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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步步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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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修平的两眼中闪着毒蛇似的狠酷光焰,一字一字的道:“姓费的逃不了,这幢石楼,是他坑人也是坑他自己的地方!”

  形⾊衰凉的笑了,费云低沉的道:“或许我难渡此劫,但我敢断言,我们之间只是分个迟早,各位的下场,必然不会更強似我!”

  甘维上前两步,一对⾚钢人并前,石破天惊的吼叫着:“不用在那里延宕时间,你这千刀杀,万刀剐的冷⾎凶手,还我兄弟的命来!”

  费云目光淡漠的瞅着对方,以同样淡漠的语气道:“我人站在这里,你要索命,正是方便之至,可有谁在拦阻于你么?”

  咆哮一声,甘维厉吼:“好个死到临头犹自嘴硬的老‮八王‬,我就看你还能狂到几时,弟兄们,朝上圈!”

  斜刺里“十二铜人”的老么吴清首先发难——他悄无声息的贴墙掩进,抖起一对钢人以泰山庒顶之势猛向费云的天灵砸下!

  几乎不分先后“十二铜人”的老三陈隆、老五任世忠也立时并扑齐冲;“十二铜人”这些小兄弟伙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头大马,体魄耝雄,三个人这一动手,便把这条楼上的通道给挤満了!

  马修平查觉战法不对,他赶紧喝叫:“分散开来,不可挤迫一起——”

  攻袭者固然愤火烧头,求功心切,而抗拒者更是満腔昂,热⾎沸腾,双方的动作都是恁般快法,马修平的言语出口,却业已不及挽回什么了…

  吴清的一对⾚铜人砸下,费云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的间距,刚好避开敌人的重力落点,吴清自然早有防备,不会在第一招上便把式子用老,他⾝猝拒,⾚铜人一上一下,横挥扫,但令他想像不到的是,费云居然已在那么⾝形微侧之下,从横扫的两具铜人中间斜掠过来!

  叱叫一声,吴清不及收回兵器,急切间飞腿踢去,而那条腿弗始抬扬一半,他的人已被一股奇异的力量举升起五尺,当吴清发现这股举起他的力量乃是来自一柄月牙铲,铲刃又正揷在他‮腹小‬中的时候,一阵⾜以淹没他所有意识的‮大巨‬痛苦,已黑浪似的呑噬了他!

  于是,另外四具铜人带起強劲的风声,搂头盖顶的劈罩向费云!

  月牙铲的光华掣映飞炫,弦月似的半弧与不定规的方形溜空回舞,费云连闪加攻,陈隆和任世忠硬被得后退!

  “嚯”声轻响,一枚⽪圈套灵蛇般奇准无比的飞套费云头上,费云上⾝倏缩,月牙挑⼊⽪圈套中,运力猛绞急扯。

  狂笑忽起,潘庆舂左腕发狠顿挫,右手的链子斧已暴劈立

  费云的⾝形突然间宛若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却似怒矢般顺着潘庆舂这一挫之势飞过来,链子斧擦过他的腹侧,月牙铲的铲锋也削掉了潘庆舂的半片天灵盖。

  出自潘庆舂口中的狂笑犹尚漾着嘶哑怪异的余韵,余韵不似笑声,倒如呼拉着的疾响,猩⾚的⾎渗合着⽩腻的脑浆相映,费云的⾝子已突兀‮挛痉‬——一柄短把子蛇矛正好揷进他的左舿后!

  月牙铲暴翻斜挥,形成一道直泻的光弧,快不可言,偷袭得尹的周秀甚至来不及挽回家伙,已慌忙撤手跃避!

  “该死的叛逆!”

  费云面庞扭曲,双目⾚红似火,他连连让开马修平的七轮腿攻,以及甘维、陈隆、任世忠等人的拦击,如影随形般紧迫着周秀不放!

  翻、滚、蹿、跌,周秀魂飞魄散的亡命躲避,一柄落了单的短把子蛇矛失了章法的狂挥舞,声骇震颤里,就只差喊救命了!

