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府幽魂竟故人
孝陵,在紫金山东麓,陵前有御道,下有⽔通“霹雳沟”名“御河”
那儿有座石桥,桥北有大巨石兽六种,计有狮子、豸子、橐驼、象、麒麟及御马各四个,分别列于御道之旁。
由此向东北,有撑天大石柱两,⾊如⽩⽟,另有八个石刻翁仲,⾼可两丈,分文武各四,肃列左右。
御道的终点,为“棂星门”即陵正寝。
这时,棂星门前飘然落了一个人,自然,那是严慕飞,凭他的⾼绝⾝法,自不会惊动任何人。
站在棂星门前,他仔细地打量着,旋即,他皱了眉。
没别的,他明⽩,这个石门可以开启,但他看不出有任何被开启过的迹象,一点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难不成另有⼊口,公孙胜没走这儿?
沉昑一下,他跨步上前,暗运真力掌贴石门推了过去,一阵隆隆轻响,石门开了。
他没犹豫,闪⾝进了石门,随手又推上石门。
眼前,是一条长长隧道,隧道两旁石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照耀得隧道通明。
他明⽩,倘使纪纲与建文当初叩别太祖,那该在太祖的埋骨处,而不会在别处。
于是,他展开⾝法,过“明楼”越“宝城”越走越⾼,最后,他过祭坛停脚在那“独龙⾩”前。
这地方,就是太祖朱洪武的埋骨处。
他放眼找寻,仍看不出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同时,他也发觉一路行来,本没什么机关消息可言。
这情形很不对。
第一,公孙胜既然来过,绝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痕迹。
第二,帝王的陵寝,尤其是这位太祖的陵寝,绝不可能不安装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而,怪就怪在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也毫无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可言。
严慕飞诧异着,人却突然跪了下去,他壮严肃穆,而又带着悲伤地道:“陛下,罪臣在此,当年一别不想天人相隔成永诀。临崩,罪臣不能随侍在侧,自知不忠不义,望祈陛下恕罪。”
“今罪臣奉陛下遗诏,转佐太孙,拥立建文,以履行罪臣当⽇之许诺,陛下英灵有知,望祈佑我,也请时赐指点。”
话落,一拜而起。
游目再看,他看不出有什么隐秘处,事实上,目光所及,连一个角落也没有,那么何处又是纪纲当⽇蔵纸条的隐秘处?
突然,他把目光投在那大巨的石棺上。
按理,纪纲绝不敢轻动太祖灵枢,而,为蔵纸条,为了太孙的以后,他也有可能甘冒大不韪。
严慕飞一声:“事非得巳,陛下恕我!”
他闪⾝近前,双臂凝功,十指贯力,抓住石棺盖缓缓地往下推,开了,石棺带着轻响开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所看见的,使他目瞪口呆,大为振惊骇然,如不是抓得牢,险此松手摔碎石板。
石棺里,没有纸条,空空的,没有太祖的遗体,便连太祖的⾐冠都没有。
他放下了石板,怔在了那里。
这是孝陡,没错,这是孝陵,太祖的陵寝孝寝。
可是,太祖的遗体那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若传扬出去,怕不立即震惊天下。
难道被人盗走了?
不可能。
难道被人换了地儿?
更不可能。
难道
不可能!
一连串的疑问。
一连中的不可能!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绝世奇才,渐渐地被他悟出,为什么这该有机关消息设置的陵寝而没有机关消息的设置。
为什么没有一点公孙胜来过的迹象!
这,他悟出了几分。
可是有一点他还不明⽩。
那就是公孙胜明明说的是太祖陵寝。
难道说,太祖陵寝还有第二处?
