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虬髯客道:“夫人何以知道我必有条件?”
乐昌公主道:“因为首领也有志于逐鹿天下,兵与钱是最不可少的两个条件,首领没理由如此慷慨的。”
虬髯客叹道:“一定要说出个理由来,只能说我不愿与你们为敌,因为我手中有了钱,有了兵,势必要跟大唐起冲突,难免会与你们阵前相见。”
李靖道:“大哥,放心,绝不可能的。小弟说什么也不会跟大哥阵前相见。”
“假如有命令给你呢?”
李靖道:“小弟宁可抗命,杀身亦在所不计。”
虬髯客道:“好,好兄弟,贤弟,你有这份情意,愚兄难道就不能牺牲一点吗?所以,我把人给你们带去,轰轰烈烈的干他一场,不过,我的确有条件的。”
李靖道:“什么条件?”
虬髯客道:“你们只能拥立李世民,不能拥唐。”
李靖道:“若唐室之主落于李世民身上…?”
虬髯客道:“你们所拥的不仅是唐室之主,更将是天下之主,若李世民不能一统天下,你们都来帮助我。”
乐昌公主道:“首领快人快语,妾身也不多作客套了,只是还要加一点附带条件:若天下归于唐公,李世民绝不可能去反对打倒他的父亲,我们也不能帮他做这种事。”
虬髯客笑道:“那当然。我的意思是说唐公死后,天下底定,那时皇帝若不是李世民,你们也没有理由再去帮助别人了,那时咱们再创一番事业。”
乐昌公主毅然道:“一言为定!那时我们一定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来佐助首领。只是万一李世民得了天下呢?”
虬髯客道:“那还要看看他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
乐昌公主笑道:“这当然。老实说,如果我们发现他不是一个明主,不用首领相召,我们自动会离之而去,来投奔首领。”
虬髯客轻轻一叹道:“假如这小子真能有一番大作为,也不枉某家这番相让之情,把中原的天下让给他吧!”
“那大哥又将何去何适呢?”
虬髯客大笑道:“你们别替找担心,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我容身之地。海外还有不少岛屿,我都已有人在那儿落脚经营了;实在不行,我到海外去当我的逍遥君去。”
李靖与张出尘都有点黯然。虬髯客却豪情万丈地道:“贤弟,小妹,别这么没出息,摆出一付苦相,末来的事难说,也许我们还是在中原相聚,共谋我们的大业呢!”
李靖道:“对!小弟向大哥保证,除李世民外,小弟不会再去拥立第二个人。”
虬髯客大笑着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一握,放开手后,张出尘却感动得靠过来,跟他抱了一抱。
那是把他当作了亲哥哥一样,不避形迹了。
虬髯客十分感动,揽着她的香肩,低唤了一声:“小妹!”
张出尘也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虬髯客又艰涩地笑了一下,然后道:“不管天下怎么变,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大哥可以放弃一切也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这充感情的话,出自一位豪杰之口,别具感人的力量,尤其是这种保证,天知道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说不定将是他垂手可得的天下。
因为张出尘与李靖选择了辅佐李世民,天无二,虬髯客如果也有志天下,冲突在所难免,而他此刻的表示为了张出尘,他将退让。这又是何等大的牺牲,虽然他已经表示过一次,但却不如此刻的诚恳。
张出尘激动地道:“大哥,我跟李郎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危害你的事。”
虬髯客道:“这一点大哥绝对相信,而且大哥要你们挟带大批的人力财力到李家去,也是为了不使你们难堪,使你们的意见,一定要受到别人的重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想跟你们作对,但人家未必能放过我!”
乐昌公主忙道:“首领,绝不会的,世民世子绝不会那么做,他在邀请药师时,郎已声明过了,绝对不会让你们处于敌对状态中的,他也尽量寻求避免之道。”
虬髯客道:“避免得了吗?”
乐昌公主道:“应该是可以的。世子说过,他足以天下为重,并不志在天下,若是首领有一统天下的能力,而又确能造福于天下,他不会跟首领争的。”
虬髯客道:“他是如此说的吗?”
乐昌公主道:“世子不仅是如此说而已,也是真心如此地想。他不随便作许诺,说了就一定算数。”
虬髯客沉思片刻后,毅然地一挥手,密林中出来一骑快马,马上一条大汉,背上背着一个锦袱。
李靖与张出尘都认得,这大汉是虬髯客最亲信的弟兄,叫杨全忠,不但武艺精通,而且兼能文事,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虬髯客后来训练新军,全由他一个人负责。
他为人也很谦虚,跟李靖很谈得来,此刻马到临近,他一纵而下,首先抱拳见礼道:“见过二庄主、三姑娘。”
这还是从前的称呼。张出尘在结义的盟谱上最小,不过称她为三姑娘的人却没几个,那都是虬髯客身边的武士,不隶属于神龙门中。
杨全忠又向乐昌公主抱拳道:“夫人,别来无恙,恭喜夫人与徐公子破镜重圆,而且在唐公那边很得意。”
他跟乐昌公主很,因为以前虬髯客有什么事要跟杨素协调,他们两个人往往是双方的代表。
乐昌公主也回礼道:“杨壮士好!两三年没见了,壮士添了不少风尘之,倒是更见精神了。”
杨全忠笑道:“那是海风吹多了的原故,数年未蒙赐诲…”
虬髯客道:“全忠,你别忙着说废话,以后向徐夫人求教的机会多着呢。现在你听我作一个最重要的宣布:从此刻起,你率领所有的弟兄,跟随二庄主效力!”
杨全忠恭声道了一声:“是!”虬髯客又道:“把人员的名册以及全部资产也自即刻,移交给姑娘掌管。”
杨全忠又应了一声,解下背上的锦袱,双手举着交给了张出尘道:“名单清册都在包袱中,另有金龙令牌两面,兵员武器,俱屯集在前面十里处,请姑娘查阅。”
虬髯客笑道:“药师,小妹,人在前面,你们去点收吧,有全忠跟着,你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愚兄要走了,短时内我们恐怕不会再见。”
张出尘道:“大哥要上那儿去?”
虬髯客道:“我把人马装备起来,原是想跟你们会合碰碰机会的,现在既然没我的事了,我想再到海外去混个几年,再聚一笔本钱去。”
李靖道:“大哥,你又何必从头开始呢?小弟这儿的人员已经不少了,你还是带了去吧!”
虬髯客一笑道:“兵员训练了就要打仗的,假如不打仗,不仅养着他们是负担,闲置着无所事事,还容易出麻烦。这批已经训练好的人员,交给你们正好派用场,至于我在海外,还有着一半的人员呢!你们多辛苦点,先把中原江山打出个局面来,几年后,我来看看,说不定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呢!”
李靖笑道:“大哥总是最聪明的人。”
虬髯客也大笑道:“这可是你教我的。五人逐鹿,鹿死谁手不得而知。得其鹿,我就要面对四个强敌,若我退而作壁上观,任彼相争,剩最后一人时,我仅除一人即可得鹿,这才是上上之策。”
李靖道:“小弟可没说过这个话。”
虬髯客笑道:“这只是我的引申,你在谈论战略时说过一句话:战争中最后还能站着的人才是胜利者,而虎狼阻道时,先驱虎狼,养蓄锐以待之,俟虎疲狼尽,再全力搏虎,则虎狼俱亡”
李靖道:“小弟只是论战,与争天下不同。”
虬髯客道:“我以为道理是一样的。”
李靖道:“不一样。驱虎狼,则狼尽而虎疲,争天下时,占地越大,实力也越强,直到群雄剩下一人时,已经无法推翻了。”
虬髯客笑道:“我不会打那种仗的,你要记得,大哥是个江湖人,我争天下,也要用江湖人的方法,血五步,斩首一人,就够了,我只要有一批人来接收天下…”
李靖摇头道:“大哥,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虬髯客道:“我知道,我刺杀的若是个仁君,我会成为天下之公敌,我不会做这种笨事。若我刺杀的是个暴君呢?天下岂非垂手可得了?”
李靖不默然。
虬髯客挥挥手,扬长而去。
乐昌公主愕然道:“他就这么把几万人交给你了?”
李靖道:“是的。上次把神龙门交给我,也是在三言两语之间。”
乐昌公主道:“若论豪杰怀,举世之间,无人能及此君,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重礼,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那是争天下之资。”
杨全忠道:“夫人,张大哥的想法却不是如此。他知道争天下容易,保天下难,隋炀帝手中的实力不谓不盛,但保不住天下不说,连首级都保不住,所以张大哥在没有保住天下的能力之前,不作争天下之想。”
“那他何以要训练这些人呢?”
“那是作准备。当他有了保天下的条件时,也当然要有一些取天下的实力。”
乐昌公主问:“他认为如何才能保天下呢?”
杨全忠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寻求答案,这次他召集了弟兄整装出发前,还一直为此苦恼,最后才对我说,他认为目前取得天下后,唯一能保的方法,就是有两个人的合作。”
“那两个人?”
杨全忠道:“一位是二庄主,另一位则是夫人。”
李靖被提到是意料中事,但是乐昌公主没有想到另一个人会是自己,倒是大感愕然,她讪然苦笑道:“那是你们首领在开玩笑。”
杨全忠道:“不!不是开玩笑。大哥说了,外有药师为将,可无敌于天下,内有乐昌为策划,可以使天下在握,我为争取此二人,曾不惜全力,奈何却输了李世民一步,此去只能碰碰运气,能说得动他们助我,则大事可为,否则就只有成全他们了…对不起,我冒昧地直呼二位的名讳,但那只是转述张大哥的话…”
乐昌公主道:“这么说,他是早已决定将一切出来了?”
