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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个女人被钉在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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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萝妮克孤单单地留在三十口棺材岛。她两只胳膊撑在窗台上,头埋在双臂中,她昏昏沉沉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太阳落进仿佛在海上憩息的云层里。

  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幅幅图画闪现在她混乱的思维中,她竭力想避开它,但有时画面又很清晰,使她又重新看到了那些残酷的场面。

  她根本不想去为此寻求答案,也不想去假设说明这场惨剧的原因。她同意关于弗朗索瓦和斯特凡发疯的看法,因为无法找到这种行为的其他理由。既然认为两个凶手是疯了,她也就不考虑他们还会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和确定的目标。

  加之,她亲眼看见奥诺丽娜的发疯,更促使她认为,所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由于精神错引起的,而岛上的居民都是精神错的牺牲品。她自己也有一阵子脑子迟钝,如堕雾中,仿佛一些看不见的幽灵在她身边游

  她昏昏睡,昏沉中那些景象又显现出来,她感到非常伤心,于是泣起来。此外,她仿佛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在她的下意识里像是敌人,敌人来了,她睁开了眼睛。

  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坐在那里,它身上长着油咖啡的长,前腿像胳膊那样叉在前。

  原来是一只狗,很快她就想到是弗朗索瓦的狗,奥诺丽娜说过是一只勇敢、忠诚和滑稽的动物。她还想起了它的名字:“一切顺利”

  这个名字还没有叫出来,她已感到愤慨,想立刻把这个名字可笑的动物赶走。还叫什么“一切顺利”呢!她想到了这场可怕事件的牺牲者,萨莱克岛上的所有死去的人,她父亲被杀害,奥诺丽娜自杀,弗朗索瓦疯了。什么“杜瓦边”

  可是狗一动不动。它扮着怪样子,正如奥诺丽娜形容的那样,头向前倾着,一只眼睛闭起,嘴巴一直咧到耳朵,两只前腿叉,真是叫人忍不住要笑。

  此刻,韦萝妮克想到,这是“杜瓦边”对痛苦的人表示同情的方式。“杜瓦边”不能见到别人流泪。当你哭的时候,它会做各种怪样,直到你破涕为笑,并抚摸它为止。

  韦萝妮克笑不起来,而是把它拉到身边,对它说:

  “不,可怜的小狗,不是一切顺利,相反是一切都不顺利。要紧的是必须活下去,对吗?不要像别人那样发疯…”

  生存的需要迫使她行动。她下楼到厨房,找到一点食品,把一大半给了小狗吃,然后她又回到楼上。

  夜降临了,她打开二楼一间平时没人住的房间的门。由于体力的消耗和强烈刺使她极度的疲劳,她很快就睡着了。“杜瓦边”就睡在她的头。

  第二天,她醒得很晚,有着一种异常平静和安全的感觉。仿佛现在的生活又同她在贝桑松的生活一样温馨和宁静。她在这里度过的几天恐怖日子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不会再来困扰她了。在这场大难中死去的人,对于她如同陌路人,她不会再见面了。她的心不再血。丧事办得问心无愧。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和自由自在的休息,孤独倒是一种抚慰,使她感到很自在,以至当汽船来到并停泊在这个不祥之地时,她也一点没觉察。无疑,那天有人看见了爆炸的火光,听见了爆炸声。韦萝妮克仍一动也没有动。

  她看见一只小艇离开了汽船,她以为是有人上岸到村子进行调查了。可是她害怕这牵涉到对她儿子的调查,她不希望人们找到她,询问她并披她的姓名、身份、历史。她害怕别人让她回到刚刚摆的地狱般的环境中去。她宁愿等一两个星期,偶然能有一只船经过小岛收容她。

  然而,没有人到隐修院来,汽艇也远离去了,没有什么打扰年轻女人的这种孤身一人的生活。

  她这样度过了三天。似乎命运不再向她发动攻击。她形单影只,她就是她自己的主人,带给她巨大安慰的“杜瓦边”失踪了。

  隐修院占据小岛的一头,是在原来修道院的旧址上,原修道院十五世纪被废弃,渐渐倒塌,变成废墟。

  这座房子是十八世纪的时候,由一个富有的船主使用原修道院的材料以及教堂的石头建起来的,无论是从建筑方面或装饰方面看,都无奇特之处。再说韦萝妮克也不敢走进任何一间房问。一想到她父亲和儿子就使她在门前止步。

