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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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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念基、李小强、省外办朴处长、翻译等一行四人于当晚抵达阿姆斯特丹,在宾馆安顿下来之后,杜念基与刘明副行长取得了联系,两个人约好第二天上午九点在刘明入住的宾馆见面。放下电话,李小强敲门进来,两个人详细地商量了与刘明会谈的事宜,最后决定从李小强手中掌握的省汽车工业集团职工内部股票中拿出一部分来,作为与刘明见面的条件。这部分内部股既包括刘明同意签字,给省汽车工业集团发放贷款的酬劳,也包括了刘明为杜念基解决职务问题的开销,两下加起来,虽然划拨给他的仅有20万股,但是股票上市通后,按照市盈率500%的比例计算,也必将给刘明带来可观的效益。

  第二天上午,杜念基一个人来到刘明入住的宾馆,两个人见面寒暄了一阵,杜念基就详细汇报了同法国菲尔特兄弟汽车生产公司洽谈的进展情况,并转达了车副省长的盛情邀请。

  刘明听了后说:“依我看,这个弗朗索瓦兄弟十有八九是在同我们捉藏。以往国内企业同这些精明的外国商人打交道,也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人家在我们事先不了解市场行情的情况下,用已经在国际上落后的设备,甚至是二手设备来应付我们,这也是发展中国家同发达国家公司做生意常常陷入的被动局面——即使是人家落后的设备,对我们而言也算是先进的了。他们总是试图先把比较落后型号的设备处理给我们,然后再在以后的更新换代中,一次又一次地盘剥我们的资金,以达到他们利润最大化的目的。就像这几年荷兰、丹麦向我国出口手持电话生产线,短短的几年间已经更换了几种型号,从模拟机到数字机,从笨重的900型到巧的折叠式,几番下来,似乎他们的产品和技术发展得很快,我们的人还以为大大地占了便宜,殊不知人家已经赚了几个回合的利润了。所以我最近向总行组提了一份调查报告,就我行开户企业在生产设备进口中存在的问题、误区和解决办法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大老板对我的这篇文章倍加赞赏。”大老板指的是商贸银行总行的一把手,刘明这个书生气很浓的高级干部总是喜欢用文章论英雄,其实杜念基知道他的“文章论”中往往包含更深层次的意义,否则,仅靠舞文墨他是无法走到现在这个级别上来的。

  杜念基说:“您长期从事国际金融研究,在国际上都有相当的影响,这些年又对中国银行业信贷业务和企业进出口业务有了更为深入的接触,料想大老板对您的真知灼见一定会十分重视。有机会的话,还要请您去我们省分行,对我们的信贷工作给予指导。比如这次我们和省工商银行联合对省汽车工业集团搞的银团贷款,在我们省分行历史上也是史无前例的,有时我也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还要多向您请教才好。”

  “你会成起来的。”刘明看着杜念基说。

  眼前这位刘副行长虽然和杜念基年龄相仿,但是两个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刘明在美国哈佛工商管理学院MBA毕业后,在享有鼎鼎盛名的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多年,业绩出类拔萃。总行大老板通过反复做工作,又以高薪、高职位才将这位天飞的国际金融巨子招揽到商贸银行总行的大旗之下。在繁忙的领导工作之余,这位才子仍旧对国际经济和国际金融研究,保持着十分浓厚的兴趣,而他的大作则经常摆在国务院总理级领导的案头,国家领导人对中国外汇、外贸工作的思路和指示,经常援引自他的研究报告。因此他凭借自己的才学而获得了无法探测的深厚背景,这是中国金融界仅有的几个靠文章和才智而发达的领导干部之一。所以,有时杜念基简直把刘明奉若神明,只恨自己天生驽钝,学识浅薄,根本无法跟上刘明的思路。

  这时,刘明根据杜念基给他的菲尔特公司提供的进口设备的企业名单,从自己的商务通中抄录了几个国家银行机构的负责人和联系方式交给杜念基,说:“你以我的名义直接和他们取得联系,把你的要求代给他们就是了。”

  杜念基见便笺纸上写着的只有两三家是商贸银行在当地的分支机构,而其它的则是自己听都没听说的外国银行机构,正迟疑着如何与这些从未谋过面的国际同行打交道。刘明说:“你就跟他们说,是老朋友桑尼请他们帮忙就行了。”

