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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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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暮色昏黄,被黄尘淹没的三不管镇死一般寂静。

  一辆黄乎乎的马车驰来,车上坐着泥菩萨一样的卅四和车夫。

  卅四跳下了车,这时,风沙恶作剧似的歇止了。他睁开眼,着力地拍打着身上的沙尘。现出真身后,他就找上了车夫的麻烦:“风沙这不就停了吗?圣贤就讲过速不达的至理嘛。为什么要赶嘛?”

  车夫很委屈:“天地良心!是你说要躲马贼的呀1

  卅四絮叨:“躲者,不动也,未必就是赶。”

  车夫喃喃地诅咒着从车上那堆尘土中拽出卅四的行李。

  卅四平静地在一边火上浇油:“圣贤云,君子坦,小人常戚戚。”

  车夫抱怨:“你老就别念这个咒了。”

  卅四一直监视着惟恐重放,直到车夫搬下所有东西向他伸手。他从一摞钱里挤出很少的一些给车夫。

  车夫仍伸着手:“一路跟着你老担惊受怕呢。”

  卅四傲然地推开那只手,转身推开厚油布遮掩下的店门:“我是国民政府教育部官员1只是,卅四很快就从那家店里出来,愤愤地说“是个大车店就要早说!有失身份!还有没有店?”

  店主阿手跟在卅四身后,这是个随地可捡全无特点的人,不木讷也谈不上机灵。阿手指了指对面。

  卅四这时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他需要自己把行李拎到对面,他冲车夫喊:“喂!我给你打赏1

  车夫回望他一眼,加了一鞭,如逃瘟疫一般地逃开了他和这个地方。

  卅四有点茫然,他打算先上对面的店,但又不放心地看看行李。他看阿手,阿手看他,应付地笑了笑。卅四孤傲地开步,这条街也没几步宽,他开了对面的油布帘子,打门:“我是国民政府…”

  砰然响,一发子弹穿了门板从卅四头上飞过。卅四愣住,然后在几秒钟内动如兔地蹿回了街这边,直到绊上了自己的箱子,摔倒,惊恐地说:“这、这、这…”阿手看着:“这镇上最近是有点不大太平。”

  卅四忽然跳了起来,完全没有方向感地看着四周:“我、我得…往哪走?”

  阿手道:“路卡一个时辰前就关了。再开得明天。”

  卅四走投无路地瞪着阿手。

  阿手问:“您要住店吗?”

  卅四干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12

  零一个人躺在沟底。他终于从昏中醒来,黄尘让额上的伤口结成了块,手上的伤口也结成了块。他茫然看着这片黄茫茫的天地,开始在黄尘下挣扎和动。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像十三年前一样,天地间除了黄土几乎是空无的,那场殊死搏斗宛如就在眼前。劫谋的两名青年队队员一路追杀到这里,他们只想带回零,不管是死是活。刀在空中打着旋,金属与头骨的铿然撞击,声在荒原上回响…刀捅进心脏的声音,黄土染成了红泥。零负了伤,零杀了那两个年轻人,爬向延安的方向。此时此刻,零在当年杀死两个人的地方,爬向与当年相反的方向。

  零的手突然触到件硬物。一具掩埋在黄沙中的骷髅,风吹沙走,出半个颅骨。零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年自己杀死的人,但悲悯却凝固在脸上。他开始停下,气。气是为了让自己能站起来。零站了起来,拿起那个像他一样支离破碎却仍在勉力为之的箱子,摇摇坠,继续走。

  暮色淡入夜,夜下的零神思涣散地看着地平线上那小小的一个点:三不管镇。

  “三不管。”零涣散的眼睛里像在闪动着火光。

  三不管是当地镇民叫起的头,就是说当地的三大势力,中央军、军统、中统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联合战线之后,封锁线不好明刀明设了,就换成了暗,三不管成了香饽饽,三方都想抢的咽喉要道,明争暗抢,白进红出,原住民是早被吓跑了,据说现在的三不管十个倒有八个是各特工。几年来这里一直是中统坐大,中统西北站站长独眼鲲鹏亲自坐镇。北冥、沧海、鲲鹏…零怀疑中统的修远是信庄周的。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零看着向他驰来的那一小队人马,领头的那个人是个戴着眼罩而益显一脸凶悍的人,他是独眼。他身后的人在零跟前环了个半圆,有半数用向零瞄着,草木皆兵似的。

  零茫然地看着,以他此时的落魄反而不需要伪装了。

  鲲鹏问:“干什么的?”

