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子殿下驾临
I
季节进入九月,唯一的变化就是由于暑假结束,孩子们的身影从街头巷尾消失了。太阳仍然猛烈灼烧着大都市中混凝土和沥青的丛林,吹响全球变暖和日本热带化的魔笛。
我才从法院走出来。离开建筑物里冷气的有效空间,刚刚踏出一步,视线中立刻充白花花的灼热阳光,好长时间里只好站定不动。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职业是警察,是个隶属于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年龄三十三岁。
这天,我作为检控方的证人,到东京高级法院出庭作证。被起诉的是我四年前调查过的一起杀人案件。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案件,判决起来应该也不困难。由借债还钱引起的纠纷——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被害人,但真可谓是随处可见的俗案。不过,被告方的辩护律师是个相当难的角色,对检控方的证人句句挑刺,以口出不逊故意挑衅,什么“这样的事情都不记得吗?”什么“这样还能当警察啊?”之类的。
虽说我也不是新手,不至于上对方的圈套,好不容易不出差错地对付完辩方律师的盘问后,还是感到筋疲力尽。听检控官道罢一声“辛苦了”我只有机械地耷拉着脑袋挪出法庭。
东京高级法院和东京地方法院都在同一座大楼里,即所谓的“千代田区霞关一丁目审判所合同官厅舍”从大楼里出来,通过楼前的樱田大道,右前方既是我供职的地方——警视厅大楼。两座大楼相距不超过200米,步行三分钟以内足以。
热气从沥青路面上蒸腾而起,简直要把踏在路面上的鞋底烧穿。再怎么咒骂天也不会凉快下来的,我索放弃抱怨,几乎走到警视厅正面的时候,突然遇上了奇妙的光景:
异样的人群攒动中,似乎停着数辆漆黑的汽车。可能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吧,一明一灭的强光把暑热推向极点。
难道有什么重大案件的犯人被逮捕了吗?那也不能妨碍秩序啊。我已经驻足不前了,可是就在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绿的瞬间,背后一股力量猛然拥了我一把。
一位三十多岁手持麦克风的女,对我辈小民不屑一顾地冲过人行横道,另一位扛着电视摄像机的男子,汗珠滚滚着跟在她身后。人群之中突然发出一阵呼声。到底怎么了吗?
“啊,泉田警部补!”
伴着年轻女子的声音,一位同事忽然在我身边冒出来。
贝塚聪美巡查,别名吕芳——别人也许奇怪,这叫什么别名呢?不过她本人连名片都印好了,还是应该尊重的。她双手都抱着很大的纸袋。
“太好啦~!要不跟警部补你一起冲出重围的话,我可就进不去警视厅啦!”
“那倒好说,到底是何方神圣降临啊?”
“好像是什么重要人士呢~”
“VIP?”
我们一边说一边挤过人行横道。贝塚聪美递过来的纸袋里,阵阵冷气直向外窜。
“什么吗,这袋里?很冰的样子。”
“嗯,是冰凌嘛~。还放着干冰呢。”
“怎么这么大包啊?”
“是哦,在日本首次销售的哈麦亚公司出品的超高级滑口感系列的冰凌,十二种口味每样买了三个呢…”
“又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吧?”
“就是呀~!”
“难道她一个人要吃这么多?”
“不是哦,要请我们也吃呢。警视厅里真是好人多啊。”
“新发售的冰凌吗…该不是趁着电视直播,顺便给冰凌店捧场吧?”
“有好多口味呢。好期待哦!”“我只要小豆味的就好啦。”
在贝塚聪美的反方向响起一个中年男的声音——是丸冈警部。这位与其说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前辈老警官。他一边用巾质地的手巾开半白的头发擦着汗,一边钦佩似的说:
“好大的排场啊。媒体也真有功夫呢。”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恩,好像外务大臣突然跑到警视厅来了呢。”
“外务大臣,就是下任首相候补的那位吗?”