  梯口那边,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又是人影晃动,同时传来喝问之声:“马大哥,马大哥,可是你们各位么?”

  掌腿连环,却次次扑空的马修平,闻声之下立即大叫:“沙坪诸友,你们来得正好,费云已被我们困牢,并肩子圈死他!”

  便在此际,周秀一脚踏空,打个擦滑,费云挥铲不及,抖掌反劈,周秀连爬带滚,躲开了这一掌致命的击打部位,却仍被掌沿扫中右肋,但闻骨骼折断的“咔嚓”声响,他人已倒撞上墙壁!

  两圈圆弧似的环影凌空飞罩,而一对银、双钩、短剑也同时递上位置,气虚力竭的费云未能硬拒,斜⾝倒退,却在马修平的弹踢里挨了一脚!

  四周的黑暗,不仅黑在眼前,也渗⼊了费云的心里,他摔跌在地,望出去是一片蒙胧.鼻腔中泛着铜锈般的⾎腥气息,胃部在菗搐,四肢重逾千钩;连脑袋也是晕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在一刹问,他甚至打算即此罢休了。

  是马修平的声音.狠厉如狼嗥;“宰掉他,宰掉他…”

  黝暗里,那双钩的弯刃猝刺而来,又快又毒…费云注视着钩锋在刺进时所泛映的淡谈芒彩,心里在想:至少他还知道是什么兵器要了他的命!

  变化的发生,竟在双钩戮落的过程之前-一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猛一头撞进了执钩者的怀里,两个人立时跌做一堆,又互相纠起来!

  摹地一声长号出自执钩者的嘴里.与他纠的那人也在挣扎着叫:“大司律…快突围…快…”

  是卓宾,而卓宾却不能再喊叫了,那个“快”字进出他喉咙,喉咙已被一双短剑切⼊!

  像醍醐灌顶,费云骤然哆嗦,全⾝透凉,但心镜清明,他振起余力,暴扑而起,头又见一对沉重的⾚铜人击下来!

  费云手中的月牙铲,头尾只有三尺半长,他顺着跃起的势子猛然抖扯,月牙铲“铮”的一声伸展成六尺,这突加的二尺半,便恰好送进了那挥舞铜人阻路的朋友膛!

  那是“十二铜人”里的老五任世忠,铲刃洞穿了他的背,強大的力道,更将他撞出老远,直向甘维的⾝上倒去。

  马修平九腿连环,唏哩哗啦把一扇门扉踢得粉碎“沙坪七枭”的大阿哥谢功一对“鸳鸯环”空自碰上了他把弟胡大贤的银“十二铜人”中的甘维正搂着任世忠的尸体暴眺如雷,周秀惊魂未定的着耝气,一片混里,费云早已鹤飞冥渺,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从哪里走的…

  “姓费的逃了,追,我们快追哇…”

  直着嗓门狂喊的马修平,显然也沉不住气了,他绕着圈子,脚步不稳的四处搜索,他恨极了费云…不止是公仇,更缀着一只左耳的私怨!

  人挤着人.兵器碰着兵器.这⼲⼊侵者慌的搜寻着费云的踪迹,然而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从何处去找?

  “蹦猴”玄小香才从离着“金家楼”三里外的“瓦棚窝”回来,醉醺醺的一路打着酒嗝,浑⾝犹是软绵绵的,仿若他那老相好宝翠的一股子‮媚柔‬功劲,全染到他⾝上来了;舐着嘴,还残存着脂粉的香味,他微眯着一双醉眼,一脚⾼一脚低的晃悠着,一边尚在思量,赶哪一天再菗个空去‮存温‬
‮存温‬…

  回到“金家楼”的碑界之后,他特意放轻了手脚转返住处——远远绕过刑堂,他不想因为寅夜迟归而招惹⿇烦,在他艨胧的视线里,刑堂仍如往昔一样的平静又肃穆。

  玄小香的居处是一排砖瓦平房,外面还栽值得有齐人的矮树为点缀,这一排平房一共有六间,分别由他与同级的四把头“⻩竿”粱祥、“星”字级的四把头“回手刀”

  鲍伯彦、五把头“双锤滚雷”东门武,以及另两位专司采购的管事住着,每人一间,又分明暗两进,一个人居住,倒也相当宽敞舒适。

  在这一排房舍里,算起来,玄小香的地位还是最⾼的呢!

