。这么说起来,咪这段时间还确实是有点萎靡不振。不要说牛了,连拌了⼲鲣鱼的饭也一口不沾,就蹲在台上。你喊它一声“咪——”它嫌烦似的,只是把细细的眼睛张开一下,就再也不理不睬了。就仿佛在思索一件什么事情似的,纹丝不动。

  (咪病了吗?真是吃了鹦鹉坏了肚子吗?)

  可是就在这时,⽔绘脑子里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可是,说不定是逃走了啊!说不定,自己,自己飞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是的。说不定,鹦鹉说不定是飞向了⽔绘姐姐住的那个遥远的国度。说不定,一直飞到了天上群星闪烁的地方。然而,这回是那个印度人在‮头摇‬了:

  “它不会随便就飞向远方的。不是被谁吃了,就是被谁偷走了。”

  印度人的眼睛里出了光。那眼睛似乎在说:

  不是你偷走了,就是你的猫吃掉了——

  “那可是一只珍贵的鸟啊!没了它,以后、以后…”

  印度人突然泣不成声了。然后,一双含泪的眼睛突然就愤愤地瞪住了⽔绘。

  ⽔绘不噤往后退了两三步。她以为印度人会扑过来抓她,就背对着门,一步一步地向自动门的地方退去。“咔嚓”背后响起了自动门打开了的声音。她一转⾝,调过头,就跳到外面跑了起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边跑,⽔绘一边想,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了,我不会再一次站到那扇自动门前了!

  3

  可是,在那之后还不到十天,⽔绘又一次来到了思达娥宝石店前面。

  她脸⾊惨⽩,哽咽着菗动着⾝子。

  自从那之后不久,咪就不见了。简直就像是被擦掉了一样,不知去向了。那天⻩昏,⽔绘放学回家来,就没见到咪的影子。

  “奇怪了,刚才还在台上哪!”

  妈妈说道。⽔绘紧闭着嘴,冲出了家门,她问碰到的每一个人:

  “认识我们家的咪吗?”

  “看见⽩猫了吗?”

  ⽔绘问遍了在公寓的楼梯上、走廊里和电梯里碰到的每一个人,可所有的人都只是‮头摇‬。

  夕西沉了,天上飘起了冷嗖嗖的雨丝,可是咪还是没有归来。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没有归来。⽔绘呜咽着、呜咽着睡着了。从那以后,她每天晚上都梦见那个印度人。

  在梦里,印度人总是抱着咪。他总是喂咪吃鹦鹉吃的东西,不是草籽,就是米粒或是树的种子。

  “咪不吃这种东西哟!”听⽔绘这么一说,印度人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说:“我不是在喂猫,我是在喂猫肚子里面的鹦鹉哪。”

  (是那个人!)

  半夜里⽔绘蓦地一下坐了起来。

  (是那个人把咪蔵了起来!为了替鹦鹉报仇,把咪给抓走啦!)

  可是,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家…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咪给引出来的呢…

  窗帘的隙里,有一颗星斗闪烁了一下。就是在这一刹那间,⽔绘一下子明⽩过来,那个人,或许是印度的一位魔术师。要真是魔术师的话,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锁在屋子里的猫给引出来了吧?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只猫带走了吧?

  一定要找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去把咪救回来…

  战战兢兢地迈了一步,⽔绘走进了思达娥宝石店。她悄悄地朝里面窥去,目光从橡胶树的影一直移到了店‮央中‬。

  宝石店里很空,只有一位年轻的店员在擦拭着玻璃柜子。悬在墙上的金⾊大挂钟,滴答滴答,一丝不苟地走着。

  那个印度人不在。

  ⽔绘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她是在呼唤咪,是打算呼唤不知被关在了店里的什么地方的咪。

  怎么样呢?就在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有猫叫了一声。“喵——”就一声,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就在橡胶树后面一点点的地方。像是在耍娇,又像是在闹着玩的声音。但这个声音确实是咪。

  ⽔绘迫不及待地绕到了那盆橡胶树的后面。就在橡胶树与墙壁之间那么一块窄窄的地方,她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窄窄的楼梯,它张着四方形的大口,黑漆漆的。

  她无法想像,如果走下去,会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猫的叫声,就是从它下面一个深深的地方传上来的,叫得很惨。⽔绘对着楼梯下面,低低地唤道:

  “咪——”

  可是,并不见咪上来。它的叫声更加凄惨了,听得出,它是在呼唤⽔绘。

  ⽔绘小心翼翼地在楼梯上迈了两、三步。楼梯下黑漆漆一片,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好像有一座谜一样的仓库深陷在地底下似的。

  “咪,过来!”