“难道是那个动画、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家伙吗?!”(译者:喂喂,这也太骨了吧…)
我和贝塚聪美异口同声,两人说的都是事实。
现在的首相就任时间并不长,但是一会出现疑云重重的大臣自杀事件(译者:这都不是影而是点明了,去年农林水产大臣松冈利胜自杀事件)一会儿又是防卫省、财政厅发生史无前例的贿赂丑闻,一会儿又被批判为“充独裁气息的幼稚言行”怎么看也是笼上了一层浓浓的提前下台的云。这时候被当作最有力的后继者的,就是这位外务大臣了。
“至少比现在的首相强点。”
大部分人都是这种评价,可是此人除了作为政治家被评价以外,更广为人知的是漫画和动画的狂热爱好者身份。据说在开动的汽车里都手不释卷地读漫画——这件事本身倒也没什么,说不定比那些对漫画有偏见的人还好一些,可是这也不是没有丝毫问题的。由于他给人以“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印象,在世界各国的外官中,以“Mr。JapaneseComic”著称。
现在外务大臣还是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三个月前,他一举发售了两本新书,合起来一共卖掉了五十多万本,受到广泛关注。书名分别叫做《人生必备的一切素质都可以学自漫画》和《了不起的国家——日本》
“了不起的国家”就作者的观点来说,意味着“不仅美丽,简直是优秀到不可思议的国度”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回到刑事部参事官室的。我从贝塚聪美手中拿过纸袋,向挡住去路的众人之中一伸:
“嗨,让让道让让道!”
“哇”地一声,很多人可能是被冰凌和干冰的冷气的,立刻让出了一条细细的通路。
不仅是媒体的人,护卫的警官当然也前簇后拥。不少人是我们靠力气硬挤开的,好不容易冲出重围了。
为了避免电梯间的拥挤,我们决定爬楼梯上五楼。多亏了空调冷气,我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头。不过丸冈警部说接下来慢慢走就好了。
我的上司就在参事官室。所谓参事官室,包括参事官的政务室和部下们的办公室。我上司所在之处,正是布洛可可风格家具的政务室。
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务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警衔为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眼下越看越有成为史上第一位女警视总监的势头。她性格极其恶劣,却一把手建立起了比富士山还要高的功绩。而且,她在财、政、官这三个世界,分别掌握的无数重要人物的弱点和污点,任谁也不敢对她下手。
“哎呀,泉田君,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被人追债吗?”
我的上司叉着双腿。薄薄的珍珠套装,裙子却短得过分,完全展示出腿部的优美线条。虽然做警视总监并不需要这方面资质,可她毕竟是仿佛彩虹笼身一般光芒四的美女。
“不是啦。”
“你不用逃啦。你欠的前,我以每天一成的利息借给你还上。”
“属下不需要。不说这个,我听说外务大臣来啦。”
“我怎么不记得我叫他来过?”
“就算你没叫,我也来啦。”
随着一声苦涩的感叹,一位刚开始上年纪的男来到参事官室——那是个电视报纸上每天都能见到的面孔。
中等个头,有点瘦削。虽然出身于日本少数的几个名门之一,长得却像乡下卖鱼的老伯一样憔悴…不,应该说是非常平易近人的长相。肩部过宽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不怎么好看,不过想必也是高级品牌。外务大臣身后,一副狼狈相的警视副总监和貌似是大臣秘书官邸人物聚成一团。
“呃,我能坐下说吧?”
“快请快请,您请那边高坐。”
墙上贴着一幅首相的大幅照片,可是那张营养失调好像牛头犬似的脸上,竟刺着好几只飞镖。外务大臣一看,出筋一样的苦笑,赶紧又换上一副面孔,一股坐在安乐椅上。
“抱歉,你们先退下吧。”
外务大臣这么一说,那些有的没的家伙都不情愿地退出去了。我仍然留下不动。大臣本来就皱起的眉头描出一条更扭曲的弧线:
“我说,呆在那儿的是谁啊?”
