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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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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一‬,凤九做了一个梦,梦中有浓云遮蔽天幕,风吹过旷野,遍地荒火,暗⾊的烟尘漫于长空。一条颓废的长河似条游蛇横亘于旷野中,河边有摇曳的人影。

  凤九模糊地辨认出河边那人一⾝红⾐,虽看不清模样,心中却知道那是阿兰若。她揣着数个疑问,踩过枯死的草茎,想靠她近些,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近她的⾝。

  眼看红⾐的⾝影将陷⼊浓厚烟尘,她急切道:“你为何要自尽,什么样的事,值得你冒着魂飞魄散之苦也要一心求死?”

  女子带笑的声音随风飘过来,含着就像苏陌叶所说的那份洒脫:“是啊,为何呢?”荒火蓦地蔓延开来,如一匹猛兽蹿至凤九脚底,她吃了一惊,腾空而起,只感到⾝子一轻,醒了。

  凤九琢磨了一早上这个梦的预示,没有琢磨出来什么。恰逢昨⽇陪着陌少一同回来的茶茶提着裙子跑进来,提醒她陌少要回神宮了。她昨夜收拾书房,瞧见有个包着糖狐狸的小包裹,上头贴了个条子给陌少,还打不打算再给陌少。凤九一拍脑袋,深觉茶茶提点得是时候。杀去书房取了糖狐狸,兴冲冲地去找陌少。

  苏陌叶得了‮夜一‬好睡。今⽇总算有个人样,翩翩佳公子的形神也回来了十之七八。

  凤九豪气地将糖狐狸朝他座前一丢,苏陌叶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头:“这个东西,我也有份?”

  凤九大度道:“自然,我院中连扫地的小厮都有一份,没道理不给你留一份。”邀功似道:“自然你这一份要比他们那一份更大些,且你这个里头我还多加了一味糖粉。送去沉晔院中的与你这个口味一样,听说沉晔分给了他院中的小童子,小筒子们都觉得这个口味不错。”

  陌少脸上神⾊变了好几变,最后定格在不忍和怜悯这两种上头,收了糖狐狸向凤九道:“这事,你同息泽提过没有?”

  凤九奇道:“我为何要同他提这个?”

  陌少脸上越发的不忍且怜悯,道:“啊,没提最好,记着往后也莫提,对你有好处。”

  凤九被他弄得有些糊涂道:“为何不能提?”

  陌少心道因我还想多活两年,口中却斟酌道:“哦。因你这个⾝份,亲自做藌糖赏给下人或赠给我们这些师友,其实都不大合规矩,从前阿兰若就不做这等事,你若同息泽说了万一引得他起疑,岂不节外生枝。”

  凤九恍然:“这倒是,这个是却是我没想全,还是你虑得周到。”

  话说到此处,因提了息泽几回,有另一事忽然浮上凤九的心头,向苏陌叶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事还要请教于你,因我是个陆上的走兽,对⽔族晓得不多,不过你是⽔族可能知道,蛟龙的⾎毒可有什么解法?”蛟龙的⾎毒盘踞在息泽体內十几⽇未清⼲净,比翼鸟族的药师们终归只是地仙,没有什么见识,竟诊不出这种毒,虽据息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毒,却令凤九有些担忧,是以有此一问。

  苏陌叶莫名道:“蛟龙的⾎毒?蛟龙并非什么毒物,反倒蛟⾎还是一种极难得的滋补圣品,且等闲毒物若融⼊蛟⾎,顷刻便能被克制化解。有些巨毒因混的毒物太多,药师们一贯爱取蛟⾎为引,先将部分能化解之毒化解,‮子套‬剩下的毒就容易得多。谁同你说蛟⾎中竟会含毒?”

  凤九懵懵懂懂地看着苏陌叶,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可…可他说他中了蛟⾎中带的毒,会,会那样是因为毒发⾝不由己之故。”

  苏陌叶给自己倒了杯茶,挑眉道:“谁同你说这话定是在诓你。”茶杯刚沾上,猛然顿住,转头看她道:“你说他会那样,会那样是哪样?”

  凤九不说话。

  苏陌叶试探道:“他没有占你什么便宜吧?”

  凤九的脸先⽩了一下,继而两腮透出粉来,粉⾊越晕越浓,一句话的工夫,已像被抹了胭脂般的通红。

  苏陌叶菗了菗嘴角。这个人是谁,他心中八分明⽩了。

  帝君。

  今⽇他真是倒了⾎霉,或者说,自他承了连宋的托付进到此处遇到帝君开始,他就一直在倒⾎霉。帝君追姑娘的路数太过奇诡,恕他搞不明⽩,但要是让帝君晓得他搅了他的好事,他会有什么下场他就太过明⽩。

  凤九逆光坐在一张梨花椅上,扔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

  苏陌叶咳了一声,昧着良心补救道:“其实,蛟⾎这个东西吧,虽能化解一些小毒,但情毒却不在此列,若是一剂情毒融进蛟⾎…”

  凤九手背贴着脸,脸上的‮晕红‬退了些,淡声道:“你想说也许那条蛟龙先中了情毒,将毒过给别人也未可知?但譬如我中了情毒,你沾了我的⾎,难不成也会染上情毒吗?世上哪有这样的情毒,陌少,你不会以为我当真如此好诓吧?”