想想,他发现一点可疑处,为什么公孙胜不说孝陵,而说太祖寝陵。
难道说,公孙胜口中的太祖陵寝,不是指孝陵?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真真是。
好半晌,严慕飞才定过了神,他没有多停留,因为这儿没有他多停留的价值。
突然,他长⾝而起,飞而去。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公孙胜的失踪,暂时成了一个谜,很难解的谜。
真要说起来,公孙胜失踪事小,找寻纪纲的线索自此而断事大。
无意中,严慕飞发现了这一重大秘密,大明朝的重大秘密,无论怎么说他不虚此行。
这一天里,严慕飞合雷飞南京分舵之力,分头在南京里各可能处展开了搜索,约好⽇暮时分在分舵碰面。
天很快地黑了,在南京分舵碰面后,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默得隐隐令人窒息。
不用说,这一天是毫无发现,毫无收获,可以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失踪的毕竟是失踪了。而静默本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严慕飞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很不安,让诸位劳累奔波一天,诸位歇歇吧,我到各处走走去。”
说完了话,他径自走了。
背后,传来了石青这么一句:“活生生的一个大人,竟会莫名其妙地没了影儿,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严慕飞却为之脚下一顿,但仅仅是一顿,随即他又迈步出门快速而去。
夜,初更。
在玄武湖一带,初更时分的夜,已是明得很深沉,尤其在金陵王王府与胭脂井这一角,夜更显得寂静,寂静得有点怕人。
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出现在金陵王王府前,胭脂井畔。
他,⾝材颀长,一袭黑⾐,洒脫,飘逸,是严慕飞。
公孙胜的那个⽔果摊儿,仍摆在大树下,不过,摊儿上⽔果,显见地已经少了很多。
是哪个游湖过路的吃了不花钱的?
严慕飞没管那么多,他负手徘徊在昏暗月光下,就这么来回地走着,由初更,二更,到三更!
这儿的夜⾊越来越静,便连一点风声也听不见。
徘徊中的严慕飞突然停了步,他向着静静地坐落在月⾊里,月光下的宏伟又深沉金陵王王府投过深深一瞥,然后迈步行去。
转眼间,他到了金陵王王府后,是一片杂草丛生,萤火飞舞的小沼泽。
那儿本是一个养鱼池,一圈雕花石栏犹在,但由于多年荒废无人照顾,⽔脏了,草长了,只不知那些金鱼死了没有。
本来好好的一个养鱼池,如今却望之怕人。
顺着那条小路,严慕飞到了金陵王王府后门。
那陈旧的后门没锁,虚掩着。
他拍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在这夜静时分,这声音传出老远,听来也颇觉刺耳。
这儿,是王府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在这儿,夜⾊美而宁静,但也显得慑人心魄。
这是为他严慕飞准备的,而多年来他一直让它空着,让它荒废,成了野草老⾼,狐鼠出没的地方。
在严慕飞眼里,这儿虽然美伦美奂,而它荒废的景象,并不比乌⾐巷那谢家废园強多少。
心里感叹着,他提神聚功,缓步住里走。
最后,他跨过朱栏小桥,停在那⽔榭前。
默察四周,搜寻⾝边,过后园的夜⾊空而寂静,他没有任何发现,倒是草丛里响起几阵沙沙的狐鼠惊走声。
蓦地,他一声轻叹,抬头低昑:“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遍,没有动静。
两遍,夜⾊仍是那么寂静。
三遍
在他第三遍昑声未落之际,他目中寒芒飞闪,适时,一个甜美而略显冰冷,还带着颤抖的轻昑在寂静夜⾊中响
起: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么两句,这么充満了悔与恨,还带着动的两句。
严慕飞转⾝投注,那黝黑的堂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材无限美好的黑⾐人儿。
她,⾐角长长地拖在地上,两只手直直地下垂着,満头长发披散,遮住了她那张定然很美的娇靥。
她,像随风飘动,又像蹈空御虚,冉冉地飘起,穿庭院,过书廊轻轻地落在朱拦小桥上,⾝轻若虚无,也像一
团-的雾。
她,静静地站在朱栏小桥上,直地,一任夜风拂动长发,拂动⾐袂,一动不动。
长发隙中,偶露一角娇靥,那肌肤,欺霜赛雪,⽩,但显得苍⽩,显得森森的。
她终于出现了。
严慕飞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凝目发问:“姑娘…”
她冷然开口,语气冰冷:“鬼!”
严慕飞道:“我久仰…”
她道:“你是听说过世上有鬼,还是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一个鬼?”
严慕飞道:“姑娘,两者我都听说过。”
她道:“你的胆子很大。”
严慕飞道:“姑娘,鬼也是由人而来。有时候并不可怕!”
她道:“有时候何解?”
严慕飞道:“像如今,像姑娘。”
她道:“你轻薄得近乎不知死活!”
严慕飞头摇说道:“姑娘错了,我无意意轻薄,也不是个轻薄人。”
她道:“那么你到这儿来…”
严慕飞截口说道:“为证实一件事!”
她道:“你想证实什么事?”
严慕飞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鬼?”
她道:“如今证实了么?”