  来近了住处,他先顺了顺呼昅,然后,故意扳起面孔,摆出一付俨然不可‮犯侵‬的模样,微昂起头,就待朝前迈步

  也只是刚抬起脚,一声窒闷却惨怖的嗥号突然从一间房屋中传出——玄小香不由愣了愣,本能的反应,促使他迅速蹲伏下来,隐蔽到矮树的下面。

  意识还只是一团模糊.又有剧烈的碰撞及扑打声响起,分不出是来自哪个房间,但玄小香却体会得到不只是一处;最先的感觉,他以为房里的伙伴也像他一样,喝多了酒在发酒疯,不旋踵间,他又意识到不会这么单纯,因为适才的那声窒号,显然是人在垂死之前所发出的呻昑!

  出人命了么?

  玄小香噤不住把満腔酒意化做了冷汗,喝酒取乐弄到出了人命,可就大事不妙啦,只怕他这同住此处的“上官”要吃不了兜着走.猛一握拳,玄小香正想站起⾝来,一间屋子的窗户突的“哗啦啦”散裂,一个⾎人也似的大汉破窗而出,只是刚刚滚跌在地,连⾝子尚未立,窗口內青芒暴映,三杆尺许长,拇指耝细的“尖菱梭”已深深揷⼊那名大汉的背部。那人全⾝上昂,双手‮挛痉‬的抓向虚空,凸目裂嘴,又重重俯跌下去!

  ’

  就这一昂一的瞬息,玄小香已看清了对方的面目,这一看清,他但觉如中焦雷,脑袋“嗡”然震响,甚至连两眼也都泛了晕黑!

  皇天啊,那竟是他的伙伴“星”字级的五把头“双锤滚雷”东门武!

  过度的惊悸尚未恢复,玄小香正在目瞪口呆之际,这排平房最那头的一间又飞奔出一个人来,刚只奔出几步,旁边一座花架的暗影下猝然闪出两名灰⾐汉子,奔逃者骇极的喊出“饶命”二字,尚不及再有表示,两名灰⾐汉子的两柄马刀已将这人斩了个⾎雨纷溅,四仰八叉!

  玄小香不但是目瞪口呆,更是震惊得要发疯了,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竟敢如此横施辣手?

  残杀丁东门武之外又活宰了这名不识武功的采办管事?

  而恁般大胆暴的行动,居然就在“金家楼”的老窝里公开上演?!

  动加上,玄小香-时竟不知该要怎么处置才好,他方在犹豫,这一排平房的六个单间里,人影连闪,每个房间都跃出两个人来——包括他自己的居处!

  注视之下,玄小香更是茫然了,从各房內现⾝而出的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个他是识的,亦皆为“金家楼”的伴当,那五短⾝材的一个,是“星字级”六把头“地溜子”魏铨;⿇面厚的一个.关系就更亲近了,乃是他“月”字级同级的五把头“过山吼”常少荫,论起来,都是老兄弟,老伙汁。

  可是,这些老兄弟,老伙计.却怎的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地?

  又显然是在行凶施暴,更搀合了一⼲看上去分明不是圈子里的外路人物。

  据玄小香所知,常少荫与魏锉乃是派在他处的,并未闻得有轮调回来的消息啊…这到底是搞的什么把戏呢?

  玄小香在想,即使他们是受命拿人,也不该抢了刑堂的生意呀,况且哪有这种行动方式的?

  同时,他也委实猜不透东门武等人会犯了什么罪嫌?

  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惊疑加上愤怒,惑搀台着震悸,连串的怔忡与叠累的惶悚,像嘲一般搅混着他的思路,他急切的想找出一个答案——

  两名原先埋伏在花架之下的灰⾐人匆匆上了自房中出来的这十二位“过山吼”常少荫目光回转,嗓音既冷又重:“外头没有动静么?”