  “这几个是非英语国家,我恐怕还…”杜念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我们的篮子里不能只装着一个干瘪的果子啊——仅靠英语是无法走遍天下的。”刘明不无责备地笑着说。于是自己拿起电话,直接拨叫了几个国家的国际长途,分别用法语、拉丁语和葡萄牙语和对方进行交流,只听得杜念基云山雾罩,最后刘明留下了汽车工业集团在法国的联系方式,那里汽车工业集团已经二十四小时包租了入住宾馆的商务中心,静等来自各个渠道的信息。

  “二十四小时内你们会收到这套设备的详细报告的。”刘明放下电话说“由于国际时差的关系,有的报告或许会晚一些。”

  杜念基长出了一口气,十分感激地点头致谢。他熟悉刘明的习惯,打电话让宾馆的服务人员送来两杯咖啡。

  刘明坐回沙发里,笑眯眯地看着杜念基,说:“好了,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杜念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在刘明对面坐了下来,身子前倾,字斟句酌地说:“可凡行长即将光荣身退,他一直十分重视对我的栽培,很关心我的进步,这次也有意把我推到领导岗位上来。但是他也多次提醒我,要做到这一点还是有阻力的,阻力主要来自上面。”杜念基看着刘明,小心翼翼地说。

  “总行组对你们省分行的班子建设,确实存在一定的分歧。大老板对个别老同志的意见也给予了一定的考虑,但是权利的分配总是要在不同的利益群体之间进行权衡,有时他也比较难办。可凡行长虽然德高望重,但是在总行领导面前,说话的力度大不如从前了,毕竟现在的总行领导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新上来的一些人并不一定买老同志的账。”刘明低垂着眼帘说。

  杜念基明白刘明的意思,总行的领导班子刚刚做了调整,几家专业银行总行之间的行长、副行长进行了比较大范围的轮换,这很像军队各大军区司令的换防。新的领导上任后,黄可凡行长在总行行长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会有所下降,在新的人际关系没有很好地建立起来之前,商贸银行的旧部在新任领导面前,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适应期,而黄可凡年事已高,即将退居二线,也没有过多的经历和兴趣再去营建新的关系了。这就是刘明所说的话的第一层意思。而他的话的更深层次的含义,则是有意接手处理杜念基“扶正”一事,很明显,无论任何人帮助他玉成此事,都会使自己增加一个铁板跟班,进而增强自己在商贸银行系统的势力。刘明有意选择杜念基这样的中坚力量加以扶持,也不排除考虑自己的因素在内。相信在其它省分行,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最终达到圈地封侯,在商贸银行独领风的目的——毕竟这是一家在全球享有盛誉的国际大银行啊。

  “所以我的事情,最终还得靠您鼎力相助啊。”杜念基用最诚恳的语气说。

  “你的事情我会管到底的,但是你自身也要过得硬。”刘明看着杜念基,意味深长地说。

  杜念基捉摸着刘明的话。所谓“过得硬”也许包括几个意思。首先,可以理解为业务上要过得硬,这一点杜念基相信刘明是信任自己的。自己作为他的部下,几年来的工作成绩刘明心里自是了然,他也多次在各种场合对省商贸银行的信贷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因此也将杜念基确定为扶持的对象之一;其次,也可以理解为刘明要求自己势力上的投靠,这一点杜念基不敢十分确定刘明完全相信自己。对于商贸银行来说,刘明也仅仅算是初来乍到,这方面与总行李副行长、省分行黄可凡行长这样的几朝元老,自是不可同而语。因此他也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势力范围的瓜分,尽量大地确定自己的势力圈子。这必然要涉及到从原来商贸银行的旧部中争取到部分人的倒戈和投诚,就像他现在在争取把自己从黄可凡的手里招募到他刘明的麾下一样。刘明必须明确地听到新部下的誓死效忠的宣言,也必须明确地确定这些人的忠心一定要经得起任何风的考验。现在,自己也许就处在刘明考验和考察的范围内。第三,所谓“过得硬”也许包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经济上的易,这也是官场上的行规,这方面自己已经有所准备了。那么刘明所说的“过得硬”到底包含着哪层,或哪几层意思,自己还需要进一步地试探。杜念基在琢磨着如何开口。

  “我们省分行的信贷工作多次接受您的指导,每次都使我们受益匪浅。大家一致反映您的想法多,思路新,使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所以请您有时间还要到我们那里指导工作,使我们省分行的信贷业务再上一个新台阶。”杜念基这番话很有蒙太奇的味道。

