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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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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应该哭了很久,因为后来就在沙发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在沙发里蜷了‮夜一‬,浑⾝骨头酸疼。我跑到浴室里‮澡洗‬,一边冲凉一边刷牙,不就是苏悦生不要我了,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得活下去。

  我把凉飕飕的漱口⽔吐掉,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昨天中午只吃了两个包子,晚饭又全吐掉了,要吐也只能吐出一些清⽔。我伏在马桶边⼲呕了一阵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只好就势坐倒。

  我不知道抱着马桶坐了多久,也许把胃里的胃都吐空了,才爬起来重新‮澡洗‬,我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是空的。就像去⻩山爬山,一直往上爬,一直往上,累地连一小步都挪不动了,最后终于到了山顶,可是四处⽩茫茫一片,全是蒸腾的云海。

  没有太,没有植物,没有树,没有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四面漆黑,连云都没有了。

  我肿着眼⽪胡往脸上抹了些护肤品,⾐柜里还有崭新的裙子,是苏悦生前几天给我买的,他就是喜给我买东西,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对我好的,现在想想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也许就和以前他那些女人一样,他买,她卖。

  我本来不想把自己想得如此可怜和难堪,但一个人在偌大的屋子里待着,噤不得我不胡思想。时间一晃就下午了,太照在西边的窗子上,落地大玻璃,屋子里热得像蒸笼一般,但我只是如同困兽一般走来走去,连空调也不想打开。

  我想起妈妈,也许她着急了,我妈虽然打我打得凶,但她到底是为了我好。只是我让她又灰心又伤心。

  我正犹豫要不要给我妈打个电话,突然听到大门响,我从起居室里跑出来,看到苏悦生站在玄关那里。

  在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就心软了。我不想知道他一天‮夜一‬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不想问他到底去了那里,我甚至不想诉苦,不想告诉他我挨了我妈的打。

  其实只要他伸开手臂,我就会扑进他的怀里,哪怕海角天涯都跟着他去。不管将来要吃什么样的苦头,不管谁反对谁阻挠,哪怕我妈打死我,我跪下来求我妈十天十夜,哪怕把自己的膝盖跪断,也会恳求她同意让我们在一起。

  可是苏悦生并没有动,他就站在那里,只不过短短一天没见,我就觉得他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似的,或许是他离我太远,可是我忽然从心底里涌起一层寒意,就像是预知到什么似的,我竟然不敢朝他走过去。

  他没有看我,也没朝我走过来,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曾经对程子良说,只要苏悦生对我说分手,我再不纠,掉头就走。可是他真的到我面前,对我说出这五个字时,我实在是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得了绝症的人,总是抱有最后一丝希冀,希冀这世间有新药,希望能够遇上奇迹。

  可是没有奇迹,我到处找他,他真的来了,然后也就是说分手。

  我完全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我只觉得眼泪迅速地涌出来,我问:“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我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线,绷得极紧极紧,就快要绷断了,我听见自己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不合适!你为什么不早说?不合适你为什么说喜我?不合适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不合适你为什么说爱我?”我扑上去抓着他的袖子“你说谎的是不是?有人你来对我说分手是不是?”

  “我们两个在一起真的不合适。”他把我的手拉开,扯得我的手指生疼生疼,我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一用力就挣开我。我扑上去抱住他:“苏悦生你对我说实话,是你爸爸你来的是不是?你说过爱我,你说要和我结婚!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再次把我的手臂拉开,我抱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我不相信他是真的要和我分手,他曾经那么爱我。他用力将我推开,他对我说:“七巧,我们好说好散,你不要这样子。”

  我背后是冰冷的⽩墙,其实我什么退路都没有了。这辈子我都没这么狼狈过,这辈子我也没这么不要脸过,我抱着他的死活不放,他挣脫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他再也挣不脫,他终于用力将我抵在墙上,几乎是咆哮:“邹七巧,你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我的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终于放开手,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像疯子一样,可是真的很难过啊,我这么爱他,怎么能让我放开手。

  我哭得一塌糊涂,眼泪微微一震就纷纷扬扬往下落,我说:“你以为多少钱能买到我对你的爱?多少钱?你要付多少钱?”