“是的,大哥早就作了两种准备:不是二位归他,就是他把一切交给二位。”
李靖与张出尘对虬髯客多少有点惭愧的感觉,乐昌公主则有点意外地道:“首领对我这个弱质女太看重了。”
杨全忠道:“不然。在张大哥的心目中,夫人是天下最值得也敬重的人。他说夫人金枝玉叶而身遭亡国之痛,在辅佐杨素时又掌握了权术之秘,他深信你的认识,比任何一个人要透澈,因此,夫人策划谋国时,必然可以避免以往的那些缺点而做到十全十美。”
张出尘道:“这倒是。大哥的看法相当正确,乐昌姐,你的确当得起的。”她见李靖笑而不言,忍不住道:“药师,你难道不同意吗?”
李靖道:“我同意。乐昌姐确有理国之能,把一个朝廷建立起来,按步就班地做事。”
乐昌公主则笑道:“药师!你别捧我了,我对自己知之甚明,我不妄自菲薄,当世之间,没有人此我有更多的理国经验,因为我身经两个王朝的兴替,而且都曾参与最高的决策,家兄主陈时,大部份都听我的,杨素佐隋时,我也提供了不少的意见,只不过这两个王朝都灭亡了。”
张出尘道:“那不能怪你,这是人谋不臧。”
乐昌公主苦笑道:“我不敢自抬身价,说那两个王朝之亡是我的责任,但我未能防蔽起衰,防患未然,证明我的能力不足,虬髯客实在把我看得太重了。”
杨全忠道:“这个大哥也曾说过,他说夫人只要记两次失败的惨痛教训经验,再度理政时,便可以避免那些人为的错失,如此虽不能说必然大治,然已无人能及了,因为究竟很少有人能连续经历两次失去天下的。”
这一说使得众人俱为之默然,乐昌公主叹了一口气道:“遗憾我只是个女之身,夫婿尚在,不能自主,否则我一定去追随张首领,以报答他这番知遇之情。”
杨全忠则兴奋地道:“有夫人这番话,张大哥已经很安慰了。张大哥对夫人仰慕之至,曾经向越公致意,但杨素对夫人也十分敬重,回答大哥说,夫人坚贞可逾金石,在未得徐公子确息前,他不便作任何表示,大哥也就尊重夫人的意愿,绝口不说此事,后来得知徐公子无恙,已与夫人破镜重圆,大哥着实为夫人庆幸,但也私底下难过了几天,这话不会太唐突夫人吧?”
乐昌公主见他说得很坦率,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大方地道:“不,我感到很荣幸。张首领对我的这份情意,我十分感激,只遗憾相逢已是人妇,只有辜负他的一片情意了。”
杨全忠激动地一屈腿道:“多谢夫人!”
李靖道:“全忠,这要你谢什么?”
杨全忠道:“我是替大哥感谢,谢谢徐夫人的这番话,对大哥多少是种慰藉。”他叹了口气道:“大哥虽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但他的感情却极为平常,他轻易不为人动情,一旦动了情,就十分执着,在海外,有许多岛国,大部份都是女子为王,那些女王也都十分美丽,她们对大哥十分倾心,不但委身下嫁,以举国为聘,有的甚至只要求成为大哥的外室,大哥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们一下。”
张出尘笑道:“我倒不知道海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人和事,难怪大哥经常留连海上了。”
杨全忠道:“三姑娘,大哥在海外一心扩展基业,完全没有沾上一丝绮闻。那些女王对大哥有意,大哥却懒得理她们,有时为了避开地们,情愿放弃那块基地。”
乐昌公主笑这:“这一点我相信是真的,外子对我谈过,他避难就在一个岛国上耽过一阵子,那个女王对张首领十分烦心,但张首领却没兴趣。”
杨全忠忽现异容道:“夫人,徐公子亡海上时的经历你都知道吗?”
乐昌公主笑道:“知道。他的那个岛国在南海中,岛上多为女子,美丽热情,统治者也都为女子,外子即为岛上的女丞相所收容,招赘为夫。”
张出尘道:“啊!有这种事!乐昌姐,你怎么没说?”
乐昌公主这:“这有什么好说的!”
张出尘道:“你也不为这件事生气?”
乐昌公主笑了起来道:“那更没什么好气的,本来就是不得已。他是乘船浮海,遇风刮飘到那个岛上的,假如他不答应那位女丞相,就会被打入奴工队中去做苦工,他娇生惯养,吃不了那种苦,必然会被折磨死的。”
张出尘道:“你就原谅他了?”
乐昌公主庄容道:“若是在从前,我不会原谅他,可是亡国之后,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再者,我也亲身体验到人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太坚持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慢慢去实践自己的理想。所以,我已经懂得了容忍。”
她见张出尘在发呆,又正道:“我是运气好,国亡之后,被拨到杨素府中,若是被拨到别的大臣家中,就很难保持清白了。我一直在闷自己:设若我无法保持自己的贞节时,我将怎么办?”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常看见你身边带了一柄七首,相信你一定是一死以明志的。”-乐昌公主苦笑一声道:“不,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后来,我想通了,我不会轻易一死,我会逆来顺受,尽量地活下去,等到团圆的一,我身怀与徐郎分手时的半边铜镜,相信总有团圆的一天。如若到时镜圆人未圆,那岂不是更大的悲剧?”
杨全忠道:“夫人节励冰雪,令人十分钦佩,而徐公子身怀半边镜子,也是深情无限,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乐昌公主道:“杨壮士,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个岛我也耽过,而且我是故意前去的。我的计划是前去刺杀徐公子的。”
众人都一惊。只有乐昌公主平静地道:“为什么?”
杨全忠道:“我听说了夫人对徐公子的情意,又得知了徐公子在岛上的消息,我想去杀了他,夺得半镜做证,绝了夫人的指望,大哥就有希望了。”
乐昌公主居然一笑道:“你真要那样做了,我很可能已经嫁给张首领了。因为杨素也极力促成这件事,好与虬髯客再加深一层联系。”
杨全忠道:“不过我到了岛上,发现徐公子对夫人深情未变,心中颇为感动。”
乐昌公主笑问道:“那个女丞相长得如何?”
杨全忠道:“貌美如花。”
乐昌公主又问道:“情又如何呢?”
“好极了,温柔和驯,对徐公子尤为恭顺,她怕自己不当徐公子的意,还特地挑选了六名美丽的少女为侍。”
“听说她也很有学问。”
“是的。她是岛上最有才华的女子,所以才选为丞相,而且还能歌善舞。”
乐昌公主道:“真有这旧事,我还当徐郎骗我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你早已知道这些?”
“是的,徐郎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他说来哄我高兴的,原来真是如此。”
张出尘不怪道:“徐公子在外另外招亲,你居然为了他那新宠美丽而高兴,难道他又娶个丑八怪,你就不高兴了?”
乐昌公主笑道:“的确如此。因为我毕竟是公主出身,我的丈夫郎使要有外遇,也必须能像个样子…”
张出尘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
“是规规矩矩的话,也是我与徐郎分手时,斩裂一镜,各怀其半以期重逢时,叮咛他的话!”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叮咛。”
乐昌公主道:“因为我是公主,与常人不同,我的丈夫不得已而有外遇时,也必须”是个人间绝,人见人爱的女子,一切条件都比我好,这样我的面子上才过得去。”
张出尘叫道:“这有什么面子好争的?”
乐昌公主黯然地道:“这就是一个公主的悲哀。我是皇族,必须有皇族的尊严,不同于平民。我们的器度表现也必须与平民相异,即使我们的丈夫有外遇,也必须是出类拔萃的女子,以求别于平民。”
“这算是什么?”
“这是最起码的面子,让人说起我们的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还能成为佳话,所以我从小被训练成对这种事要坦然处之,以欣赏的心情,表示皇族女儿的心宽大。如果对象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我们最大的辱。当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平凡无奇而庸俗的女人而背弃我们,就证明我们除了富贵之外,一无可取了。”
张出尘道:“这不是太苦自己了?”
“不会的,当我从小受着这种教育,灌输这种思想。当这件事发生时,我们会习以为常。我们必须习惯于与别的女人一同来分享我们的丈夫,因为我们做皇帝的父兄都是有很多女人的,我们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张出尘同情地道:“乐昌姐,做一个皇族是件苦事。”
乐昌公主轻喟了一声道:“是的,尤其是做一个亡国的皇族,更是件痛苦的事,国破家亡,别人已经不把你当作是皇族了,但我们自己却仍然要在心里维持那份虚荣与骄傲。”
张出尘道:“把这一切都抛开忘掉不就行了吗?”