  就在这时,有一团⽩⾊的东西在下面深不可测的地方闪了一下。没错,是猫的形状。

  只有咪自己。没有谁抓住它。既然这样,它为什么不上来呢?

  “叫你过来哪!”

  一边这样说,⽔绘又在楼梯上下了几步。可是咪也下了两、三步,直盯盯地仰头望着⽔绘,简直就好像是在说:请跟我来。就这个样子,⽔绘跟在咪的后面,下到了相当深的地方。楼梯在一个小平台处改变了方向。下了二十级,又变了方向,再下二十级,又变了方向,就这样曲曲弯弯,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咪的脚步渐渐加快了,很快,就像是从坡上滚下来的一个⽩球一般快了。不知不觉,⽔绘跟在咪的后面忘我地追赶起来。

  尽管如此,地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房间,也没有仓库。楼梯一级接一级地向下延伸下去。黑暗变得又细又浓,向地心长驱直⼊。

  现在,⽔绘什么也不想,连那个让人害怕的印度人也抛到了脑后。只是跟在咪的后面紧追不舍,除此之外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咪不时地会停下来,回过头,悄悄地仰头瞥⽔绘一眼。随后,便又像⽩球一样地滚下楼梯。

  跑了有多远呢?已经下到了地下五十层了吧,正这样想着,咪突然停住了,望向这边,头一次发出了“喵”的一声叫。

  两只眼睛,闪烁出⻩⽟一样的光芒。⽔绘追上去,总算、总算是把它抱了起来,她用脸贴住了它。咪大口大口地着热气。

  “你蔵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咪在⽔绘的怀里突然喊了起来:

  “你好——”

  是人的话。而且是鹦鹉的声音。

  ⽔绘吃了一惊“咚”一声,不由自主地把猫掉到了脚下。

  (果然是这样,真像印度人说的那样…)

  ⽔绘哆嗦起来,浑⾝上下起了一层⽪疙瘩。

  (啊呀,讨厌讨厌,咪竟吃了鹦鹉。)

  就在这时。

  黑暗的深处倏地一亮。笔直的下方,看得见一片不可思议的⽩颜⾊的森林。那亮光,究竟是积雪的反光呢,还是怒放的樱花泛出的微光呢…

  蓦地,⽔绘的心中有一盏灯点燃了。

  (说不定,那里就是那个国度吧?夏子姐姐就等在那里吧?)

  啊啊,一定是的。咪吃了鹦鹉,就拥有了鹦鹉的一种神奇的力量,把⽔绘引到了地下之国。

  转眼之间,⽔绘的中就充満了一股闯⼊未知世界的喜悦。这种心情,还是前年夏天才有过。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大海,面对奔涌而而来的海浪,当三个人手拉手,在漫过来的⽔中奔跑时,那种‮感快‬…

  ⽔绘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兴地朝那片不可思议的光亮中奔去。

  4

  这是一片大森林。藤蔓绕,一株株老树遮天蔽⽇。树枝上开満了一簇簇⽩颜⾊的花…不,凑近一瞧,那竟不是花而是鸟。

  天啊,是一群⽩⾊的鹦鹉。

  森林中,栖満了⽩⾊的鹦鹉,简直就好像是点起了无数盏纸罩蜡灯。不论是哪一只鹦鹉,都悠闲地抖动着长长的尾巴,嘴里奇怪地自言自语着。像什么:

  “你好!”“后来怎么样?”

  “⾝体健康!”