  苏陌叶⼲笑了一声,几乎预见到帝君将苍何剑架在他脖子上是个什么情景。良久,他叹了口气,向凤九道:“你从前告诉我,你想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一个你有危险就会来救你的人,救了你不会把你随手抛下的人,你痛得时候会安慰你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那个诓你的人,就是你要找的这个人?”

  凤九愣了一愣,道:“我同他的确处的不错,但…”

  苏陌叶道:“其实那人是谁,我大约也猜出七八分。你是不是觉得,某些时候,他在‮趣情‬品上同东华帝君很像?”不等凤九回答,又道:“我想,你不是不喜他吧,只是觉得,这就像把他当做东华帝君的影子,到头来说了那么多次放下最终却仍然没能放下,你是这么想的吗?”

  其实苏陌叶这一番话,多半实在胡诌。纵然,他也晓得他胡诌的很荒谬,竭力将她引到这条歪道上。她若能往他说的那些话上头想一次,就必然会想第二次,多想几次,说不准就相信她果然喜上息泽了。

  这也是事到如今,他能补救帝君的唯一办法。

  凤九沉默了片刻,片刻中,苏陌叶喝了几盏茶,他觉得凤九此时的沉默乃是为了蓄积精力,好一气呵成淋漓尽致地骂他一顿,这顿骂本就是他自找的。他候着。

  良久,凤九终于开口,低声道:“啊,可能你说得对。”

  苏陌叶剩下的半盏茶直接灌进了自己⾐领中,目瞪口呆地望向凤九。

  凤九又沉默了片刻,向他道:“今⽇你说的许多,都称的上金⽟良言,令我有醍醐灌顶之感,你还有什么要忠告我嘛?”

  苏陌叶顿时有一种神游天外的不‮实真‬感,声音却平静地道:“哦,没什么了,只还有一句,若你果然喜他,不要有庒力,可能因你喜的本就是那个调调,恰巧帝君同他都是那个调调罢了。”

  陌少离开后,凤九在他房中坐了半天,晨光耀耀,很宜思考。方才同陌少说话时,不过半柱香里头,她就在震惊、愤怒、疑惑、恍然四种情绪间转了一大圈,转的她脑子有些晕乎,想事情想得不很清楚。她震惊于息泽诓她,愤怒于息泽竟然诓她,疑惑于息泽为何诓她,恍然于息泽诓她,可能是喜她。

  这个恍然,初时自然将她骇了一跳,但从前她姑姑⽩浅教她做占卦题的诀窍,有一句名言,说她们这种没天分的,要想在夫子眼⽪底下将这一课顺利过关,须得掌握一种蒙题的诀窍。排除所有已知的可能,最后剩下的那个可能,就算看上去再也不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这就是相命占卦的诀窍。

  诚然,关于是不是看上了她这个事情,息泽曾否认过。但凤九也算是在情关跟前扑腾过的人,看事自然不再肤浅,晓得于情之一字,有那种打落牙齿和⾎呑型的,譬如她姑⽗夜华;有那种敢作敢为愣头青型的,譬如她好友小燕;还有一种死鸭子嘴硬型,恐怕息泽就是这一种。

  她对息泽,到底如何看的,这一点,她开初没有想明⽩。在她所有朋友中,息泽无疑是最有文化的一个,最有品味的一个,她对息泽自然是有好感的,否则就算借着蛟毒的名头,他占了她便宜要想全⾝而退也不大可能。当年灰狼弟弟同她玩木头人这个游戏时,没留神撞了她且在她脸上磕了个牙印,她就把灰狼弟弟揍得三个月不敢同她说话。

  但倘说她心中其实有几分留意息泽,为何当初以为息泽喜她时,她却那样惶恐?她着实懵懂了一阵,直到苏陌叶那一席话飘进她耳中,像是在她天灵盖上凿了个洞,一束通透之光照进她脑海,虽痛,却透彻。她深觉陌少不愧是陌少,最后对她的那句提点,更似一阵清风拂进她心中,将方才那束通透之光尚未除尽的些许雾一应吹散。陌少有大智慧。

  瞬间,她觉得自己澄明了。

  不错,她对息泽的那一些悉之感,乃是因他同东华帝君是一个调调,但她对息泽的好感,却并非东华帝君之故,因她喜的就是这个调调,碰巧他们都是一个调调。

  陌少说的有理。活⾎息泽,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她想想,自己⾝上还背着什么债?

  首要是叶青缇。⽔月潭中,同战过蛟龙的息泽一别后,她在袖中发现了装频婆果的锦囊,晓得此时这个外壳果然是自己的原⾝。

  频婆果安然无恙地好好蔵着,就待走出梵音⾕,能以此果复活叶青缇,届时,她欠他的债,就算还清了,为他守孝的诺言也可废止了。

  再者是…东华的名字浮上她心头。她愣了一愣,帝君着实给了她许多恩,当然也令她吃了许多苦头。不过,此时他既已同姬蘅双宿双飞。帝君同她其实已不再有什么瓜葛,若⼲年后他若想起她,大约印象中不过是位能逗乐的旧年小友。

  她透透彻彻地想了一通,自觉⾝上的确没背着什么人情债了,既如此,她一心想遇到的一个人从天而降,为何不赶紧逮着?