乐昌公主叹道:“能忘掉固然是好事,问题就在很难忘得掉,因为皇族毕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身份。”
张出尘不说话了。她也在皇宫中住过,虽非皇族,却了解到皇族的尊严与骄傲,一呼百诺,万人屈膝,这种滋味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
杨全忠恭敬地道:“夫人这种超人的怀实在了不起,无怪乎徐公子一听见夫人的消息后,就急急地赶回中原了。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夫人的消息还是张大哥提供给徐公子的,也可以说是张大哥代夫人找到徐公子的。”
乐昌公主道:“外子没说起。”
杨全忠道:“是张大哥不让他知道的。在下潜入那个岛国,与徐公子结,徐公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乐昌公主道:“我对张首领这份情义,除了感激之外,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
杨全忠想想道:“夫人,请恕在下说句放肆的话,我跟徐公子也相处了一段时,知道他的人品学问,在当世而言,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中之杰了,但是匹配公主,我觉得他实在是高攀了。”
李靖道:“全忠,你说得太过份了。”
杨全忠道:“是的,所以我告罪在先,这是我内心的感觉,而且我认为非吐而后快。其实我跟徐公子私不错,我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乐昌公主一笑这:“徐郎以各项条件而言,都不足与张首领相较,不过这个丈夫是我自己挑选的,我们婚后情意相投,感情很融洽,若是在我未曾择婿之前,毫无考虑地我会选择张首领,现在只有说一声抱歉了。”
杨全忠无疑的是在为虬髯客作最后的努力,这时见她作了如此表示,知道不必再说下去了,恭身一礼道:“是的,夫人,在下也替张大哥谢谢夫人对他的赞许。”
他退到一边,李靖也觉得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他挥挥手道:“全忠,你先去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即刻前来点阅接收,然后我们就取长安。”
杨全忠应了一声,上马先行而去。李靖越众前行,两队会师后,声势壮大了许多,在距长安两百多里处,他们会合了李世民,见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虽然都是些老弱,但是在李世民的训练之飞,军容仍是十分整齐。
李世民跟李靖见了面,也看到他带来的几万大军,十分高兴,长长一揖道:“多谢先生来助,我大唐有了先生这一股巨大的力量加入,可以取天下而无虑了。”
李靖却重申前议道:“世子,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靖所归者为世子而非大唐,这批弟兄也是一样,我们部将属于世子麾下,不受任何人节制的。”
李世民略有难地道:“世民也曾向先生剖示过,世民上有君父。”
李靖道:“这个李靖知道,只不过恭帝只一孺子,隋氏已失民心,这一个傀儡不设也罢,此番人都之后,相信必然有个明确的决定,唐公继登大宝,也是必然之举。”
李世民对这点倒未加辩解,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计较,因此只点点头道:“恭帝自己也知道难以得人拥护,而有逊位之心,这倒不必去说他了,但上有家君。”
李靖道:“唐公既为君上,靖在殿下为臣,自然是必须遵守旨意,所以靖才请求于前,就是我这些弟兄归唐之后,不受分调,除世子外,不受他人指挥提调,唐公最好也尊重我们的意愿,免得旨意下来,使大家为难。这不是为臣下的无状而胁君,世子应该很清楚,这一批弟兄,大部份都是义兄虬髯客招来的,他们与虬髯客情同手足,除李靖外,别人也难以驾驭他们。”
李世民是知道其中难处的,虬髯客雄心,志亦在天下,很可能有一天会与唐军正面相对冲突。
到时这支兵在李靖手中,李靖自会设法避开不正面为敌,但若在别人手中,就无此顾忌了。
那样一来,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些部队服从命令,跟虬髯客火拼起来,那将使李靖十分痛苦,以虬髯客的人去打虬髯客,人情上也太说不过去。不过,那可能不大,而最大的可能则是这批兵临阵倒戈,帮虬髯客反击唐军,那是更伤感情的事。
李靖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
但是李世民也有难处,他叹了口气道:“药师先生,这事我可以向家君去陈说,此刻却无法答应。”
李靖知道唐公李渊是个忠厚长者,耳子软,没太多的主见,任何事情到了他那儿都会点头的。李世民之所以不敢答应在先,倒不是父亲那一关,而是他哥哥建成会从中阻梗。建成的权之心很重,目前千方百计在拉拢人才,扩充势力,自己这么一大批兵去投归,他还有不尽力争取的?即使争取不到,他也会想尽办法,向唐公面前进言,把兵力分散的,使之不隶属于李世民。
像这次进军长安,他就想尽办法,把老四李元-给抢了过去。李元-自从杀宇文成都之后,已经闻名于天下,所至之处,无人敢敌。公认为天下第一英雄,建成知道把他拉过来不容易,只有怂恿老父与自己一路然后提出要求,要李元-随行保护。这是一个无法推辞的理由,于是李世民的阵营中不但少了一名勇将,也分走了原为李元-麾下的一批兵,得更形势弱了。但父亲的安全第一,这个要求绝不为过,甚至于不必建成开口,李世民也会这么敌的,要怪只有怪李渊太偏心,既然分兵三路,而且指明以先取长安者为首功,将有重赏,而且又指定了三个儿子为领军之主帅,就该公平一视同仁。
但是他却搭在建成一军中同行监督,硬帮着建成把小儿子要了过去。
李渊对建成是有点偏心,他内心十分清楚,四个儿子里面,最有才干、最孚人望、最有出息的是次子李世民。
在部属中,最得人望的也是李世民,有时属下的部将们闹料纷起了冲突,他身为主帅的出头调停不一定有效。往往会闹得很不痛快,-只要李世民居间调停,必然就皆大欢喜了。
因为武夫争闹,大都是为了意气,李渊在处理这类事情时,不问情由而以私情好恶来断曲直,他对那一个人印象好一点,无形之中,就会有所偏袒,出头硬加弹,被压制的一方自然不服。
有一次就是被他判定理屈的一方一怒之下,率了所部连夜开拔,要去投靠别的诸侯。
其实唐公虽然有所偏袒,也并没有对另一方施予什么处分,只是叫他当众认错而己。他却不知道这种做法最易失去人心而导致人心向背。那个部将负气一走,建成要派兵去追,幸亏李世民得了消息,单人独骑,赶上了那个部将,力加劝说,结果那个部将把拉走的三千人马全部还,他本人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来了。
这三千人马是他最亲信忠贞的拥护者,因为主将受屈辱而不平,所以才会跟他走的,真要派兵去追,这三千人个个奋不显身地拼起命来,最少也要花上两倍的代价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这一来,唐营就将损失一万人。
若是任由这批人离去,对唐公的面子上固然难堪,对唐营礼贤下士的名声更是受损,不-远者不会再来,就是已经在唐营中的人,也将不屑于留。
唐公对自己的措置失当,心中未尝不后悔。但是由李世民来替他把错失弥补过来,却也是很没面子的事,这说明了他在别人心中的份量,远不如儿子。
XXXXXX
李世民很孝顺,若是在寻常百姓人家,耕樵以赡,无疑的他会认为李世民是最好的儿子。
但不幸的他是一国之诸侯,是一个地方的领导者,不但统御了几万军队,也辖理了好几个城市,数百万亩土地、几十万的百姓,更由于时势的演变,使他的领土增,地位见重要,而天下无主,已俨然为一方之雄主。
那么一个能干而得人望的儿子就难以取得老父的心了。因为李渊有了什么措施不当,李世民常常要提醒他,有时李渊不接纳池的意见,结果总是铸成大错。
甚至于李渊也明白,自己的这片基业,等于是靠着这个次子在帮着撑起来的,如果没有李世民,唐公只能像别的国公一样,局促一隅作观望,等待一个新的皇帝出现,本身绝不敢介入权力的斗争。
但是,儿子夺尽了老子的光彩,总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尤其是老子身为一国之君。
建成是长子,会献小殷勤,嘴巴甜,这些不去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与唐公的思想、爱好,甚至于理事的能力都差不多,所以一件事如何处理,建成所想的,往往能与唐公相同,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因此,建成对唐公的决定,都是热烈地赞同,而李世民却每多诤阻。
这都造成唐公偏向于建成的原因。
说得实在一点,唐公对这个次子,内心常有一种无形的畏惧之感,每当门人来报,二世子于半夜求诣时,李渊就知道,自己准又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李世民很给他留面子,从不当众诤谈他的过失,而是在私下无人时,秘密进诣,分析利害得失,而后提出弥补的方法,使错误不致于铸成。
李渊无法否认李世民的才华,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每一个意见都是对的,但每一个意见都是针对着自己所作的一些错误的决定,这就很令做老子的大失光采了。
平庸的老子跟不平凡的儿子之间是很难和谐的,特别是在儿子渐渐地颖而出,在在都表现得此老子高明的时候,那使做父亲的感觉到尊严渐渐地丧失,尽管儿子对父亲的尊敬不减,但那种尊敬却使做老子的有受之有愧之感。
李世民也明白到这些,也引以为苦,但他却无法不说出来,他不能因为出于孝顺,因而把大好的江山断送,他每一次见过父亲密谈后离开,内心都感到很沉重。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父子刻下所肩负的是天下的重任?他内心此谁都明白,自己的父亲实在不是那块材料,所以有今,一半是时势所趋,另一半则是自己为他所经营而成的。
尽管李世民的心中全心全意地为父亲在作努力,不想为自己树立势力,但是好容易有了一点成绩,却又不能听任父亲任地加以毁了。
李世民对李靖的谈话,充了痛苦与无奈。
因此,李靖对李世民是十分同情的,连忙道:“世子,这些请求对世子而言是很难堪的,而且也可能导致唐公对世子的误会,李靖不敢再麻烦世子了,但区区微衷,却不可不先为明达,李靖只是在世子面前先落个案;唐公那儿,李靖再请柴绍兄去妥为进言解释好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这:“这样比较好一点,但是家君恐怕一样的会反感,最近,姐丈跟我比较接近,很多地方与家君意见相左,翁婿之间,已不如往日亲密。”
李-皱起了眉头。
李世民道:“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在家君面前畅言无阻,就是先生的结义盟友秦叔宝壮士。”
李靖道:“叔宝兄曾经在途中救过唐公一次,那时正是唐公避祸而归,途遇盗贼…”
李世民笑道:“那里是什么盗贼,全是宇文化及的家将改装,他与家君素来不睦,在京中进谗陷害家君不成,又遗家将在半途行刺,那时世民尚年幼,目睹秦壮士英勇杀贼,凛若天神,内心异常倾慕。”
李靖笑道:“叔宝兄的武艺在三十六友中倒还列不得最高,但却是最具威仪的一个。身高八尺,凤目蚕眉,俊伟中不失清秀,魁梧中犹带着妩媚,是最上看的一表人才。”
李世民道:“不错,他给人一种难忘的感觉,家君受了他的大恩,他却连名字都不留一个,家君对他却一直难以忘怀,回到太原后,立刻命我绘了一张他的肯像,裱装好了,挂于后堂,每天都是衣冠端正,焚香礼拜,直到再次见到他,申过谢意后,才告停止。”
李靖道:“柴绍兄说起过这件事,他还说世子于绘事,有过目不忘之能,全凭回忆落笔,宛然若生。”
李世民笑道:“我也没有认真地练过,绘画人物更是初次尝试,也是那秦叔宝特别深刻,绘来就像了,以后也是一样,我若是对一件事印象特深,就能很真的画下来,否则就是面对着人,也难以画得很神,因为我学画的目的在求其工,而不在其神…”
李靖笑道:“人家作画都是讲究其神而无论其工,世子怎么竟反其道而行之呢?”