  “过路…回家。”

  “哪儿来的?回哪儿?”

  “延安…回兰州。”零在摇摇坠中索坐倒了。

  立刻有几支管捅上来。“站起来1“找死?1

  零昏沉着:“累了。”

  “这小子莫不是打两不管走过来的?”一名中统说。

  零昏沉地点了点头。包围他的人野地大笑着。

  “九条命也去了八条了!喂,小子1鲲鹏鲁地推着零的头。

  “我想睡觉。”

  一支顶上了他的头:“还想睡吗?”

  零垂着头没说话。

  抠动,当的一响,空膛:“他的!真快死了呢!叫什么名字?”

  “李文鼎。”零干脆躺倒了,这实在让盘查他的人有些无奈。

  “搜他。”鲲鹏命令。

  箱子被抢了过去,抢过去的时候已经散架。几个强光手电照着,每一件衣服都被拿出来撕开,每一本书都翻开了拆成一页一页。零再次被殴打,他有气无力地抱着头,甚至没有呼痛的力气。一切都不是装的。

  鲲鹏的人马一无所获,说笑着纵马远去。

  良久,零爬了起来。他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成了条条缕缕,他开始收拾野地里散落得到处都是的那些被分解的衣服和书页,然后孤魂野鬼地晃向远处的三不管镇。

  所谓的三不管镇只是由荒野上的两行建筑砌出的一条街,简陋得像是一夜之间搭起来的,也像一夜之间就可以拆掉。镇的一头是荒野,另一头是驻军搭就的铁丝网和关卡,拒马和沙包工事垒在铁丝网外。大部分的屋里是一片漆黑,偶有几点风灯发着暗淡的光彩,只有阿手店对门的窗里透着明亮的灯光,传出野的大笑。

  一束探照灯光从驻军营地里打出来,惨白地照耀着整条街。

  零从荒野那一头晃了过来,抱着箱子的碎片和同样破碎的衣服、夹杂着书页,晃眼的探照灯让他下意识地回避。他凭着仅存的那点意识找到的是一个既有灯光又相对柔和的地方。那是阿手的店,连名都没有,一点灯光,照着门前柱上挂着的一个“宿”字,一串风铃半死不活地响着。零蹭过去,掀开沉重的门帘便已经用掉了他最后的力气。零倒了下来,头重重撞在门上,算是敲门的一响。

  13

  三会,一栋坐落在半山的民居。

  屋里是吆五喝六的喧哗。门前的探子昏昏睡。山下的马蹄声让他惊醒,惊醒之后便听着飙风般的蹄声。他鸣。里边的喧哗声立刻停了。稍歇后撞门而出的,穿窗而出的,往里装弹的,胡乱瞄准的,忙穿子的在门外挤成了一堆。

  三会头领从屋里出来:“什么人?”

  又一阵望空连响,打的是个连发。湖蓝将他的瑟712回了间,看了看身边的果绿。果绿的马鞍上架着那名被五花大绑并罩住头的小商人。

  果绿对着山上高喊:“天星老魁1

  山上的那一片喧哗顿时静止了,三会从头领到每一个小喽啰齐刷刷跪倒。

  湖蓝和他的手下策马上山。湖蓝缓缓地策马,在三会头领跟前停下。头领诚惶诚恐:“魁爷,魁爷,兄弟跪这就一直在想,没做对不住您老的事情吧?”

  湖蓝瞥他一眼:“最近做生意啦?”

  “兄弟得活埃”

  “绑了一个肥票?”

  “绑了,要三百现洋。”他一个头磕在地上“魁爷,我真不知道那是您老的情…”

  “没我的情,是不是这个数?给我点。现在我要人。”湖蓝把一个沉重的布包扔在头领的身边,那都是从小商人的车上取出来的。

  头领愕然地看着湖蓝:“您老开了金口还有个错?”又瞪了几个喽啰一眼,喽啰已经飞跑着去带人。

  “点。我要对数。”

  头领跪着开始点钱。

  小商人在果绿的鞍子上轻轻地动弹了一下,他看不见但是听得见。

  片刻,票被带到湖蓝面前。湖蓝也不说话,只是挥挥手。

  马队回到两不管时,天色已然大亮。

  晨下的荒原上,票和小商人分别被绑在树桩上。票的树桩顶上放着一个苹果。小商人被蒙头罩脸。两个树桩离得很远。

  湖蓝挥舞着马刀从远处纵马冲来,挥刀,半截苹果飞了出去,被绑着的人已经往下瘫,他抖得说不出话来。

  湖蓝圈马回到桩前:“不是共就别死撑!知道什么叫熬刑吗?那是要练的1

  票死挣,唔唔连声,湖蓝一把拽出他的堵嘴布。

  票连忙道:“他是延安中情部的!我舅跟他

  湖蓝再也不搭理票了,掉头看着那边的小商人:“小舅子?”

