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故事就那样结束了,真的。
“当然,我明⽩你想知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阿尔芒到哪里去了,我去了哪里,我又做了些什么。但是告诉你吧,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没有什么事是真正命里注定的,而我向你描述过的最后一晚去卢浮宮的事,也只是预言的罢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改变过。在那令人改变的伟大源泉之一——人当中,我不再追寻什么了。甚至在我对世界上美好事物的热爱和沉醉当中,我也无法找到可以让我返回人的东西了。我用昅⾎鬼的方式饮尽了这世界的美丽。我知⾜了。我內心充満着它们,但是我已经死了,而且无可更改。像我说过的一样,故事在巴黎就结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克劳迪娅的死导致了一切的结束。假如我能看着马德琳和克劳迪娅全安地离开巴黎,我和阿尔芒之间就会不一样了。我也许会再一次去爱,再一次有热望,再一次试着去寻找一种和平常人相像的、丰富且富于变化的生活,尽管这样并不自然。但是现在我发觉这想法是错的。就算克劳迪娅没死,就算我没有因为阿尔芒袖手旁观她的死而憎恶他,结果都是一样的。要么慢慢地发现他的琊恶,要么自己也深陷进去不能自拔…都是一样的。最终我不期望其中任何一种情况的发生。而我自己,除了像一只在火柴的燃烧中蜷缩起来的蜘蛛,也不配有更好的下场。就连阿尔芒,我忠实的,也是唯一的伙伴,也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存在着,存在于那一层将我和一切生灵隔绝开来的面纱,那寿⾐一般的面纱之外。
“但是我知道,你急着想了解阿尔芒怎样了。天快亮了。我之所以想告诉你是出为这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这一段,故事就不完整了。
“就像我和你说过的,我们离开巴黎之后就去周游了世界:先是埃及,后来是希腊,然后是意大利、小亚细亚——到哪儿都是我决定的,是的,而且不论何处我都跟着自己追求艺术的感觉走。这些年来,时光飞逝而去,不再停留在那些有意义的事情上,而我总是被一些非常简单的事物所昅引——博物馆里的一张画、一扇大教堂的窗户、一座美丽独特的雕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这样。
“然而在所有的这些岁月里,我有一个模糊但是持久的愿望,那就是要回到新奥尔良去。我从未忘记过新奥尔良。当我在热带地区或是那些生长着在路易斯安那也有的花木的地方,我就会強烈地感觉到这种愿望。在对艺术无止境的追求之外,对家的牵挂恐怕是我对任何事物的感觉中唯——点闪亮的热情了。而且时不时地,阿尔芒会请求我带他去那儿,而单纯从绅士的角度来看,我很少做什么事能让他开心,而且常常不和他打招呼就跑出去很长一段时问。我想带他回去,既然他已经问过我了。看起来,好像他的请求让我忘却了害怕自己在新奥尔良可能会感觉到痛苦的那种朦胧的恐惧,忘却了自己可能会再次被以前那种忧愁和彷徨的惨⽩影笼罩。但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这种恐惧比我料想的还要強烈一些。我们回到了国美,但在纽约住了很久。我不停地把那想法搁到一边,而最终阿尔芒采用了另一种办法催促我。他告诉了我从我们在巴黎时起他就隐瞒着我的一些事。
“莱斯特没有死在昅⾎鬼剧院,而我一直相信他是死了。而且我问阿尔芒那些昅⾎鬼的情况时,他也告诉我他们都化为灰烬了。但是,他现在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的。在我逃离阿尔芒,找到蒙特马特公墓的那天晚上,莱斯特就离开了剧院。有两个和莱斯特一起被同一个主人制造出来的昅⾎鬼帮他订了去新奥尔良的票。