“这家伙是房间里的设备之一。我已经把他的感官开关关掉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凉子纤秀的手指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我隐去所有表情——为了在比非洲丛林还严酷的日本公务员社会生存下去,哪里顾得上什么个人尊严。
外务大臣似乎对我的存在无视了,再没说什么,直接把视线投向凉子:
“哎呀,我听药师寺君说起过你。也不算是完全初次见面吧。”
“我就是药师寺哟。”
“我是说你的父亲。”
凉子的父亲,药师寺弘毅氏曾经是警察厅高官,现在是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的所有人和总裁。他在财、政、官三界人脉遍布,其盘错节不亚于毒蜘蛛巢里的蛛网,认识外务大臣也是理所当然的。
“哎呀,果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女呢。不过,药师寺君说,你可有点问题儿童的倾向呢…”
“我倒还信任那家伙的,他居然这么说,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家伙’…你这么称呼父亲,再教育会议上的老师们可是要抓狂啦。”
“那有什么的,他只不过是遗传基因的运输者罢了。”
“这、这…还有这种说法哪。”
外务大臣似乎终于明白了,用闲话试图扰魔女的情绪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啊,药师寺君,我是有求于你才来的…”
II
看来外务大臣从凉子老爹那也没得到什么更重大而必要的信息——要知道,求她一次,非得数万倍地酬谢她不可。
“最近,准确地说是下周一,梅瓦特王国(MEVAT)的迦德嘉王子殿下要来日本。王子殿下是维克拉姆二世国王的次子,也是国内的内务大臣,是绝对的亲派。”
外务大臣一边窥看凉子的表情,一边把话题继续下去:
“同时,迦德嘉王子是泽纳德乐园的狂热爱好者,趁着这次机会,一定要在东京泽纳德乐园好好玩玩。”
“东京泽纳德乐园?东京都地图上都没画,谁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啊?”
凉子发着低水准的牢,耸耸肩,瞟了我一眼。
东京湾东岸,千叶县西部有座巨大的主题公园——当然不会叫“游乐场”这么土的名字啦。公园的母公司虽然在美国,却在日本一枝独秀,水准和人气都称得上世界一。
由于乐园是在东京湾填海建造的,建设的时候没少破坏环境,还掺和着与暴力团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权钱易,当然,现在是没人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王子殿下想用‘灰姑娘魔法’,包下全场啦。”
根据外务大臣的说明,所谓“灰姑娘魔法”就是在一天傍晚8点到12点这四个小时内,把整个主题公园包下来。名称的由来,显然是灰姑娘的魔法每到夜里12点就会消失这个典故。
即使只有区区四小时,想要独占这座巨大的游乐场,至少也得一亿元左右——这是以两万入场者每人5000元票价估算的。
“哎呀,那么便宜啊。”
美丽的魔女又在信口开河了。
“区区一亿元,只是基本入场费吧,怎么也得加点额外费用。不过,对梅瓦特王国来说,根本是九牛一嘛。何必只包一夜呢,包上好几年也无妨啊。”
外务大臣好像一下子咬到一打臭虫似的:
“办不到啊,那个。”
“哦,为什么呢?”
凉子的声音中,有某种恶质的兴奋粒子正在闪闪发光。
“你猜吧。”
“猜不到。”
“真猜不到啊?”
“完全、根本、一点都猜不到。”
凉子别名“驱魔娘娘”——即“血鬼也要退避三舍”之意。也不知道外务大臣晓不晓得这个让人敬畏的别名,只见他翻着三白眼瞪着凉子:
“从下周一到周六,也就是迦德嘉王子在日本逗留期间,不知道什么人,已经把整个场子都包下来了。”
“哦,那可真巧。”
“什么巧不巧的。有些人就是成心在迦德嘉王子来期间故意裹!”
“哎呀哎呀,真是真是,那个那个。”
凉子发出惊奇的感叹——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加上“心知肚明”再撒一把“厚颜无”大概就是她感叹时发出的声音了吧。
“那,到底是谁这么捣蛋呢?”