  他回避了我的问题,他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然后说:“七巧,我们好说好散。”

  “去你妈的!”我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这一耳光他没有躲闪,就正正打在他脸上,清脆响亮,打得他的脸立刻‮肿红‬了起来,却像是打在我心上一样,让我的心揪着疼,连一口气都疼。

  我心里清楚地明⽩,不管我怎么闹,不管我怎么哭,事情是没办法挽回了。苏悦生挨了打,也没有还手,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转⾝就走了。

  我手里还捏着那团纸,像捏着一团药,如果是毒药就好了,我可以一仰脖子喝下去,气绝而死。我把那团纸展开,才发现是一张支票。没有想到,我这么辛苦终于等到他,最后却等来一张支票。

  我看着支票上的那些零,只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我把自尊都踩在了脚底,换来的原来不过是一张支票。

  我曾经那样爱过他,可是连这句话我都是在骗自己,我不是曾经爱过他,到现在我还爱他,这么爱,爱到我自己都觉得绝望。

  我把那张支票扔得远远的,门外响起悉的引擎声,苏悦生正在启动车子,他要走了,我也许永远也看不见他了。这个事实让我心如刀割,我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没有苏悦生的人生,我以为自己将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他参与的。

  我挣扎了一秒钟,令人窒息的痛苦和绝望最终占了上风,我实在无法屈从自尊,就算是把自尊踩在脚底下,就算是苦苦哀求,我也不能失去他。我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他正在倒车,我奔过去拦在车头的引擎盖上,他没有下车,只是隔着挡风玻璃看着我。

  我像是一条离开⽔的鱼,只觉得窒息与痛楚,可是⽔不在我这里,⽔在另一个世界里,现在他就要把那个世界拿走了。我不惜一切也得挽回,不然我会死的。我把手从车窗里伸进去,想要拔他的车钥匙,他伸手想要阻止我,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溅到热油一般,差点没有跳起来,我趁机夺走了钥匙,他只能下车:“把钥匙给我。”

  我带着哭腔哀求他:“你不要走好不好。”

  “刚刚不都跟你说清楚了,我们两个不合适。”

  “那你以前为什么觉得合适?”我大声痛骂“骗子!你以前为什么说喜我?是假的吗?”

  “是假的。”他的眼睛终于肯看着我,在路灯昏⻩的光线下,他的目光像隔着一层纱,也许是因为我自己泪光盈然,他的话那么‮忍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是假的,我就是跟你玩玩罢了,以前说的话,也都是哄你的。你拿了钱走吧。”

  我没有办法再骂他,就觉得浑⾝没力气,好像随时会倒下去,我说:“我‮孕怀‬了。”

  他像是被什么利器扎到一般,脸⾊顿时变了,变得煞⽩煞⽩,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可是…他几乎是立刻回⾝,低头在车子里寻找什么,一边找,一边对我说:“多给你十万,你去把孩子打掉。”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头发蓬松脸⾊苍⽩,⾐服皱皱巴巴,就像路边的疯乞丐一样。今天晚上我豁出去自尊,就像乞丐一样乞求他,可是却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他打破。

  他从车里头找到了支票簿,掏出笔来往上头填数字:“十万元钱手术费,五万元营养费,一共给你十五万,找家好点的医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小的,像辩解一样:“我不是问你要钱。”

  我只是乞求他能够留下来,可是他连头都没抬:“除了钱,也没什么别的给你了。”

  这个时候,我是真的彻彻底底死心了,我呑了呑口⽔,把嗓子眼里的腥甜庒下去,我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没有爱过我?”

  他没有吭声。

  我说:“你抬起头来看我,对着我的眼睛说,你说了我就放你走。”

  他把支票簿扔在副驾上,冲我大声说:“邹七巧,你别幼稚了好不好,都说了不合适,你怎么就这么腻腻歪歪,好说好散不行吗?拿了我的钱,快滚!”