  可是第二天,青光明媚,她到花园走了走。花园一直伸展到小岛的尖端,跟房前的草坪一样,地上是凹凸不平的废墟和常藤。她发现这里所有的小径都通往高大橡树围绕的一个陡峭的呷角。她走着走着,突然看见这些橡树环绕着一块面对大海的半圆形空地。

  在这块空地中央,有一座椭圆形的很矮的石桌坟,它支在两条几乎是正方体的岩石腿上。这地方气势雄伟,视野开阔。

  “这是奥诺丽娜说的仙女石桌坟,”她想“我离马格诺克的鲜花盛开的骷髅地不远了。”

  她绕空地转了一圈。两条石腿内侧刻有难于辨认的记号。但石腿朝向大海的外侧,很平滑,像是专为雕刻用的,上面记载的一些东西又使她不安地颤抖起来。

  右边,深深地刻着四个女人被痛苦地钉在十字架上的图画,笔法原始而笨拙。左边则刻着一行行的字,可能由于恶劣气候的侵蚀,也许有人故意用手刮掉过,字迹已经模糊了。不过有些字还认得出,与韦萝妮克在马格诺克尸体旁发现的那张画上看见的一样:“四个女人钉死在十字架上…三十口棺材…天主宝石赐生或赐死。”

  韦萝妮克战战兢兢地走开了。这个岛到处充神秘。她决心逃离这儿,以至离开萨莱克岛。

  她沿着空地的一条小路,经过右边的最后一棵橡树,它无疑是被雷电袭击过,只剩一个村干和几枯枝。

  她又下了几级石阶,穿过一片草地,草地上排列着四行糙石巨柱,她站住脚,被眼前的景惊呆了,她惊叫起来,赞叹不已。

  “马格诺克的花,”她说。

  她走的这条路上的最后两块巨石,像一扇敞开的门的门框,门前是蔚为壮观的景象。一片长方形的空地——最多五十米长,有几级台阶通到那里,两边是两行同样高的巨石,间隔相等,就像庙里的柱子一样。这座庙宇的中殿和偏殿都铺着大块的花岗岩石板,大小不规则,有的已经破碎,石中长出了草,就像彩绘玻璃残片上的铅条。

  空地中央有一块面积很小的正方形地方,围绕着古老的基督石像长了鲜花。那是什么样的鲜花啊!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神奇的花,梦幻般的花,奇迹般的花,是大出平常的许多倍的花。

  这些花,韦萝妮克都认识,然而,它们的硕大无比和美丽夺目,使她惊呆了。花的种类繁多,但每种花只有几株。可以说,一束花汇集了所有的颜色,所有的芳香和所有的美丽。

  更奇怪的是,在平时,这些花并不能同时开放,是按月相继开放的,可是这里的花,却是同时含苞,一齐开放!这些生机盎然的花朵,都在同一天开放,盛开期不会超过两到三周,它们硕大、华丽、光彩夺目,傲然挂在强壮的枝头上。

  这些花有弗吉尼亚的昙花、茛、萱草、耧斗菜、血红色的委陵菜、比主教的红袍还要红的鸢尾花!还有翠崔花、福绿考、倒挂金钟、乌头等。

  而更有甚者——噢!引起这个年轻女人多大的不安啊!在那个绚丽的花篮上面,一条花带绕着基督塑像的底座,是些蓝色、白色、紫的鲜花,仿佛为了亲近救世主的身躯而向上长高,这些花正是婆婆纳花①…

  ①婆婆纳花,法语称为韦萝妮克——译注

  她激动不已。走近以后,她看见底座上着一个小牌牌,上面有几个字:妈妈的花。

  韦萝妮克不相信什么圣迹。这些花确实绚丽夺目,别的地方的花无法相比,这点她还是承认的。可是她不相信,这种反常现象是超自然的力量或是马格诺克有什么秘方。不,可能有某种原因,而且很简单,事情终会明白的。

  然而,在这种异教的美丽装饰中,仿佛由于她的到来才发生的奇迹里,基督被簇拥在百花丛中,鲜花用它们的色彩和芳香作为祭品,韦萝妮克跪下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她又来到鲜花盛开的骷髅地。现在,这些环绕着她的神秘现象,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她的儿子从中起了作用,使她在婆婆纳花面前,思念儿子,而不再仇恨和绝望。