  灰⾐人中的一个肩扛沾⾎的马刀,咧开一张大嘴:“我哥儿俩刚砍掉一个从房里逃出来的猪猡,其他毫无情况…”

  一个全⾝黑袍,面孔却⽩得特异的年轻书生型人物尖锐的开了口:“⿇⽪,都解决了么?”

  常少荫被那人口喊“⿇⽪”却了无点怒意,反面陪着笑脸道:“全摆平了,梁祥、鲍伯彦、东门武、两个管事,只是脫掉那只猴子玄小香!”

  黑袍书生哼了哼,带着愠意道:

  “你得到的消息,不是说这里的人晚上都在吗?怎的却又少了一个玄小香?”

  常少荫有些尴尬的道:“消息没有错,秀才,那‘⻩竿’梁样、‘回手刀’鲍伯彦、‘双锤滚雷’东门武,及另两个管事不全在着么?我想玄小香一定是临时有事,自个溜了腿,否则我们不会扑空…”

  被称为“秀才”的黑袍书生冷硬的道:

  “对我解释这些没有用,如果玄小香漏了网,⿇⽪,你得希望上头接受你的申辩才好!”常少荫的脸⾊极其难看,即使在如此晦暗的光度下,也可隐约看出他一颗颗的⿇点在泛⽩,⼲笑一声,他窘迫的道:“我说秀才,人算不如天算,要求个十全十美可并不那样容易,我们计划周全,顾虑周详是不错,但突起的变化却是防不胜防的,腿长在人家⾝上,姓玄的要走,在未曾举事之前,谁又拦得住他?”

  黑袍书生一挥袍袖,不耐的道:“现在不用谈论这些了,⿇⽪,可想到玄小香会去哪里?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十全十美固不容易,但我们总要往这方面去做!”

  搔搔头⽪,常少荫苦笑道:“这小于滑头得很,花巧又多,却叫我如何猜他的去处?何况时机迫切,也由不得我们为他浪费辰光了,秀才,我认为能收到眼前的功果,业已是不错啦…”

  黑袍书生恨声道:“就差他一个,害得我们不能竞全功!”

  常少荫忙道:“凑合着能差便行,秀才,错又不在我们;朝‘大金楼’集中的时间就快到了,这里的事便告一段落吧?”

  勉強点头,黑袍书生道:“也罢,暂时便宜了那小子!”

  于是,常少荫赶紧一拍巴掌,提⾼了嗓门道:“照原来的计划,我们这一路人手分成两列:彼此呼应进‘大金楼’。‘黑秀才’茅小川、

  ‘仙人杖’杨钦、‘瘦狮’管吉、‘龙虎双雄’于昌、于旺等各位一列向左,由‘地溜子’魏铨兄弟引路;‘一丈红’莫奇、‘铁浆横三江’聂双浪、‘卷云鞭’蔡锦,

  ‘雪无痕’金子初、‘青⽟萧’沙侗、‘毒昆仲’苏长福、苏长贵各位一列靠右,由兄弟前领,还望大家提⾼警觉,肃静疾行,以期抢在各路人马之前先与上头会合!”

  他们的行动很快,常少荫话声才落,已立即分成两排,就似幢幢魅影般消失向“大金楼”那边的黑暗中。

  现在,玄小香总算找到了答案,正确的,也是无比残酷的答案——他大彻大悟了,老天,这是造反,是谋杀,是刨掘底的叛

  匆忙间,他做了决定,他要先到各房里检视一下他那⼲遭害的伙伴们可尚有万一的指望。

  然后,他会尾随着这批叛逆与⼊侵者,审情度势予以痛击——说是忠于教主也好,替蒙难的兄弟们报仇亦罢,除了红眼的怒火与绞心的悲痛,他已想不到别的了…

  夜已深沉,深沉中蕴蔵着杀机,浮动着酷烈,飘漾着暴戾,而这些,不再是隐约蒙的,它都已形成,都已展现突破,铸定了活生生的事实I

  杀伐连着杀伐,⾎腥串着⾎腥,争与抗,全是为了维持一个原则,分别只在该与不该,然而,衬底的却是多少条人命!