李世民笑道:“因为我是从一位画工学的绘画技术,而我学画的目的在于实用不是为了恰情养,自然要以真为主。”
李靖倒是不解道:“世子不知用来作何实用?”
李世民道:“我以之来描绘所经的山川河岳,关隘形势,标明可险守之处,记录其虚弱之点,每一幅都是我亲手所绘,因以能了然于,若该地为我所有,可密防以杜敌人之窥伺,若在人手,则可据之而攻其虚。”
李靖大有兴趣地道:“世子早就有志于天下了?”
李世民道:“是的,我观察天下形势,深知隋祚必将不永,将来天下不知谁属,但是能把天下形势,了然于中,总是有用的,所以我十二岁时,就开始作这个努力,趁着前几年太平的时候,我四出游历,一面收集各地险的资料,绘制成图,一面也结各地的英雄豪杰,现在已得九州八十一城,大半壁江山,都已有了底子了。”
李靖听了后,心中着实钦佩道:“世子早年就有这份认识与襟,实非常人所能及,这一册记载舆图,应可传诸万世而不朽,因为人生或不百,地却是历时千秋而不易,这本书永远都有用的。”
李世民笑笑道:“先生!世民之所以兴萌此念,也是为了先生刚说的那两句话人生或不百,城郭江山,却是千秋不易。为什么不将它们的形貌、虚实等等都描绘记载下来,后的人,不必亲至,览图斗室之中,即可将千里江山置于眼底…”
李靖道:“不错,正是此说,所以世子这一册记载,若是传之后世,相信必可与太公兵法、孙武兵法等列为不朽之杰作。”
李世民摇头笑道:“先生,我这本记载或许能有助于攻战之决策,但我的本意着眼之处却非在战。”
“哦!世子又在于何者呢?”
李世民肃然道:“在于治。我鉴于炀帝开凿运河之举,大家说这是炀帝为游幸江南之便而凿河,这实在是冤枉了他。谁都知道运河一通,南北水运,一舟可抵,对国计民生,不知方便了多少倍。”
李靖道:“不过运河所经之处,有时故意舍近而求远,以便连通京师,这倒是不能怪人有此怀疑。”
李世民叹道:“连先生如此说,无怪乎其他人误解更深了。其实,这两条运河之开凿,其进行路线十分正确,它是一批真正有学问的人所策定的,有时为了绕道,引起人们误解,那是一般人不明地理之故。比如说,由甲地至乙地再连通丙地,虽有直线可达,可是再往前,却有山岳为阻,要到达丁地就势非绕山而行,费工而途远,-如在乙地略斜,略过内地而取道戊地至丁,则全为平坦,工程进行,方便多了。这样多挖三十里,而可节省三百里之工,先生孰取孰舍呢?”
李靖十分惭愧,不再作声。
李世民叹道:“先隋炀皇帝治世之功过,别的方面不去说他,单是开凿运河一项,却是极具眼光的不朽创举。只是因为他本身私德上的一点微疵,乃使一般人对他滋生误解,实在太-枉,所以我向家君上言请求过,倘能有机会定鼎中泵,必然要向天下人阐明澄清这件事,以免他沉-于地下,在人世留下一个昏君之名。”
李靖一叹道:“先皇帝之所以被摒弃于天下,一半固然是民众之无知,但另一半则是各地的诸侯反王,早已心存扳意,故对他的种种,曲意偏解,以引起四民之不齿之故,这些误解虽是人为,但他自己也要负责的。”
李世民似乎不以为然地道:“先生,他的某些行为虽是有违常伦,但是却与他的治国无涉,他治国的决策,的确是用心无私…”
李靖道:“世子,一个为天下君王的人,行止俱为天下之范,他若不能修身律己,何以教民就正,所以就事论事,他治世的功过不去谈了,他之所以先失天下,却是一点都不-枉。”
李世民听后思索了一阵,肃然长揖为拜,恭敬地道:“先生指教的是,世民愚昧,以前见未及此,以致于很多地方都错了,今后尚祈先生不弃愚顽,时加赐教。”
李靖也还了他一礼,神情严肃地道:“多谢世子器重,李靖敢不悉力以报。其实世子的见解看法已经很透澈,只是出发之点,还没有放置合宜而已。”
李世民道:“请先生指教。”
李靖道:“世子跟李靖的看法,有时会不相一致,就是这出发点与立足处的不同,世子为唐公胄裔,一出世就是贵族,所以在心中,多少是偏向于贵族方面,因以论先人之功过,世子着意彰其善而略其过。李靖则是一个士人出身,论是非则以民为先,以天下为得失,有时即或对君上不敬,却仍不避讳…”
李世民点点头道:“先生说得是。虽然以前我没有分析过,但经先生一指出,我仔细地一想,倒确实是加此的。我虽然不致于强弥君父之过,-总是避免它,这一来就有失公允,今后当求改进。”
李靖道:“世子倒不一定要改,你若是只求做个辅佐之贤臣,这种心中对君父尊若神明的态度,正是为臣之道,若世子真有志于兴革除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应该把心放宽,把脚步站得正,不偏不倚。”
李世民想了一下才道:“兹事体大,我要好好地考虑一下才能回答先生。”
李靖道:“不,世子,这一点无须考虑的,世子应该早加深思虑在心,作成决定了,现在只要说出来就行了。”
李世民终于道:“先生,我立志于天下千秋,但是我立身却是人臣之子,若天命归余,我当仁不让,但我绝不像先隋炀帝那样,为取天下而不择手段。”
李靖所要的就是这一个答案,那也使也对自己未来的抉择下定决心。因此,他肃然躬身一礼道:“世子,李靖誓以终身拥护追随左右,生死不移。”
李世民再度回礼道:“谢谢先生支持!”
他没有像虬髯客那样说什么以江山富贵相共的话,因为富贵可共,江山不可共,一山勉强或可容二虎,一国绝无二君。
以李世民此刻的身份、实力、年纪、学识阅历,那一点都不能与虬髯客相较的。
可是李靖却舍了虬髯客,转来效忠年才弱冠的李世民,这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是不可思议的。
但李靖却不这样想,他看出这个年轻人的不平凡来,虽然他还得很,不够成,-还有一段时可供他磨练,等他成长后,时机也成了,李靖相信这个年轻人必然会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空前的明君英主。
李靖决定辅助也到底,不仅是辅助也成就事业,也要辅助他成长。
在他没做皇帝前,正好有个机会可以改正一些错误的思想与观念,当他登上王位时,就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皇帝了。
虽然,李靖的归唐是早经谈妥的了,但李靖真正的决定态度,却是在这一次深刻的谈话之后。
在以前,李靖对李世民只是客气和尊敬,却不是恭敬,经过这一次谈话后,他的态度也有着明头的转变。
两人同行,李靖绝不并行,一定略后半步,两相对坐,李靖一定不会正面相对,必然将自己的座椅略移偏一点,而且,他从不打趣或与李世民开玩笑。
李世民先前还感到很不习惯,几次地向李靖表示,要他随便一点,甚至直接了当地对他说:“药师,即使后我们有君臣之分,但至少目前还不是,现在我们的君主乃是隋室的恭帝,大家都是一殿之臣,你又何必在形式上拘礼呢?”
李靖却正式回答他说:“世子,靖是归唐而不是归隋,这是起始就声明了的,事实上恐怕除了唐公之外,也没人会承认那个皇帝了,而唐公也不是真拥护那个小孩子,只是一种报恩的心理而已。”
李世民轻嘴道:“是的,家君是个受恩不忘的人。”
李靖道:“唐公是位忠厚的长者,但却非理国之明主,因为受恩固当报,却不可以天下为报,那是以江山社稷为儿戏,试问,当真将天下之大权,在一个无知小儿手中,就算得是忠心了吗?”
李世民道:“家君一直没有天下之念,他受权宇文氏一族的嫉害,性命几将不保,后来则多亏得越国公与先皇帝的大力庇护支持,才得苟安于太原,感恩深重,倒是怪不得他老人家。”
李靖道:“我并没说这不好,但必须说这种行为不是理国之器宇,世子当记得先贤孟子的话,民为先,社-次之,君为轻,必需要具有这种怀的人,才可以君天下。现在再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李靖之归唐,非为唐公而为世子,所以对世子,理应保持适度的尊敬。”
李世民道:“敬存于心即可,不必拘于形式。”
李靖肃然道:“不然。敬生于心,乃形之于表,否则这恭敬便没有基础,靖治军对人,都是如此,即使是夫妇之间,也从未有狎嬉之言行,这样才能维持敬意。”
李世民没话说了。
李靖却倒过来规劝他了,说道:“世子,不仅是对靖一人,即其他的人,世子也应该对他们维持适度的距离,不可过于相近,君子不重则不威,此为人主之大忌,像以前…”
李世民道:“我知道,先生指的是刘文静,此人中倒是有点城府,只是太过于骄狂,我对他客气一点,他就得意忘形起来,渐渐要左右我的言行了,所以我后来对他不假辞,很叫他叫不了台。”
李靖道:“他这个人恐怕受不了冷落吧!”