  但是第五天的时候,她发现食品已经吃完,于是,中午时分,她下山到村子里去。

  到了山下,她看见大部分人家的门敞开着,房子的主人走的时候,肯定还想第二次回来取生活用品的。

  她的心紧缩着,她不敢走进门去。窗台上摆着天竺葵花。大挂钟的铜摆依然在空落落的房间里报着时问。她走开了。

  在离码头不远的货棚里,她看到奥诺丽娜从船上运来的食品袋和箱子。

  “好了,”她心里想着“我不会饿死了。足够我吃几个星期,至于以后…”

  她往篮子里装了些巧克力、饼干、罐头、大米、火柴等。在她就要起身回隐修院时,忽然心血来,想到小岛的另一边去看看,回头再来拿篮子。

  她走上通向高地的浓荫密布的小道。这里的景也一样,一样的平地,一样的没有作物、没有牧草,只有一片老橡树林。岛变得狭窄,可以毫无障碍地望见两边的大海,和看见远处布列塔尼海岸。

  这里也有一排岩石,作为一栋住宅的围墙,这栋住宅外表很简陋,有一座长方形的破房子,屋顶已经修补过,屋里存放着杂物,一个维护很差的脏院子,里面堆了废铁和柴草。

  韦萝妮克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吃惊地停下来,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呻。她凝神静气地倾听,又听到了刚才的呻声,但比刚才更清晰;她还听到别的声音,痛苦的喊叫和呼救,是一个女人的喊叫声。不是所有居民都逃离了吗?当她知道在萨莱克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时候,心里感到高兴,不过还有点悲伤,她担心,也许事情还会把她卷入死亡和恐怖之中。

  韦萝妮克可以断定,声音不是来自住房,而是从院子右边堆放杂物的屋里传出来的。院子只有一个栅栏门,她只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一走进屋子,叫声就更大了。里面的人一定是听见开门声。韦萝妮克加快了脚步。尽管屋子的房顶破烂不堪,但它的墙壁很厚,几个拱形的老门都用铁条加固,有人从里面敲门,叫喊声更为急迫。

  “救命啊!…救命啊!…”

  里面发生了搏斗,另一个不太尖锐的声音喊道:

  “住口,克蕾蒙丝,也许是他们…”

  “不,不,热尔特律德,不是他们!人们是不会听到他们声音的!…请开门吧,钥匙应该就在门上…”

  其实韦萝妮克正在想办法进去,听这么一说,真的就看见锁孔里着一把大钥匙。转了一下钥匙门就开了。

  她马上认出是阿尔希纳姐妹,半着骨瘦如柴的身体,一副巫婆的凶相。她们挤在一间装盥洗用具的洗衣房里。韦萝妮克还看到房间角落里的干草上躺着一个女人,声音极其微弱地在哼哼,她可能就是第三个姐妹。

  这时,前面两姐妹中的一个已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另一位则两眼闪着渴望的光芒,她抓住韦萝妮克的胳膊,急促地说:

  “您看见他们了吗,嗯?…他们在这儿吗?…他们怎么没有杀死您?…大家走了以后,他们就成了萨莱克的主人…该轮到我们了…瞧我们关在这里已经六天了…出发的那天早晨…我们打点行装准备上船…我们三人到洗衣房来取晾干的衬衣。他们来了…我们没听见…他们是从来不让人听见的…而后,突然门被关上了…咔嚓一响,钥匙一转,就完了…我们有苹果、面包、特别是有烧酒…倒不觉得难受…只是他们会不会再回来杀我们呢?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们了?噢,我的好太太,我们每天都在听!我们多害怕啊!大姐已经疯了…听她…她在说胡话…另一个人克蕾蒙丝也不行了…而我…我…热尔特律德…”

  她还有力气,因为她拧韦萝妮克的胳膊。

  “那么柯雷如呢?他回来了吗?是不是又走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这并不困难…他知道我们在哪里,而且只要有一点声音,我们就会叫的…那么?…那么?…”

  韦萝妮克没有马上回答,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要隐瞒事实真相呢?

  她说道:

  “两只船都沉没了。”

  “什么?”