  还不只是这些。竖耳聆听,森林中是一个各种各样的语言的涡流了。有外国话,还有本就听不明⽩的招呼声和断断续续的歌声。

  一株树下坐着一个人,各人以各人的‮势姿‬侧耳倾听着自己那株树上的鹦鹉发出的声音。鹦鹉的数目,每株树上不一样。有的树上挤満了鹦鹉,数都数不清,也有的树上连一只鹦鹉都没有。没有鸟的树下面的人,一副落寞的样子。

  咪在树与树之间练地穿行着,在一株树前,突然站住了。

  那株树下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一条带⽔珠图案的连⾐裙,眺望着远方。

  没错,是那个人哟!

  “夏子姐姐!”

  ⽔绘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了,向姐姐的那株树扑去。

  夏子姐姐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侧面看上去,不知什么地方长得有点像妈妈。但怎么看,她都更像是一个小孩子,是⽔绘的妹妹。⽔绘稍稍迟疑了片刻,才恍若梦里似的点点头:啊啊,她是在比我还小的时候死的呀。

  ⽔绘在夏子姐姐的一边蹲下来。咪凑了过来,叫了一声:

  “你好!”夏子姐姐看见⽔绘,微微一笑,就好像是特地在这里等着⽔绘的到来似的。

  ⽔绘快地叫道:

  “我,是你的妹妹啊!我叫⽔绘啊。”

  “我知道啊。”

  夏子姐姐开心地点了点头。

  “你的故事,从爸爸的鹦鹉嘴里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爸爸的鹦鹉?”

  ⽔绘瞠目结⾆地楞在那里了。这时,有一只⽩⾊的鹦鹉从黑暗那遥远的彼岸飞了过来,落在了夏子姐姐的肩上。

  接着,就“夏子、夏子”一迭声地叫了起来。

  夏子姐姐把鹦鹉抱到膝头上,说:“这只鹦鹉,是妈妈的使者啊。”

  ⽔绘吃了一惊,夏子姐姐朝树枝上一指,快地说道:“顶上那只,是爸爸的使者;睡在那边树枝上的那只,是乡下爷爷的鹦鹉。它下面,看呀,就是这会儿转向对面的那一只,是的鹦鹉。这株树上的鸟,没有一只例外,全是另一个国度里思念我的人们的使者啊…”“…”⽔绘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了夏子姐姐,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竟都偷偷地养着自己的鹦鹉。而且,竟都会让它们飞到这么深的地下的国度。

  “妈妈的鹦鹉,每天都会飞到这里来。一天也没停止过。”

  夏子姐姐说。

  “不知道。会有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绘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那个印度人的脸一下子浮现出来。

  “鹦鹉呢?”瞪着⽔绘的一张脸。

  “那可是一只珍贵的鸟啊!”说这话时,眼睛都有点润了。

  (那个人肯定是为了某一个人,才养了一只⽩鹦鹉的!是为了某一个自己最亲爱的、死了的人…然而,我的咪竟把那鹦鹉呑了…)

  ⽔绘悄悄地搜寻起咪的影子来。

  咪就在⾝边的一树枝上,沉沉地睡着。呼昅时,⽩⽩的肚⽪一起一伏。鹦鹉们说累了,全都睡着了。

  森林中明亮而寂静。

  两人聊起了爸爸、妈妈的事情。随后,又摘来越桔的果实吃了,还玩起了树叶的扑克牌,小声唱起了歌。

  “姐姐,你永远呆在这里吗?就坐在这儿,听鹦鹉说话吗?”

  当歌声中断时,⽔绘轻轻地问道。夏子姐姐摇‮头摇‬:

  “一到时间,鹦鹉就全都回去了。鹦鹉一走,这里就会变得漆黑一片了。于是,在对面远远的一条黑暗的峡⾕里,鬼就会点起火,狼就会嚎叫。然后,披着黑斗篷的风就会龇牙咧嘴地扑过来,把树枝摇得嗄吱嗄吱响。”

  ⽔绘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住了,倒昅了一口冷气,望向远方。

  这么一说,这片森林的对面,给人的感觉还真像是一个稀奇古怪的洞⽳。耸耳细听,风从黑暗中刮来“嗖——嗖——”宛如吹响了让人⽑骨悚然的笛子。对面还传来乌鸦的叫声。

  “鬼,会到这里来吗?”