  烈炎炎,遍体鳞伤的小商人已经神志昏沉。

  湖蓝飞骑而来,甩手抛出一套马索连人带桩套上,从浮土中扯了出来。他拖着小商人在干涩的黄土上驰行。军统们玩叼羊似的追在身后,有时用长鞭子打,有时抬起马蹄踏了下去。跑着跑着,湖蓝冷不丁转身挥刀将套马索砍断。

  小商人连着木桩又往前翻滚了一段才停下。

  湖蓝下马,踱到小商人身边:“可以说了。能撑到现在,你再说不是共也没人信了。”

  小商人有气无力:“说…没不说呀。”

  湖蓝问:“密码本不在你手上,在谁手上?”

  小商人假痴:“啥…啥玩意?”

  湖蓝皱了皱眉:“你这号人我见多了,翻个花样让我看看行不行?酒。”

  果绿将一个酒袋递上。

  “这酒烈得很,淋到伤口上都能消毒。”湖蓝威胁着“杀伤口,真他妈痛。痛到脑仁儿里。”酒袋扔回给果绿。

  果绿扯掉小商人的眼罩。

  小商人竭力想挣开肿的眼睛。

  “再不说就着酒给他点上1湖蓝走开,身后传来小商人的惨叫声。

  湖蓝到荫凉处,躺在早就铺好的羊皮褥子上。报务员正将便携电台支在一边收发。

  一份电文递了过来,湖蓝看电文。

  “鲲鹏这小子又起刺,活撑着了。”湖蓝把电文扔了,报务员捡起来烧毁。

  果绿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死了。”

  湖蓝恼火地坐起来。

  果绿连忙说:“也说了。挨烧了才说。”

  湖蓝踹了他一脚:“少他妈废话!说的什么?”

  “五个字。卅四,三不管。”

  湖蓝瞪着果绿那张从不带表情的脸,忽然乐了:“从昨天到今天,你们跟着我跑苦了吧?”

  “不苦。”

  “全体睡觉,睡到这鬼头落下去。”他又向果绿招手“你没得睡。”

  果绿过来,湖蓝跟他附耳,然后倒头就睡。

  果绿上马而去。

  14

  油灯的光在晃动,零的嘴被人扳开,粥倒进零的嘴里。那点食在零的咽喉里咕噜地响了一阵,才慢慢通过他的咽喉。零干裂的嘴开始嚅动,于是那个扶着零的人也将他放回铺上。零睁开了眼睛,先茫然地在那一点油灯光上找回了目光的焦点,然后看着救了他的那个人。

  阿手那张毫无特点的脸看着他:“你晕在我店门口了。”

  零费力地想了想:“谢谢。”

  阿手更靠近了一点:“你要住店吗?”

  零愕然地看着他。

  “住店吗?”

  零在愕然中点了点头。

  “先钱。”

  零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口袋,然后,又从完全通了底的口袋伸了出来——他的衣服可是每一块都被鲲鹏们拿刀挑过了。

  阿手看着那只手,零看着阿手,茫然着。

  楼下,阿手的父亲在拉着原始而笨重的风箱,脸上的皱纹如荒原上密布的沟壑,他和阿手看上去有点父子相,都是一贯的爱死不活。风箱嘎嘎地响,火苗嘶嘶地冒。阿手的父亲心不在焉地听着卅四叫嚣:“这叫白行劫恶丐强化!鸡蛋五角大洋一个?这是公下的蛋?你知道五角大洋在延安可以买到什么?”卅四比出一个至少跟驼鸟差不多大的东西:“这么大的两只!还都是生蛋母

  阿手父亲不死不活地说:“那是延安嘛。”

  “那可是赤匪盘踞的地方!这是国民政府的地方,是乐土!乐土1

  “乐土东西就贵嘛。”

  卅四愤愤地说:“我只会给你边币。”