  “两只船在萨莱克岛附近沉没。船上的人全死了…事情就发生在隐修院前面…刚刚出魔鬼航道。”

  韦萝妮克没有多说,避免提别人名字和提及弗朗索瓦和他的老师所扮演的角色。可是克雷蒙丝站起身来,一脸的困惑,浑身无力地靠在门上。

  热尔特律德轻声地说:

  “那么奥诺丽娜呢?”

  “奥诺丽娜死了。”

  “死了?”

  两姐妹同时喊出来。然后她们默默无言地相互对视着。她们像是在思考着,热尔特律德还像数数似的掰着手指头。两人脸上越来越恐怖。

  热尔特律德由于恐惧,两眼盯着韦萝妮克,喉头像是被掐住了一样,说道:

  “对了…对了…数目正好…您知道船上除了我和两个姐妹之外,一共是多少人吗?二十人…那么您算算…二十,再加第一个死去的马格诺克…再加上后来死的安托万先生…还有失踪的小弗朗索瓦和斯特凡,他们也死了…还有奥诺丽娜和玛丽-勒戈夫也死了…那么算算看…一共二十六个…二十六…正好,是不是?三十减二十六…您明白了吗?三十口棺材肯定要装…那么三十减二十六…还剩四…对不对?”

  她说不下去了,舌头不听使唤了。不过她嘴里吐出的几个可怕的字句,韦萝妮克还是听清了:

  “嗯?您明白吗!…还剩四个…我们四个,三个阿尔希纳姐妹先关在这里…而后您…对不对?四个十字架…您懂吗?四个女人钉在十字架上…正好这个数…我们四个…这岛上只剩下我们四人…四个女人…”

  她耸了耸肩膀:

  “那么,又会怎么样?既然岛上只有我们,你们又怕什么呢?”

  “怕他们!是怕他们!”

  她不耐烦地说:

  “可是所有的人都走了啊!”热尔特律德惊慌地说:

  “小声点,他们会听见的!”

  “谁?”

  “他们…先人…”

  “什么样的先人…”

  “对,那些祭祀的人…杀男人和女人的人…他们向神明献殷勤…”

  “可这一切已经进行完了!您是说,德落伊教徒?可是您看,现在已没有德落伊教徒了。”

  “小声点!小声点!还有的…还有神灵。”

  “还有神灵?”韦萝妮克被这些迷信的说法吓得骨悚然。

  “是的,是有神灵,不过是些血之躯的神灵…他们用手关门,并把您监起来…他们把船沉了,同时,还杀死了安托万先生,玛丽-勒戈夫和其他人…他们一共杀死了二十六个…”

  韦萝妮克没有答话…也无法回答。她自己知道,是谁杀了戴蒙先生和玛丽-勒戈夫以及其他人,又是谁把船沉了。

  她问道:

  “你们三人是几点钟被关在这里的?”

  “十点半钟…我们同柯雷如约好十一点在村子里会面。”

  韦萝妮克想了想,弗朗索瓦和斯特凡不可能在十点半钟到达这里,而一个小时后出现在岩石后面,去沉两只船。那么是否可以设想在岛上还有一个或几个他们的同伙呢?

  她说:

  “无论如何应该作出决定。你们不能老是这样,应该休息,应该吃饭…”

  第二个姐妹站起来,也用同样低沉而烈的语气说:

  “首先应该躲起来,要能够防备他们。”

  “怎么办呢?”韦萝妮克问,不管怎样,她也觉得是需要一个隐藏的地方,以防可能有的敌人。

  “怎么办?这些事,特别是今年以来谈得很多,而马格诺克曾说过,一旦遭到袭击,全岛的人都躲到隐修院去。”

  “到隐修院?为什么?”

  “因为可以自卫。那里岩石很陡。到处都可以隐蔽。”

  “还有那座桥呢?”

  “马格诺克和奥诺丽娜都预想好了。在桥的左边二十步的地方有一个小窝棚。他们选好那个地方存放食品和汽油。在桥上倒上三四桶汽油,划火柴,就大功告成。管它呢,断了交通,就不会有袭击。”

  “那么为什么大家不到隐修院去,而要坐船逃走呢?”

  “坐船,逃走,更妥当…然而我们现在已别无选择。”

  “我们就走吗?”

  “马上走,天还亮着,比晚上走好些。”

  “可您的姐妹,躺在地上?”

