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湘西夜宿
此去湘西,⽔路可由景德镇乘船沿长江上溯至岳上岸,过常德进⼊湘西;陆路则由婺源一路西行,乘长途汽车跨鄱越洞庭,直至湘西,虽路途遥远,但时间能够节省许多,最后寒生还是决定走陆路。
他俩先到了婺源县城,由此再乘坐长途汽车去往南昌转车。中午时分,他们乘上了开往南昌的长途客运班车。
候车室的角落里,一个怀抱婴儿的老者站在那儿望着班车驶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此去天门山路途遥远,这段路上倒也不会有事,惟有进⼊湘西境內才可能遭遇凶险,我就在往湘西的必经之路上暗中等候他们吧。你说呢,才华?”
鬼婴咧开嘴巴,伸出⾆头了嘴,叫了声:“妈妈。”
寒生与一清连续奔波了三⽇,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常德,由此再西行便进⼊湘西境內了。
湘西地处云贵⾼原东北边缘与鄂西山地汇地带,境內山⾼林密,河⾕深壑,大小溪⽔河流千余条,主要有酉、澧、武、沅四大⽔系。
七十年代,湘西通仍然十分闭塞,山路崎岖,人烟稀少。寒生和一清向老乡打听好通往武陵山脉的天门山的路,便开始了步行。
当天⻩昏时分,他俩来到了一条大河边上,远处有户农家,两间半草屋,夜幕中炊烟袅袅。
寒生他俩走近草屋,站在篱笆墙外,⾼声道:“请问有人么?”
那半间草房是农户家的火塘间,炊烟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一个老婆婆扎着一条旧围裙迈出门槛,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寒生上前,说道:“老婆婆,我们是行路之人,见天⾊已黑,路又不,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可以么?”
湘西山区素来民风彪悍,却也是十分好客,一般见行路之人求助是决不会置之门外的。
“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做么事去咯?”老婆婆问道。
寒生回答道:“我们从江西来的,要去天门山。”
老婆婆惊讶道:“那可还远着呐。”
老婆婆请他俩进门来到东屋,并点上了一盏小油灯。寒生环顾左右,屋子里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和几件锄头镰刀等农具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看来湘西山区还是比婺源要贫穷许多。
“婆婆家里都有什么人啊?”寒生问道。
老婆婆说道:“老伴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出去打猎还没有回来,你们两个就挤东屋的这张吧,儿子回来同我睡。”
寒生一惊,正分辩,却不知如何开口。
“好的,多谢阿婆。”这边一清已经満口应承下来了。
山里农家的晚饭很简单,一碟泡菜,半碗辣子,⽟米面糊糊,寒生与一清走了一天山路,早已饥肠辘辘,吃得蛮香的。
老婆婆的儿子打猎没准什么时间赶回来,婆婆就坐在一旁陪着聊天。
寒生出门谨记着吴楚山人的话,方才一进门时就已经留意观察了,这家农户屋里还是有灰尘的,天棚上也垂下来不少的蛛尘丝丝,因此寒生断定此人家里并没有养蛊。
寒生问道:“听说湘西夜晚有赶尸的经过,你们会经常遇见吗?”