  “指导倒谈不上,关键还要靠你们真抓实干,否则即使我天天去指导工作,你们也不会创造出今天这样的成绩的。你作为带头人,应该记头等功。”刘明淡淡地说,杜念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刘明对自己的业务水平和领导能力问题是不关心的,就是说,在这方面,他是信任自己的。

  “说起信贷工作,我们有的同志是一肚子苦水倒不出哇。”杜念基说“现在我们的信贷人员就是这么难做:贷款吧,贷一笔瞎一笔,自己还要承担责任;不贷吧,还要背上导致全行经营亏损的黑锅,在人前抬不起头,在行里的地位也渐低下了。”

  “现在在整个专业银行系统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刘明沉思着说“所以我最近已经向人民银行、国务院提了一份可行研究报告,建议国家尽快建立各大专业银行之间的资金通系统和拆借体系,允许银行间建立一整套的资金通和拆借的渠道,将这家银行的闲置资金拆借到那家资金有缺口的银行去,从而形成资金的买卖关系和供给关系。现在这个报告已经得到了一位国务院副总理的支持,准备在上海的金融机构间搞一个试点。”

  “希望国家尽快出台这个政策,您的思路一定能够促进我国金融界在资金管理方面的一场大的变革。”杜念基说。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资金市场的建立和资金在银行间的通,并不能取代银行传统的信贷业务,否则每家银行都会变成一个大储蓄所,大家只注重收存款,而忽视了资金的运作,这将是一个金融管理的误区,也不利于我们的经济建设。”刘明似乎陷入了纯粹的金融理论的思辩之中“要成为举世瞩目的成功的金融企业,我们必须在信贷业务工作中有所突破,以改变我们现在的被动局面。”

  听了刘明的话,杜念基忽然想起了岳振呈给他的关于省汽车工业集团的调查报告,于是说:“对于新的经济形势下的信贷工作,我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前一阶段,我借着向省汽车工业集团发放贷款的机会,就银企合作问题写了一篇论文。在这篇文章里,我主要谈了银行如何深入到企业管理的内部,甚至直接参与企业的经营决策和投资决策,以便使我们的贷款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进而取得银行和企业‘双赢’的合作结果。回国后,我把这篇文章充实一下,拿给您过目,请多提宝贵意见。”

  “好,好。念基,你是老信贷工作人员了,对新形势下的信贷工作一定有许多真知灼见,我们要多多交流才是啊!”刘明赞许地看着杜念基说。

  “正如您说的那样,要想成为有所作为的国际化大银行,我们必须在信贷工作上取得决定的突破。现在,由于我们工作的被动局面,导致信贷工作停滞不前,甚至连我们这些信贷业务人员在人前都抬不起头了,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局面啊!”杜念基痛心疾首地说,他在慢慢地接近主题。

  刘明听了杜念基的话,许久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沉重地说:“无庸讳言,甚至在总行,这种风气也越来越浓重了。有的人以马克思的话为借口,一味强调存款是银行的生命线,他们不知道,收存款如果不加以充分合理的利用,银行将坐支存款利息,最终导致经营亏损,资不抵债,到那时,存款就是银行的‘死亡线’了。我看,就是有少数人以马克思的话为借口,以达到他们在政治上的某种目的,而他们本人则根本不关心银行本身的前途和命运。”

  “在我们省分行,也存在这样的论调。”杜念基说,但他不想就总行领导间的矛盾发表过多的评论。“就银行的几大业务而言,存款业务在保证资金供给的同时也形成了资金的成本,会计业务仅就成本支出开展工作,计划业务也同样不会产生效益,而结算业务的收入比例又微乎其微。所以说,信贷业务是银行业务中惟一能够创造大比例收入的业务种类,我们信贷战线上的工作人员必须诚团结,密切协作,努力创造一番辉煌的事业啊!”“念基,你的这番话可以说已经参透了银行这门禅宗的奥妙了。我是信任你的,也将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开展工作。”刘明直视着杜念基说,两个人真有些感慨万端的情绪了。

  “我的工作真的非常非常需要您的支持,一方面因为我的能力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学识有限。这次您对省汽车工业集团的贷款工作给予了大力支持,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古语说: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必多说了。”杜念基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力所能及的嘛。”刘明又平静地坐回沙发里了。

  随后,杜念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省汽车工业集团的生产情况和这次向集团发放贷款的初步意向。“总的来说,这个企业的情况还是不错的,虽然经济效益没有前几年好,但是他们得到了地方政府的有力支持,发展前景仍然看好。有政府保驾护航,集团的股票也一直保持平稳上升的趋势,最近他们的部分职工内部股也将上市通,预计市盈率将达到500%以上呢!”杜念基仔细地观察着刘明的表情。