  “长舂山”左麓之下,在那一道人工的矮堤后面,有⽩墙绵亘的大片庭院,楼台叠连,亭榭幽雅,这里的位置,自成格局,尤其显示出居亭的主人们在“金象楼”中所拥有的特殊⾝份——是的“九昌阁”金家族人的住处.

  当那全⾝一袭月⽩⾊锦袍的俊秀人物,率领着百余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扑杀进“九昌阁”的当儿,除了砍翻十数个守卫的“金家楼”弟兄及三五个执役的下人外,整个“九昌阁”中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全家族人,像是都在突兀间消失了!

  擎着松杖火把的这些横货,立即开始穿堂越屋的搜索寻查,在肃静却迅捷的搜查过程中,他们马上明⽩了真相——金家族人业已离开了这里,由各种蛛丝马迹的细微处以凭判断,金家族人似乎还是在相当平静无惊的状况下离开的!

  那个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俊逸潇洒,立着宛如⽟树临风的⽩袍人一脚踏在阶前,⾚毒毒,青森森的火把光辉映照着他一张端正的面孔,而这张面孔此刻却是沉沉的,变幻不定的,他注视着周遭空的偌大庭院楼宇,两只冷酷的眼睛里闪动着狠暴又疑虑的芒彩…

  在他⾝侧,意态闲适——或者说是形⾊⾼傲更为合宜——立着三个人,一个痴肥矮胖,肤⾊棕黑的朋友,一位硕长削瘦,五官狭扁的中年人.

  另一位,顶着颗特大号脑袋,却骨瘦如柴,又矮又⼲,叫人看了,有种为他头大⾝小,难以负荷的担心感觉。

  一个魁梧的,充満了犷悍之概的紫⾐大汉这时从正厅的石阶上吁吁的奔下,冲着⽩袍人,口气是又急又怒又惊。

  “五爷,果然不错,整片楼阁內外及院落四周,再也没有半条人影了,除开被咱们先前卷扑时放倒的那些群狗碎之外,金家族人甚至连他们贴⾝的随侍也都一个不见…”

  被称为“五爷”的⽩袍人,神⾊幽冷的道:“看样子,这一步棋我们可是走差了,只希望其他各路人马别也通通差上一步才好!”痴肥矮胖的这位忽然呵呵一笑,声如破罗般道:“老么,你是‘金家楼’的五当家,也称得上盛名煊赫,不同凡响,然则比起你们那位老大姐来,似乎仍是逊上一着哪!”

  硕长削瘦的中年人冷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史邦,莫不成你这‘鬼旋风’也把金老寡妇看得能比神仙了?”

  这位“鬼旋风”咧开厚道:“倒不见得恁般长她的志气,但‘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金夜叉这老婆子确实有两下,居然猜得到我们动手的时辰,说起来,她脑瓜里还真有几条纹路…”

  ⽩袍人——正是“金家楼”的五当家,大名鼎鼎的“⽩狼”向敢。

  他不似笑的扯动着两颊肌⾁,以惯有的那种冷清语调道:“我看不一定是金申无痕猜得准,恐怕只是一桩巧合,也可能是我们这边出了什么破绽,被她印证上了,总之,她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本领,要不然,她便不会让我们抢在她前面动手的…”

  连连点着大脑袋,这细瘦⾝段的仁兄开了口——嗓门有如钝刀刮锅底,刺耳得很:“向老弟说得有理,金老寡妇不错是有点名堂,但充其量也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任她再能,还能得上了天?这里圈不着她金家亲族,不要紧,换个地方,叫她金家老小坑在一堆才更利落;容这⼲人苟活片刻,争的也就是个迟早而已!”

  史邦眯着那双猪泡眼道:“嘿嘿,我们‘双绝剑’唐丹老哥果然气势如虹!”

  唐丹大脑袋一昂,重重的道:“姓唐的既然加了一份,便没把他‘金家楼’看成什么玩意!”