  息泽他嘛,不过就是死鸭子嘴硬些,不过,连东华帝君这么难搞的她都尝试过了,息泽还能比东华更难搞吗?如此一想,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顿觉得很有把握。

  三⽇后,橘诺出王都。当⽇灵梳台上橘诺受大刑动了胎气,倾画夫人百般恳求,上君方发了善心,允她滞留王都一些时⽇养胎。

  凤九从陌少处听闻当年阿兰若做过人情,令沉晔同橘诺相见最后一面,故而前些⽇便打点好刑官,在城外一条清清小河旁,为二人排了一出送别戏。据说当年阿兰若其实并未跟着去,但她闲来无事,觉得跟去瞧瞧热闹应该没有什么。

  残余辉照进河中,河畔杨柳依依。比翼鸟一族盛行的游记中描绘的那些感人场面,譬如折柳相赠泪洒⾐襟之类的,全然没有见到。

  橘诺形销骨立,立在一株垂柳之下,沉晔站得开,遥望着河对岸。大胡子刑官站在他们⾝后三四步,目光如炬向二人,前头两人长久无话。

  凤九叹息世间竟有人没有眼⾊至斯,任谁被个外人这么目不转睛盯着,恐也说不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她叹息一声,招呼大胡子刑官过来帮她试茶。她前一阵在息泽处学到一个野地饮茶的乐趣,顺道捎带了套茶具出来练手。

  果然大胡子前脚刚抬,后脚处,橘诺便有了动静,话说得小声,无奈凤九一双狐狸耳朵尖,轻言细语随风而来⼊她耳中,十分清楚。

  她说的乃是一句悔悟之言:“表哥的情意今生只能辜负,却是我太不懂事,如今我已配不上表哥,只望,只望在此结下来世盟约,若有来世,定不相负。”

  凤九手上顷刻爆出一层⽪,分茶的手都有些抖。她竖起耳朵,想听听沉晔的反应。竖了片刻,但沉晔在片刻之间,没有任何反应。良久,才似疑惑道:“我对你,有什么情意?”

  橘诺的声音中含着一丝不稳“你,你说我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就算我做错了事,却不能放任不管,你并非爱管闲事的人,明知救我有什么可怕后果,却以⾝犯险,这些,难道不是因表哥你对我…”

  沉晔淡淡道:“救你是为你⽗亲留下一条⾎脉,知恩不报枉为君子,你要感谢你⽗亲对我施有大恩。”

  橘诺不能置信道:“那为何你今⽇来送我,不是、不是不舍我吗?”

  沉晔道:“借机出来走一走把了。”

  橘诺颤声道:“你、你从小便不喜嫦棣和阿兰若,但对我却最好。”

  沉晔蔑然道:“你⺟亲⾝上的⾎不贞不祥,我早该知道,你和嫦棣一⺟所生,自甘堕落,本该没什么不同,从前我⾼看了你。”

  橘诺气得发抖,声音中含着哭腔:“若我是不贞不祥,阿兰若呢,她也同我一⺟所生,已嫁作他人却仍来招惹于你,不更是不贞不祥,自甘堕落?你却甘愿为她所囚…”

  沉晔冷笑道:“我就是甘愿为她所囚,你要如何?”

  凤九竖着的耳朵冷不丁一颤,手撑着下巴免得它掉地上,刑官担忧地上前道:“殿下可是牙痛?”凤九‮头摇‬递给他一杯分好的茶,又指了指河边,意思是他喝完了可以上路了。

  今⽇来瞧热闹,果然瞧了好大一个热闹。她着实没料到沉晔救助橘诺其实还有这层隐情,但这也合他的子。沉晔确然不是也怜香惜⽟之人,一张嘴能将人伤到什么地步,凤九感触颇深。此刻遥望橘诺在风中颤抖得似片枯叶的⾝影,心中简直要溢出同情。

  橘诺走得落魄,沉晔负手在河畔看风景,⽟城外头,山是⾼山,⽔是流⽔,比之府里头那些琢磨出来的小景,自然要旷达些。

  凤九思索,方才沉晔同橘诺动了口⾆,或许口渴,是否该邀他过来喝杯茶润嗓。打招呼的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依照沉晔初时对阿兰若的厌恶,多半不会过来,她是⽩招呼了。这么一想,顿觉讪讪的无趣,预备把剩的半壶茶倒掉,将茶具也收一收。

  不料沉晔竟走过来了,不仅走过来了,还盘腿坐下,不仅坐下来,还坐在她正对面。抬头问她:“你说的茶呢?”

  唱戏这上头,凤九不愧是有经验的,迅速地进⼊角⾊,道:“啊,在此在此。”将一只刚倒満热茶的小盏递过去。

  为演得真,以示阿兰若对沉晔的上心,凤九还在顷刻间筹出了两句关怀言语,他沾杯沿时,担忧地道:“我才刚煮好不久,恐有些烫,你先吹吹。”他饮汤⼊喉时,又期待地道:“这个茶没甚新鲜,耝茶把了,淡煮茶的⽔却是从荷叶上采集的荷露,你尝尝看喝得惯否?”沉晔放下茶杯,神⾊⾼深地看着她。她淡定的递过去一张丝帕,继续她的关怀三步曲,宠溺地道:“方才喝茶时是有些心不在焉吗?瞧,嘴角沾了茶渍,用这个揩一揩吧。”

  沉晔瞧了她一会儿,接过丝帕,话语中含着一丝讥诮“我搞不懂你,前几⽇还听闻你同息泽神君鹣鲽情深,是如今宗室中贵族夫典范。今⽇你却来如何关怀我,却是为何?”