  刘明似乎是不屑一顾地说:“中国企业股份制改革的步伐走得太快了,也太不合规了,这就不可避免地蕴藏了潜在的风险和泡沫,现在国内经济界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大家还沉浸在皆大欢喜之中呢!我这话预示着未来三年,三年之后,哼,等着看吧!”说着,刘明把头仰在了沙发上。

  杜念基听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两个人的一番对话似乎是坐而论道地谈论着文章和金融理论,实际上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杜念基的信心就更足了。

  中午,杜念基把李小强等人叫来,同刘明见了面。刘明握着李小强的手说:“你的集团的项目,有念基行长把关,我就放心了,你可以放手大胆地干。”

  杜念基知道刘明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实际上刘明连正眼看一眼李小强都没看。他抿着嘴冲李小强闪了闪眼,李小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搔了搔脑袋,也不敢造次了。几个人在宾馆简单地吃了顿西餐,下午办妥手续后一起乘火车返回法国。

  晚上,杜念基和李小强精心安排了车副省长和刘明的见面。为了使这两位来自不同领域、处于不同年龄段、不同职务的高级官员的会面显得自然而亲切,两个人决定在入住宾馆的宴会厅里搞这次见面会,晚宴和见面合并在一起,这样既显得随意,又避免了一个人到另一个人房间拜访而导致的心理上的不平衡。车副省长接受了这个见面的形式,当晚推辞了所有的外事活动,还细心地亲自确定了政府方面参加见面的人员,以便不至于使省政府一方的人员数量与商贸银行的人数对比过于悬殊而造成不自然的感觉。经过反复筛选,终于确定了车副省长本人、李小强和外经贸厅宋厅长等三人参加见面,这样在人数上与商贸银行的刘明、杜念基二人基本保持平衡的比例,使这次晚宴限定在厅局级以上的高级干部范围内。

  十分巧合的是,晚宴前,车副省长和刘明同时出现在小型宴会厅的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快步走上前,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车副省长抢先说了话:“刘行长不远万里,风尘仆仆来到这里,为我省的经济建设出谋划策,您是我们全省人民的朋友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刘明微笑着用力摇了摇车副省长的手,说:“念基经常跟我说起您,他十分尊崇您的领导才能和魄力,使我对您神往已久,今天在这样的环境里见面,可以说是他乡遇故知啊!”两个人又热烈地摇了一阵手,才携手并肩走进宴会厅。落座前,车副省长和刘明又亲热地推让了一阵,终于是刘明推车副省长坐了首席,宋厅长挨着车副省长,杜念基挨着刘明坐下,李小强坐在下手。

  落座后,车副省长斜着身子征求刘明意见似的说:“我不知道刘行长喝不喝白酒,也不知道吃法国菜喝白酒合不合适,就自做主张地让他们搞了几瓶五粮来,今天我们就来个中西合璧?”

  刘明说:“好的好的,就悉听车省长的安排。不过,要在巴黎这样的地方搞到五粮,也真难为您了。”

  车副省长笑了笑说:“他们说还有办法搞到茅台的,我说还是喝五粮吧,即使是在中国的茅台镇,也难保准喝到真的茅台酒啊。”

  刘明说:“我一直有这样的印象:茅台酒窖香浓郁,华贵典雅,乃酒中极品,最适合招待极尊贵的宾客;五粮清醇芳香,平易谦和,是酒中佳品,知心朋友间的小酌,喝五粮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车副省长赶紧抚掌赞叹道:“高论啊高论,听了刘行长这番话,就知道您一定是位‘酒中仙’了!好,我们今天就来一个知心朋友间的小酌!”