  “我们有辆两轮车,我们把她推去。走近路到隐修院,不必经过村子。”

  尽管韦萝妮克厌恶同阿尔希纳姐妹生活在一起,但由于无法控制的恐惧,使她让步了。

  “好吧,”她说“咱们走吧。我把你们领到隐修院,而后我再回村里找食物。”

  “噢!不等好久,”一个姐妹说“等桥一烧断,我们就在仙女石桌坟的小丘上点燃一堆火,那么隔岸就能看见烟火。今天,起雾了,等明天…”

  韦萝妮克没有表示异议,她现在同意离开萨莱克岛,即使要接受一场调查,披自己的名字。

  她们等那两个姐妹喝完一杯烧酒之后就动身了。疯姐妹蹲在两轮车里轻声怪气地发笑,她向韦萝妮克说些话,仿佛要让她也发笑。

  “我们还没有见到他们…他们整装待发…”

  “住口,老神经病,”热尔特律德命令道“你会让我们倒霉的。”

  “对,对,我们去玩…那才滑稽…我要在脖子上戴一个十字架…手上也戴一个…瞧…到处都是十字架…我们肯定会上十字架…肯定睡着了。”

  “住口,老神经病,”热尔特律德又说了一句,并给了她一耳光。

  “当然…当然…他们会打你的,我看见他们藏在那儿了…”

  开始路很难走,后来到了西部高地,岩石更高,但是没有那么多沟沟壑壑,树木也稀疏一些,橡树被狂风吹弯了。

  “我们快到荒野了,人称黑色荒原,”克蕾蒙丝-阿尔希纳说“他们就住在下边。”

  韦萝妮克又耸了耸肩。

  “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比别人知道得多,”热尔特律德说“…别人叫我们巫婆,那是真的…马格诺克也是,…他精通此道,也向我们讨教有关医药、吉祥石以及圣让草方面的事情…”

  “蒿草、马鞭草之类的,”疯子讥笑道“我们是在太阳落山以后采摘…”

  “关干传说方面的事,”热尔特律德又说“我们也知道,这个岛上传了几百年的事。人们一直传说,这底下有一座城市和街道,他们从前就住在那儿。现在还在…我就亲眼见过。”

  韦萝妮克没有回答。

  “我和我的姐妹,是的,看见过一个…有两次,那是六月满月之后的第六个夜晚。他穿着白色衣服…爬到大橡树上面,用一把金色的砍刀,采集槲寄生…金子在月光下放光…我看见了,我同您说…还有别人也看见了…他并不只一个人。他们有好几个,是先人留下守护他们的珍宝的…对!对,我肯定是珍宝…听说那是一块石头,非常神奇,人碰了它就会致死,睡在它上面又可以复活…这都是真的,马格诺克说是真的…这些先人守护着宝石…天主宝石…今年他们肯定是要拿所有的人作祭礼…是的,所有的…三十个死人,三十口棺材…”

  “四个女人钉在十字架上,”疯女人低声地喝道。

  “不能再迟疑了…月圆之后第六天又快到了。我们应当在他们采槲寄生之前走。喏,大橡树,从这儿就看得见。过桥之前的那片树林里…它统治着别人。”

  “他们藏在后面,”疯女人说,她在两轮车上转来转去“他们在等我们。”

  “你够了,别动…好不好?你们看见大橡树林吗?…那儿…最后一块荒地的上面?还有…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就把车翻了。

  克蕾蒙丝说:

  “好吧,怎么样?你是怎么啦?”

  “我看见一样东西…”热尔特律德结结巴巴地说“我看见一团白色在移动…”

  “一样东西?你说什么?他们大白天也出来?你眼睛发花吧?”

