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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找寻出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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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历七八九年,对杨威利少校来说,是第二年的开始。最初的任务,是处理在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侯机室中死去的老人的问题。请医师开立死亡证明之后,必须决定是将遗体如何处置才行。如果要埋葬的话,又得决定是利用宇宙葬或是火葬还是土葬,或者是要将遗体冷冻之后送回行星海尼森。老人的遗物大部分是些书藉或资料类的文件,这些又要怎么处理?由于老人是刚从收容所释放的人,像这样的突然死亡,又会扯出种种法律上的问题。获同盟市民权的坎菲希拉,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或朋友。帝国那边是否还有家人呢?越考虑下去,必须处理的课题也不断增殖下去,杨觉得有点头痛“要命要命”这句话,就这么口而出。其实这也不是白魔术的咒语,念来念去,也不会使事态好转。

  “事情变得相当难以想象了呢。不,只是一个老人因急病而死,也不是说这有多难以想象或是有多稀奇,只不过…”

  派特里契夫上尉的感想,也稍微有欠精彩。杨点点头,这与其说是代表同意或是有同感,还不如说只不过是机械式的反应还更来得适切。坎菲希拉上校带着多少秘密,多少情报离开世间。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渡过四十年后获得释放,成为自由的市民之后,老后的生活也获得了保障,这么一来,他新到手的这些时间要怎么利用呢?杨认为,他大概也没有写作的念头。但是如果是如此的话,他又为什么把收容所时代简直都快读烂的资料,全部装箱出来呢?也不认为他对在收容所渡过的岁月会有多么怀念就是了。

  坎菲希拉上校死后进行检查的中年女医生,听到杨的名字也只是善意的点点头,没说什么不必要的话。

  “死因是心肌梗,我想应该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

  接下去又说冠状动脉怎样怎样,杨根本就听不太懂。只不过听这位女医生说,这是自然死,而且一点痛苦也没有,杨才算安心了。当被问及是否是死者的亲人时,回答是“否”但要说明彼此之间的关系的话,又令杨很难解释。于是派特里契夫上尉代替他说明。

  “那位老人是从帝国来的亡命者。对军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我们是奉上级的命令陪伴他同行到行星海尼森去。因此,关于埋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可以擅自决定的。麻烦各位的地方,还请多多谅解。”

  能将事情四舍五入无过与不及的加以说明,是派特里契夫的贵重才能。再加上用军事机密的存在当挡箭牌,但却又不是用高的态度,而是悠然的,到最后自然的引导出对方善意的协助,这又是更加宝贵的气质。接受了派特里契夫的说明的女医生,轻轻睁大眼睛点点头,紧急安排将坎菲希拉上校的遗体,收容在宇宙港的遗体保管室。像这类的场所,因事故或急病而死的死者,身份不明的遗体似乎数量还不算少。

  结果,杨和派特里契夫被足在行星马斯吉特整整一星期。由于在这段期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国防委员会或统合作战本部都因为新年假期没人上班。对杨来说,必须有正式指示才能做进一步的处理,但下正式指示的人不在也实在无计可施。试着打超光速通信电话到亚列克斯·卡介伦的私宅,好不容易接通后,只听到电话答录机的留言:“这是不幸的电话答录机。听到这段留言的人,必须马上分别打电话到我家去。实行的人会更加的不幸。那么失陪了…”

  杨对这位学长的幽默感的评价,不如对他事务处理的才能那么高,因此心中不住的猜疑,这段留言是否专为对付自己而设的。大概卡介伦和那位叫奥尔丹丝的情人在一起,愉快的享受新年假期吧。这么一想象,再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太不公平了。杨现在没有情人,居无定所,职位又浮在半空中,现在又被困在边境附近的星球上,守着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的遗体。更倒霉的是,旅馆全部客,只好被安置在附近的土木作业员用的宿舍中。这还是派特里契夫和宇宙港事务局涉的结果。

  “我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

  这么宣称的话,说不定就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冒出豪华的客房也说不定,但杨就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么做。身为军人,甚至也不是位军官,杨已经有几分特权了。但他却不想进一步拥有更多的。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原本说来,这种豪华的环境还不如随随便便的气氛更来得适合杨的个性。类似那种“与其寒酸还不如干脆破破烂烂的算了”的这一型。