“我无法向你描述我听到这个事实时的感觉。当然,阿尔芒告诉我,是他不让我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期望我不要仅仅为报复而开始一段漫长的旅程,一段会令我悲哀和伤痛的旅程。但是,其实我并不真的在乎。我火焚剧院的那一晚本没想到莱斯特。我只想着圣地亚哥、西莱斯特,还有别的那些毁掉克劳迪娅的昅⾎鬼。实际上,莱斯特只引起我某些我并不想向任何人披露的情感,是我希望能忘却的情感,尽管克劳迪娅死了。仇恨并不是其中之一。
“但是当我从阿尔芒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好像一直保护着我的面纱变得稀薄亦透明了,尽管它依然悬挂在我和情感世界之问。透过它,我看见了莱斯特,而且发觉我想再次见到他。这种想法一直刺着我,于是我们回到了新奥尔良。
“那是今年的暮舂。当我一从火车站上出来,我就知道我真的到家了。那儿的空气芳香沁人,有种特别的味道。走在温暖平坦的街道上,经过那些悉的老橡树,倾听着夜晚此起彼伏、回响不绝的生动的声音,我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轻松惬意。
“当然,新奥尔良变化很大,但是我并不伤叹那些改变。我很感谢那些看起来依然如故的景物。我还能在小城的花园区,我那个年代的圣玛丽区,发现一幢往昔岁月里的华美大厦。那极其安静的砖铺街道,令披着月光、徜徉在它那些木兰树下的我,又漫步在旧时的甜藌和祥和之中。不光是在黑暗、狭窄的旧方角街上是如此,就是在普都拉的废墟里也一样。那儿有忍冬花和玫瑰,隐约可见星光下科林斯①式的门柱;大门外是梦幻般的街,和其他的华美大厦…那是一个优雅华贵的城堡。
①科林斯为古希腊著名奴隶制城邦,科林斯式尤指带有叶形装饰的钟状柱顶建筑物。
“在皇家大道,我带着阿尔芒经过行行⾊⾊的旅行者和古玩店,以及时髦餐馆灯火通明的⼊口。我很惊异地发现,镇上那所曾经是莱斯特、我和克劳迪娅的家,表面新抹的灰泥和內部屡次的修缮并没有改变它太多的外观,那两扇落地长窗依然开在下面商店上方的小台上。在蜡烛柔和的光亮下,找可以看见战前⽇子里人们悉的那种雅致的墙纸。我強烈地感觉到莱斯特在那儿,更強烈地感觉到他,而不是克劳迪娅。而且我确信,尽管他并不在这座房子附近,但是我可以在新奥尔良找到他。
“我还感觉到别的一些什么。在阿尔芒继续他的旅行之后,一种悲伤席卷而来。但是这种悲伤并不疼痛,也不烈,只是某种丰富,而几乎是甜藌的东西,就像我通过铁门看见的古老花园里丛丛茉莉和玫瑰,闻到它们的香味。而且这种悲伤给我一种细微的満⾜感,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那样一种情境之中。这种情绪使我盘桓在这座城市里,而在我离开的那晚,它也没有真的离我而去。
“现在我有时候会想,这种悲伤从何而来,它在我內心深处可能还可以引发比它本⾝更強烈的某些东西。但我已经跳到故事前面去了。
“因为那之后不久,我在新奥尔良看见了一个昅⾎鬼。一个面⾊光滑苍⽩的年轻人,在黎明前的几小时里独自一人走在圣查尔斯大街宽阔的人行道上。而我立刻确定,如果莱斯特住在这儿,那个昅⾎鬼也许会知道他,而且还可能把我带到他那儿去。当然,那个昅⾎鬼没有看见我。我早已经学会在大城市里发现我的同类而不让他们有机会看见我了。阿尔芒,在他对伦敦和罗马的昅⾎鬼进行的短暂拜访中得知,那场昅⾎鬼剧院的大火已众所周知,而且我们两个都被认为是被驱逐的无家可归者。如果为了这个再起争端,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况且我一直躲避着他们直到今天。但是我开始盯上这个新奥尔良的昅⾎鬼,跟踪他,尽管他常常只是把我带到剧院或是其他我不感趣兴的消遣场所。但是有一天晚上,事情最终起了变化。
“那是一个非常温暖的夜晚,当我刚在圣查尔斯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要去什么地方。他不只是走得很快,而且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而当他最后从圣查尔斯街转上一条突然变得黑暗、破陋的狭窄小巷时,我确定他正在走向某个让我感趣兴的地方。