李世民道:“是的,他在我这儿不得意,刻下已转到家兄门下去了,替家兄出了不少主意,像把四弟拉到家兄那边去,就是他的得意杰作。”
李靖道:“刘文静反覆不定固为不掌,但世子也有责任。假如世子一开始对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未始不可以全终始的。”
李世民的脸红了一下,显然的,李靖的话说中了他的心里,乃轻轻叹道:“其实我对他也没有太过狎近,只是他替我出过不少主意,办成了很多事,都很成功,使我对他的办事能力很信任,凡事都问他一下…”
李靖道:“集思广益是对的,有事多徵询一下他的意见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世子不能纵容他,因为人受倚重之后,君子会愈形惶恐,而有些人就会恃重而骄。”
李世民笑道:“先生倒是很忠厚的,不肯加以小人之名,但刘文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他见无法左右我的思想行为,自然而然地转到家兄那儿去了。”
李靖道:“世子,武侯出师表上就谏告蜀王,亲君子而远小人,却没有说绝小人,因为小人是不能绝的,他会挟怨报复,而世子于此时绝他,尤为不智。”
李世民也苦笑道:“先生,你一直在治军方面任事,军旅中,但有令出如山即可,不必处人,也无须去认别君子与小人!”
“不,我军中一样也有那种人的,小人在各类人中,都是些颇有才情的不甘寂寞者!”
“先生也遭遇到这种人吗?”
“是的,如虬髯客的侄子张豹,就是其中之尤。他对我突兀入替很不高兴,又对我几次剥夺他的职权怀恨在心,终于拉了一批人反叛出去。”
李世民叹道:“先生也知道小人之难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还没等我去绝他,他已经倒戈而去了。”
李靖道:“他绝情而去,是自彰其不义,但世子若绝之在先,则是世子之不仁了,故而这绝与远之间,仍是有差别的,因为他多少是为世子出过力,尽过心的,遽而相绝,毋乃太忍!”
李世民道:“照先生所说的标准,我对刘文静也只是远而已,并未相绝。”
李靖道:“不然,这只是世子自己的想法,像上次在李靖营中,世子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当众驳斥,毫不留尊严,这已经到了相绝的程度了。”
李世民笑道:“先生是君子,故而才以为难堪,但刘文静却不在乎的,家君对他也是经常疾言厉,他却能受之如常,毫不为意,我说他是小人,也是根据此而言,只是我不改对他的倚重,不管对他如何呵责,他都能忍受,但是我只要对他事权略予削灭,他就立刻转而他去了!”
李靖倒为之一怔。
李世民又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我自己会有个分寸的。对君子以敬,像我对先生,绝不会有半点侮慢,相信先生对我也是一样。”
李靖道:“人唯自重而后人重之,这本是应该的。”
李世民道:“事实上对有些人,却又不能如此,你如尊敬他,他就以为你软弱可欺,爬到你的头上去了,久而久之,积以成习,他会变本加厉,篡夺争权,等他把一切都把握在手时,不是一脚把你踢开,就是玩你于股掌之上,使你成为他的傀儡,许多巨大恶,都是如此养成的,若后汉之董卓,以后之曹,乃至于隋之杨素、宇文化及,都是此类之例。”
这番话使李靖听得大为震动,他没有想到李世民的年纪轻轻,观察到如此之深,这是任何人不能及的。
继而一想,他又释然了,因为李世民所研究的是帝王之业,在他的天中,似乎就趋向于如何治人,如何治世的方向去努力,像现在,他手中无兵无勇,内有小人之嫉、兄弟相煎,外则尚有无数敌人窥伺,上有老父,环境对他的成长,几乎没有一点是有利的。
照说,他此刻所应该孜孜努力的,该是努力去争取权力,握有实力才对,可是他却毫不担心,仍是在为充实本人的治世之具。似乎自有人会尽心尽力打天下似的,而自己偏偏就是这个支持者之一。
没有任何的原因,几乎一见面就决定了的,以后的深入谈话,只是增加自己对他的信心与拥护之心而已。
而且,不只是自己有这个想法,还有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像他的姐夫柴绍,像徐德言乐昌公主夫妇,这些人比他都大上十几二十岁,而且都有一身的本事与才华,当此世,正是吃香而大有发展之际,这些人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一个小伙子来白手打天下。
其中特别是柴绍,他是看着李世民出生,长大的,在唐公的家里以及那个势力圈子里,柴绍由于年龄稍长,一直是唐公的得力助手。
他的地位,目前而言,也此任何一个世子重要,柴绍如果热心权势,他可以把唐公的实力抓住一半在手,可是柴绍没有如此做。
是柴绍的怀淡泊,无意于富贵吗?
这也不然,李靖对柴绍是早岁结盟的好友,虽然是在江湖上成长的情,但由于身世的接近,自然比较接近一点,彼此相知略深。
柴绍虽然没有多大的魄力,缺乏决断的能力,但他的头脑冷静,见事清晰,做事小心,极少出错,是个不可多得的辅佐人才,多年来帮助乃岳,历经艰危,始终能保持手中的这点实力,渐次扩充,乃有今天的成就,实在是居功不小,尤其是在宇文氏当势的时际,走通杨素的门路,取得庇护,更是了不起的措施。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是甘于寂寞的。
但是柴绍却甘愿放弃手中已有的一切,一心一意地来扶持这个小内弟,这都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这年轻人似乎有一种魅力,叫人们对他信服,对他支持,对他寄予厚望而说不出个道理来。
所谓天意,所谓真命之主,必有神佑天成,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
李靖的一生中,受到他学道的好友狄去的影响很大,狄去预言休咎,一一都应验了。
狄去预言过:天下将有大,而后有一个极大能力的真命之主出世,开前所未有的大治之局,立万世不朽之伟业,这也是豪杰当世,立百年富贵,创千秋事业的机会,只要择对了主,即能成为青史之名将名臣…
这是狄去对李靖的未来的指点,最后的结论,让李靖明白,他只能名将而终,无九五之分。
李靖是个安份的人,从不作非份之想。
所以虬髯客许他同享天下,他不动心。虬髯客送他足够称雄天下,自立一方的人力与财力,他谨慎的抓在手上,不为己谋,也不轻易作投资。
终于他把一切都推在李世民的身上。
那与狄去的话也有关系,狄去对谁是真命之主,说得很含糊,只说帝星未徵,难以明示。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李世民刚出世不久。
狄去又说了一句很玄的话:“真命天子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现在说不出是谁,但是你一见到那人,就自然而然地会知道。”
当时,李靖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只是姑且记在心中而已,但后来却多少也以此作了个比较。
十八路反王,他有一大半是见过或认识的,却很难产生那种激动的情绪,因此,他下意识中否定了那些人。
他也见过了早时尚为太子的隋炀帝杨广,内心略起了一丝轻微的激动。
杨广后来果然成为皇帝,却是个短命的皇帝。
他在见到虬髯客的时候,也有着轻微的震动。
根据那种神奇的第六感,他知道此人会是一个皇帝,但不是一个大帝国的君主,不是狄去所说的真命之主。所以,他接受虬髯客的邀请、合作,却不作进一步的答覆。
然而,他在见到李世民的时候,内心居然起了极大的震,这是从所未有的。
以他的预感而言,他几乎就可以确定了。
但是李靖毕竟是个慎重的人,他必须要更进一步地求证,找出这个年轻人何以曾令他心折。
一次又一次的谈话,使李靖对李世民的了解深,也看到了李世民与人不同的地方。
例如,他对刘文静的态度,就是一个例子。
李靖看出刘文静的不可靠,却不会去开罪他,因为此人成事有小助,败事却能成大举,是个有才有能的小人,也是最难应付的一种人。
别人不是大力笼络他,就是敬鬼神而远之,但李世民却不同,他用刘文静之才,有时也略略地放纵他,但在必要时,却宁可失去他而不去姑息他。
这是非常人可及的襟与手段,李靖做不到,因为李靖所修的不是帝业。但是李靖却了解这种襟,而且尊敬这种决定。
倒是李世民自己,这时的李世民中虽有天下在抱的意愿,-他不是想去统治这个天下,而是想去如何治好这天下,使每一个人都能安定地生活,使国家繁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伟大人物的形成与诞生,倒不是完全由时势造成,或由环境而逐渐改变的。
他在天赋中,就有了伟大而超凡的气质,在不知不觉中,孕育、成长,从而表现出慑人的气魄,使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臣服其前。
并合了李靖的人马后,李世民在声势上雄壮多了,将近到长安时,李世民忽然把速度慢了下来,每天只行进十几二十里,就静止下来扎营,倒是对前军的消息十分注意,不住地注意军报,询问长安的消息。