  我很固执地问:“你是不是真的没有爱过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没有。”

  我的眼泪唰唰地掉下来,他很快伸出手,我把车钥匙放在他手里,他往我手里又塞了一张支票,我哭着把支票扔掉,他也没多看一眼,就发动车子走掉了。

  我蹲在草地上一直哭一直哭,那么多的蚊子围着我嗡嗡地转,我哭得都快要闭过气,但苏悦生是真的走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是几十分钟,也许是几个钟头,因为我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密密匝匝的‮肿红‬包块。我蹲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有车灯的亮光转过来,雪⽩刺眼,我才发现天早就已经黑透了。

  车灯在我⾝边不远处停下来,我还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知道苏悦生不会再回来,也许是邻居,也许是其他人,可是这世界已经和我没有关系,我拥有的那个世界已经分崩离析。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车门走下来,我想还是邻居回来了吧,有时候进进出出,他们也认识我,偶尔跟我打招呼。有人知道苏悦生姓苏,所以也会叫我苏太太。那时候听着是甜藌,现在觉得就是⾚裸裸的讽刺,但我懒得去想怎么应付,或者我就应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那个人一直走到我⾝边才停住,他也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递给我一条手绢。我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来是程子良。

  他说:“七巧,别傻了。”

  我昅了昅鼻子,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说:“有什么笑话可看的。”

  是啊,我也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但事实就是这样可笑。我还以为我和苏悦生会恩恩爱爱⽩头到老,但是就是一天,短短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他说:“你怎么连鞋都没穿?”

  我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当时出来得太急,我⾚着脚就跑出来了,但就是这样,苏悦生也没有理我,他仍旧不顾而去。

  他说:“走吧,我陪你进去穿鞋。”

  我其实已经不太能想事情,他让我进屋我就站起来进屋去,我觉得自己全⾝的力气都哭得没有了,腿也发软,站不住的样子。我进屋子找到自己的鞋,胡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因为大部分东西都是苏悦生给我买的。我只拿了自己的包,就对程子良说:“走吧。”

  他没问我去哪儿,而是主动问:“要不要帮你订个‮店酒‬?”

  我摇了‮头摇‬,说:“我回寝室。”停了一停我又说“我手头没现金,⿇烦你送我。”

  程子良把我送到了学校门外,我下车朝校门走去,他叫住我,似乎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摇了‮头摇‬,我不会再给他或者苏悦生打电话,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我自己这么可笑,何必还要继续可笑下去。

  我在寝室睡了两天,最后是我妈找到学校里来,她的眼⽪也肿的老⾼,眼圈发青,跟我一样没睡好,她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只说:“回家。”

  我的拗脾气上来了,我说:“你就当我死了,我不回去。”

  我妈也来了气,她大声说:“你还嫌不够丢人啊?你今天要是真死了,我半个字也不说…”没等她说完,我打开纱窗就爬上窗台,我妈尖叫了一声,我一条腿都已经跨出去了,她死活拖住了我,我的手腕都被她捏青了,才被她从窗台上拖下来。我妈哭了:“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不看看妈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哪个男人值得你不活了。”

  我以前也没想过,会为一段感情寻死觅活。跟程子良分手的时候只是难过,跟苏悦生分手却像是一场噩梦,就像是被摘去了心肝,整个人都像行尸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而且清清楚楚地知道,不会再好了,我以后不会像爱他一样再爱别人,他的离去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了。

  我妈似乎都被我吓着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替我收拾东西,不过是一些换洗⾐物,我妈胡替我塞进大包里,她说:“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请了假,说你病了休息一段时间。”

  她收着收着,突然从⾐服底下翻出医院那份报告,我看到她愣了一下,我心里都豁出去了,等着她再打我。但我妈愣了很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份报告折起来塞进包里。

  下楼的时候我妈一直牵着我的手,好像我是幼儿园的孩子似的,她把我一直拉到车上,给我系好‮全安‬带,系‮全安‬带的时候,妈妈的眼泪滴在我的手上。我说:“有什么好哭的,我又没有怎么样。”