  向敢咬咬下,低声道:“事情业已演变至此,各位,我们也不能在这里⼲耗着了,就径赴‘大金楼’与各路人马会合吧!”

  那瘦长人物狠狠的道:“我说老么,⼲脆一把火烧掉这片鸟扫的‘九昌阁’!”

  向敢叹了口气:“⾕兄,这岂不等于在烧我们自家的基业?”

  史邦叹了一声,道:“⾕浩然,你算他娘的哪一类愣鸟?还称做‘落鹰掌’哩.倒不如改成‘呆头鹅’来得合宜,天生的穷命不是?居然要烧自己的财产?要放火早放了,用得着现在才由你出这坏主意?!”

  那⾕浩然拍拍额头,道:“我几乎忘了这一点——”

  “双绝剑”唐丹道:“别再聒噪了,净在些闲篇上磨牙——向老弟,赶紧把到后头搜的‘⽩铁扇担’钟开泰、‘人面虎’石光尧、‘二郞君’李挣強召回来,还有‘响尾鞭’商弘手下的‘紫英队’人马也该朝‘大金楼’方面调聚来!”

  向敢道:“我们这就行动——商弘!”

  方才由正厅奔来报信的那个耝犷紫⾐大汉连忙躬⾝回应:“五爷吩咐!”

  向敢立道:“九昌阁’的搜索停止,即刻传令所有人手转向‘大金楼’进发!”

  那商弘应了一声,急急回⾝吆喝着传谕去了“鬼旋风”史邦笑道:“老么,商弘这愣货倒还受你使唤的呢…”

  向敢淡淡的道:“人总得有个班底才好办事,‘紫英队’我已暗中支持他们四五年了,否则,在‘金家楼’的庒力之下,还有他们混的?”

  史邦低笑道:“老么,敢情你早在四五年以前就想扳倒金老寡妇啦?”

  ⼊鬓的剑眉轻轩,向敢没有明⽩回答,他沉缓的道:“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并不重要,史兄,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实!”

  不错,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实,向敢终究是背叛了他的宗主,逆反了他的组合,用暴力、用鲜⾎,无论他祈求的是什么,争取的是什么,行为上的一切,已不能再以任何解释来加以圃转——叛逆就是叛逆!

  屋里银灯灿亮,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刀疤”官九与“断眉”杨渭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喝酒,低酌浅饮,谈笑风生,四两装的锡壶,业已空了六把,醉浓的“二锅头”下肚,两个人的面孔全浮上了一抹渗着油腻的⾚红。

  官九和杨渭都是“金家楼”、“雷字级”的好手,官九是四把头,杨渭是五把头,二人私谊极深,在他们这最⾼一级的把头群里,再找不到比他们更要好的一对了。夜很冷瑟,也很幽寂,但二人兴致颇佳,依然对酒纵论,笑语天下,具皆劲道十⾜,热哄哄的似有喝他个不醉不休之概。

  不知杨渭说了一句什么逗笑的话,官九不噤哈哈笑了起来,他举起面前的酒盅,向杨渭瞧了瞧,举杯的手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已忽然侧首注视着窗外。

  同时,脸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也立即僵凝了!

  杨渭的反应很快,一面仰起脖子⼲了杯中酒,边有意提⾼了嗓门道:“老官,只这几壶淡酒,委实煞不住瘾,再拿他两斤来,我们哥俩好好的灌十⾜,今朝有酒且他娘今朝醉,明⽇愁来明⽇再忧他娘…”

  紧接着,他又低促的问:“有啥不对?”

  官九悄声道:“外头有人,而且不只一个,像是蹑着手脚在屋外展开了包抄…”

  打着酒嗝,笑着,杨渭的腔⾊凝重的低语:“会是些什么人?在‘金家楼’这一亩三分地里,居然对咱们不怀好意,摆起阵仗来?”

  官九那道横过鼻梁,直蓓耳的疤痕透着红光,他以一种带着三分醉意的腔调道:“我看再来一斤也就够了,姓杨的,别他娘灌成一只醉猫,叫人看了落笑话——”

  凑着语尾,他小声道:“不管是什么人,既然以这类方式出现,便大多来意不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伙计,准备着‘踹盘’吧!”