  “边币就是纸嘛。”

  外边蹄声嘚嘚,正准备大吵大闹的卅四从门里看去。街上,刚巡视回来的鲲鹏正和他的手下策马过路,进了对面的店,也就是隔着门板给了卅四一的店。

  阿手父拉着风箱,这老头除了正在鼓风的火苗几乎从来不看什么。

  卅四摸了摸险些被一穿的额头无奈地说:“好吧,我给你国币。”

  老头依然不死不活的德:“擦股纸嘛。”

  卅四又惊又怒,又怒又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拿你送官法办1

  “没有法的,这里就是法嘛。不会办的,自己人嘛。”

  卅四深觉受辱:“谁跟你自己人1

  “不是说你嘛。我和官是自己人嘛,每星期三都太平税嘛。”

  卅四愣住,顿失气势地坐下。

  “不给银元就不叫给钱嘛,不给钱就不住店嘛,不住店就出去嘛。”

  “给我点盐。”卅四怒了,他忽然想明白了似的又问“盐也要钱?”

  “盐比蛋贵嘛。”

  “不要了。”卅四剥着他的连壳蛋,比面对全副武装的湖蓝时更为沮丧。

  阿手和零在楼上一坐一立地相对,隔着一层楼板,楼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楼下沉默了,他们也大眼对着小眼。

  零说:“我没钱。没银元,没国币,连边币都丢了。”

  阿手看着零的手,零的手指上戴着一只古旧的戒指。

  “这个不行。我妈就留给我这一件东西。”零自觉地站了起来,捞起自己的破烂,尽管还是在打晃。

  “你喝了粥,你睡了客房的,你花钱了。”

  零愤怒而茫然地看着对方。一个利熏心的小百姓,贪婪但是气馁,比他扮演的李文鼎更加懦弱。零决定不管不顾地走。

  “这地方过日子好难,每粒米每滴水都花钱的,你吃一口,我们就少吃一口。”

  零回头看着他。阿手很畏缩,很无助,阿手和李文鼎有一种共同的神情:茫然。零将手上的戒指了下来,给他,然后掉头就走。将到楼梯口,外边突然一阵声。

  一个人跛着脚从鲲鹏进去的那家店蹦了出来,几个他的同伴也跟着跑出来,到他身边护卫着。那伤了脚的家伙狠地看了鲲鹏一眼,带着同伴掉头走开。

  “别说啥军统见天就洗了三不管,叫你们了不起的湖蓝快打来,我拿他死尸当份大礼。”鲲鹏剔着牙出来,趾高气扬地说。他人多势众,而且跟对方的短比起来,他这边拿的都是长火。

  镇子尽头的中央军岗哨对此视无睹。

  零蜷在一个角落,阿手熟练地蜷在一个更为保险的角落,并且拿一只枕头护着头。

  在长久的静默中,零望向阿手。阿手正拿牙齿在测试那只戒指的成。零站起身,打算离开。

  阿手看也不看地说:“这镇上,天过夜的外人还没有活过天亮的。”

  零看他一眼,继续开步。他没有住店的钱。

  “这东西值钱。折去你刚花的钱,还能住到明天。”他看着零讶然的表情说“我们做生意不骗人。”

  零有点感激。

  “大车铺一晚,饭钱另算。”阿手又咬了咬戒指“你还有没有?人总要吃饭的。”

  零摇头,然后看着桌上那碗曾用来喂他的粥,还剩一多半:“这个我花钱了?”

  “嗯哪。”

  零拿起那碗粥一口喝尽,以抵挡往下必然的饥饿。他那点感激迅速被挥发殆荆

  简陋肮脏的大车铺,零蜷在一角,早已睡着。

  铺上还睡了其他的几个,鼾声如雷,在这样的光线下根本不见其人。

  唯一一个坐卧不宁的是睡在另一角的卅四,一会儿起来抓着虱子,一会儿起来用衣服包上头,以挡铺上熏人的恶臭。

  15

  三不管小镇尽头的兵营,带刺的铁丝门打开了一条,放出一队巡逻兵便立刻关上。三不管的一天开始了。

  巡逻队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步子直穿三不管,像是踩在街心一条不存在的钢丝之上,谦卑地迈着步子,尽可能地低垂着眼皮。