消息传来倒是很令人愉快,建成所率的大军已经开抵长安城外五十里,魏王李密也曾派了兵马前去阻截,但是遇上的先锋却是李元-,那一对铜锤势若雷霆,无人能挡,每一个将领都手一合,大败而退。
建成挥军已直长安,李靖计算一下道:“世子,我们距长安也不过才百余里,目前李密的兵力全部集中在应付令兄那一路,我们若由后方袭取,不难一鼓而取之。”
李世民道:“先生的计划是绝对没有错的,不过姐丈入长安救取叔宝恩公,尚无消息,我们等等他们的消息看,家君行前曾一再吩咐敝兄弟等,对叔宝恩公之安全,务必列为第一优先,他就是为说李密与唐合并而遭羁的,若是相过急,李密一怒之下,可能会杀之而忿。”
这倒也是,唐公是个念恩的人,听说当年救他全家性命的秦琼在李密麾下为将,心中颇为悬念,特派专人致函招邀,不过这倒不是私下的邀请,另外还有一封致李密的信,写得也很恳切。
大意是说目前天下群雄纷立,各自为政,互相攻伐,这实在不是好现象,吾公虽捷足先入长安,然诸侯及四夷俱未臣服,这个皇帝做得也没意思,不如仍拥恭帝为主,是则仍不失为封疆之尊,公侯之贵,而名正言顺,与渊同殿为臣,共谋天下之安靖,岂不善哉。
这封信不但情意恳切,而且立意极佳,唐公的本意在免兴战争,而使生灵涂炭。
拥恭帝只是一个象徵,然而有了这名义上的象徵,大家就没得什么争了。
各有各的势力范围,愿意做官的,在朝中不虞无高禄厚爵,不想在朝,自己所拥有的地区内,接受朝廷一个国公或王爵的封号,仍然南面称尊。
这固然限制了大家的发展,但也保障了大家的所得,使每个人都安于天下第二人的身份,共享富贵,也使天下归于安治。
唐公在当时的诸侯中,实力是最强的一个,他发出这种呼吁,当然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怀。因为他以武力,也可以把别人逐渐次第消弭的。
所以,信到了秦琼手中后,不但取得了秦琼的衷心赞同,就是一干同僚将领,也都为之额手而惧。
他们当初三十六友结盟时,都是布衣草野之身,现在则各有遇合,全都有了相当的地位与成就了。只是隶属的人主却有好几个,经常使他们感到很痛苦,在友情与军令之间,常有难以抉择之苦,每到那个时候,总是尽量地避免,实在无法避免时,也是好言协商,是以至今尚未正面地冲突过,这说明他们对友情是很重视的,而那一番结盟的情义影响也是很大的。
天下太平,各主之间化除敌意,使大家各享富贵,这是结盟的三十六友最高的理想,最乐于见到的事。
当初结盟时,他们所抱的宗旨也是如此的,大家都是一代豪杰,想到的将来必有一番风云际会。
但这三十六人若是各自发展,也许有人成功,有人失意,有人在奋斗中被别的强有力者排挤开,更有可能自相倾轧,因此,才有人建议大家,本着道义与热血感情结盟,大家有乐同享,有难同当。
失意时,大家互相提携,有难时,相互救援,使得每一个盟友都能有兵权地位,成就一番势力;再者,三十六弟兄所结成的巨大势力,也无人能动摇,不怕人欺凌倾轧。
立盟时,谁都是无职无官,谁也不用担保自己的将来,所以这盟单的署立,对大家都有益无害。
正因为这股力量太强大,谁也不敢去破坏它,否则谁也无法抵挡其他弟兄的责难问罪。
但李密却不是三十六友中人。当初,他巧妙地拉拢了几个三十六友中的同伴打江山。
但三十六友中的程咬金却纠合了一批弟兄在瓦岗寨揭竿称王。李密在别处混得不如意,不得已随着那几个人去投奔瓦岗,程咬金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把主位让给了他,程咬金的话更令人感动“你既是俺老程哥弟们的主公,来到此地,总不成叫你当俺的臣下,俺岂不成了那些哥弟们的主公了?这太不合道理,倒不如俺将主公让给了你,就跟那些兄弟哥儿们地位相等了。”
就这样,李密从亡登门求依的食客,一跃而为金墉之主,而且就以那些实力为基础,配合了他过去的关系,扩展成了一股相当可观的实力,在十八路烟尘兵马中,他仅次于唐公而居群雄之首。
当然,大部份的实力是他接收了杨素的旧部,可是他若没有瓦岗的那点基础,单凭一个人,是没人会拥护他的,可是李密是个不知感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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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密是个不知感激的人,更是一个不甘居次的人。拥立恭帝,他不反对,他知道恭帝是个傀儡,不足以号令天下,但恭帝是李渊率先拥立的,又掌握在唐公手中,他不进手去,无法直接控制恭帝,岂不是在自己头上装一个管头去?这是第一个受不了的原因。
第二个受不了的原因则是他对于三十六友的势力感到很忌讳。三十六友的人,大部份都在他的麾下,似乎形成了势力,而且有很多地方干扰他的行事,侵犯到他的权力。他决心要整一整这些人。
明目张胆,无缘无故地整,是不行的,三十六友中,最有实力的是李靖,李靖对他本已有成见,碍着许多好友在此,不便对他如何,但若自己排挤了他的朋友,李靖一定会来攻打自己,挟着虬髯客的江湖势力,那已经够可怕了,何况虬髯客早年与杨素在暗中颇有情,杨素的旧部跟虬髯客也有着香火之情,一旦作战起来,自己的一大半人马可能倒戈相向。
不过,目前这个机会倒是很难得,抓住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杀了三十六友中几个中坚,还能叫其他人没半句话说,他看了唐公的信后,信手撕了,冷笑道:“李渊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子了!”
秦琼忙道:“唐公的确是一片诚意,臣知之颇深,他是个忠厚的长者,心无奢念,绝不会骗人的。”
李密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一片诚意呢?”
秦琼道:“唐公郡马柴绍以及驾前护卫尉迟南、尉迟北兄弟,俱是臣等昔日结盟兄弟,臣另得此三兄力保,唐公此举,确无他意。”
李密冷笑道:“上次在江都,大家会师于共商,先得传国玉玺为主,结果孤得了传国玉玺,他却命他的儿子李元-逞强抢了去,这次却又来骗人了。”
秦琼道:“前次相约,唐公并未参加,他已奉立恭帝,本不会承认得玉玺为主之约。取得玉玺后,也是进奉恭帝,并没有据为已有。至于强取之事,是李元-少年气盛,疏于礼貌,唐公若在,必然会善言相商,但玉玺必然还要追回给恭帝的。”
李密不怒道:“秦琼,你究竟是吃谁家的饭,做谁家的官,居然帮着姓李的说话,你受了他多少好处?”
秦琼很自然地道:“陛下,臣不是帮谁说话,只是说实话而已,现在唐公的请求很合情理。”
李密更为怒声地道:“他的请求合情理,孤就一定要接受吗?万一他到时言而无信呢?”
“臣保证不会,唐公不是这样的人。”
“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
“臣以三十六盟友的情来保证。”
这是李密最讨厌听见的一句话,当下一沉脸道:“秦琼,你们三十六友有多大能耐呀!居然能为天下江山作保证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们三十六友的保证不足信,你用来对孤保证,岂非存心欺君,陷孤于圈套陷阱之中?若是你们的保证有效,足够能制住唐公,孤若听了你的话,岂不更为危险,你们的用心更为可诛了。”
“陛下,臣愚昧不明陛下之意。”
李密冷笑道:“在孤这边,是你们三十六友的大集盟,人数最多,这个你不可否认吧?”
秦琼道:“臣等三十六友,陛下每一个人都认识,有多少在陛下这边,陛下必然清楚;臣等也从未讳言隐瞒过。”
李密冷笑道:“好,既然你知道你们三十六友,有一大部份在此,若你们有足够的影响力,该去把他们说服过来才是。”
秦琼道:“臣等尽过努力,像三原李靖,臣等已经着人去劝说过,是陛下拒绝他来。”
李密道:“他根本是敷衍,手中掌握着虬髯客的雄厚实力,却只一个人投过来,其诚心可知。”
秦琼道:“他的人员本是属于虬髯客的,而虬髯客也是有意于天下,他总不能拉了虬髯客的人来帮陛下打击虬髯客,他为了盟约的道义,以个人之才来报陛下,已是很难得了。”
“孤家要的就是他的人手,谁稀罕他的那点才情,孤帐下有的是人才,随便抓一把也此他强。”
秦琼一听话不投机,也有点愤然地道:“陛下若是以此等怀求士,不仅臣等的朋友不会再来,连臣等也难以安身。想臣等三十六友结盟,志在求天下安宁,造福百姓,并不是为了本身的富贵利禄,臣等拥立陛下,也为了陛下彼时所倡兴仁义之师:不想陛下才略有小成,论调行事都完全变了。”
情急之下,他的话说得重了一点,但却是老实话。
李密一听却变了神色,一拍龙案道:“大胆逆臣,居然敢在廷上出言辱责孤家,拖出去剐了!”
秦琼反正是豁开了,着着实实地又数落了他一阵,李密一个劲儿叫人拖出去碎尸,而这时也恼了那一批瓦岗弟兄,也当时骂开了,话更难听了“直她娘的,想你被宇文化及的兵马杀得丢兵卸甲,像条丧家之犬般的来到瓦岗,是咱老程为了有几个兄弟跟着你,咱不愿居他们之上。才把个皇帝座儿让给你,又保着你打下这片江山,你住进了隋家皇帝老儿的宫殿,搂着杨广的老婆睡觉,昏了头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圣天子了,人五人六起来。现在居然要杀我秦二哥,大夥儿反了去球…”
他的话更,更野,更无礼数。
李密气得直叫:“拖出去砍了,拖出去砍了!”