  点点头,杨渭道:“家伙在⾝上?”

  官九大笑道:“这还少得了?”

  然后,他一指紧闭着的油棉纸窗,又点了点掩扣上的门扉,比了个手式。

  “我从前门扑出去,姓杨的,你打窗口朝外冲,双管齐下,叫那帮⻳孙来个措手不及!”

  杨渭忙道:‘得谨慎点,先别下辣手,还不知道外头都是些什么人以及来意如何,万一弄岔了,在自家老窝里,这个责任可担待不起…”

  官九将黑袍的下摆掖进了带里,横脸的那道疤痕看起来好不狰狞凶恶:“管他娘的什么牛鬼蛇神,三山五岳,他们既敢踩着这等坑人的步眼故弄玄虚,便得冒着挨刀受剐的风险,娘的,如果都是自己人,犯得上恁般促狭法?我说姓杨的,这其中十九不是好路数!”

  杨渭的一张宽⻩大脸上透着深深的疑惑,他摇着头,斜瞄着纸窗!

  “‘金家楼’这多年来,还不曾发生过什么离谱的怪事,莫不成今天晚上就有那么一遭意外爆开来叫我们经历经历,见识见识?”

  官九悄细的道:“不用唠叨了,姓杨的,就依我方才所言,先分头抢出去制他娘个机先,事情怪不怪,玄不玄,马上就能掀开来见个明⽩!”

  杨渭道:“小心!”

  “心”字只在他⾆尖上蹦跳,掩扣着的门扉已经“哗啦啦”散碎回扬,官九那壮实的⾝影,活脫头出柙猛虎般扑到了外面!

  杨渭却是横⾝滚出,纸窗蓬飞中,他几乎与官九同时落地,而一片银丝闪亮着仿佛一条灿丽的流芒罩向了他,自眼角的瞥视里,他发觉一对漾炫着团团金焰的八角铜锤,也以那等凌厉的势子圈合住官九!

  杨渭人还半蹲在地下,刹那间,他全⾝猛翻,空气中响起削锐的尖裂之声——

  有若匹炼也似的一柄如带缅刀,泛闪着波浪般的涌寒彩,照面下已将攻击他的敌人退了三步1

  侧旁,官九的那对奇形兵器——

  耝若儿臂,长只两尺,通体乌黑沉黝,前端却又打磨得极似鸭嘴的“弧痕笔”倏抖猝扬,叮当两响串成一记,硬生生磕开了对方那两柄沉猛的八角铜锤!

  “弧痕笔”在官九手掌上倒转了一圈,他冷然注视着围立周遭的几位不速之客——共有五人,向他进袭的一个,双锤并举前,体魄耝短结实,斜眼阔嘴,气态骄狂;那攻击杨渭的仁兄,却⼲执一柄网丝拂尘,只看那一透着银⽩冷芒的尖韧钢丝,便晓得这玩意⾜可割裂人们的肌肤,或者把人扎成个大蛛猬。站得最远的是个牛⾼马大的红脸老头,一⾝青袍,脚踏草鞋,肩膀上居然扛着一条大号生铁扁担,扁担两端,更各突出一枚凶险恶毒的內弯铁钩,模样显得霸道无比;第四位,瘦伶伶的一副⾝架骨,一张瘦脸也⽩里泛⻩,形像颇不起眼,只是他亮出来的那家伙却叫人心里发⽑,那是一柄双叠摺刀,一头刃口向右,另一头刃口向左,合起来是一块长条夹铁壳子,张开来就变成一种犀利的武器,它也有个名称,叫做“刽”是属于不让人活命的那类歹毒兵刃!

  第五位,肥瘦倒还均匀,五官也颇端整,只是左颊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柴斑多少破坏了他外貌上的‮谐和‬,有点“美中不⾜”之憾;这人约莫四十不到的年纪,黑⽩条的头巾配搭着镶⽩边的黑⾐,服饰与形像都还顺眼,不顺眼的是他手上那大蜡竿——

  除非功力有独到之处的练家子,一般习武者大多不用蜡竿这类家伙,因为蜡竿无锋刃,在制敌效果上往往不够理想,然则,具有特殊修为者自而又当别论了。

  眼下乃是流⾎豁命的搏杀,这位手执蜡竿的朋友在此类兵器上若无过人的造诣,他岂不就是寿星公吊颈之嫌命长了?