“就是你!”
“鲵…是水里游的那种东西吧?”(译者注:原文是“きみだ!”“きみ‘’,是鸡蛋黄吧”文中“你”和蛋黄谐音。此处保留意译)
“你、你装蒜也要有个限度!把整个乐园从下周一到下周六每天的夜场都包下来的,就是你!”
凉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哎呀,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要借某个小游乐场用用,原来是泽纳德乐园啊。居然恰好与迦德嘉王子来日本的时间撞车…真是命运的恶作剧啊,可不是什么人的恶意使然哦。”
明明就是怀恶意来着。
“别管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你把一晚上的使用权让给迦德嘉王子殿下吧。”
“哎呀,政府要运用国家公权力侵害个人权利吗?啊,好可怕,什么时候起日本竟然变成像北朝鲜一样无视人权的独裁国家了?”
“不不,不是强迫你啊,是求你帮忙嘛。你毕竟是日本国的公务员,也不希望日本和友邦之间的关系恶化吧?”
“嗯,在下是没有积极地希望啦。”
把凉子的话翻译成普通的语,即意味着“就算恶化也没什么所谓”
外务大臣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啜了口水,撇撇嘴说:
“你给我的这是什么水啊,好像很涩呢。”
“啊,这可是大臣级的人物专享的‘甜言语’水呢。一瓶一万元,虽然凉着喝影响效果,我还是特别奉上啦”
“哦,是嘛…”
真是骗人不眨眼,明明就是自来水。贝塚聪美问过她:“要不要也请大臣吃冰凌啊?”凉子冷冰冰地说“那多浪费!给他自来水都嫌多余了!”——这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嗯,这么一说,喝了这水倒感觉体内清多了。啊,怎么样啊,那件事?”
“我知道了。”
“哦,那怎么样呢?”
“好吧,我就出让一晚的使用权好了,看在大臣您的面子上。”
“是,是吗,太感谢了。说起来,这件事可是国家机密,千万不要向外人提起。”
大臣瞟了我一眼。
“请他安心游览吧。警界之内,CAREER就是能完全支配NON-CAREER的嘛。”
外务大臣仍然皱着眉头盯着我和凉子。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考问我,你这眼目把得住关吗?
“哎呀,都这时候了。”
外务大臣故作姿态地看了一眼金光闪闪的腕表:“可得回去了。其实我也是大忙人一个,再不想去的地方也非个脸不可…”
“在下明白。”
“那、那泽纳德乐园的事儿就拜托你啦。不遵守承诺,可不能算优秀的日本人哦。”
“您不用担心。美好的国家,优秀的政治家,精锐的官僚,这些正是日本的骄傲嘛。”
“那就全靠你啦。”
外务大臣离开了,迈着动画中常常出现的那种用于土木建设的机器人似的洋洋大步。
门一关,外务大臣的影子刚一消失,凉子啧啧做声:
“白痴男人,要不了几天我肯定让他吃苦头。还有泽纳德乐园那些小贼,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您生什么气啊?”
“泽纳德乐园那些家伙,竟然不遵守保密义务,随随便便我的名字。我可不光是顾客,还是股东哪!”
“人家也没办法啦,政府都出面了。”
“我就是讨厌他们那副向政府献媚的德。不过,算了,我会让他们好好知道知道,资本主义社会中背叛股东的企业会有什么下场。”
“要报复他们吗?”
“是处决!”
“这…您要干什么?”
“我只有泽纳德乐园几百万的股份,不过,要是把这些股份一起卖给中国的盗版从业者呢…”(译者注:咳嗯,田中终于把打击面扩展了。不过这人显然不知道我国对投资境外产业的限制重重…)
“那、那可就糟糕了…”
“怎么糟糕?”
“各来说都是。”
“各是什么颜色嘛?红的?蓝的?绿的?午夜彩虹?”