严慕飞道:“证实了!”
她道:“结果如何?”
严慕飞道:“姑娘想知道?”
她道:“是的。”
严慕飞昅了一口气,道:“姑娘是人,一个有着伤心往事,有着很好武学,而要避人避世的人。”
她道:“这就是你的结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她道:“你对于证实的结果,有把握么?能肯定么?”
“姑娘。”严慕飞缓缓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不作不能肯定的断语。
姑娘或能瞒瞒别人,但瞒不了我!”
她突然一阵格格娇笑,听来怕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听你这两句,先前我以为你是个难得的知音,罕有的风雅士,却不料你只是个眼不明,头脑不清,胡言语的狂人!趁我没动杀机之前,退出我的住处去!”
严慕飞忽地笑了,道:“姑娘,你的住处?”
她道:“不错,我的住处,难道不是?我最先来到这儿,这儿也唯有我才配称主人。”
严慕飞道:“姑娘,据我所知,这儿是金陵王王府。”
她道:“不错,这儿确是金陵王王府。”
严慕飞道:“姑娘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她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怎能称主人?”
她未答,反问道:“难道你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严慕飞道:“跟姑娘一样,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但我跟他有极深的渊源,很浓厚的情!”
她道:“这么说来,你也算不得此地的主人!”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我的资格恐怕比姑娘略够一点,我可以指责姑娘窃据霸占友人的宅第。”
她冷然说道:“在我看来,你的资格恐怕不如我,我可以指责你夤夜擅进人宅…”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有说么?”
她道:“当然有,你想听么?”
严慕飞道:“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她冷笑说道:“你书读的不少,只可惜你是个…”
一顿,倏改话锋,道:“刚才你提起我的伤心往事,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的伤心往事,其实,我并不伤心,我只恨…”
严慕飞道:“姑娘,伤心与恨,这两者似乎是分不开的。姑娘这段恨事,难道就跟这座金陵王的王府有关?”
她道:“该扯得上一点关系。”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么姑娘请说。”
刹时间,她似乎有点动,但旋即她又怕人看出似地把那动隐蔵了,抑制下去,缓缓说道:“在多年前我还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严慕飞道:“姑娘如今…”
她毫不犹豫地道:“论冥寿,今年整整三十。”
冥寿!她好机警。
严慕飞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已是…”
她冷然问道:“你以为我多大,十八九?”
严慕飞忙道:“不,比姑娘所说的年岁略大一点。”
她冷笑说道:“那是多年前,如今我整三十了,⽩⽩地断送了我十年青舂,他死不⾜赎!”
严慕飞道:“他?姑娘是指…”
她道:“在当年,我有两个须眉知己…”
严慕飞忙道:“姑娘的他,莫非就是指姑娘那两位须眉知己中的一个?”
她冷然点头,道:“你说对了,正是!”严慕飞道:“他断送了姑娘十年青舂?”
她道:“不错,所以我恨他。你知道,年华易逝,青舂不再,对一个女人来说,有限的青舂尤其珍贵。”
严慕飞点头道:“是的,姑娘,我有同感。”
她道:“他两个都对我很好,也都深深地爱着着我,而我对他两个也很好,所以不同的,只是我倾心爱慕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那只是朋友间的友谊,兄妹间的爱!”
严慕飞道:“他知道么?”
她道:“他原先不知道,后来他明⽩了。那是因为我倾心的一个因故他去,而他要娶我,我只有向他摊了牌,说明了我对他的感情,结果他愿意退让。”
严慕飞道:“此人气度超人,襟不凡,令人敬佩。”
她道:“是的,他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人,一位难得的豪杰,一位少有的君子,一位永远令人怀念的人…”
顿了顿,接道:“而后,他陪着我等那另一个,⽇盼夜盼,月月盼,年年盼,他老了,我憔悴了,终于在几年之后那另一个回来了…”
严慕飞道:“姑娘终于等着了他!”
“是的。”她点头说道:“我终于等着了他,按说,从此我可以跟他长相厮守,鲍葛双修,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严慕飞道:“本该如此,难道不是?”
她冷然说道:“要是的话,我的十年青舂就不会⽩⽩断送了,我也更不会有恨事可言了。
他回来了,而我的恨事也就从他回来那天开始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姑娘,难道他变心了?”
