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小溪的上游,转过河⾕,山峰的背面是一片茂密的楠木林中,其中生长着一株大巨的红木,上半部已经被雷击毁,惟有下半截经历了百年风雨,依然不朽的矗立在那儿,每当深夜都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酯香气。
树下的这片山坡上,一座座的坟包在灌木丛的遮蔽下默默无闻的掩蔵了数十年,那里埋葬着无数的国中远征军将士。
卢太官、寒生等人就在这株巨树下露营,点燃了一堆篝火,众人围着火堆坐着,听卢太官讲述着国中远征军那段凄惨悲壮的历史…
1942年夏,十万国中远征军战事失利后,除孙立人将军率38师一部突⼊印度外,主力在杜聿明长官的带领下北撤闯⼊了蛮荒之地野人山,踏上了死亡行军之路。
队部轻装闯⼊了原始森林,向胡康河⾕撤退。野人山荒无人烟、荆棘纵横、毒蛇猛兽四处出没横行,尤其是森林里的旱蚂蟥和毒蚊叮咬瘴疠肆,携带的粮食吃完了,先是杀马充饥,马⾁吃完后,就只好打野猴或捉活蛇、老鼠、青蛙等小动物果腹了。捉不到动物时,就吃野芭蕉的或是野果、树叶。吃不认识的东西前先在嘴里嚼一嚼,如果发⿇就证明有毒,赶紧吐出来。很多士兵都是因为吃下有毒或者不⼲净的东西后大怈大吐不止而死的。
当时正值雨季来临,路滑泥泞,步履维艰,很多人染上疟疾、回归热、破伤风等疾病,每一天饿死、病死或是吃毒果而死的军士无数,沿途尸臭数里,⽩骨累累。在那暗无天⽇的原始森林里路磨折了两个多月后,士兵们都变得没有人形了,蓬头垢面人鬼难分。国中远征军半数精锐就葬⾝在了野人山这里,抗⽇名将第二零零师师长戴安澜将军以⾝殉国,也长眠在了这里。
"6000名伤兵走不动了,朝长官要来最后的几桶汽油,大家层层叠叠的趴在一起,淋在⾝上点燃自焚了…"卢太官说到这儿竟低声菗泣起来,一面呜咽着唱起了国中远征军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唱战歌齐从军…"
卢太官呜呜的失声恸哭,军歌嘎然而止…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无光,
气吹太⽩⼊昂月,力挽长矢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夜一捣碎倭奴⽳,太平洋⽔尽⾚⾊,
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发,闾里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华中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幽暗的树林中传来了如风昑一般悲壮的和声…
卢太官默默肃然的立起⾝来,众人的目光也望向了黑黝黝的树林间…
"呜…"山风起处,枝叶飒飒作响。
"是国中远征军不朽的灵魂吧?"寒生心中充満了敬意。
月⾊如⽔,树林深处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几个蓬头垢面、发须垂肩的野人出现在了灌木从中,他们间系着块野兽⽪,上⾝⾚裸着,手中端着美式卡宾。
保镖们急忙菗出间的手,卢太官伸手制止住了他们,然后面向那几个野人,轻声说道:"国中远征军第38师中校团长吴太官。"
无言的沉默…
卢太官看不清那些野人的相貌,但他心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于是口中轻轻的唱起了少将师长戴安澜将军的《场战行》:
"弟兄们,向前走!
弟兄们,向前走!
五千年历史的责任,
已落在我们的肩头,
已落在我们的肩头。
⽇本強盗要灭亡我们的家国,
奴役我们的民族。
我们不愿做亡国奴,
我们不愿做亡国奴。
只有誓死奋斗,
只有誓死奋斗,
只有誓死奋斗!
野人们呜呜的哭了,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慢慢的走上前来…
"你们是…"卢太官柔声的问道。
"长官,我们是远征军第五军200师的,我是少尉连长戴秉国,长官,你们终于还是来了…"为首的野人站直了⾝子,泪流満面,恭恭敬敬的向卢太官行了个军礼。
卢太官惊呆住了,口中支支吾吾道:"你们…还活着…"
"是长官,民国三十一年五月,戴将军临终时命我连留下来收殓并看守着远征军死亡将士的遗骸,他说抗战胜利后,国中 府政会派人来接他们的尸骨返乡。"少尉戴秉国说道。
"你们就在这儿一直等了这么多年!"卢太官惊呆了。
"长官,现在是民国多少年?"戴秉国问道,持安徽口音。
"1976年,"卢太官顿了下,然后接着说道,"民国六十五年。"
"啊…已经三十四年啦!"戴秉国茫然长叹着,泪⽔夺眶而出。
"你们为什么不回国呢?"卢太官问道。
"长官,我们一直在盼啊,望眼穿,等着上峰派人来接我们和这些遗骸回国,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命令始终没有来…"戴秉国难过的说道。
卢太官幽幽说道:"唉…军国已经败走了湾台岛,如今早已是共产的天下,你们不知道么?"