  凤九心中咯噔一声。原本阿兰若的时代,息泽从未出过岐南山,兰沉二人的故事与他也并无什么相⼲。但此番她却忘了,息泽是个变数,陌少曾告诫她,旁的事她想如何便如何了,但阿兰若同沉晔的关系,还须她务必照着从前的来尽力,因这条线极关键,保不准便是⽇后结局的引子。

  凤九握住沉晔的手,无限真诚地道:“我同息泽嘛,不过逢场作戏,对你…”“方是真心”四个字即将脫口而出,因突然想起这个时代阿兰若不过暗中恋慕沉晔罢了,这段情并未摆上台面来,又赶紧咬回⾆中。

  事有凑巧,茶茶领着突然回府的息泽来河畔找凤九时,二人遇到的,正是这一幕。

  当是时,杨柳拍岸,和风送来,茵茵碧草间一桌茶席,沉晔与凤九相对而坐。凤九隔着茶席牢握住沉晔的手,一双眼睛含着无限柔情,正低声絮语什么。

  彼时茶茶的脑子其实是昏的,瞧⾝前的息泽走近了几步,自己也尾随走近几步,便听到自家殿下的声音飘进耳中:“息泽是个好人,或者“逢场作戏”四个字我方才用的不大准确,但你那些话委实令我着急,我同他确然只是一些互帮互助的情谊,我可指天发誓,同他绝无什么,此前没有什么,此时没有什么,将来也断不可能有什么,你信我吗?”

  茶茶没来得及琢磨凤九一番话说的是甚,单听她这个软软糯糯的声儿,骨头已酥了一半。无意中打了个噴嚏,偏头时瞧见息泽的脸⾊,却有些愣住,神君一张脸雪⽩,眼神冷得像冻了几千年的寒冰。

  茶茶战战兢兢地转回头,瞧见茶席中方才正低语的二人看着他们一个冷淡一个惊诧,想来是被方才她那个噴嚏惊动了,这才发现了他们。

  茶茶打眼一瞟,殿下的手仍覆在沉晔的手背上,殿下眼中虽有惊讶,但方才过多的柔情尚未收回去,仍徐徐回在剪⽔双瞳中。且殿下今⽇一⾝红⾐,同一⾝⽩⾐的沉晔坐在一处,瞧着简直像一对璧人,天造地设,何其般配。

  息泽的目光凝在他们那一处片刻,她从未见过神君脸上有那种表情,但到底是种什么表情,她也说不上来。神君向前跨了一步,又停了,看了‮坐静‬不动的二人片刻,没说什么,却转⾝走了。她记得从前神君的背影一向威仪,纵有天大的事他脚下的步子也是不紧不慢,自有一种风度,此时不晓得为何却略微急迫。

  茶茶呆在原地,自觉此时不宜跟上去。她听到沉晔意味深长地向她主子道:“既然你们没什么,他为何要走?”

  她听到她主子殷切但含糊地道:“啊,我同息泽的确没有什么,你不用拿这个试探我,或许他觉得打搅了我们饮茶赏景所以走了吧。还是你觉得饮茶人多些更热闹?如果你喜更热闹些我去把他叫回来。”

  茶茶看见神君的背影顿了顿,她有一瞬间觉得神君是不是要发作。但只是一晃神的工夫,神君已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茶茶回忆神君的背影,觉得神君不愧为神君,就算是一个背景也是⽟树临风,但风可能大了点,将这棵临风的⽟树吹得有些萧索。

  茶茶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同情。

  凤九瞧着窗外头像是从天河上直泼下来的豪雨,出了一阵神。

  午后野地里那一出,她敬佩自己眼睁睁瞧着息泽甩手而去,仍能一边安抚地陪着沉晔吃完后半顿茶,再安抚地将他送回孟舂院中。这便是她的敬业了。她当时的处境,正如一个逛青楼找姐儿的风流客,遇到自家的泼辣夫人杀进来捉奷。她觉得,便是个惯犯,也不定能将这档子事圆得比她今次更如意些。她一面觉得情圣这个东西不好当,一面又觉得自己似乎当得出⾊,是块料子。

  沉晔回孟舂院后,她去找了息泽半⽇,直接找到潇潇雨下也没找到息泽的人影,她就回来了。据她猜测,息泽是醋了,但他一向是个明理的人,给他解释也不急在这一时,对付沉晔这个事费神,她须留些精力,倘被雨淋病了就不大好了。

  茶茶拎着烛台搁在窗前,瞧着豪雨倾盆的夜空,担忧地向凤九道:“此时雨这样子,神君定要被淋坏了。”

  凤九打了个哈欠道:“他能找着地方避雨,这个不必担忧。”

  茶茶唏嘘道:“殿下找不着神君,定是神君一意躲着殿下了。他定是既想见到您,又怕见到您。既想见到您同他解释您同沉晔大人没有什么,又怕见到您同他解释您确然同沉晔大人有一份情…”

  凤九道:“他不是个这么纠结的人吧…”

  茶茶叹了口气道:“想想神君大人他走在荒无人烟的野地中,此刻天降大雨,但神君大人心中早已被震惊和悲伤填満,还能意识到下雨了吗?冷雨沉重地打在他的⾝上,渗进他的袍中,虽冰冷刺骨,但跟心底的绝望相比,这种冷又算得了什么呢?”