她道:“变心倒未必变了心,其实他并投有跟我海誓山盟,也没有片言只字要我等他,我不该对他过份责备,只是当年灵犀已通,两心默许,这一点他该明⽩。他只是太伟大了,比我那一位须眉知己还伟大。”
严慕飞讶异地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她道:“他跟我另一位须眉知己是主属关系,对我那另一位须眉知己一直恭敬有加,所以,他在知道我并没有嫁给我另一位须眉知己之后,他毫没有考虑其他地竟也退让了,甚至连见都未见我一面地便又走了…”
严慕飞道:“姑娘,舍己全,作最大之牺牲成全别人,我认为姑娘这位须眉知己同样地值得人敬佩。”
她冷笑说道:“那是你的看法,我却不这么想,这么看,我只认为他忽视一颗真挚的心,一份深厚的爱,抹煞一个女人不惜空度青舂的苦等,他薄情寡义,是世上第一等狠心忍人,是个毫无人,没有良心的冷⾎人…”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姑娘,你这看法我不敢苟同!”
她道:“那是因为你不是女人,更不是我。”
这话说得好。
严慕飞不便再为那另一位辩护,倏转话锋,道:“只是,姑娘,这跟金陵王王府有什么…”
她像没听见,道:“为了对他报复,我悲怒之下嫁了那我不爱而爱我的另一个,他为了安慰我,也勉強点头答应了,可是在我跟他即将行大礼的前一天,他突然撒手尘寰,与世长辞,我又一次地受到重大打击,于是我的心碎了,肠断了,于是我更恨那个懦夫,那个薄情寡义的冷⾎匹夫了。因为这一切后果,我多年的悲惨遭遇都因他而起,他该负全责,于是,没多久,我也死了,但是我绝不放过他,变成厉鬼也要找到他,我找遍了世,我找遍了人海,一直到如今…”
严慕飞道:“姑娘,这跟金陵王有什么关系?”
她道:“跟你一样,他跟金陵王有极深的渊源,很厚的友谊,所以我在这儿等他,我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到这儿来的。”
她这番遭遇,给严慕飞一个很明显的异样感受,第一眼看见她的那种感觉又浮上脑际。
他凝目说道:“姑娘,你相信你的在这儿等到他么?”
她点头说道:“我有这自信,有十成的把握,只要苍天有眼,可怜我,总会让他到这儿来的,而事实上…”
倏地住口不言。
严慕飞凝目问道:“事实怎么样?姑娘?”
她淡淡说道:“没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你等的那人,他姓什么,叫什么?”
她微微头摇道:“相隔,人鬼途殊,我已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怎知…”
她截了口,语气冰冷而怕人:“可是我记得他的长相,能一眼认出他,便是他烧成了灰,我一眼也能认出他来。”
严暮飞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对你,我有一个感觉,当我适才看见姑娘第一眼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她冷冷问道:“什么感觉?”
严慕飞道:“姑娘,你我似曾相识。”
她忽地一声笑,道:“你这么想么?”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她道:“可惜我没有这种感觉!”
严慕飞一头摇,道:“不,姑娘,我知道你是谁,按说,我应该躲你,可是有件事使我必须面对你…”她道:“你在说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你不必…”
她突然截口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她道:“那么你说说看,我是谁?”
严慕飞道:“姑娘,你姓卫,名两字涵英!”
她道:“你没有认错么?”
严慕飞道:“没有,姑娘,绝不会!”
她道:“那么,我告诉你,卫涵英已经死了多年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一个幽冥的冤魂。”
严慕飞道:“涵英,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她道:“我希望你醒来说话!”
严慕飞道:“涵英,我很清醒所说也非梦呓之语。”
她道:“你真认为我是卫涵英?”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这只有你我二人。”
她头摇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要真是卫涵英,你怎会像个没事人儿一般?毫无一点感触,毫无一点…”
严慕飞⾝形倏颤,道:“涵英,那非形诸于外么?我一直強忍着…”
她道:“忍?为什么要忍?怕让我误解?不会的,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冷⾎而又懦弱的人了!”
严慕飞⾝影再颤,道:“涵英,对当年事我不愿多做解释…”
她截口说道:“我也不愿听你多解释,只是我要告诉你,对我的称呼你该改一改。”
严慕飞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她道:“对太祖,你只是一个臣子,而我早就被太祖册封为后,你该称我一声娘娘,见我也该跪拜。”
严慕飞淡然而笑,道:“你是想折辱我,出出气?”
她道:“事实上太祖对我的册封你知道!”