  横脸的疤痕又在透⾚,官九双目怒瞪,恶狠狠的开口道:“你们都是从哪个鳖洞‮八王‬窝里钻出来的琊杂碎?深更半夜摸到‘金家楼’来撒野卖狠?老子今晚便给你们来个阎王爷留客,剥下这层⽪也不用想走了,叫你们此生有幸尝得一遭‘金家楼’的手段!”

  答语的是那红脸老者,他呵呵一笑,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道:“果然不愧是‘金家楼’

  ‘雷字级’的把头,⾝手好,气魄更好,但官九,唯一不好的是你未能认清时势,审察利害,净在这里虚言恫吓,自我张狂,叫人听了,多少有点可笑又可悲的感触。”

  官九重重一哼,道:“什么意思?”

  红脸老人微微昂头,⽪笑⾁不动的道:“官九,你与杨渭都属‘金家楼’的把头群中地位最尊的一级,试想以你们的⾝份,且在‘金家楼’的老巢之內,又在如许深宵之际,我们几个人竟然长趋直⼊,堂而皇之的向你们展开围袭,则‘金家楼’尚有什等威信可言?又有何力庇护你们?如若不是‘金家楼’即将冰消瓦解,溃败眼前,岂有现下的情况发生?”

  大大震了震,官九吼叫起来:“一派胡说,満嘴放庇,‘金家楼’势強力雄,稳如磐石,谁敢‮犯侵‬?!冰消瓦解,溃败眼前之言更是扯淡,‘金家楼’虎踞辽北,鹰睨天下,岂是你这几句浑话便能摇动得了的?”

  嗬嘴怪笑,红脸老人道:“你说得不错,官九,奈何这却是实情,你如今不信,马上也就叫你信了!”

  那左颊生有紫斑的人物忽然上前一步,语调十分平静的道:“官九,‘金家楼’势強力雄,却担不住‮裂分‬內变,你们內部岐异早兴,危机已伏,里应再加外合,只怕‘金家楼’便有似叠卵,不像磐石了…”

  官九大吼:“你是说‘金家楼’组合內部有人造反?我不信,这是不可能的事!”

  紫斑人缓缓的道:“今夜便是推翻‘金家楼’,拔除金家一族潜势的辰光,由原‘金家楼’一位极具权力的人物率同其部分心腹推动策划,‮导领‬进行,更联合多路两道同源,武林志士,齐心举事。现在‘金家楼’各处业已杀戈遍地,⾎雨漫天,里应外合之下,‘金家楼’措手不及,力量分散,恐怕免不了土崩鱼烂的厄运!”

  红脸老人带着嘲弄意味的道:“我们早经周详计划,细部分工,各有目标,各承责任,而来到这里的几个,呵呵,就是专诚侍候二位的一组。官九,老朽不才‘铁钩扁担’宝心泉,方才和你说话的这位是‘指西竿’庄昭,那光头招呼你的人是‘万点金’宣志明,开罪杨渭的一个是‘千条线’裴启汝,剩下的一位,‘刽’吕欣就是!如此阵容,想你们二位也该无憾了I”

  五个人的名号,官九可是全有耳闻,他知道这五个人皆是道上头角峥嶙的角⾊,尤其是“铁钩扁担”宝心泉与“指西竿”庄昭、“刽”吕欣三人,更非等闲之辈,论起来,都算得上技尖的好手,而越其如此,他越发焦急悬虑——只对付他两个,人家已经摆出了如此阵势,却不知进袭金申无痕的更是些什么等样強者?

  “铁钩扁担”宝心泉漫不经心的道:“时辰不早了,二位,难得你们恁般忠耿,换到另一个世面,你们再多尽点心力服侍你们的旧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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