  凤九道:“他不会吧…”

  茶茶幽怨地看了凤九一眼“待意识到下雨的时候,神君大人定然想着,若是这样大的雨,殿下你仍能出现,与他两两相对时他定然将您拥⼊怀中,纵然您狠狠伤了他他也全不在意,可殿下您…”她再次幽怨地看了凤九一眼“殿下您竟因为天上落了几颗雨,就利落地打道回府了,您这样子将神君大人置于何地呢,他定然感到万分凄惨悲苦,恨不得被雨浇死了才好呢。”

  凤九有一种脑袋被砸得一蒙的感觉,道:“他不至于这样吧…”

  茶茶趁热打铁地道:“殿下要不要再出去找一找神君?”

  凤九试图在脑中勾勒出一幅息泽神君在雨中伤情的画面,倒是出来一幅他一边赏雨一边涮火锅的画面。雨中伤情这档子事,怎可能是息泽⼲得出来的事?她暗叹茶茶的多虑,咳了一声道:“我先睡了,息泽吗,想必他早睡了,明⽇雨停了我再去找他。”

  茶茶一口长气叹得百转千回,恨铁不成钢地摇了‮头摇‬,转⾝帮她去铺被去了。

  窗外风大雨大,凤九模糊想着,近⽇出了几个大⽇头,来场雨正好将天地间的昏茫气洗一洗,冷雨敲着窗棂,她渐渐⼊眠。睡到半夜,却陡觉榻一矮,一股气扑面而来。她今夜原本就睡得浅,惊醒的瞬间一个弹指,帐外的烛台蓦地燃亮。

  昏⻩烛火些微透过薄帐,能勉強找出个人影。息泽神君闭眼躺在另一半榻上,周⾝都冒着寒气,觉察有光照过来,眼睛不大舒服地睁开,目光茫了片刻,定在缩于脚笼着⾐襟的凤九⾝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九看了他一阵,无言地道:“这个话,可能该我来问要好些。”

  息泽的目光中露出不解,她打了个哈欠道:“因为这个是我的。”瞧着息泽今夜像是诸事都慢半拍的模样,奇道:“你是不是早回来了,怪不得在外头找了你一下午没瞧见人影,你是住在东厢还是西厢?此时逛进我房中…是梦游逛错了房了吗?”

  息泽静了半天,道:“在外头散步,忘了时辰,刚回来,没留神走错房了。”

  窗外仍有呼啸的风声雨声,凤九一个灵,在头扒拉半天,扒拉出个背壳拨开,房中立时铺満柔光。凤九此时才瞧见息泽一⾝像在⽔里头泡过一般,连榻上他⾝下的背面都被⾝上的⽔浸得透。

  凤九呆了一呆,茶茶神算子。

  她伸手握上息泽冻得泛青的手指,像是握上一个雪疙瘩。

  凤九咬牙道:“这么大的雨,你就不晓得躲一躲吗,或化个仙障出来遮一遮你都不会了?”

  息泽闭着眼睛小寐道:“我在想事情,没留神下雨了。”

  凤九从他⾝上跨过去。

  息泽一把握住她的手,语声中透着疲惫道:“何必急着躲出去避嫌,我都这样了能对你做什么?”

  凤九挣了挣。

  息泽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头晕,你陪我一会儿。”

  凤九额头上青筋跳了一跳“避你大爷的嫌,陪你大爷的一会儿,浇了五六个时辰的雨,你头能不晕吗,我去搬澡盆放‮澡洗‬⽔给你泡泡,你还动得了就给我把⾐裳脫了团个被子捂一捂,动不了就给我待着别动。”

  息泽道:“我动不了。”

  凤九挽着袖子在屏风外头一遍搬澡盆一遍道:“那你就穿着⾐裳泡。”

  息泽沉默了半天,道:“又能动了。”

  有术法的好处就在这里,即便半夜仆役小厮们都安眠了,也能‮腾折‬出一盆热气腾腾的‮澡洗‬⽔,凤九将手臂浸进去试了半天⽔温合不合宜,又拿屏风将澡盆围了,搬个小凳子背⾝坐去门口,方招呼息泽可以去泡泡了。

  听到后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凤九疑心息泽是否撞到了桌椅,但此时若他已宽了⾐…她克制住了扭头去关怀他的冲动,直待屏风后头传出⽔声,才转⾝搬着凳子移去屏风附近坐着,以防息泽有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

  比翼鸟族因本⾝就是个鸟,不大爱在屏风器物上绘鸟纹做装饰,眼前排成一排的几盏屏风乃用丝线织成,上头绣着静心的八叶莲。但此时袅袅⽔雾从屏风后头升腾起来,连绵的八叶莲似笼在一片雾⾊中,瞧着竟有些妖娆。

  凤九掐了把‮腿大‬,就听到息泽的声音从屏风后头飘过来“我散步的时候,在想你写给我的那封信。”

  凤九莫名道:“什么信。”

  屏风后⽔声暂停,息泽道:“你说借我的名于灵梳台救下了沉晔,因你觉得他对橘诺情深且有义气,让你感动。”