严慕飞道:“据我所知,太祖只有一位马娘娘,马娘娘过世后,太祖没有再立后,而且当年我进宮见他时,他当着我的面撤销了昔⽇对你的戏封…”
她突然叱道:“你胡说,你好大的胆子,见娘娘不参,且言语轻慢无礼,你以为我就不能治你的罪么?”
严慕飞道:“可惜当时你不在场,没听见…”
她道:“恐怕在他临崩前立我为后,你也不知道…”
严慕飞头摇说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假如他会在临崩之前立你为后,当初他就不会当着我撤销对你的戏封。”
她⾝形倏颤,厉声叱道:“严慕飞,你好大胆子,这欺君之罪该死!”
严慕飞截口说道:“涵英,你是个民间女子,我也是一介布⾐。”
她躯娇颤抖得更厉害,道:“严慕飞你好…我懊悔,我懊悔当年不该费尽⾆阻拦太祖杀你,我懊悔当年不该…”
严慕飞道:“涵英,真要那样,太祖是自陷于不义,而你则是在旁边推了他一把…”
她厉声说道:“严慕飞,我杀了你…”闪⾝扑了过来。
严慕飞没动,一动没动。
而,眼看着她就要扑过朱栏小桥,突然,她⾝形一顿,倒而回,落回了原处,头摇说道:“不,我不杀你,我不杀你…”“涵英。”严慕飞道:“你恨我,但那并不是真恨,否则你就绝不会进我这金陵王府,更不会住在这儿…”
“你是痴人说梦。”她叱道:“严慕飞,你休要自作多情,当年傻、痴、可怜的卫涵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卫涵英已不似当年,你以为我进你这金陵王府⼲什么?以王妃自居?你在做梦,告诉你,我到这儿来只为等你,我料定你迟早会到这儿来的,如今事实证明,我并没有料错。”
严慕飞道:“那么,涵英,你动手吧,我绝不躲闪。”
她道:“⼲什么?”
严慕飞道:“你不是要杀我么?”
“不。”她头摇说道:“我不杀你!”
严慕飞道:“涵英,你放心,我绝不还手,也绝不躲…”
“闭嘴。”她叱道:“严慕飞,你以为我是杀不了你?你以为我怕不是你的敌手?你以为你是当世第一⾼手?你少再往自己脸上抹金,告诉你,如今的卫涵英不比当年,我有一⾝⾜以置你于死地的武学…”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么?”
她道:“你该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智慧,打从当年你忽视我多年苦守的那夜起,我就开始恨你,我就有了杀你之心,所以我在宮里多留了三天,利用这三天工夫,我读了你留给太祖的两册秘笈…”
严慕飞心头一震,急道:“什么,涵英,你读了…”
她道:“不信你看看,下册还在我这里。”
探怀摸出了一物,严慕飞只一眼立刻认出,果然,那确是两册秘笈中的下册,他心头再震,急道:“涵英,那上册呢?”
她道:“上册我已经全领悟了,下册我有些地方还没懂,所以三天后我就把上册还给太祖了。”
严慕飞道:“你确实还给太祖了么?”
她冷冷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而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我既给你看了下册,又怎会骗你?”
严慕飞皱眉说道:“那就怪了,你既把上册还给了太祖,那…”
她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严慕飞抬眼说道:“我在宛平无意中碰见一个江湖人,他竟然会施秘笈上册中所载,‘天龙大八式’中的一式!”
她“哦!”地一声道:“那是谁?”
严慕飞道:“是宛平县金善人家的一名二等护院,‘辽东七鼠’的老三…”
她道:“‘飞天鼠’蒋平?”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
她诧声说道:“那就怪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二等护院,怎会施‘天龙大八式’中的一式…”
严慕飞道:“还有更怪的,据他说,二等护院每人会一式,一等护院每人会两式,越往上会的越多。”
她越发地诧异了,道:“他们哪里来的‘天龙大八式’…”
严慕飞道:“谁知道?”
她道:“你怀疑我…”
“不,涵英。”严慕飞道:“我相信你不会,你跟那宛平的金家也毫无瓜葛。”
她道:“那就好,我告诉你,我没有。当年我是在宮里偷偷看这两册秘笈的,没有人知道,太祖也不例外。我看完之后是把那上册放回了原处,我相信除了我外,没人敢动那两册秘笈,太祖更不会把它送人…”
严慕飞道:“你能偷偷地拿去看,别人该也能偷偷地拿去看。”
“不会的,绝不会。”她断然头摇说道:“宮里除了妃嫔宮人外就是內侍,谁会拿它去看?谁又知道它是什么?那些人谁又能领悟?”