  一条百业萧条的街,阿手的大车店和对面鲲鹏所居的酒店是全镇唯一存在的商业,巡逻队脚下踩的那条中线似乎把镇子分成了两半。人们从屋里出来,只沿着墙子行动着,绝对无人横穿街道,那是军统和中统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随着更多的人从屋里出来,中间的街道也更像一个两军对峙的战常

  巡逻队像是镇上人的开工哨,而镇上人一天的业务便是晒太阳和拆。步、骑,比比皆是的手、刀具。这里的人们毫不避讳让人看见这些让正规军也显得逊的家伙,更不避讳让对街看到这边的横眉冷对,仿佛在相互炫耀武力。

  那队可怜的巡逻兵越走越是发,强作镇静下小声地嘀咕:“班长,怎么今天就是不对啊?”

  “有、有什么不对的?鬼扯1

  “长家伙多了好几倍,往常玩的多是短火呀。”巡逻兵说“我看是真要打埃”

  班长看了看鲲鹏所拥有的那半条街,正好看见一支在擦拭中指上了他的口。他连忙转过头来训斥:“闭嘴!向后转。”向后转,转过来便可走回安全的军营,但班长有些发愣,来时他最后一个是最安全的,去时他第一个可是最不安全的。

  卅四正从镇子尽头的阿手店里出来,几乎就在巡逻队的身边。他清了清嗓子往地上咳吐一口,正一步三摇地想迈开步子,却突然愣祝卅四一目到底,两边街上全是林立的口,他立刻往店里拧回了小半个身子。

  “站住1班长冲他呵斥。

  卅四又拧回小半个身子:“我是国民政府…”

  班长小声地威慑:“过来1

  “国民政府教育部…”

  班长的口已经对准了他,为了不引起那两边街的大惊小怪,是悄悄对准他:“老子是中央军!过来1

  卅四茫然地过去,立刻被班长揪到了身前,现在的班长有了一个盾牌:“走。”

  “我是…”卅四正想开口,被口顶了一下,终于闭嘴,开步。

  一支古怪的队伍,前边走着一个中山装、拄着杖一步一蹭的老头,后边跟着几个藏头脸、口向天的中央军。

  鲲鹏从他霸居的酒店里哈欠连天地出来,挥了挥手,手下拖过来一张桌子门放了。鲲鹏弯,拿起一个大家伙往桌上轰然一放。一捷克造ZB26,轻机关,现在的鲲鹏算是抢尽街华彩。

  卅四突然站住,看着鲲鹏。

  鲲鹏看着卅四,拿牙签捣着牙龈。

  一个笸箩往桌上一倒,桌黄澄澄的子弹,中统们开始往弹匣里弹。

  对街的开始回屋,关门,上板,他们的家伙在那面前是没得比的。

  赢了这一回合的鲲鹏敲上一个弹匣,端起机,走到店门口“哒哒哒哒哒…”他向对街虚扫了一阵,赢来了半条街手下的喝彩声。

  卅四在身后又被捅了一下,终于犹犹豫豫再次开步,脚步也自然偏向了没的那边。门后清晰地传来拉栓上弹声,卅四和他古怪的尾巴们立刻偏回了中线。

  军营线的铁丝门又开了条,放进终于成功走了个来回的巡逻队。

  队伍立刻了,卅四被推到一边,丘八们劫后余生地钻回自己的军营。卅四拼命扒着即将关上的铁丝门隙:“我是国民政府教育部!国民政府…”他把一只手到门里,另一只手慌忙在口袋里掏着东西,掏出的不是证件而是钱。

  钱到把门兵手上,门总算开大了一点,卅四忙把自己挤了进去。

  卅四被带到营长面前。

  卅四忙不迭地把证件、名片、延安开的路条,连同刚摘下的表一起送了上去,其卑与平时的嚣张完全是两个极端:“营座戎马辛苦,在下…”

  “想走是吧?人人都想走,我都想走。”营长试着表“你这路条没用。”

  “怎么没用?您看这印戳…”

  “你拿共的路条过国军的关卡?要国民政府的戳1

  “在下是难忍共之污浊挂冠而去,叶落归也归心似箭,眼下这时局,等来国民政府的戳要几个月呀1

  “那你就跟国民政府说去。我只管卡人。”营长看看抓耳挠腮的卅四“四百。”

  “啊?1

  “国币和边币都不收,四百什么你自己知道。”

  “在下是十年寒士两袖清风啊1

  “那就跟你袖子说去。我只管数数。”

  “两百。”

  “三百。”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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