  她们两人看了一下,然后又出发了。只一会儿就离开了大橡树林。

  她们穿过阴暗的、高低不平的荒地,地面布了像坟垛一样的石头。

  “这是他们的公墓,”热尔特律德咕哝地说。

  她们一句话也不说。好几次,热尔特律德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克蕾蒙丝没有力气推车了。两人的腿直打哆嗦,她们不安地巡视着四周。

  过了一片洼地,又上坡。她们走到了第一天韦萝妮克与奥诺丽娜走过的路上,而后进入桥前面的树林。

  走完一段路,阿尔希纳姐妹们越来越紧张,韦萝妮克心里明白,是要过大橡树了;她果真看见了它,它比别的树要壮,矗立在泥土和树筑成的土台上,比其他树的间隔也远一些。她不由得想到树干后面可能藏着好几个人,树把他们挡住了。

  尽管她们害怕,姐妹们还是加速前进,不去看那棵致命的树。

  她们走过大橡树。韦萝妮克才轻松下来。一切危险过去了,她想同阿尔希纳姐妹们开玩笑,她们中的克蕾蒙丝突然晕倒了,在地上呻

  就在这时,有样东西掉在地上,这件东西砸中她的背。这是一把斧头,一把石斧。

  “啊!雷石!雷石!”热尔特律德叫道。

  她稍微抬头望了一下,仿佛她相信了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她想,斧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雷发出来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疯人从车子里跳出来,在地上蹦着,又一头栽下去。一样东西在空中呼啸而来。疯女人痛苦地搐着。热尔特律德和韦萝妮克看见一支箭进她的肩膀,箭杆还在抖动。

  热尔特律德叫着逃开了。

  韦萝妮克犹豫不决,克蕾蒙丝和疯人在地上打滚,疯人傻笑着说:

  “在橡树后面,他们藏在那儿…我看见他们了。”

  克蕾蒙丝语不成句地喊着:

  “救命啊!帮帮忙…把我带走…我怕。”

  这时又一支箭嗖地一声落到远处。

  韦萝妮克也逃开了,跑到最后几棵树跟前,急忙朝通向木桥的小山坡跑去。

  她拼命跑着,因为害怕——这是合乎情理的,也是为了能找到武器进行自卫。她想起来,她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个玻璃柜,装了步和手,每支都标明“上膛”无疑是为弗朗索瓦写的。她正是想要拿一支来对付敌人。她甚至头也不回一下,看看是否有人追赶她。她只为着一个目的,一个对她有利的目的奔跑着。

  她比热尔特律德跑得轻快,她赶上了她。

  热尔特律德气吁吁地说:

  “桥…应当把它烧了…汽油就在那里…”

  韦萝妮克没有答话。断桥是次要的,最大的问题是她要拿起武器抵御敌人。

  可是,当热尔特律德刚到桥上的时候,一阵眩晕,差点跌进深渊,一支箭中她的部。

  “救救我!救救我!”她大声请求“…请不要抛弃我…”

  “我一会儿就来,”韦萝妮克说,她没有看见箭,以为热尔特律德没走好跌倒了“…我就回来,我去拿…您等着我…”

  她脑子里想的是,她们两人一旦有了武器,就再回到树林里去救其他两姐妹。因此她加快脚步,跨过小桥,来到房子围墙外;她穿过草坪,上楼到她父亲的书房里。她直气,不得不站了一会,而后才拿了两支,心怦怦地直跳,她只得放慢了脚步。

  她很奇怪,路上没碰到热尔特律德,四处望去也没有瞧见她。于是她喊她,也没有回答。这时候她才想到,布列塔尼妇女同她的姐妹一样受了伤。

  她又跑起来。可是当她跑到桥头时,耳边响起嗡嗡的呻声,她爬到通向大橡树的陡坡对面,她看见了…

  她看见的情景使她呆呆地站在桥头。在桥的另一头,热尔特律德爬在地上挣扎着,用弯曲的指头在地上或草里抓住树,一点一点地,不断地在往土坡上爬。

  韦萝妮克明白了,不幸的人胳膊和身上被绳子捆住了,就像捆一只软弱的猎物一样。她是被看不见的手从高处中的。

  韦萝妮克扛着,可是朝哪个敌人瞄准呢?要同什么样的敌人拼搏呢?是谁躲在树干和像城堡一样的石头后面呢?