那才不知道叫什么颜色呢,真是的。
“请不要像小学生一样耍赖啦。首先,明知对方是盗版从业者还与对方易,您自身也有侵犯著作权责任啊。”
“罗嗦,我要把泽纳德乐园的股份卖了,买下北京的绝境山游乐园。我要以海盗女王的身份君临天下!”
“海盗女王当然很有型啦,盗版女王可就…”(译者注:文中“海贼版”即“盗版”)
这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贝塚聪美走进来,用托盘端着两杯冰凌、两个勺子,还有一些文件。
“嗯…警视,我已经收集好梅瓦特王国历史、政治、经济各方面的资料了。”
“真是好孩子,吕芳。跟某个一点作用都发挥不上的家伙可不一样。想要什么奖励吗?”
“要咖啡味的冰凌可以吗?”
“好呀,请。”
凉子很快打开资料:
“呵,梅瓦特王国的地下资源非常值钱啊,说是稀有金属的宝库呢。”
“所谓非常值钱,按时价来说是多少钱呢?”
“差不多三兆美金吧。”
“嚯,那可的确…”
我正想说“不少”声音却在一瞬间哽住了:
“多、多少钱?”
“三兆美金。”
“美金?!不是元吗?”
“我都说几遍啦,三·兆·美金啦。”
真是天文数字。三兆美金对平凡的庶民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感,可是如果地下蕴有价值奇高的稀有金属这件事是事实的话,美国会堆出笑脸相,中国的趋之鹜之,日本的盛情客套,那也是理所当然。梅瓦特王国的政治体制哪怕有再大的缺陷,也不可能有人作出指摘干涉之类不识时务的事情来。
III
“说到梅瓦特王国,好像是个相当落后于时代的君主专制国家对吧?”
“对啊,跟沙特阿拉伯和文莱一样。”
以石油大国著称的沙特阿拉伯,国名即意味着“沙特皇室的阿拉伯”举国上下都是皇家的所有物。所以既没有宪法也没有议会、选举,首相也是国王从皇族中任命的。文莱也同样。按说当今时代,这样不民主的国家早就不该存在了,但是它们既没有来美国挑起的战争,也没有受到日本的经济制裁。
“因为数量稀少才叫‘稀有金属’(Raremetal)的,从汉字字面上很容易理解吧?”
原来如此,一点不错。
“那么,都有哪些稀有金属呢?”
“第一,铂金。”
“这个我也懂啦。”
“钨、镍、钴、铬、钒…”
不知为什么她越说越快:
“钛、锆、铪、铌、钽、钼、镓、铟、铊、锗、铼、钪、钇、锂…”
“喂喂,等一下!”
“怎么啦?”
“这一大串是什么咒语啊?”
“我在一个一个的说稀有金属的名字啊。”
“你干嘛故意在诡异的地方断开(译者注:以上金属名都是片假名,田中又恶意充篇幅了…),还抑扬顿挫的啊?请别开玩笑了。”
“罗嗦,我愿意怎么念就怎么念,这是上司的自由吧。”
“凭上司的自由就可以任意歪曲调查中必要的信息吗?”
“调查?”
上司反问——那副表情和口吻,让我立刻醒悟,我已经掉进她的圈套了。
“你刚才说调查是吧,泉田君?”
“…啊。”
“要调查什么呢?又没发生案件。”
我索直说了:
“因为只要您手其中,一定会发生非常诡异的案件啊,从过去的经验可以预测。”
“你那才不叫预测,是期待哟。”
“我哪有期待什么。”
我反驳的声音相当弱势,不过还是妄自挣扎了一下。
“就是说啊,你作为我忠实的手足,一心期待着打倒恶人,为了正义献身啊!”“我才没那种期待!”
“哦呵呵呵,明明就是心口不一!”
放声高笑的魔女一手拿起一个超话口感的冰凌:
“好,那好吧,没办法,为了足臣下的期待,就让可疑的案件…”
“您不是想自己创造吧?”