  坎菲希拉老人的遗体已经找到地方安置了,但老人的遗物却找不到地方放,只有暂时和杨他们过着同居的生活。或者正确的说,应该是杨和派特里契夫寄居在诸位遗物先生们的角落中。真想干脆把它全都扔了算了,这是派特里契夫常识的见解,但结果变成这样,到现在这个时点就非得好好保存下来不可了。因为不能随意把它处理掉。

  一月一的现在,自己所置身的状况,对这一年的全体人类来说到底是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杨放弃做任何预测的意图。连自己本身的未来都无法把握,就更别提全人类了。

  无所事事只会吃白饭的确是杨的理想,但是像这种状况实在不太令人有悠哉或轻松的心情。由于四周全是故人的遗物,也没其它的事好做了,所以杨就把坎菲希拉的箱子打开一个看看。里面装着的全是厚厚的笔记类的纸张。四十年的岁月之尘在书页间飞散着,点缀着现实的时间带。杨的视线被好几个帝国公用语的名词抓住了。“军务省”、“元帅”、“会战”、“调查”、“战死”、“谋杀”、“稽查”…杨把尘埃进喉咙引起轻微咳嗽。也就是说坎菲希拉老人的遗物,深入过去发生的数个事件的表面到达最深处。

  杨现在就像是在沙漠挖掘地下水脉似的,虽然明明知道是人家的水井,但杨还是下手挖掘,这不是因为想盗取他人的水,而是觉得井被砂子埋住了相当可惜而已。原本说来,珍异闲暇,欠缺积极去做些什么的想法和禀赋的杨,只要关系到挖掘过去的历史这一点,这个黑发的青年就会有例外的行动。

  到一月四,总算和亚列克斯·卡介伦联络上了。只联络过一次,就可以看出事情的进展非常有效率。卡介伦安排将坎菲希拉的遗体埋葬在行星马斯吉斯的公共墓地,遗物则由杨管理,带回行星海尼森。其中一部分经由费沙送回给帝国本土的遗族。资料中认为有公开价值的文件,将送给军方公文图书馆加以收藏。这就是目前的决定。

  在接受军方学校入学考试之前,杨处理父亲的葬礼是在六年前。对杨来说,筹备葬礼的经验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是第二次了。坎菲希拉就这样,成为他仅一度踏过的星球的尘土,但又如果说要把遗体送回海尼森埋葬的话,听起来更加奇怪。甚至抛弃回归母国的意念的他,生前是个漂泊者,死后长眠于偶然旅经的土地之下,对他来说也许更合适。

  “那位老爷爷,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被埋在这种地方,由我们这些人来为他举行葬礼吧。”

  派特里契夫经常能将杨的心情,化为明晰的言语。

  距离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二十公里外的公共墓地,被深埋在树林和寂静之中。移往者的花费一百年以上的时间实施绿化,才能培育出现在看到的常绿树的群落。登上高处,能远眺纯白闪耀的宇宙港设施群,这是对于那些埋葬在原本不该埋葬的土地的死者们,表达这个星球的人们的好意。随着出发的太空船,他们的灵魂可以随之回到星界的涯的故乡去。

  杨保管的坎菲希拉上校的遗物中,手表啦、常用的笔这类的东西,都和所有者一起放入棺材中。帝国本土那边,如果坎菲希拉的遗族还健在的话,也得把遗物送回去才行。坎菲希拉墓碑上的墓志铭,也非得由杨来动脑筋不可,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多写官样文章。只有坎菲希拉的生年和殁年,然后简单的一句“终其一生曾救过数人的生命”这样就足够了。知道是杨为他撰写墓志铭的话,故人说不定会在棺材中大笑得前俯后仰也说不定呢。唯一确定的事,由于墓志铭不是用同盟公用语,而是用帝国公用语雕刻的,所以必须多花上一百五十元的费用,只有这一件而已。

  一月二十八,杨威利少校和派特里契夫上尉抵达海尼森了。原本是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的旅程,但由于直航班机空位难求,航路状况恶化的话,又常常取消班机,一个一个的小问题连锁起来,强迫杨多花了许多时间。

  从海尼森的军用宇宙港直接前往统合作战本部,做了归还报告之后,接受了待命的指示。在不到一个月的匆忙行程中,一直和杨同行的派特里契夫和杨握手道别。为了和两年不见的家人团聚,派特里契夫匆忙离去,只留下一句:“能再有机会一同共事的话,就太令人高兴了。”

  而杨这边,大概得暂时住便宜旅馆,直到官舍分配下来为止。两手提着行李,肩上扛着袋子,才刚走出建筑物之外,还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叫着他的名字走过来。

  “回来,学长。”

  “怎么,来接我的吗?”