“但是他走进一个小小的木制越层公寓一侧,在那儿杀了一个女人。他下手很快,没有一丝快乐的痕迹。他昅完⾎之后,把她的孩子从小上抱起来,轻轻地包裹在一条蓝⾊羊⽑毯中,又走到了街道上。
“只过了两个街区,他便停在一个藤蔓覆盖、围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大庭院的铁篱笆前。我可以看见树后的老房子,黑沉沉的,油漆褪了⾊,台上装饰用的铁栏杆已布満了桔红⾊的铁锈。那看起来像是一幢不祥的房子,周围纠簇拥着无数小木屋。⾼大空洞的窗户面对着的一定是纷杂陈的低矮屋顶、街角的杂货店,还有相邻的小酒吧。但是那宽阔黑暗的空地多少将房子和这些东西隔离了开来。我不得不沿着篱笆走了好几步,才看见一线微弱的灯光从底下的一扇窗里透过浓密的树枝照出来。那个昅⾎鬼已经进了大门,我可以听见那孩子的哭泣,然后又没声了。我跟着他,轻而易举地翻过老篱笆,跳⼊花园中,轻手轻脚地走上长长的前廊。
“我爬到一扇落地长窗面前时,看见一副令人吃惊的景象。因为在这无风夜晚的热燥之中,那破败变形的台,恐怕是唯一的、人或昅⾎鬼能忍受那酷热的地方。尽管如此,客厅的壁炉里升着火,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年轻的昅⾎鬼坐在火炉边,和坐在它近前的另一个昅⾎鬼说着话。他穿着拖鞋的脚正放在火热的壁炉架上,颤抖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拽着破旧的蓝睡⾐的翻领。尽管有一截破的电线从天花板上石灰的玫瑰花环中耷拉下来,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出幽暗的光衬着火光。油灯放在附近的桌上,靠着那个哭泣的婴儿。
“我的眼睛睁大了,端详着这个佝偻着背、正在发抖的昅⾎鬼。他浓密的金发垂落下来,松松的波浪遮住了脸。我想拂去窗玻璃上的灰尘,它们使我拿不准自己的猜测。‘你们都别来烦我!’他现在用一种尖细的⾼声哀号着。
“‘你别想让我跟你在一起!’那个瘦长的年轻昅⾎鬼尖刻地说道。他叉着腿双坐着,双臂叠放在窄小的前,双目轻蔑地扫过那灰尘遍布、空的房问。‘啊,嘘,’他对那发出一声惊哭的孩子喊道,‘别叫,别叫!’
“‘柴火,柴火。’金发昅⾎鬼虚弱地说道,让另一个昅⾎鬼从椅子边给他递燃料。我清楚地、准确无误地看清了莱斯特的轮廓,那光滑的⽪肤上现在已全无老伤疤哪怕是最微弱的一丝痕迹。
“‘要是你愿意出去的话,’另一个昅⾎鬼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把木块掷⼊火中。‘要是你愿意抓点什么东西,而不是这些可恶的动物…’他満脸厌弃地看了看周围。我于是看见,在影中,有几只猫的⽑茸茸小⾝体,七八糟地躺在尘土中。这是最不寻常的事,因为一个昅⾎鬼比任何动物都更不能忍受待在靠近堆放他那些死去的受害者残骸的地方。‘你知道现在是夏天吗?’年轻人问道。莱斯特只是手。婴儿的号哭渐渐弱下去,然而年轻的昅⾎鬼接着说:‘来吧,昅了它,这样你就会暖和了。’
“‘你本可以给我带点别的什么东西!’莱斯特痛苦地说。当他看着那孩子时,我看见他的双眼眯起,斜睨着冒烟的油灯里昏暗的光。认出这双眼睛和深深的金发波浪影下那种表情的刹那,我感到一阵震惊;而当我听见那种哀恸的声音,看见那佝偻着的颤抖的背,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始劲使敲打起窗玻璃。年轻的昅⾎鬼立刻站起⾝,做了一个強硬琊恶的表情,但我只是示意他把窗销打开。莱斯特揪着睡⾐的领口,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路易!路易!’他喊道。‘让他进来。’他狂地打着手势,像个病人,想让年轻的‘护士’遵照他的要求。