凉子右手拿着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淋,右手扔给我一个蜂牛口味的。我只好从空中接下这个甜美冰冷的“球”
“我才没必要创造呢。眼下,梅瓦特王室本身也笼罩着一层云慘雾呢。”
“在下稍有耳闻。”
“现在我就给你讲得更详细些吧——啊,蜂牛味的别都吃光哦,给我留一半。我的也会分你一半的。”(译者:…-___,-#)
一边吃着受到美食家绝赞好评的高级冰凌,女王陛下开始了讲述:
本来,梅瓦特王国由皇室统治,绵延长达六百年。现在的国王维克拉姆二世已经是第三十五代国王了。
一六一五年,就是日本史上,丰臣家灭亡与大阪夏之阵的年份,世界的西方别是一番天地。英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其实二者是同一个人——这位国王向印度派遣使者。这时候支配印度的是莫卧儿王朝的第四代皇帝贾汉吉尔。
被派遣的使者是英格兰人托马斯·罗尔,在那个时代千里迢迢出使印度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了不起的功绩。贾汉吉尔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为皇帝、晚年甚至遭到皇后软的软弱男人,不过他对基督教相当宽容,而且热衷参与国际贸易,罗尔作为使节颇受礼遇,最终荣耀归国了。
基于他的报告,威廉·巴芬在一六一九年绘制了南亚的地图,地图中记载了一个叫“MEVAT”的国名,国名下写着一个小小的“Narnol”便是它的首都。
该国略来说,位于印度东邻,略有接壤。更详细说来,处于北接喜马拉雅山脉、南面孟加拉湾、西临恒河、东启缅甸高原的一个区域之中。
现在也并不是多大的国家,面积比日本九州大,比北海道小。人口约一百五十万,在大英帝国的霸权遍布印度和亚洲大陆时,梅瓦特王国也算形式上的受保护国之一,不过仍然信奉小乘佛教,保留了内政自治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梅瓦特王国又恢复了独立,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变化。虽然加入了联合国,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接受援助而不是支付它所应分担的金额,是个典型的落后国家。另一方面可谓“落后”的是,它既没有宪法也没有议会,更谈不上选举和言论自由,完全维持了中世纪的国家形态。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这个国家突然产生了剧变。热心于东南亚资源开发的跨国企业将探索的手臂向西稍微延伸了一点,竟然在梅瓦特王国地下发现了巨大的稀有金属矿脉。梅瓦特人生活在价值连城的宝库之上长达数百年,耕种着贫瘠的土地。
包括日本在内的发达国家和其它大国的望都被刺起来了。二十一世纪是各国开展资源争夺战的时代,大家争相讨好梅瓦特王国,试图建立友好关系。
政治问题就这样发生了。此时的梅瓦特国鲁德拉三世决心从政治形态和社会形态两方面把梅瓦特改造成一个发达的现代国家。
无论实质如何,至少在形式上他邀请了美国顾问,准备彻底改造建立成立宪民主政治体制。他制定了宪法,开设了议会,并将采取措施允许政的设立和言论自由。甚至,他废除了长久以来将国家资产和王室财产混为一谈的管理方式,将二者严格区分管理。
改革的方向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正确积极的。如果获得成功,鲁德拉三世一定会成为梅瓦特王国史上的明君。可是,他可能有些急于求成了。反对改革的守旧派的不,像熔岩一般沸反盈天,其中的代表就是王弟维克拉姆殿下。
就这样,三年前梅瓦特王国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惨剧。
鲁德拉三世的生日是八月一,在喜马拉雅山麓高原上的夏季离宫中,众皇族济济一堂。当晚,离宫内回响起烈的声,不只一两发,而是自动步的连发扫。
八月二,梅瓦特王国政府发表公开声明,国王鲁德拉三世驾崩,王弟维克拉姆殿下宣布继位。
根据公开声明,鲁德拉三世的长子克拉迪太子一直是海洛因瘾君子,一向对父王的严厉管教有所不服,当天用他自己持有的自动步杀害全家后,掉转口饮弹自杀,头部爆裂身亡。
在这起惨剧中被杀的皇族包括:
国王鲁德拉三世夫妇
国王的长子克拉迪太子夫妇,及其长子长女
国王的次子琼迪鲁王子夫妇,及其二人长女
国王长女鲁纳拉克舒米公主夫妇,及其长子
国王次女玛尼马迪公主
国王的第三个儿子普拉德帕王子
一共十四人死亡,也就是国王的所有直系亲属一个不剩统统死光。
于此相对,王弟维克拉姆殿下全家,夫俩和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平安无恙。据说夫人闪躲到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右脚小指,负了点三天就能痊愈的跌打小伤。
“一向积德行善,佛祖也会保佑我们的。”
维克拉姆殿下双手合十向佛像致谢,只不过没有人相信他那过于骨的谎言——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那么方便的事儿?