戴秉国愣住了,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是说国中已经不是蒋委员长的了?你们不是上峰派来接我们回国的?"
卢太官沉默半晌,不得不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现实:"你们早已经被遗忘了。"
篝火噼噼啪啪的爆响着,人们都沉默了,惟有34;呜呜"的风昑声,如泣如诉。
"你们连还有多少人?"良久,卢太官轻轻的问道。
"报告长官,五个。"戴秉国回答道。
"只有五个?"卢太官惊讶道。
"是的,长官,民国三十一年,我连奉命留守这里的时候是整编制,共有234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了,其余的都死了。"戴秉国痛苦之⾊溢于言表。
"你们受苦了。"卢太官心酸的望着⾐不蔽体的他们叹息着,然后说道,"你们可以回家了。"
"是命令么?长官。"戴秉国并拢腿双立正问道。
"是的,我吴太官中校,奉国中远征军第38师师长孙立人将军之名,命200师戴秉国少尉率部即刻返回国中。"卢太官庄严的说道。
"是,长官!"戴秉国和其余的四名军士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寒生也噤不住热泪盈眶了,篝火那边,明月早已经如同个泪人一般。
卢太官吩咐保镖将背囊內所有的罐头食品和烟酒等统统拿出来给他们食用。
"三十多年了,第一次喝到了家乡的酒啊。"戴秉国晃动着手中的古井贡酒瓶感慨的说道。
"你是安徽人?"卢太官问道。
"无为练溪乡。"戴秉国深昅了一口大前门香烟,自豪的说道。
"原来是戴安澜将军的老乡啊,他们几位呢?"卢太官询问道。
那几个士兵闻言纷纷报来:"安徽桐城。"
"我也是安徽桐城,罗岭的。"
"湖南邵。"
"江西婺源。"
寒生心中猛然一凛,忙望向那个満面斑⽩胡须的老者,尊敬的说道:"你好,你是婺源人?"
"婺源文公山⻩村。"老者说道。
寒生心中一喜,忙道:"我姓朱,也是婺源的,南山镇人,老表,咱们是老乡哩。"
"啊,小老表,快给我说说江西老家的事情。"老者迫不及待的说道,甚至呛了一口酒。
"老伯,您贵姓?"寒生问道。
"免贵姓⻩。"老者道。
"姓⻩?那您与⻩乾穗是本家?"寒生惊讶道。
"⻩乾穗?我有个堂弟是叫⻩乾穗,小名都喊他39;千岁-的,你认识?他现在好么?"老者手指上夹着烟卷,微笑着说道。
"⻩乾穗,他死了。"寒生淡淡的说道,那天晚上⻩家⽗子在悬崖上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的⽗亲,也就是我的堂叔,⻩老爷子还健在么?"老者接着问道,目光中充満了浓浓的乡思。
"他也死了。"寒生答道,心中叹息着,唉,竟然被儿子和孙子给活活的埋进了太极晕里。
"文公山下有座无名庵,庵中有个师太,也不知道都还在不在了?"老者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无名师太也死了。"寒生说道。
"哦,真是世事沧桑啊,对了,小老表,你好像对我们⻩家的事儿知道的不少啊?"老者有点疑惑的问道。
"⻩乾穗是婺源的县太爷,他家的事儿老百姓自然议论的多些。"寒生认为有些事情还是不便启齿。
"你对⻩村还知道些什么?"老者趣兴盎然的接着问个不停。
"⻩乾穗有个儿子,叫⻩建国,前几天在怒江河⾕还见到他了,不过他现在和⽇本人混在了一起。"寒生说道。
"啊,竟有这等忤逆之事?"老者眉头一皱道。
"寒生说的不错,我们都看见了,那小鬼子还***是米久留师团的呢。"卢太官在一旁揷话说道。
"畜生!⻩家弟子怎么能和小鬼子混在一起呢?我要见到他,非得废了他一条腿不可。"老者涨红了脸,恨恨不已道。
寒生瞥了一眼明月,看到她叹息着站起⾝来,一个人默默地朝着溪边走去,她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卢太官望着戴秉国,若有所思的问道:"少尉,你的连队里有没有湖南羞山籍的兵?"
戴秉国想了想,摇头摇说道:"没有,长官。"
"唉,茫茫丛林,我的那些桃花江吴家弟子,你们究竟魂归何处?"卢太官自言自语的叹息着。
"桃花江?"戴秉国脸⾊喝得通红,嘴里面哼起了一首卢太官悉的曲子:"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千万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咦?少尉,你怎么也会唱我们家乡的歌?"卢太官诧异的问道。
"长官,我们几个都会唱。"戴秉国少尉微笑着说。
"这是我们家乡桃花江的歌,谁教你们的?"卢太官说道。
"秃头老妇。"几个士兵异口同声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