  热尔特律德在这些石头中间,在树干之间呻。她已喊不出声了,疲力尽,肯定都昏过去了,看不见了。

  韦萝妮克没有动。她明白必须自信,自信才有力量,自信才能行动。如果是投入一场事先已被打败的战斗,她就不能解救阿尔希纳姐妹,而她要做一个胜利者,新的和最后的牺牲者。

  她又害怕了。一切都按事情本身不可改变的逻辑规律进行,可她并不明白它的意义,事实上它们是互相关联的,就像一个锁链上的每个环一样。她怕,怕这些幽灵,本能地下意识地怕,就像阿尔希纳姐妹,像奥诺丽娜和所有在可怕的灾难中死去的人们一样地怕。

  为了不让躲在橡树后面的人看见,她利用荆棘灌木作掩护,弯着来到阿尔希纳姐妹说的左边那个小窝棚里。窝棚像个小亭子,是尖屋顶,还有彩玻璃窗。小亭子的一半地方堆放着汽油桶。

  她在那里控制着木桥,任何人走过,她都看得见。但是没有人从树林里出来。

  夜来临了,夜雾很浓,月光撒下了银白色,使韦萝妮克刚好能看清对岸。

  过了一小时后,她放心一点了,便第一次提了两桶汽油倒在桥梁上。

  她来回这样走了十次,尖起耳朵听,背着,随时准备自卫。她有点随便地也是摸索着有选择地倒汽油,尽量找腐烂得厉害的地方倒。

  她有一盒火柴,她在房里找到的唯一一盒。她拿出一火柴,又迟疑了一会儿,她想马上就要发生大火,心里害怕了。

  “如果,”她想“对岸看见了大火…可是雾这么大…”

  她猛地擦了火柴,很快就点着了她事先准备好的浸过汽油的纸团。

  一条大火苗烧了她的手指头,于是她把纸扔到桥上积汽油的坑洼里,然后急忙向小亭子跑去。

  立即燃起了大火,那尖舌一下伸到她倒过汽油的所有地方。刹那间,大小岛屿的岩石,连接两岛的崖顶,周围的大树,石柱,大橡树林,深邃的大海,所有的一切都被映照得通明透亮。

  “他们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了…他们正朝我躲着的小亭子注视…”韦萝妮克心里想,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大橡树。

  可是树林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一点说话声。隐藏在大树后的人,也没见他们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几分钟以后,随着一声巨响和一阵冲天的火光,桥的一半已断裂,另一半桥在继续燃烧,不时有一段烧着的木桥掉下深渊,照亮着黑暗的深处。

  每掉下去一块木头,韦萝妮克就感到一阵安慰。她那紧张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随着隔断她与敌人之间的鸿沟的扩大,她愈感到安全。不过她还呆在小亭子里,决心等到天明,看一看是否还有可能通行。

  雾越来越浓,黑暗笼罩着一切。半夜,她听到对岸传来声音,她估计是从山丘上面发出的声音,是伐木工人伐木的声音,斧子有节奏地砍在树枝上,然后把它断。

  韦萝妮克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想,他们可能再建一座步行桥。于是她握紧了她的

  一个小时以后,她好像听见呻声,甚至是被窒息的叫喊声,而后就是长时间的树叶飒飒声,以及人来人往的声音。然后,这些声音都停止了。又重新恢复了深沉的寂静,一切移动的、令人不安的、颤抖的与活着的东西,在寂静中织在一起。

  疲乏和饥饿开始折磨着韦萝妮克,使她变得思想迟钝。她甚至想到自己没有从村子里带任何吃的东西,她已没有什么吃的了。她并不发愁,因为她决定,雾一散开——这不要多久了——就用汽油点旺火。她甚至想到,最好是到岛的尽头那座石桌坟上。

  可是,又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是否把火柴忘在桥上了?她在口袋里找了一下,没有找到。怎么找也没有用。

  对此,她并不太忧虑。现在她已逃脱了敌人的袭击,她感到一阵喜悦,在她看来,仿佛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

  她就这样度过了几个小时,漫长的几个小时,刺骨的浓雾和寒冷,使得黎明的时间更加难挨。

  天边一抹晨曦。万物从黑暗中苏醒,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于是韦萝妮克看到了这座桥整个儿地崩塌了,一条从崖顶连接两岛的五十米长的桥被斩断了,只剩下不可逾越的崖顶。

  她得救了。

  可是,当她抬头看对面山坡时,那场面使她不由自主地吓得大叫了一声。大橡树林山丘最前面的三棵树干被砍去了下面的树枝。在三棵光秃秃的树干上,阿尔希纳三姐妹的胳膊向后面伸张着,大腿从破裙子下面出来,被头巾中的黑结翅遮着的青灰色的面孔下边的脖子被绳索捆绑着。

  她们被钉上了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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