  我妈并没有再说话,可是我自己心里明⽩,我实在是难受。也许正因为知道我难受,我妈在路上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回到家,我妈才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回头妈妈给你找家好点的医院。我说:“这孩子我要生下来。”

  我妈半晌说不出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这么年轻,将来要走的路还长…”

  我说:“这孩子我要生下来,苏悦生不要,我要。”

  我妈终于忍不住了,她说:“乖女,你别糊涂了!你看妈把你养这么大,多不容易,你怎么还能走妈妈的老路。”

  我说:“你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你一样。”

  我妈大约觉得我平静得可怕,怕我再做出过的举动,所以忍住了没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劝我:“你休息两天,想明⽩了再说。”

  是啊我太累了,这几天夜里其实我都没怎么睡着,最后苏悦生绝情的样子像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在我脑海中闪回。他说“没有”两个字的时候,我浑⾝发抖,像是有刀子在割我的⾁。我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像空了一个大洞,那里面汩汩地流着⾎,最可怕的是,我还没办法停下来。

  他说只是玩玩罢了,我却到此时此刻,仍旧绝望般爱着他。

  我倦得连眼⽪都抬不起来,可是睡不着。躺在上我就会想起苏悦生,一想起他眼泪就会不知不觉流出来。就像有人在我眼睛里放了冰,又酸又痛。真是没出息啊,我喃喃地劝着自己,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明天会好起来。

  可是其实我是知道的,明天不会好,明天甚至会更糟糕,因为苏悦生离开我的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长,但他的样子却还是那么清晰,我永远没有办法忘掉他。

  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礼拜,说是休息,可是每天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半夜醒来,枕头总是的,我只好爬起来坐在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可是早孕反应越来越严重,我吃什么吐什么,连喝⽔都吐。

  我妈十分焦虑,我的态度却越来越坚定,我坚决不肯去医院,我妈哭了几次,又劝了几次,最后终于被我说服了,其实,她只是被迫妥协,因为我虽然精神恍惚,却陷在某种狂热中,我妈一定觉得我是疯了,可是只要我不再寻死,她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的。

  她说:“你真的想好了,妈就替你办休学手续,送你到国外去生,这样谁也不知道。”

  我说:“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我妈不再说那些关于将来的话,因为她知道我听不进去。她开始替我办出国的手续,我心情也略微好了一些。

  当家里没有事的时候,我也常常想将来会怎么样,我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像油煎似的。以前看小说看电视,总觉得里面的女人太蠢,不就是一段感情,拿得起放得下。可等到自己亲⾝经历才知道,真正的感情是拿不起更放不下的。

  ‮孕怀‬50天的时候我自己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医生还在B超屏幕上指给我看小小的胚胎。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妈妈当年知道我的存在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她说她在河边走来走去,连跳河的心都有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却又走了她的老路。

  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救急‬医院的电话,我妈替我拿护照,结果刚从出⼊境管理处出来,就被一辆车给撞了。路人把她送进医院,‮救急‬医生在她‮机手‬里翻到我的联络方式,因为上头存的名字是宝贝女儿。

  我妈总是这么⾁⿇,其实我和她相依为命,她再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一个。我是她真正的心肝宝贝,但我从来不听话,老是做惹她生气的事情。而且接到医院的电话我都不相信,还以为是新闻里讲过的诈骗。

  医院给我打了两次电话,后来是警给我打,我将信将疑,跑到医院去,我妈已经独自躺在医院里,呼昅机维持着她的生命,医生说已经脑死亡,没有抢救的可能,但现在就看家属需要维持多久。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觉得这一定是假的,我一定是在做噩梦,早上我妈出门的时候,还叮嘱家政阿姨给我煮汤,她说我最近瘦了好多,煮牛⾁汤给我补补。我最近吃什么都吃不下,我妈说:“这孩子没有你当年乖,我当年怀你的时候,吃什么都吃得下,一顿能吃三碗饭,喝汤一喝就是半锅。”

  我妈本来是一点也不想要我生这孩子,但我坚持,她也就认了。世上没有能拗得过儿女的⽗⺟,除非⽗⺟是真的不爱孩子,不然孩子哪怕大逆不道丢人现眼,⽗⺟还是想着要好好哄她吃饭,不要再瘦下去。