严慕飞道:“那就怪了!”
一头摇,接道:“不提了,当时我没工夫去查,⽇后我总会查个清楚的,反正我绝不容它落在外人之手,为武林掀起轩然大波,为江湖带来⾎腥浩劫。”
她道:“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总该相信,我有一⾝⾜以置你于死地的武学。”
严慕飞苦笑说道:“我可没想到那能够制我的人是你…”一顿,接道:“那么,涵英,你在这王府里等了我这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她道:“我本为杀你,可是后来我想想,杀你,对你来说是太便宜了,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要磨折你个够,使你啼笑皆非,哭笑不得,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之间,真有那么大的仇么?”
她道:“仇,那或许谈不到,但有恨,我恨你。”
严慕飞道:“你真那么恨我么?”
她道:“你以为我是违心之论,说着玩儿的?”
严慕飞道:“该是,涵英,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她冷笑说道:“你这是自我安慰,还是…”
严慕飞道:“涵英,是与不是,你我都明⽩,对于已成过去的当年,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
她道:“我体谅你的苦衷?谁来消除我的羞愤?谁同情我的遭遇?谁又能还我十多年珍贵的青舂?”
严慕飞道:“涵英,我愧疚,也自知负你良多…”
她道:“愧疚两个字并不⾜以补偿一切!”
严慕飞默然不语,半晌始一叹说道:“好吧,涵英,我不说了,请告诉我太祖的陵寝在何处?”
她道:“这才是笑话,世上三岁孩童也知道在‘孝陵’!”
严慕飞道:“涵英,你不用瞒我…”
她道:“我瞒你什么?”
严慕飞道:“我去过‘孝陵’了…”
她道:“那你还问什么?”
严慕飞道:“涵英,那儿不是太祖的埋骨处。”
她叱道:“你胡说,你是想…”
严慕飞道:“涵英,你明明知道。”
她道:“我知道什么?我跟天下人一样,只知道太祖的陵寝是‘孝陵’,太祖的埋骨处在‘独龙⾩’。”
严慕飞道:“涵英,那儿只有一具空棺…”
她叱道:“严慕飞你想死?这是什么事?岂容你信口雌⻩,胡说八道?你知道这若是传到朝廷里去…”
严慕飞道:“涵英,你也该知道,以太祖当年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这两件事情来看,他是该另有埋骨之处的。”
她厉声说道:“严慕飞,你…”冷然一头摇,接道:“你是甘冒大不韪了,由你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太祖另有陵寝,我只知道太祖葬在孝陵!”
严慕飞道:“涵英,你说过,生平从不说假话…”
她道:“我并没有说假话!”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你真不知道?”
她道:“我不像你有天胆,敢冒大不韪。”
严慕飞吁了口气,一点头,道:“好吧,涵英,我不问了,那么,你把他还给我!”
她道:“他?谁?”
严慕飞道:“当年的‘铁胆神眼快刀手’,如今胭脂井旁卖⽔果老人。”
她道:“他就是‘铁胆神眼快刀手’?”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涵英!”
她道:“他怎么了?”
严慕飞淡淡地笑了笑,道:“涵英,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装糊涂,不过我愿意再说一遍,他昨夜进太祖的陵寝后,至今没有回来!”
她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失踪了?”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
她道:“那么你不该问我,你该摆起你‘金陵王’九千岁的架子,到‘五军都督府’去问一问!”
严慕飞道:“我问过了,也找遍了,唯独没有问过你。”
她道:“你刚才不也问过了么?”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算太傻…”
“忒谦。”她冷冷地说道:“当今世上第一奇才,怎可说傻?你要傻,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只是我告诉你,严慕飞,你不要无中生有,⾎口噴人。我承认我戏弄过他,但其咎在他不在我,可是我绝没有蔵匿他。”
严慕飞道:“涵英,你不是要对付我,打击我么?这不正是你第一步棋么?涵英,我绝不认为我找错了人。”
她道:“那是你的想法…”
一顿,忽道:“他对你那么重要么?”
严慕飞道:“可以这么说,而且在道义上我不能不管他。”
她默然不语,半晌,突然说道:“好吧,我告诉你,他如今被囚在太祖陵寝里。”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涵英,那该不会是孝陵!”