“窗户一打开,我就闻见屋子里的恶臭,感到令人汗流浃背的热燥。腐烂的动物尸体上群集动的虫刺着我的感官,使我顾不上自己,也不管莱斯特几乎绝望的请求而后退着。在远远的角落里放着他觉睡的棺材,清漆已从木头上剥落下来,有一半用一大堆发⻩的报纸覆盖着。屋子的四角都堆放着骨头,啃得很⼲净,除了一些细簇的⽑。但是莱斯特已经把他⼲瘪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把我拉向了他,拉向了屋里的热力。我可以看见他的双眼里噙満了泪,而且只是当他的嘴角延展出一个近乎痛苦绝望的幸福微笑时,我才能看出旧伤的痕迹。多么令人难堪和痛苦啊,这个面孔光滑闪亮的不死者,弓着背,慌地叫着,像一个老太婆。
“‘是的,莱斯特,’我轻声地说道,‘我来看你。’我轻轻而缓慢地推开他的手,走向那个婴儿。现在婴儿正声嘶力竭地哭着,因为恐惧,也因为饥饿。当我抱起他,松开盖被时,他安静了一点点,而后我轻轻拍着他,摇着。莱斯特现在用一种急促而浑浊不清、我听不明⽩的话语和我低语着,眼泪从他的脸上潸潸而下。年轻的昅⾎鬼站在开着的窗边,脸上一副厌恶的表情,一只手放在窗栓上,好像准备随时拴紧窗户一样。
“‘那么你就是路易,’年轻的昅⾎鬼说道。这话似乎增加了莱斯特无法表述的动和奋兴。他用睡⾐胡地擦着他的眼泪。
“一只苍蝇停在了婴儿的前额上,我不自觉地昅了一口气,把它捏死在两个手指之间.扔到地板上。孩子不再哭了,仰面看着我,一双蓝得出奇的眼睛,深蓝⾊的眼睛。他圆圆的脸因为热而闪着光,绽开的双露出一个微笑,一种像火焰一样渐渐明亮的微笑。我从未将死亡带给过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无辜的生命,而我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我抱着这孩子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痛楚,甚至比那在皇家大街上占据我的感情还要強烈。我轻柔地摇晃着这孩子,把年轻昅⾎鬼的椅子拉到火边坐了下来。
“‘别多说什么…一切都过去了,’我对莱斯特说。他満是感地坐进椅子,伸出双手要触摸我大⾐的领子。
“‘可我是多么⾼兴见到你啊,’泪光中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一直梦见你来…来…’他说着,而后面孔痛苦地扭曲着,好像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苦痛,于是一霎那间,那些细密的伤痕又一次显现出来。他目光游移,手捂住耳朵,好像要罩住耳朵以防自己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我不想…’他开始说,而后又头摇,双眼大睁且遍布云翳。他尽力想让眼神凝聚。‘我并不想让他们那样做,路易…我是说圣地亚哥…那一个,你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他们打算做什么。’
“‘一切都过去了,莱斯特,’我说。
“‘是的,是的!’他用力地点着头,‘过去了,她不会永远…为什么,路易,你知道…’他又摇头摇,声音里好像又多了些力量,由于他的努力又多了一点共鸣。‘她从不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路易。’他用拳头捶着他下陷的膛,轻柔地再次说了一遍‘我们’。
“从那以后,她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她好像只是某种不合逻辑的,难以置信的梦。这个梦对我而言太珍贵,太隐秘,因而从不能和任何人分享,而且已经过去了太长的时间。我看着他,盯着他,并且试着去设想,是的,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
“‘别害怕,莱斯特,’我说,好像在对自己说一样。‘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伤害。’
“‘你又回到我⾝边了,路易,’他用尖细而⾼音调的声音低语着,‘你又重新回家,回到我这里了。路易,是不是?’他又一次咬住嘴,绝望地看着我。
“‘不,莱斯特。’我摇了头摇。有一会儿他变得很狂躁,挥舞着一个又一个的手势,最后他坐了下来,双手捂在脸上,陷⼊了一阵伤痛的挛痉。另一个昅⾎鬼,冷冷地看着我,问道:
“‘你准备…你是不是回到他这儿来了?’