IV
维克拉姆殿下继位后,即成为维克拉姆二世国王。他夫人摇身成为王妃,长子简迦当上皇太子,同时兼任国防大臣和国军总司令官。次子迦德嘉王子就任内务大臣,掌握警察系统。首相也由国王兼任,早晚会让位给皇太子。
前国王鲁德拉三世聘请的美国顾问是个比较叛逆的国际政治学者,如此一来也被解聘,并被驱逐出境。
“我们梅瓦特国民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不需要美国人给我们灌输什么宪法。”
维克拉姆二世放出这样的话,但并不代表他是反美主义者。他将稀有金属的开采权和探测权优先让给美国企业,为了增强一万五千人组成的梅瓦特国军,换取了大量武器,同时以反恐怖主义活动经费的名义,从植于美国政府的财团、机构手中得到了巨额的捐赠。
即使如此,国际社会的舆论界也作壁上观,维克拉姆二世在国内更是为所为。前国王的支持者被投入监狱;民主化运动的领袖遭到处决;他建造的巨大王宫豪奢之极,恨不得用上黄金镶钻的马桶。
“血的宫廷革命和王位篡夺啊…”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简直不像二十一世纪还会上演的桥段嘛。”
“那你觉得二十一世纪应该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个…”
“火星观光旅行、汽车在天上飞、在太平洋底建造海底都市、成立世界联邦…如何?”
凉子列举了一堆过去科幻小说里常见的事例。
“说起来也是,小时候经常听到‘空中飞车’之类的故事,现在可是很少听说了。”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能大幅度提高的也只有监视摄像、手机和集束炸弹而已啦。喏!”
“怎么了?”
“冰淋,换!”
“好吧好吧。”
窗外是炼狱般残暑肆的世界,我却在空调房里和美女单独相处,品尝高级的冰凌。看起来简直是天堂一样的情景,实际上与其说“凉”不如说是“寒”——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不过,梅瓦特王国确实是个成问题的国家。
再怎么说它也拥有价值三兆美金的稀有金属,世界各国政府下的垂涎集中起来,只怕足以形成一个人工湖了。
我把吃完冰凌的杯子扔进垃圾桶,随口问道:
“那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梅瓦特王国的呢?”
“不是直接盯上梅瓦特王国的,是通过APC。”
“APC?”
“安格鲁·太平洋集团,简称APC。”
这是个总部设在美国硅谷的巨型国际集团,资本金达五十亿美元,年营业额七百五十亿。以地下资源的开采、销售、输送,还有能源和土木建设等为经营内容。主要商品包括石油、煤炭、天然气、铀矿、铁矿石、黄金、钻石,当然还有稀有金属。同时,也经营建设水利大坝、道路、发电站、输送管道等工程。近年来,该集团与梅瓦特王国的关系显著增强了。
“APC的活动范围涉及环太平洋所有区域。主要网点有悉尼、新加坡、香港、雅加达、马尼拉、圣地亚哥、孟买…”
“东京?”