她又沉默了。
突然,她点了头,毅然说道:“好,我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找太祖的陵寝,公孙胜私探太祖陵寝,都是为了什么?”
“涵英。”严慕飞道:“对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找大祖陵寝,是为了找寻锦⾐卫前指挥使纪纲。”
她诧声道:“锦⾐卫前指挥使纪纲?你找他⼲什么?”
严慕飞道:“我所以找纪纲,又是为了找寻建文。”
她惑然说道:“你把我弄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吴伯宗前些⽇子找到了我,他⾝怀太祖遗诏,遗诏中要我取燕王而代之…”
她尖声叫道:“太祖,他,他让你取朱棣而代之?”
“是的,涵英。”严慕飞道:“我不能这么做,假如我有意夺朱家的天下,不必候诸如今,所以我只好找寻建文,辅他返朝登基。”
她道:“那你为什么找寻纪纲?”
严慕飞道:“当年燕王破南京率兵宮,纪纲保着建文突围出京,我相信只要找到纪纲,必能找到建文。”
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沉昑了一下,接道:“你有几分把握保建文返朝,辅他登基?”
严慕飞淡然说道:“只要找到建文,我敢说那易如反掌吹灰。”
她道:“有这把握?”
严慕飞道:“当年几位故之后,均袭先人爵位,掌握重兵,朝中也有几位老臣在,天下武林的力量更无与伦比,只要我登⾼一呼,我以为他们会马上起义勤王。”
她道:“这倒是实情,只是,你知道,当年‘靖难,事,并不能全怪朱棣。”
严慕飞道:“我知道,可是燕王以篡国立。”
她道:“我以为那是他们朱家的家务事。”
严慕飞道:“不能这么说,涵英,事关大义与伦常,当年我也亲口向太祖做过许诺,但凭他一纸征召…”
她截口说道:“你有没有考虑到,朱棣的确是块材料?”
严慕飞道:“事实上燕王自登墓以来,确实做得有声有⾊,可是他以篡国立,为大义伦常所难容,尤其他重用宦官,残杀忠良,再说太祖有遗诏。”
她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他是朱家的人,只要是块好材料,做得有声有⾊,似乎不必追究正统。”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可是他想杀害自己的侄子,永绝后患,令人不得不对他苛求,对他不齿。”
她⾝形一震,急道:“你说什么?”
严慕飞道:“事实上,他派了好几路人,包括锦⾐卫,內侍郑和,分头找寻建文,名义上朱棣是感于至亲,心有不忍,而实际上他找寻建文只为永绝后患。”
她道:“这,这你怎么知道?”
严慕飞道:“解缙奉朱棣密旨,也来找过我。”
她道:“你没有答应他而答应了吴伯宗…”
“不。”严慕飞道:“正好相反,我答应了解缙,拒绝了吴伯宗。”
她哼了一声,道“好心智,唯有我才能看穿你…”一顿,接道:“你进太祖陵寝就能找到纪纲?”
严慕飞道:“纪纲保建文突围之前,曾在太祖陵寝叩别,在那儿,纪纲把自己的行踪写在一张纸条上蔵在太祖陵寝里…”
她道:“原来如此,凡事都得你,看来你跟当年一样的神气。”
严慕飞道:“你错了,涵英,这无关神气,而只是匹夫之责,何况我是他朱家的一名臣子。”
她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好吧,我成全你,府外那口胭脂井你知道?”
严慕飞道:“我知道。”
她道:“你知道当年陈后主为什么能跟张丽华下井避难么?”
严慕飞道:“该是因为那是一口枯井。”
“是的。”她点头说道:“那是一口枯井,你由这口胭脂井下去,顺地下道甬往前走,不出多远你就可以找到太祖陵寝了。”
严慕飞呆了一呆,失声说道:“怎么,太祖的陵寝在朋脂井下?”
“不。”她头摇说道:“只能说胭脂井是个秘密出口,真要说太祖陵寝的所在,该是在文庙之下…”
严慕飞惊声说道:“原来…这是谁的主意?”
她道:“太祖自己的,他自知结仇太多,不得不署一疑冢!”
严慕飞呆住了,半晌突然说道:“涵英,谢谢你,倘能因此挽回建文辅他登基,你是第一功臣,请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落,长⾝而起,半空中横里跨步,电一般地出了金陵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