  凤九终于想起来和着糖狐狸一道送给息泽的那封关乎沉晔的信,大约是写了几句冠冕的话,但其实她已记不得信中具体写了些什么,也不晓得息泽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意,只得含糊道:“啊,是有这么回事。”

  息泽道:“我开始是信了的,因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凤九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口,这话说的,难道他已晓得自己并非阿兰若,且晓得了自己同陌少正⼲着什么勾当?一颗冷汗滑落脑门儿。

  息泽继续道:“原来你是因喜他才救他。”他低沉的声音笼在雾⾊中,听得不真切,凤九心中却陡然松落,他原来是这个意思。一抹脑门儿上的冷汗,顿感轻松地接口道:“我的确没有骗你,你想太多了。”但因她提起的心猛然放松,声音中难免带着一种轻快,听在息泽的耳中,似乎他提起沉晔这个名字,都让她格外的开心。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息泽缓缓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他的?”不及她回答,又道:“因他在九曲笼中救了你,而我没有赶到?你想要一个你有危险能赶去救你的人,你觉得他才是那个人是不是?”

  凤九一下精神了,息泽此前口口声声说他二人不过知心好友,这是知心好友该说出的话吗?再则,她想要个什么样的人,她记得此话只同陌少略微提过,怎么此时倒像是人人都晓得她想要个什么人了?

  嘴硬的死鸭子,有要开口的迹象。她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意得息泽开口开得更确凿些,道:“你是我的知心好友嘛,我有危难时你着实无须第一个赶到,你瞧,你同沉晔又不一样。”

  她等着息泽来一句捏心窝的话,屏风后头却良久没有声音。她等了许久,屏风后静的不正常,连个⽔声都没有。凤九心中咯噔一下,他此时头昏着,不会是晕在⽔里头了吧。

  也顾不得计较息泽此时光着,她三两步跨过屏风。因她方才加了⼲姜透骨草之类有助于驱寒的药草,澡汤被药草浸得浑浊,桶面上未瞧见息泽。

  凤九喊了两声,⽔中没有回应。她颤抖着两部跨近桶旁,顾不得挽袖子,朝⽔中伸手,碰到个硬物,一捞一拉一提。息泽破⽔而出,半边⾝子裸在⽔面上,一只手被她拽着,一只手笼着透的长发,皱眉看着她。明珠柔光下,⽔珠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盈盈晃动,凤九将目光从他锁骨上移到他脖子上,再移到他脸上,克制着就要漫上脸的红意,假装淡定地道:“吓我一跳,你躺在⽔底做什么?”

  息泽淡然道:“想事情,你太吵了。”

  凤九捏着他胳膊的手僵了一下,她方才还拿定,他是对她有意,此时他说出这等话,她却拿不准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了,或许近⽇其实是她自作多情,息泽行迹虽古怪,但其实他对自己并无那个意思?因她感情上的军师小燕壮士不在此地,不能及时开解她,她茫然了一瞬,讪讪放了他的手,道:“哦,那你继续想,泡好了穿上⾐裳回东厢罢,我先去东厢将被之类给你理理。”

  她转⾝走,露出袖子的手臂却被息泽一把握住,⾝后传来庒抑的哑声“沉晔哪里比我好?”凤九在原地呆了一呆,倘他没有嫌过她番,她会觉得他多半是醋了,但此时,她却搞不明⽩了。若就这个问题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想了片刻,诚实道:“这个我却没有比较过。”

  她从未对沉晔有过非分之想,自然不会将他同息泽比较。但此话听在息泽的耳中,却分明是她对沉晔一意钟情,不屑将沉晔与旁人比较。屋中一时静极,吐息间能听得窗外的风声。凤九觉得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发涩,挣了挣手臂。

  忽然一股大力从臂上传来,她一个没站稳蓦地跌倒,澡盆中溅起大片⽔花。鼻尖萦绕驱寒的药草香,温⽔浸过她贴⾝的长裙,肩臂处的薄纱被⽔打,紧贴在雪⽩肌肤上。凤九动了一下,惊吓地发现自己坐在息泽腿上。息泽的脸近在咫尺。

  这么一个美男子,长发透,脸上还带着⽔珠,平⽇里噤得⾐襟恨不得将喉结都笼严实,此时却将整个上半⾝都裸在⽔面上,深⾊的瞳仁里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神⾊却很平静。

  凤九的脸红得像个番茄,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这个阵仗,她着实没跟上,不晓得唱得是哪出。

  息泽空出的手抚上她的脸,低声道:“沉晔会说漂亮话逗你开心?说你长得好,格好,又能⼲?”他停了停,盯着她的眼睛“你想听的这些好听话我没说过,也说不出。但我对你如何,难道你看不出?”

  凤九平调啊了一声,片刻,恍然升调又啊了一声。

  前一个啊,是听完他的话脑子打结没听懂的敷衍的啊,后一个啊,是想了半刻排除各种可能终于明⽩了他在说什么,却被惊吓住的啊。

  兜兜转转,他果然,还是那个意思嘛。

  凤九強庒住就要怒放的心花,面上装得一派淡定。

  良久,息泽续道:“我没想过来不及,没想过你会不要我。”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自然,放佛果真是凤九将他抛弃让他受了无限委屈。

  凤九接道:“因此你就醋了,就跑出去淋雨?”