一众兄弟们是深知程咬金的脾气的,一生中谁也不怕,独服一个秦叔宝,就因为是秦琼一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把皇冠除下,顶在李密头上跟大家一起俯首称臣:今天李密要杀秦琼,程知节自然要发急。
再者,也是为了兄弟的情义,一起上前来求情。
李密本来很火,想把这些求情的人一起杀了,澈底消除掉三十六友的势力。
可是后来赶到的两个人,却使李密不得不忍气收回了成命,一个是王伯当,也是三十六友中盟单上人,-却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逃亡时,几次出死力护卫着他,投奔瓦岗,重振势力,也都是靠着王伯当。
最重要的是此刻,王伯当掌握着李密一半的实力,这些实力来自江湖,却是李密最忠心的拥护者,假如王伯当寒了心,拉了那些人一走,李密这个王朝就立刻动摇。
第二个人则是燕州罗成,原是燕州总镇罗艺的儿子,却又是秦琼的表弟,他带着燕州的人马来投是为了秦琼,此刻若杀了秦琼,势必会反罗成。
罗成的一枝得自家传的罗家法,在沙场上无人能及,他的部属也都是训练良的子弟兵,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实力,在这两个人的请求下,李密自然不能再坚持要杀两人了,只能下令把他们关起来。
终于唐军攻到,李密才了解到自己监起秦程二人是多大的损失与笨事。
因为长安前围,还有好几座城池关隘,都是在三十六友为主将的防守下的。
他们见了唐军的前哨开到,一则是畏惧李元-的神勇难当,二则是见到李密对秦琼与程知节的态度后,知道他对三十六友心中已怀有猜忌,此人必难共事。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唐军前哨的两员副将,尉迟南、尉迟北弟兄,都是三十六友盟单上的弟兄,大家都曾歃血为盟,誓共生死富贵,自然不顾正面作对相与为敌。
何况尉迟兄弟,也喊出了解救同盟弟兄的口号,更使他们消弭了门志,因而唐军长驱而入。那些人也绝,既不战,也不降,听任唐军穿城而过,权当是同意他们当道。
李元霸的前哨近长安,李密心中着了慌。李元-搏杀宇文成都的事,朝皆知,那些旧杨素的部属也不敢去撄逆其锋。
江湖豪杰不愿战,杨素旧部不敢战,李密这个大王国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一个空架子。他在殿上发布命令,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这实在是很难堪的事。
但是李密毕竟是当世之枭雄,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他下一道诏书,吩咐把秦琼与程知节自大牢中放出来,着秦琼去领军退敌。
他知道唐公对秦琼的救命之恩一直耿耿未忘,李元-再凶,也不敢对秦琼如何的,而且秦权宝在三十六友中,最得人心,人缘最好,设若他被李元-杀了,不仅可以使唐公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也能起三十六友的仇意。
另外他还安排了一着伏子,就是在军中密遣了几个死士杀手,让他们在秦琼与李元-对垒之时,不容他们答话就施放冷箭,杀死秦琼,赖在李元-头上。
因为李元-勇冠天下,却是个-夫,不解礼数,前次在扬州为了夺传国玉玺,他连自己的母舅夏王窦建德都毫不容情,那么阵前杀死秦琼也是可能的事。
可是这个如意算盘未能实施,秦琼与程咬金已先一步被人放走了。
那是郡马柴绍所施的手脚,他先一步潜入长安,以重金贿赂了看守天牢的狱官牢子,私下纵放了他们。
秦琼与程咬金原本是大将军,虽被打入天牢,却没像别的死囚那样脚镣手梏,受待。他们只是行动不自由而已,在牢中却很舒服,三十六友中的兄弟,天天都来探访,大鱼大,十分享受。
柴绍来见他们,自然毫不费力,见到他们后,细谈经过,柴绍趁机劝他们归唐。
秦琼一叹道:“唐公盛情令人感激,小兄心中早许矣,只是为了伯当兄之故,不便他适。”
程咬金跟王伯当却没有太深的情,立刻骂开了:“王伯当这家伙简直是王八旦,李密是他拉来的,众家兄弟都是瞧他的面子才保了李密,谁知竟是这么一个家伙!”
秦琼忙-止他道:“知节,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魏王对我们不起,伯当兄却没有失义之处,那天在午门外,他拼了性命为我们求情,才保住了我们的人头。”
程咬金道:“那是李密做的顺水人情,李密敢杀我们吗?除非他自己也不要命了!”
柴绍却笑道:“伯当兄虽重情义,但李密实在不是可事之主,现在又对二位如此,恩义早绝。二位纵使反了他,也不能怪二位的不是了。”
程咬金一叹道:“柴兄,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巳身在牢中,李密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柴绍道:“兄弟此次系奉药师兄之指示而来,只要二兄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秦琼啊了一声:“药师亦答应归唐了?”
柴绍道:“是的,药师在见过世民世子之后,与世子十分投契,尽率所部,与家岳合作了。”
秦琼道:“药师在诸弟兄中是最有眼光的一个,也是最具才华的,最具实力的一个,所以这些年他都独据一方,谁也不帮,他怎么肯归于唐公的?”
“他不是归家岳,而是为了我那二内弟世民,那个年轻人实在很了不起。”
“可是小弟恰好在那天助唐公退贼时出世的?”
“是的,那天落脚在劝业寺,寺中的老主持颇具神通,竟在事先准备好了静室,并且率全寺僧侣,盛装出贵人,因知我这内弟是有点不凡。”
程咬金道:“老和尚会捣鬼而已,你老丈人那时已是国公,他拍马,无非是为了多要几文香油钱。”
秦琼忙道:“知节,别胡说。劝业寺庙产丰足,香火鼎盛,何须向外化缘?”
柴绍道:“老和尚以前向不出来应酬,以前连太后去进香,主持大和尚也没出来接,可见他不是势利之徒。再说,劝业寺并不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是被宇文家的杀手冒充盗贼追杀逃到那儿去的,事先我们都不知道会到那儿去的,但寺中却早就在别院中备妥静室,以供家岳母生产之用,可知他们的确有点前知。”
秦琼道:“这些迷信的话不去说它了,但是药师肯为李世民而投唐,这个年轻人必有过人之处,柴兄,你既然来游说我们,想必已有妥善的辩法了吧?”
柴绍道:“不是我的办法,是药师的指点。他在京中有部下,其中的一个就是此地的狱官…”
秦琼道:“难怪你进来那么方便了,神龙门也真有办法,居然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
柴绍道:“虬髯客早已是个有心人,他的准备工作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京师是个最重要的地方,当然会有所布置的,老实说,李密的身边也有好几个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杀李密,只是举手之劳。”
秦琼道:“既有这重关系,那我们就走吧!”
程知节道:“不要跟那些老朋友告别一声吗?”
秦琼道:“不必了,免得他们为难,他们究竟还是魏臣,我们却是逃犯,他们是放好呢,还是抓我们的好?”
程知节道:“别的弟兄不会拿我们如何的,王伯当那浑球就难说了,他一定是把我们抓回去的。”
秦琼道:“知节,别胡说,伯当是个最重感情的人,他受过李密的恩,知恩而报,从一而终,这是大丈夫行迳。”
忽然一个哽咽的声音道:“叔宝,还是你知道我,我知道,有很多弟兄不了解我…”
那正是王伯当的声音。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柴绍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了。倒是王伯当苦笑道:“郡马何相绝之甚?我们究竟是共过一炷香头的弟兄。”
柴绍道:“柴绍不敢忘,所以为了金兰之情,冒死入城,探访二兄。”
王伯当道:“只是探访,不是营救?”
柴绍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笑道:“这那里用得着我来心。长安城中弟兄多着呢,个个都是身居要位,尤其是你伯当兄,在魏王身边,言听计从,只要你说句话就能放人了…”
王伯当一叹道:“柴兄对小弟误会深了,以为兄弟未在主公面前为二位兄弟求过情…”
柴绍笑道:“这个兄弟相信伯当兄一定试过,只是魏王坚持不答应,伯当兄身为人臣,无可奈何。”
王伯当只有苦笑一声道:“柴兄,实情确是如此。”
程咬金大叫道:“王伯当,老程到你这种朋友也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众家兄弟都是你死拖活拉地拉来的,保着李密撑起这个魏国,现在他要把我们众家兄弟一个个地慢慢排除,你却只会放这种灯草!”
王伯当低下了头,忽然又抬起了头道:“小弟对叔宝兄十分惭愧,主公对你的处分是太过分一点,但是老程,你要杀头却一点不亏,你那种态度是臣下对君主之道吗?”
程咬金大叫道:“这个皇帝宝座还是老子让他的,老子还要对他如何?”
王伯当道:“你是自己心甘情愿让出来的,可是让出来之后,你便当遵从人臣之分。”
程咬金道:“好,你们跟我谈这个,老程倒要问问你们,当初在瓦岗寨中,大夥儿弟兄签,结果是我老程运气好,当了皇帝,你们对我可曾客气过?”
这却把两个人都问住了。原来当初在瓦岗起义时,大家签结果看谁当皇帝,程咬金的运气偏好,神前三次落签都是程咬金,大家遵捧他居了首,但是程知节鲁不文,全无皇帝体统,弟兄们对他也很随便,他更不以为意。
可是此刻他一提出来,倒是把两个兄弟问得怔住了,王伯当顿了一顿才道:“那是你自己不尊重。”
程咬金道:“咱家该如何尊重?是不是众家弟兄不肯叩头,就要砍他们的头,你陪着李密逃奔来时,咱老程正是皇帝,他怎地不向老程叩头的?要说有失君臣之分,也是他先起的头…”
王伯当急了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程咬金道:“那又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你是因为咱老程望之不似人君,就可以简慢些了。这一点老程承认,可是你自己说,这个半吊子李密,就是个人君之相吗?他的那些作为,当真像个人主的样子吗?”
王伯当默默无语。程咬金他道:“你说呀!我跟秦二哥两条命,还有十几位弟兄的将来,都等着你一句话。”
王伯当忙道:“大家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全会等我一句话呢?”
程咬金怒声怪叫道:“王伯当,你要说这种话,别怪老子要骂你祖宗八代了,要不是你在中间力拖,咱会把瓦岗的江山让给他?众家兄弟会老远地来投奔他?咱们一个个全是拉兵带马来的,没有一个空着手,那儿求不到富贵,非要来舐他姓李的股?”
王伯当道:“你看你说什么话。”
秦琼道:“知节说话一向如此,可是伯当兄,你要是那样说也确是不该,弟兄们难道不是为了你而来的?大家保李密,确是为了兄弟间的义气,尤其是我表弟罗成,为此还跟我姑丈反目,伤了父子之情,你总不能身事外。”
王伯当愧然地道:“小弟实在该死,没想到主公得志之后,会情大变的。”
程咬金道:“什么情大变,他原来就是这么个人,以前只是善于装做而已。”他虽是鲁,眼光却极准,说出来的话,居然十分有见地。
王伯当道:“小弟无话可说,刻下唐兵境,王公要我来请二兄出去退敌。”
程咬金道:“咱家不干,他有了困难就想到咱们了。”
秦琼也道:“伯当!你的意思呢?”
王伯当痛苦地道:“唐公受秦兄大恩,若是秦兄率兵出战,唐公必然不肯与秦兄为敌的。”
这时那狱官却过来,对柴绍低声说了一番话。
柴绍忙道:“这话可是当真?”