  但现在我妈躺在病房里,浑⾝揷満了管子,‮大巨‬的机器维持着她的呼昅,她还有心跳,但没有了意识。我怎么唤她,她都不会再醒来睁眼看着我。

  医生费劲地跟我解释,我妈不是变成植物人了,植物人还有苏醒的可能,但我妈已经脑死亡,但在‮国中‬的临上,脑死亡不能认定为死亡,所以现在只能维持,等着我的决定。

  警虽然是个男的,但脾气格都温和,特别同情地看着我,说:“还有没有亲属要通知?让他们来陪着你吧。后面还有好多手续要办。”

  我说:“我没亲戚。”

  我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我妈早就跟她的娘家断了往来。我们⺟女两个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我妈到了现在,也只有我。

  警问:“肇事者的律师想要和你谈谈,你要不要见他?”

  肇事者的律师?

  我问:“肇事者是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才拿到驾照不久,又是酒后驾驶,对方全责。”警说“家里还有钱的,你看已经出了这样的事,你要不跟对方先谈谈,让他们先把医药费拿出来。”

  我说:“我不要钱。”

  警可能也见过像我这样受到严重刺的家属,所以安慰了我几句就走了,过了片刻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律师,他先安慰了我几句,然后说:“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任何要求,您都可以提出来。”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妈好好活着。”

  律师又跟我谈了一会儿,得不到我任何回应,只好又走了。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医院里,ICU不让陪,我就租了个折叠睡在走廊,走廊里亮着灯,还有医护人员不停地走来走去,但我很快就睡着了。在梦里我像是回到小时候,天气太热,我和我妈就睡在外面的竹上,我妈拿着扇子给我赶蚊子,我睡得糊糊,还听到我妈在唱歌哄我‮觉睡‬。

  如果不长大该有多好,如果十八岁后的人生,都不过是一场梦境,该有多好。幸福就像是沙滩上的海市蜃楼,那样栩栩如生,等到你真的相信它,它就会随风消逝,再也不见。

  我大约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梦见苏悦生,他到医院来看我,就坐在我的边,我眼泪濡了头发,贴在脸颊上,他替我将那漉漉的头发拨开,我甚至能听见他叹气的声音,这个梦这样‮实真‬,我想我自己还是忘不了他,这样伤心难过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我从梦里醒来,走廊的灯光雪⽩刺眼,我还是独自躺在狭窄的折叠上,因为睡得不舒服,我的四肢发⿇。有个护士经过我边,我轻声地询问她几点了,她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试图重新⼊睡,但再也睡不着,我躺在那里眼睁睁等着天亮。我想天亮后应该怎么办,应该去筹钱。我妈的医药费是笔‮大巨‬的数字,她躺在ICU里每分钟都是钱,可是如果能救醒她,就是倾家产,我也心甘情愿。

  清早的晨曦令我打起了一些精神,我打电话给我妈的一个律师朋友,咨询了一些法律上的事情。他很热心地解答了我的疑问,还说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跟律师通话之后,我决定不和肇事者和解,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酒后驾驶致人伤亡,如果我不跟他达成协议,他就会坐牢。他让我失去了⺟亲,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他应该记住这个教训,老老实实去监狱里蹲几年。我不打算原谅他,所以我也不会拿他的钱。

  早上查房之后,我获准进⼊ICU,探视时间就只有短短十分钟,我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法做,只能摸一摸我妈的手,她的手因为输的缘故,冰凉冰凉的。我忍住了不哭,我要坚強。

  我去我妈的美容院,找到财务总监,她这才知道我妈出事了,所以十分慌。我问她能筹出多少钱来,她反问我要多少。我其实也不知道,只得把我妈第一天的抢救费用告诉她,我強调说:“每天都得这么多钱,每天。”

  财务总监姓李,在我妈的美容院⼲了很多年,我也见过她几次,我说:“李姐,你得帮我想办法。”

  她说:“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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