老婆婆摇了头摇,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我老伴就是死在了外乡,最后赶尸回来的。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一年也遇不上一回。”
“听说赶尸要带只黑猫,为什么呢?”寒生感趣兴地问道。
“也并不是全黑的,它的眉⽑必须长有⽩毫才行,在行內管它叫‘尸猫’,一般人家是不敢养的,只有赶尸匠才养,这种猫很少,价钱也很贵的。”老婆婆讲道。
“婆婆,给我讲讲你们湘西的赶尸吧,听起来很新奇呢。”寒生恳求道,他对这些神秘事物既有些恐惧又感到格外好奇。
老婆婆平时极少见到来客,见寒生又是天真纯朴的样子,便打开话匣子说了起来:
“听老一辈儿说,相传几千年以前,湘西大苗山的祖先阿普,苗语就是公公的意思,带兵在长江边与中原汉人对阵厮杀,直至尸横遍野,⾎流成河,最后战败要往湘西大苗山撤退。当士兵们把伤兵都抬走后,阿普对⾝边的军师说,我们不能丢下战死在这里的弟兄不管,你用点法术让这些好弟兄回归故里吧。阿普的军师说,好吧,你我改换一下装扮,你拿锣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督催。于是军师装扮成阿普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念咒祷告神灵后,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依闾企望,娇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阿普的锣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敌人的追兵来了,阿普和军师连手作法引来了大雾,将敌人困在了雾里。因是阿普军师所‘司’,就是实施的意思啦,是他的法术让大家脫的险,自此苗家又把他叫‘老司’。阿普老司最后所用的御敌之术乃‘雾术’,而‘雾’字笔画太多太难写,于是改写成一个‘巫’字取而代之,上面一横代表天或者雾,下边一横则代表地,而中间的那一竖就表示符节了,竖的两边各站有一个人,右边那个代表阿普,左边那个代表阿普老司,意思是要两个人联合起来才能作巫术赶尸,这就是湘西赶尸最早的起源了。”
“那么后来呢?”寒生饶有兴致地问道。
婆婆笑了笑,接着说道:“在湘西沅江上游一带,地方贫瘠,穷苦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区,作小贩、采药或狩猎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那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而汉人在传统上,运尸还乡埋葬的观念很深,但是,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于是有人就使用大苗山赶尸这一比较便宜的方法运尸回乡了。”
突然间,寒生心中一凛,疑窦顿生,这老婆婆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而且讲起赶尸时的用词和语气,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决计不是一个普通农村老太婆所能够描述详尽的。
江湖险恶,吴楚山人的警告在寒生的耳边响起。
寒生正思索着,老婆婆问道:“天门山在湘西武陵山里,你们从江西大老远去做什么?”
寒生回答道:“我们是寻人的。”
婆婆问:“家里有人走丢了么?”
“不是,我们想去寻找一个叫做‘湘西老叟’的人,婆婆听说过么?”寒生说道。
“湘西老叟?当年听我那死老头子说起过,汉人叫湘西老叟,苗人则称呼为‘老司’,就是阿普老司,大苗山的黑巫师。”老婆婆说道。
寒生一听暗自⾼兴,忙问道:“您知道他还活着吗?”
老婆婆奇怪地望了寒生一眼,说道:“当然活着,老阿普老司死了,他的儿子就成了新的阿普老司,儿子死了还有孙子,祖祖辈辈都是阿普老司。”
哦,原来是这样啊,阿普老司,也就是湘西老叟,原来是世袭的苗疆黑巫师,怪不得能够解救⾁尸呢。想到这儿,寒生感觉这次⼊湘西肯定会有收获的。
老婆婆烧了些热⽔端来,长途行路之人睡前烫烫脚,可以很好地恢复疲劳,对第二天上路很有好处,老婆婆说道。
寒生和一清洗漱完毕,准备就寝。
连⽇来,寒生一路颠簸疲惫,困得眼⽪都睁不开了,自己心中还反复告诫着,一清夜里会有一个时辰变回明月的,自己要当心不要碰到人家,但是仍旧头一挨到枕头就睡过去了。
一清也累得一头栽倒在上,老婆婆端走了油灯,轻轻带上了房门。
是夜,月⾊如⽔,天地间一片清凉。
月光透过窗子温柔地洒在了上,寒生仍在睡着。
亥子更之时,月光下,一清的双峰渐渐隆起,只听得一声长嘘,明月自上坐了起来…
明月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寒生的脸上。她默默地端详着躺在⾝边的寒生,那是一个浑⾝散发着青年男人气息的躯体,她的脸上飞起了两朵晕红,鼻子忍不住深深地昅了几口,然后轻轻地长叹了一声,爬起⾝来,迈到下,穿好了鞋子,推房开门,来到了院子里。
她強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反复告诫自己,她爱的是那个一见钟情的书生,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寒生这个人骨子里仿佛有一种极昅引人的地方,难以言表,而这正是那书生⾝上所缺少的东西。是什么,她说不上来,这是她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男人。
月光下,明月久久地站立在那儿,俏丽的容貌,凝脂的肌肤,起凸的双峰,犹如一尊⽟像般亭亭⽟立,她在等,等这一个时辰过去,如果现在就回到上去,她怕自己会…
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下,一个人站在影里,屏住了呼昅,默默地望着月下的美人。此人怀中露出来一只大硕的黑⾊猫头,目光犀利,双眉间生有数⽩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