  息泽仰头看着房顶“我在想该怎么办,结果没想出来该怎么办。除掉沉晔或许是个法子,但也许你会伤心。”

  凤九欣慰道:“幸好你还考虑到了我会不会伤心,没有莽撞地将沉晔除掉。”

  息泽淡淡道:“你虽然让我伤心,我一个男人,能让你也伤心吗?”

  凤九倒菗一口凉气“你竟说你不会说好听的话。”

  息泽颓废道:“这就算是句好听话了?”

  说话间,澡盆中的⽔已有凉意,凤九瞧息泽的情绪似乎有所缓和,打折单子手脚并用的爬出澡盆,息泽神⾊有些恹恹地靠在盆沿,没再拦着她,也没多说什么。

  凤九立在澡盆外头,居⾼临下看着息泽,这种⾼度差顿时让她有了底气,心中充盈着情路终于顺畅的感慨和感动,方才在澡盆中局促和胆怯一扫而空,息泽这个模样,醋的不是一般二般,她觉得自己心痛。但谁让他此前死鸭子嘴硬来着?

  施术将⽔又温了一遍,她神神秘秘靠过去,在闭目养神的息泽耳畔轻声道:“你醋到这个地步好歹收一收,我亲口说过我喜沉晔了吗?”

  息泽的眼睛猛地睁开。

  她的手搭上他肩头,像哄孩子“下午不过一个误会罢了,我这么喜你,又怎么会不要你。”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心中満是甜藌。息泽还没反应过来,她倒是先打了个噴嚏,察觉纱裙贴在⾝上浸骨地凉,赶紧迈过屏风换⼲⾐裳去了。

  凤九今夜,对自己格外佩服,如此简单就将息泽拿下,自己逾千年练就的,果然是一手好技术,不比隔壁山头的小烛差了。

  此时只还一桩事令她有些头痛。她这个阿兰若,是假的,自然不能一生待在此境,但息泽却是此境中人,届时如何将他带出去?不晓得他又愿意不愿意同她一道出去?

  她想了一阵,又觉此事不急于一时,便也懒得想了,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将方才被息泽躺得透的铺换一换。她二人如今已心意相通,他人又还晕着,自然无须大半夜地另搬去东厢,便在此处歇着,她同往常一般在边搭个小榻即可。

  息泽估摸还需再泡一泡,她收了明珠,只将一盏烛台挪到屏风旁留给息泽,因想着大半夜的,倘息泽出来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晓得该说什么,便爬上小榻先行歇着,意装睡。

  装睡,这个她在行。

  她听见有细碎的脚步近在榻前,晃眼间灯烛皆灭,小榻外侧一矮。息泽‮浴沐‬而归,同她抢睡榻来了。她原本侧⾝靠里躺着,此时只觉得后背沾上一片热,氤氲⽔汽似乎被带到榻上,夹杂一些药草香和⽩檀香,不知为何竟生出些绵意味。

  凤九捏着被子纠结,此时她是继续装睡,还是提点息泽一句,大的被褥她已挑了⼲燥的替他换了,让他躺到大上去?

  所幸息泽没有更深的动静,只拉了个被角搭在自己⾝上,低声向她道:“既然对沉晔无意,下午为何同他说那些话?”

  凤九在心中长叹,你问得倒直接,不过对不住,我睡着了。

  息泽的手贴上她的肩,声音极轻,几乎贴着她耳畔,道:“想不想知道装睡会有什么后果?”

  凤九似被明火烫到,瞬间滚到睡榻边儿上,口中不自然地打着哈哈道:“那个嘛,我同沉晔唱台戏你罢了,没想到你这样经不得。”

  这诚然是篇胡说,但此时并非说实话的良机,况且息泽也像是信了她这个胡说。

  想起息泽喝醋的种种,着实令她怜爱,但也有些好笑,她抿着嘴笑话他“这个也值得你醋成这样,往后是不是我多和谁说几句话,你都要醋一醋。忍这个字是个好字,你要多学一学。”一只手隔着被子抚上她的脸颊,息泽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没有吃醋,我是怕来不及。”

  凤九一时哑住了,热意立时浮上面庞。

  此时最忌沉默。

  她假装不在意地翻了个⾝,背对着息泽道:“哪有那么多来不及,这个上头,你就不如我想得开了,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就晓得你要向我学一学。”

  她咳了一声,果然拿出讲故事的腔调来,道:“在你之前,我喜过一个人,看月令花时我同你提过,想必你也晓得。为了接近他,我当年曾扮成他的一个宠物。初时他对我还好的,但后来他有了一个未婚,事情就有些不同了。我被他未婚欺负过,还被他未婚的宠物欺负过,他都向着他们,不过就是到这个境地,那时候我都一心喜他,我都没觉得我来不及过。”

  讲完这段过往,她唏嘘地静了一阵,又咳了一声,数落躺在另一侧的息泽“这个故事吧,虽然是个倒霉的故事,但与你也算是有一点借鉴的意义,你看你醋了我就出来找你,你被雨浇了我就给你调配泡澡的驱寒汤,就这样你还说来不及,那我…”

  剩下的话却被她咽进了喉咙,息泽从她⾝后抱住了她,低声道:“他是个混账。”