  杜念基心想,无论是年龄上还是职务上,老车都要高出刘明一截,但是今晚这老头儿从一开始就表现得热情而恭敬,亲切而随意,算是给足了刘明面子,也使自己脸上有光。作为本省最有前途的高级官员,老车极少表现出如此的谦恭,想来他可能也看出了刘明的深厚背景和远大前途,因此不敢小觑,也算是惺惺相惜吧。

  说笑间菜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可能是事先关照过厨房,虽然吃的是法国菜,却没有按照吃西餐的规矩吃完一道菜再上另一道,而是一股脑儿端了上来,看来今天晚上的宴会真的是中西合璧了。李小强为几个人斟酒。因为宴会厅里没有准备中式酒具,于是干脆用高脚杯上白酒,看起来倒也豪。车副省长仍旧先举起了酒杯,说:“既然是朋友间的聚会,我们也不要讲究敬酒的那些俗套了,大家为了今天的结识,喝了这杯吧!”说着,和刘明等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刘明也毫不犹豫地喝干。

  杜念基心里不暗暗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刘明从来都是不沾白酒的,即使是两个人私下聚会也没见过他喝白酒。今天刘明毫不迟疑地喝下一杯足有一两的白酒,可见他也是海量,只不过是轻易不在人前显示自己的海量罢了。

  刘明放下杯,不有些感叹地说:“车省长说我是酒中仙,我实在是不敢当。不过在国外的那些年,外国的洋酒也确实喝了不少,总的感觉是:英国的威士忌,味道醇正但失之于沉闷,法国的白兰地,味道甘美但失之于浓郁,俄罗斯的伏特加,味道浓烈而失之于辛辣,德国的啤酒,味道干而失之于清淡,只有中国的酒最纯粹,最有文化气息啊。”

  车副省长点头赞同地说:“今天既然是朋友间的聚会,我就说几句朋友之间才说的话。就像刘行长说的那样,酒在中国两千年的文明史中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文化,而且酒还是沟通朋友之间感情的一种调和剂。就像西方人朋友之间喝两杯咖啡,畅谈友情一样,我们东方人,包括日本、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这样的国家,朋友们多是喜欢在一起小酌几杯,以消除工作上的疲倦,感叹人生的艰辛——人们都是用酒作为媒介来沟通感情的。”说罢车副省长看了一眼身边的宋厅长,宋厅长连忙点头称是。车副省长说的一番话俨然与政府官员惯于使用的官话大不一样,言谈中多了些感慨,多了些人情味,他当然不想让宋厅长把这样的话传给别人听。

  宋厅长举起杯说:“说句实在话,我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作,为了应酬,几乎是整天泡在酒里了。但是那样的酒喝了也就喝了,就像没有味道的白开水一样穿肠而过,不会留下任何值得回味的地方。倒是朋友之间的聚会和畅饮,真的是让人回味不绝,觉得这样的酒不白喝。就像中国古代文人雅士说的‘煮酒论英雄’、‘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样,是最使人心醉,也最让人留恋的。”几个人点头称是,于是又举杯共饮。

  刘明说:“在国外喝五粮,这还真的是第一次,使人产生一种虽然身处异国却有回家的感觉。今晚还有这么些朋友在一起,实在是令人兴奋的事情,真要感谢车省长的细心安排。车省长您是长者,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敬您一杯的。”说着站起身和车副省长碰了碰杯,两个人干了一杯酒。

  车副省长放下杯说:“既然刘行长说我是长者,我就说句托大的话。刘行长的年龄和我的儿子差不多,那小子整天和小强、念基胡混,把他们两个都带坏了,因为这事我没少骂他。今天见了刘行长,你们虽然是同龄人,但是感觉都不如刘行长老成持重——一个人受教育的程度、经历和职位,会影响到他的性格和风度,这一点,小强、念基还有车钟信都要把刘行长当作学习的好榜样啊。”

  车副省长的一番话语重心长,既向刘明表示了尊敬之意,也无形中拉近了李小强、杜念基同自己的关系,使聚会的气氛很像拉家常,几个人在感情上又近了一步。杜念基和李小强忙起身敬酒,几个人共饮。

  刘明说:“念基行长在我们省级分行的干部中属于年富力强的,这些年进步很快,他们省分行的信贷业务在他的领导下有了长足发展。对于他的工作,我一贯是全力支持的。”

  车副省长说:“商贸银行在我省的经济建设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地方政府是感谢他们的。现在金融系统的工作还是属地管理,省委、省政府对商贸银行的组织工作是有发言权的,我们将一如既往地支持商贸银行的发展和建设。”

  听了二人的对话,杜念基明白,在自己的问题上,车副省长和刘明是有共识的。

  这时车副省长说:“本来今天这样的场合我们是不应该谈工作的,但是刘行长跨越万水千山来到这里,对省汽车工业集团的项目考察给予了大力支持,念基行长更是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所以我还是要提议,为了表示对商贸银行系统的同志们对我省经济建设的大力支持的感谢,我们地方政府的同志们敬商贸银行的同志们一杯酒,来,大家干了这一杯!”