“当然也有东京。哎,你怎么想,泉田君?”
“可能是我的偏见吧,不过在我看来,这个集团周围充了浓厚的权钱易气味啊。”
“才不是偏见呢。被APC收买的政治家遍布四十多个国家,据说合起来有一万人以上。还有…”
“还有?”
“有他们牵涉其中的政变、夺权事件,光二战以来就有三十多起哦。”
“哦哦…”不知多少年前,在东南亚的老挝,有一群老挝亡命之徒,与美国人联手夺取政权。他们装备有大量武器,眼看就要发动作战之时被美国政府一网打尽,紧接着澳大利亚企业就在老挝发掘出了大规模的金矿。巨型的资源开发企业出动私兵引发政变的事情,无论在非洲、中东、东南亚的历史上都不罕见。
“这么说,三年前梅瓦特王国的政变也跟APC有关了?”
“这个嘛…”
凉子的眼眸闪现妖异的光芒——所谓午夜彩虹,应该就是这样的颜色吧?虽然充了恶的破坏望,却像沐浴着月光的诅咒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听说凉子最近高价卖出了一大笔某IT企业的股票,进行破坏活动的军事经费大概是不会匮乏的。
作为IT企业股东的凉子既冷酷又毒辣。她好像拥有不属于地球人的灵感,总能察觉到股票的最高价,一举卖出,获得巨万利润。在高价抛售躲到安全地带之后,伴着股价暴跌这道佳肴,倒上一杯幸灾乐祸的美酒,正是魔女的爱好。
“对那些相信股价会一直上升的白痴来说,今后还有更惨的教训等着他们呢。哦呵呵呵,不如让他们见识见识资本主义的残酷之处,今后好在世界的夹中踏踏实实地度过余生吧。”
我想说,哪里是资本主义残酷,根本是你更残酷嘛!凉子则毫不在意地说:
“哎呀,你是说我操纵股价吗?有上升必然有下落,有兴盛必然有灭亡,那才是世界真理。巴比伦也灭亡了,罗马也灭亡了,日本早晚也有这一天的哦!”这话有点夸张吧,我随便一说。
“哼,不教育小学生创造价值的乐趣,却教他们体验股票买卖游戏的国家,衰退也是当然的嘛。”
“这么说,您是在帮助国家衰退的同时从中渔利了?”
凉子可不会为这点讽刺所动。
“对呀,一箭双雕嘛。越是衰退中的国家,越是有机可乘呢。”
利用了这些机会之后又要怎么样——根本没必要问这样的问题,国家和权力就是魔女的玩具。
“哦呵呵,不用担心,泉田君。如果我获得了这个国家生杀予夺的全部权力,不管怎么折腾也不会比现在的首相更差啦。”
这时候,敲门声又响,贝塚聪美走进来:
“那个,警视,您说的东西已经做好了,我拿来了。”
“谢谢,吕芳。那你先把今天的贴纸贴上吧。”
“好的。”
凉子没有向我说明的意思,我也没有多事的打算,只是默默地观察。贝塚聪美走近墙上的历,右手在今天那一格里一按。我仔细一看,竟然贴了一个恐怖的骷髅贴纸。
“喂,贝塚君,这是…”
我忍不住问道,贝塚聪美向我展示手中约一寸厚的骷髅贴纸。
“我用电脑做出来的,从今天开始,直到王子殿下离开日本前的每一天都要贴一个。”
“都要贴…”
贝塚聪美是个相当优秀的警官,可是照这样子下去,完全要变成魔女的小跟班了——恐怕已经被洗脑了。
“迦德嘉殿下嘛…”
纤长的手指翻过资料的书页,我的上司又浮现出午夜彩虹般的微笑,
“如果他真能平安无事地离开日本的话,哦呵呵呵,什么人会在暗中哭泣呢?”
窗外天色渐暗,一道闪电划过。大气状态极其不稳定,雷雨好像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