  她惊讶地屏住了呼昅,什么也说不出。

  他今夜行止间不知为何格外‮存温‬,将她揽在怀中,手臂环着她,像她是什么不容遗失的绝世宝物。

  窗外狂风打着旋儿,这个拥抱却格外的长久。今夜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不是没想过,她虽満心満意喜着息泽,但对圆房这个事,却本能有些畏惧。

  房中只闻彼此的吐息,良久,她感到脑后的长发被一只手柔柔拨开。

  近⽇她被子盖得厚,夜里就穿的少,⾝上只一条纱裙,顾及息泽在房中,才在纱裙外头又随意罩了个烟罗紫的纱⾐。

  此时,纱裙纱⾐却随着息泽的手一并滑下肩头,裸出的肌肤有些受凉,她颤了一颤。一个吻印在她光裸的肩上,她能感到他的嘴沿着她的颈线一路逡巡,她能感到他近在咫尺,有⽩檀的气息。

  虽然房中漆黑不能视物,他的手却从容不迫滑到她⾝前,‮开解‬纱袍的结带,滑⼊她贴⾝的长裙,带着‮浴沐‬后特有的温暖,抚过她敏感的肌肤。

  指尖的沉着优雅,像是写一笔字,描一幅画,弹一支曲子。

  凤九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一口大锅上,用文火缓缓熬着,熬得每一寸⾎都沸腾起来,她有些受不住地息,伸手想拦住他贴着她肌肤游走作的手指,握上他的手臂时,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今夜他的行止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攒出声音来想要拒绝,刚模糊地叫出他的名字,就被封住。此时不仅⾎烧得厉害,连脑子都被熬成一锅浆糊,她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几个吻,但都不像此时这样,凶猛的吻噬咬,将人引得如此情动。

  对了,情动。

  她一只手抵在他⾚裸的前,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被他吻得晕晕乎乎,还能分神想他今夜袍子穿得着实松散。

  她瞧不见他的模样,伸手触及他的膛‮硬坚‬温暖,却并不平滑,像有些瘢痕,无意识地用手‮挲摩‬那一处,却引得他在她腹脊背处轻柔抚弄的手指加大了力道,他吻她吻得更深。

  庒抑的息中,一丝‮悦愉‬攀上她的脑际,她糊地觉得似乎片刻前想过要将他推开,为什么要将他推开?她想不出这个道理,只是一遍一遍回应他的吻,⾎中的灼热令她急需找到一个出口,直到⾐衫褪尽同他肌肤相贴之时,那微带汗意的温润和温暖,终于令她有些舒缓。

  从前她听说过这桩事有些可怕,此时却不觉有何可怕之处,眼前这银发青年的‮吻亲‬,明明令人极为‮悦愉‬。

  她不止接下来会如何,只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是⽔到渠成之事。但纵然如此,当他进⼊到她的⾝体时,她仍感到震惊。

  他的息带着好听的鼻音,近在她耳畔,⾝体里生出一种微妙的疼痛,方才还不够用的糨糊脑子眼看要有清醒的迹象,他的手指却以绝对的克制在她敏感的⾝体上煽风点火,吻也如影随形而至。

  那些‮摸抚‬和‮吻亲‬带来的舒缓将原本便不太明显的疼痛驱散开来,他汗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她“痛吗?”声音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阵风,尾音像一把小钩子,令她的心颤了颤。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手却罔顾意志地攀上他的肩,牢牢抱住他,在他耳边哭腔道:“有些疼。你淋了雨,不是头还晕着吗?”

  他的手揽过她的,沙哑道:“不管了。”

  ‮夜一‬豪雨过,次⽇天。晨光照进软榻,凤九笼着被子坐在睡榻的一侧,睡榻旁靠了盏座屏挡风。榻上的青年侧⾝睡,发丝散于枕上,绸被搭在间,银发被含蓄的⽇光映出冰冷柔软的光泽,衬着睡的一张脸格外俊美,凤九的脸就红了。

  咳咳,昨夜,她同息泽圆房了。圆房这个事,其实也并不如传闻中的可怕嘛。的确初始是有些痛,但与和人打架⽩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比起来,着实无⾜挂齿,况且后来也就不痛了。她隐约记得她哭过一回,但也不是为了那个哭。生于民风旷达的青丘,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从前为了东华帝君而将自己搞得那样‮纯清‬,才更令她那些知青的亲族们琢磨不透。

  她觉得同息泽圆房,这很好,她既然喜息泽,息泽也喜她,做这样的事实在天经地义不过,就是,就是有些突然。但这也有好处,她此前还有些担忧,真相大⽩之时息泽不愿和她一起离开此境,此番他彻底占了她的便宜,还赖得掉吗?想到此处,她备受鼓舞。

  这个人,是她的了。

  她就有些振奋地靠过去,绸被的悉索声中,息泽仍没有动静,看来他着实睡得沉。她将被子往他⾝上再搭了些,伸手理了理他的银发。没想到他竟然糊地开了口:“为什么不睡了?”她红着脸轻声道:“因为风俗是圆、圆房的第二天要早点起来吃紫薯饼啊。”他仍闭着眼睛,角却有一点笑,声音带着睡意“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我们昨天才圆房?形式之类,不用拘泥了。”

  伸手胡摸索到她的手,牢牢握住“再陪我睡一会儿。”

  她躺下来,同他十指握,在这大好的晨光中,満心満⾜地闭上眼睛同他继续睡回笼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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