狱官道:“他所命的刺客中有两名是我神龙门中弟兄,特地前来通知兄弟,让秦爷不可上当。”
王伯当问道:“什么事?”
柴绍道:“李密另命弓箭手数人,在秦兄与唐兵对阵时,暗杀秦兄于阵前。”
王伯当道:“那有这回事?”
狱官道:“王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因为是我神龙门弟兄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埋伏在护城河外的草丛中…”
王伯当道:“李元-兵临城下,唯有秦兄才能退敌,他怎会这么做?”
狱官道:“这有几个用意。一是将杀死秦爷的责任推在李元-头上,起三十六友同仇敌忾之心,共抗唐军。二是可以给唐公恩将仇报之名,令天下人唾弃他。第三,唐公若是知恩不忘,一定曾降罪李元-,下令杀了李元-,使唐军失一勇将…”
柴绍道:“家岳对秦兄救命之恩,念念在怀,真要如此的话,杀掉我的四内弟的成分很大。”
程咬金骂道:“王伯当,你听听,这狗头的心肠如此狠毒,姓王的,你若有一分兄弟之情,不如在此地拔剑砍了我们,也免得众家兄弟被他坑了去。”
王伯道连忙跪下道:“小弟何敢如此!”
“那你说,要我们怎么办,还是出去送死去?”
王伯当道:“小弟再混帐也不敢害二兄之命,为今之计,只有请二兄逃亡出去了。”
程咬金道:“逃亡出去?正门外有弓箭手暗伏,咱们一出去正好被钉成个大刺猬。”
王伯当道:“药师兄与二世子李世民取道向而来,二位可以由西门逃亡出去,到药师兄处安身,西门守将是李如-兄,必然是说得通的。”
柴绍对此倒是有把握,因为他早就跟李如-约好了,单等李靖与李世民的大军一到,他就开门进李世民,抢先立功,大家遂同意了西向逃亡的计划。
王伯当亲自把他们送到西门,去向李如-说了,李如-一听他们要走,想到建成的前哨已临正门,而李世民的大军尚未至,先入长安是不可能了,乾脆率众弃守,跟他们一起走了,并且邀王伯当同行。
但是王伯当却拒绝了,痛苦地道:“小弟明知李密非人君之具,但身负重恩,且家父也仗其保全,身不由己,只有到底了,但愿能说服主公,接受唐公的条件,尚有与诸兄同朝的机会,否则…”
这位忠义的汉子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后果是很难堪的,大家也知道他的处境,很同情他的愚忠,不过更尊敬他的这份执着精神,于是就洒泪而别。
当秦琼他们上了李靖的大军,也正是李元-攻破了长安城的时候。
李密听王伯当回报,说秦琼与程知节被狱官由天牢中释出,向西会了李如-逃亡,然震怒,但也没有办法,他这时不敢再发脾气了。
这时候,李密也才真正地明白了卅六友的势力及他们的义气。这三十六个人如果集中在一起,必然可以形成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就是分散开来,也相当可观,因为他们都是一时的人中俊杰,每个人都担任了极重要的职位,而彼此之间,义气相结,声气相通。
谁能善于利用这个组织,谁就可以拥有天下的,李密很后悔未能把握住一个最有利的机会,因为他手中曾经把握住最多的一批,只要能善加安抚,使这些人舍死效忠,还可以把其他的人也吸引过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李靖,只可惜当时为了深知李清之才,唯恐李靖一到,会把自己挤下去,因此对争取李靖来归时,反愿较为冷淡,听说李靖不肯把部队带来,还借机会发了一阵脾气,使得那些热心的兄弟盟友打消了念头,再次则是对三十六友中几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如秦琼等始终怀有戒心,一直不敢重用,甚至于借机会去打击他,乃至有今之失。
后悔已嫌迟,只有强打起精神,提起双剑,想亲自上城头督战,以振奋士气。
他很明白三十六友中都是豪杰之士,自己表现得勇敢一点,或许还能挽回他们的拥护。
那知才到城门口,只听得一声巨响,尺来厚的城门被李元-的神力打破了一个大,接着第二-,又把横互在门中间的木栓打断,城门大开,唐军已拥了进来。
李密几曾见过如此神勇的人,吓得心惊胆战,也不敢上前敌了,拨转马头,拼命策马逃命。
他原是带了一批护卫军来的,这时那批护卫军反倒成了他逃命的阻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密心慌不下,卑劣的本又显出来,居然挥动双剑,把挡在马前的兵士砍了几个。
这种行迳自然使得追随他的将官们更不齿了,大家冷眼旁观,既没有人追随他,也没有人去帮助他或保护他了。
李元-进了城,看见一个戴了紫金冠的人,骑在马上杀人,他不问杀的是什么人,冲上前去大-一声,举-就打,李密忙用双剑一格,那里敌得过李元-的神力,双剑立即手飞出,人也摔倒在马下。
李元-的力气大,个子却不高,骑在马上,双-柄短,打不到人,手一-朝李密飞去。
道一-的劲力之强,简直无与伦比,李密又倒在地上,若是挨上了,怕不被砸成酱。幸好王伯当赶了上来,提起了手中的金往-柄上点去,用的劲力自是此不上-势,但他是侧面施力,把-的去势顶偏了一点。
就这些微之差,巨-擦着李密的耳边过来,在地上击出一个深坑,李密已经吓昏了过去。
王伯当上前拉起他:“主公请上马速走,臣断后。”
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已豁出性命去护主了,他把马匹让给了李密,把李密托上了马,然后立身回头,手金,恍若天神,无视于冲来的千军万马!
李元-倒是颇为敬重这个汉子,笑了一声道:“好!好汉子!你再接得某家一-,某家就饶你不死。”
举起左手的大-又是头击下。
他纵横沙场,从无敌手,然而却没有学过武,完全凭仗的是天赋的神力,这一-下来,全无章法,然而又急又猛,使人非架不可。
但是架得住这一-的人实在不多,王伯当虽称虎将,以英雄而言,犹在秦琼之上,也吃不清这一。
他勉强举起金招架,当的一声,一笔直的镔钢水磨金被打弯成了一把弓。
王伯当双臂震痛折,口鼻中都出了鲜血,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终于仰天倒下…
后面催马赶来的却是唐公驾前的旗牌官尉迟南北兄弟,原来唐公在长子李建成的保护下,也进城来了。
那是建成的催促,因为行前唐公会经勉励几个儿子说,谁先攻入长安,占得宫,就立谁为嫡。
他是长子,唯恐被人抢了先,李元-虽然是第一个进城,却不能算,因为他只是自己这一队的先锋,唐公这话是在分兵三路,叫三个较大的儿子各率一路时说的,根本就没把李元-计算在内。
李元-根本是个浑小子,他也不在乎。但建成却很在乎,所以唆动唐公紧随而至,要老子亲眼看见是自己入的城。
尉迟南飞马上前,屈下一腿道:“四世子,此人乃末将结义兄弟,忠义无双,请饶他一命。”
李元霸哈哈大笑道:“他接住了我一-,我本来也答应他不死的。”
下马拾起了右手的铜-,又跳上马追李密去了。
李密得王伯当阻了一阻,策马向西而逃,将出西门,望见前面沙尘蔽空,旌旗招展,都是唐军字号,那正是李世民与李靖的大军开到。
柴绍带了秦琼等人,会同齐如-出城而去,没多久就遇上了李靖的人马,双方相见,大喜过望,驻马不前,就在路上-起了寒喧。
柴绍道:“世民,此刻西城无人把守,几个看城门的老兵还是齐兄留下来的,我们一到,就可以叫开门入城。”
李世民笑道:“姐夫,不急在这一刻吧!”
柴绍道:“怎么不急呢?老四已兵临城下,老大跟岳父随后也到了,景门上虽有守军;相信也守不了多久,你再不去就要被他抢先了。”
李世民道:“先就先吧!大哥本来就该居先的,何况还有父王在,我说什么也不该争的。”
柴绍急了道:“可是岳父说过,先入景宫者可传嫡,你这一让不就把个嫡长让掉了?”
李世民道:“那只是父王一句勉励的话,长幼有序,这是不得的,我就是先入了景宫,也不敢居长。”
徐德言在旁道:“郡马,世子的话也对,大世子为人你也清楚,即使世子先入了宫,他也会想尽方法请求国公推翻前言的,何苦又去争这片刻呢?”
柴绍道:“岳父说话时,大家都在场,君无戏言,那能轻易推翻的,药师,你说句话。”
他知道李靖一言,有-足轻重之力,所以催他发言,改变李世民的心意。
李靖还没开口,乐昌公主笑道:“郡马,不是妾身喜欢多嘴,也是你本身先犯了个错误,你称唐公为岳父。”
柴绍一怔道:“他本来就是我岳父嘛!”
乐昌公主笑道:“外子以前称先君都叫父王的。”
柴绍道:“德言兄是陈宫的驸马,自然那样称呼,家岳只是公爵而已,我怎能称父王?”
乐昌公主道:“这就是了。唐公既不能称王,自然谈不上什么君无戏言。”
柴绍道:“这情形不同。家岳现在虽是国公,可是入了长安之后,恭皇帝立刻就会下诏逊位…”
李靖一笑道:“柴兄还是没懂徐夫人的意思。她要说明的不是君无戏言的那句话,而是说一个国公的嫡长子不值得力争。”
柴绍道:“可是家岳登基之后,就不同了。”
李靖道:“国公嫡长子未必就一定会封为太子,那是要另行册定的,一切都在将来,现在争这些虚名没用的。”
柴绍顿了一顿才道:“你们都这么说,我还坚持什么呢,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个嫡长子就是将来的太子。”
李靖笑了一笑道:“那要等唐公登上了大宝之后才能作成决定的。”
他的话轻描淡写,并没有多大意思,可是每个人似乎都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没有人再作争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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