  ⽔绘吓得战战兢兢,听她这么小声一问,夏子姐姐点了点头:

  “是呀,常常来的呀。鬼最喜吃人的灵魂了,为了不让鬼近⾝,我们会集中在一个地方,唱起驱魔的歌。歌是用鹦鹉们捎来的话一字不漏串起来的,再谱上曲。我们一唱起歌,鬼呀狼呀,就全都落荒而逃了。”

  “…”当⽔绘知道这个国度要远比自己想像得森恐怖时,不知为什么,心中憋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还以为是一个不知多么好的地方哪!百花盛开,以为是一个快乐无比的地方哪!”

  想不到,夏子姐姐却慢慢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呀,你说的那样的地方,听人说,就在前方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就在漆黑的荒原和狼峡⾕的另一侧,有一个真正的光芒四的国度。那里有美丽的虞美人花田,有杏树林和蓝⾊的湖。”

  “不能去那里吗?”

  “去那里,要有人带路啊!要有一只能在黑暗中闪耀放光、率领我们前进的勇敢的鹦鹉啊!”夏子姐姐“唉”地长叹了一声。接着,又嘀咕道,到今天为止,没有出现过一只这样的鹦鹉啊。夏子姐姐还在嘀咕着:一到时间,鹦鹉就一只不剩,全飞回它们的主人那里去了。能取代恶狼和鬼出没的道上的篝火、有勇气为我们带路的鹦鹉,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啊!

  ⽔绘悲哀地朝树上的鹦鹉们望去。

  这时,夏子姐姐突然把手伸直了,直指睡着了的咪。紧接着,她又出人意料地尖声⾼叫起来:

  “喂,那只猫怎么样?”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绘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了。⾎“呼”地一下涌上了脑袋,心中狂跳不已。

  “那…那…不行哟…”

  ⽔绘直起⾝,踉踉跄跄地朝树跑去,好歹挤出了这样几句话:

  “咪,是我的猫啊!没有了咪,我就回不了家了!”

  太⽳怦怦地跳个不停。

  “咪!绝对不行哟,它本就不会带路。”

  ⽔绘就这样扯着嗓子一遍遍地叫喊着,当注意到时,她和咪四周已经被人围得⽔怈不通了。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指着咪,嘴里发出低沉的咒语一般的声音:

  “那只猫怎么样?”

  “那只猫怎么样?”

  一片嗡嗡声。⽔绘哆里哆嗦地发起抖来:

  “不行哟!咪完成不了这样的任务哟。”

  可是顿时,四下里嘶哑的叫喊声连成了一片:

  “请把那只猫给我们!”

  “请给我们带路!”

  “给我们!”

  “给我们!”

  …

  可——怕!

  ⽔绘紧紧地抱住了咪。

  恰巧在这个关头,一股风发出汉蒙德风琴一般的声音吹了过来。只见沉睡的鹦鹉全都醒了,拍动翅膀。一眨眼的工夫,鹦鹉们全都从树上飞舞跃起,排成一列,向上面攀升而去。看上去,这道闪耀着⽩光的线,就宛如是一条螺旋状的楼梯,一圈圈地旋转着,被昅进黑暗里不见了…

  终于,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只有⽔绘怀里的咪的轮廓还能分辨得出来。

  “夏子姐姐!”

  ⽔绘试着呼唤了一声,没有人回应。相反,倒是传来了人们的合唱,是驱魔歌。

  鬼在远处嗄嗄地笑着,红⾊的火焰一闪一闪地燃烧。

  ⽔绘急忙把咪放到地上,说:

  “咪,回家吧!”

  咪一下竖直了尾巴,那⻩⽟一般的眼睛一闪,望向了⽔绘。瞧呀,那是多么忠实的光芒啊!

  咪跑了起来。⽔绘忘我地在后面追赶。

  在汉蒙德风琴声一样的风中,咪和⽔绘箭一样地飞奔。

  (快快!不快点,门就要关上了!)