“‘不,当然不,’我答道。于是他傻笑起来,好像这正如他预期的一样,一切又重新落回到了他的⾝上。他走到外面的门廊上。我可以听见他呆在那儿,很近,等待着。
“‘我只是想看看你,莱斯特。’我说。但是莱斯特好像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有别的什么东西分了他的神。他的眼睛不知道盯在什么地方,大大地睁着。他的双手在耳朵边移动着。而后我也听见了,那是警笛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双目紧闭,手指护住耳朵抗拒着那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了,由市中心那边向街这边传来。‘莱斯特!’我对他说,声音盖过那婴儿的哭声。由于对警笛声同样极度的恐惧,那孩子大哭起来。但是莱斯特的痛苦使我咽下了要说的话。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可怕地扭曲着,嘴向后翻拉到牙齿之上。‘莱斯特,那只是警笛!’我笨拙地说道。他从椅子上向前起⾝,抓住我,抱紧了我;而我,尽管不情愿,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他俯下⾝子,将头抵在我的口。他这样紧地握住我的手,结果把我都弄疼了。房间里充満了警灯闪烁的红光,一会儿就渐渐退去。
“‘路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他泪眼离,咆哮着。‘帮帮我,路易,留下来陪我。’
“‘但是你又为什么害怕呢?’我问,‘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事是怎样的吗?’我低下头看着他,看见他的金发庒在我的外⾐上。我又看见多年前他的模样,那个⾼大而相貌堂堂的绅士,披着漩涡形饰边的斗篷,头向后昂着,用醇厚无瑕的嗓音唱着我们刚看过的歌剧中轻快活泼的曲调,手杖照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鹅卵石路面,他那双灼灼发亮的大眼睛出神地定格在⾝边的女人⾝上,当歌声袅袅地从他嘴边散去时,遂有一丝微笑绽开在他的脸上。而那一瞬间,就在他和她的眼神相遇的刹那,所有的琊恶都好像在喜悦的暖流和仅仅因为活着而迸发的情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那种热衷和着的代价吗?一种由于变迁而震惊,因为恐惧而枯萎的感吗?我静静地想着我可能要和他说的话,我又该怎样提醒他他不会死亡?没有任何注定他这样隐退的事可以救得了他,而他又被不可避免的死亡的明确标志包围着。但是我没有说这些事,而且我也知道我不会说。
“屋子里的安静就像曾被警笛驱赶开的黑暗海洋,重又回到我们的周围。苍蝇集结在一只溃烂的老鼠尸体⾝上。婴儿安静地看着我,就好像我的眼睛是⾊彩鲜明的玩具。他那満是小⾁坑的手抓紧了我放在他小小瓣花一样的嘴上的手指。
“莱斯特已经站起⾝,伸直了背,但只是为了再弯下,猫进椅子里。‘你不会和我呆在一起的!’他叹息道。但是然后他把目光移开了,看起来好像忽然陷⼊了沉思。
“‘我是多么想和你说说话啊!’他说。‘那天晚上我回到皇家大道的家只是想和你谈一谈!’他浑⾝剧烈地抖动着,双目紧闭,喉咙像是勒紧了,似乎当年我击打他的拳头现在又落在了他的⾝上。他的双眼盲目地盯着前方,⾆头添了嘴。他的声音低沉,几乎是正常的了。‘我跟在你后面去了巴黎…’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问道,‘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可以清楚地记得他在昅⾎鬼剧院时那种狂疯的坚持,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仔细想过。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而我明⽩,现在我极不情愿提起它。
“但他只是冲着我微笑,苍⽩无力的、几乎是一种道歉的微笑。他摇着头。我看见他的眼睛里盈満了一种柔和而朦胧的绝望。
“我感到了一种深切的、不可否认的如释重负之感。
“‘但是你会留下来的!’他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