  刘明连忙举起杯,欠了欠身子同几个人碰杯,说:“还是不要说敬酒吧,大家共饮,共饮。”放下杯子,刘明又说:“我中午就同李总经理说过了,汽车工业集团的项目,有念基把关,我是放心的。同时我也请车省长您放心,我们商贸银行将积极支持地方经济建设,对于好的项目,我们将不遗余力地给予资金支持,为企业服好务,为地方经济建设服好务。”

  车副省长的话说得十分恳切,同时也委婉地向刘明提出了要求。而刘明的回答,也并没有完全无条件地接受车副省长的要求,同时也强调了杜念基在省汽车工业集团这笔巨额贷款中的重要作用。两个人十分和气地你来我往一番,虽然算不上是锋,但也没有丧失各自的原则立场,也算是情理之中的较量了。

  想来车副省长已经接收到了刘明话中隐含的信息,便对着李小强说:“小强同志,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李小强显然听明白了老车的话,他举起杯说:“我们一定按照车省长、刘行长的指示,抓好这个项目。这一次我们出来,就本着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原则,全力以赴拿到最好的项目,搞到最好的设备。在这里,我代表省汽车工业集团向各位领导表个决心,我们决不辜负省委、省政府的厚望,决不辜负商贸银行的大力支持,借着这次投资项目的大好机遇,不断深化汽车工业集团的体制改革,促进汽车工业集团的早腾飞!”说着,一扬头干了一杯酒。虽然李小强说的是一番官话,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出他话中带着的严肃和分量。

  接着,车副省长和刘明交流了国家关于经济、金融体制改革的情况。两个人一个来自政府高层,一个来自银行高层,自然有许多信息可以互相沟通。他们两个人的谈话一会儿十分明朗,一会儿又十分晦涩,一会儿抚掌而笑,一会儿又俯身密谈,杜念基也只听出个大概,但是基本上印证了黄可凡行长向他透的有关金融体制改革的动向和趋势。

  这时,侍者领了一位厨师进来,现场为客人制作菜肴。厨师的工作有板有眼,本来有表演的成分在内,又显得随意而潇洒,车副省长饶有兴趣地看着,刘明见了就为他讲解说:“法国菜肴惯用白兰地烹制,高温加热和明火烧制后,使酒的成分挥发,而白兰地特有的浓香就留在菜肴中了。尤其是他现在为我们制作的这种烤是事先腌制过的,在加热过程中,白兰地的味道已经完全浸入到的纹理中,所以吃起来别有风味。这种烹制方法可以根据客人的口味不同而做适当调节,方法很灵活的,不知您的口味偏哪一种?”

  “哦,我是喜欢偏咸一些的。”车副省长连忙说“当然这不是好习惯。”

  刘明向厨师说了一句法语,厨师点头示意明白,不一会儿就为五位客人端上了成品。车副省长尝了一口,不大加赞赏,说:“刘行长简直是个法国通啊。”

  杜念基说:“刘行长常年在国外工作,对世界主要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民俗都很了解,他就是个‘外国通’。”

  刘明听了笑着说:“可在我们总行,有人借此攻击我是‘洋务派’,是崇洋媚外。”

  车副省长听了放下刀叉,严肃地说:“记得在改革开放初期,一位国务院领导到我们省检查工作,在私下会晤时他征求我对当时我国正在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的看法。我跟他私甚密,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当时我就说:我们的改革开放政策就是在搞一场洋务运动。他同意我的看法,但也纠正我说,我们搞的当然不是一场运动,而是在搞实实在在的经济建设。对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建设、经济管理方面的先进经验,我们就是要加以学习嘛。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提出了几十年了,但是我们并没有真正学到手。小平同志多次教导我们说,胆子要再大一点,步子要再快一点,要摒弃‘左’的思想。我看现在还有一些人用‘崇洋媚外’作为他们的武器,继续推行‘左’的路线和方针,这样的人,大有人在,这些人的存在,不利于我们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

  刘明说:“像车省长这样思想开放,思维活跃的领导并不多见,我也像念基一样佩服您的魄力和才华了。”

  车副省长摆了摆手说:“您过谦了。我们的很多看法和观点是一致的,今天和刘行长这样年轻有为的同志在一起,真是相见恨晚啊。我们以后要多多交流才是。”于是举杯,几个人喝了团圆酒。

  车副省长仍和刘明携手走出宴会厅,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头碰头兴致地低声交谈着,杜念基几个人微笑地看着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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