  不知为什么,⽔绘会想到了这样的事上面。只要奔出了那扇连接在黑暗的国度与地上的境界线上的、谁也看不见的自动门,就没事了…

  咪和⽔绘,不知爬过了几千级、几万级黑暗的楼梯。脚都不听使唤了,好几次都差一点摔倒。拼了命气吁吁地往上爬。

  爸爸那温暖的手、妈妈做的面包、昨天买的玩偶、算术簿子…这些东西在⽔绘的脑子里闪烁发光。接着,在那之后,夏子姐姐那张苍⽩的脸,像一个苦涩的梦一般浮现了一下,就消失了。

  5

  回过神来时,⽔绘已经抱着咪站到了橡胶树的背后。

  光晃得有点目眩,正是⽩天的思达娥宝石店。

  “到什么地方去啦?”

  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询问声。是那个印度人。他站在橡胶树的对面,仿佛就一直埋伏在这里似的。

  “到什么地方去啦?”

  印度人又问一遍。

  “唔、唔…就是这下面…⽩鹦鹉的森林…”

  ⽔绘语无伦次地回答。印度人朝咪一指:

  “就是这只猫带的路吗?”

  ⽔绘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一只了不起的猫啊!发挥了鹦鹉和猫两方面的作用。”

  印度人赞不绝口,竟⽑直朝⽔绘⾝边走了过来。他一脸认真的神⾊,这样说道:

  “这只猫,能借我用一下吗?我也想去一趟那个国度。”

  ⽔绘拼命地‮头摇‬。

  于是,印度人恳求道:

  “想去见一个人啊。”

  听到这话,⽔绘不噤一惊:

  “谁?想见谁?”

  “…”“说呀,叔叔,你是为了谁,才养了⽩鹦鹉啊?”

  印度人嘟囔了一声:

  “为了心爱的人…”

  “妈妈?”

  “不是。”

  “姐姐?”

  “那么是谁?谁呀?”

  印度人的眼神变得梦一般离了,这样说:

  “没看见吗?在那个国度里,没看见一个戴着金⾊耳环的印度女孩吗?”

  ⽔绘轻轻摇了‮头摇‬。

  “⾝披纱丽,戴着红⾊的玻璃⽟手镯。名字叫思达娥。”

  “思达娥?不是和这家店同一个名字吗?”

  “是啊。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的未婚已经死了十年了。”

  印度人坐到了地板上,抱住了长长的腿。⽔绘一边拍着猫,一边也坐到了他的旁边。印度人取下戴着右手小指上的红⾊戒指,让⽔绘看。

  “我想把这个送给思达娥啊!”那是个大得惊人的红宝石。

  “还没有把戒指送给思达娥,她就死了。”

  “…”⽔绘还是第一次看见大人这样一张悲伤的脸。

  “这猫,可以借你一次。”

  ⽔绘轻声说。

  印度人望着咪,好像有点晃眼似的。⽔绘把嘴凑到了咪那⽩⾊花蕾似的耳朵上:“再去那里一次。把这个人,带到印度女孩的树下就行。”

  她悄声说。然后,又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加了一句:

  “不过,咪,从那里再往前走可不行哟!谁求你也不行,一定要回来哟!”

  咪一下子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仰头看了印度人一眼,轻轻地唤了声。接着,就慢慢地朝楼梯下走去。

  “谢谢。”

  印度人双眼闪烁着光辉,笑了。随后猛地站了起来,跟在猫的后面,向地下走去。长长的脚下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绘就那么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听着那脚步声在地下渐渐远去。

  从那以后,咪和印度人再也没有归来。

  ⽔绘每天都会到橡胶树的后面来,冲着昏暗的楼梯,唤她的咪。但,地下只有风的声音会“呼”的一下涌上来。

  有时,混杂着风声,会听得见不可思议的脚步声与歌声,还有“思达娥、思达娥”的叫喊声,只是分不清是鹦鹉在叫,还是人在叫。

  但是,终于有一天,连这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是⽔绘十二岁的那一天,橡胶树后的楼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选载自——“安房直子幻想小说系列”之《⽩鹦鹉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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