  “很遗憾是个男人是吧,卡介伦学长要我来的。”

  达斯提·亚典波罗微笑着伸手把学长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来。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学长亚列斯斯·卡介伦为了慰劳杨,特地设宴款待。而且地点不是在餐厅,是在卡介伦的官舍,享受他未婚的拿手好菜。

  “卡介伦学长的未婚好像是上司的千金的样子。”

  这个情报,并不完全正确。奥尔丹丝·米鲁伯尔这位女的父亲,还是同盟军军官时,的确有过一个时期曾经担任过卡介伦的上司,但在还未飞黄腾达之前就退役了,目前于退伍军人协会中协助事务方面工作。所以卡介伦也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才亲近上司的女儿。杨非常明白他不是会钻这种路子的人。

  无人计程车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亚列克斯·卡介伦的新官舍是围绕在草地和树木之中的独院洋房。这是由于婚期已近,所以从公寓式的官舍中搬出来。把客人接进门,卡介伦介绍他的未婚

  “这位是奥尔丹丝·米鲁伯尔小姐…很快就要变成卡介伦夫人了。”

  如果知道卡介伦身为公务员的现实处理能力的话,就会觉得他在私生活方面,似乎没有那么能干。把未婚介绍给学弟们的语调,想隐瞒住羞涩似乎就已经是拼了老命了。已准备好晚餐的奥尔丹丝·米鲁伯尔,就穿着有打嚏的小狗图案的围裙,大方的和客人打招呼。“亚列克斯有很多地方受两位的照顾,非常感谢。结婚之后也请常常过来玩。”

  奥尔丹丝小姐、未来的卡介伦夫人,今年的芳龄是二十三岁。茶的头发和眼睛,脸色红润,可用健康美人这种词句来形容的女。杨也好,亚典波罗也好很自然的都对她抱有相当的好感。这时从餐厅又正好传来佳肴的芳香,通过他们的食中枢,更加提高了这个好感的程度。

  “奥尔丝丹对烹饪还算拿手。”

  亚列克斯·卡介伦的形容,简直是过分含蓄了。杨也好、亚典波罗也好,根本连美食家的边都沾不上。在军官学校或军队生活过之后,舌头也好胃也好,都被固定在和洗练相反方向的位置。只要能填肚子,只要能补给营养,脑子里只有这种贫乏的思想。但是,未来的卡介伦夫人端出来的菜,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晚餐的具体化。亚典波罗一口气吃掉三碗雉的炖菜,当他被问道:“很喜欢吃炖菜吗?”他回答:“从今天开始喜欢的。”似乎为了吃的,不管是怎样的奉承都是再所不惜。不过在这个场合,似乎不是不由衷之言。杨只再添了一碗而已,这是因为被亚典波罗抢完了的缘故,在吃的这方面学弟要礼让学长的规矩似乎并不管用。卡介伦只吃了一碗,这是由于常常吃所以比较不那么和他们计较。

  饭后,为卡介伦和亚典波罗端来了咖啡,杨的则是红茶。对未来的卡介伦夫人的细心,杨为之非常感动。

  话锋一转开始叙述这次的经历。坎菲希拉老人的死,和其中包含的几个历史上的事件。

  “我看我回避一下好了。”

  亚典波罗才正要站起来,卡介伦轻轻挥挥手制止他。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在意。那么,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具体的事实?”

  杨没有立刻回答。根本也没有时间摆架子,为了更有条理的加以说明,必须好好把情报和知识重新整理一遍。他首先必须言明他本身的知识,和已成为故人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所遗留的资料,有许多不足的部分。就是坎菲希拉也未曾确实掌握住吉克麦斯达或米夏尔先在银河帝国内部建立间谍网的事实。

  “这是为了主义的缘故是吧。他们对民主共和政治产生共感,为了这个,背叛自己所属的国家是吧。”

  “在吉克麦斯达这个人的场合,似乎是如此。”

  相当难以正确的表达出来。杨并不认为政治上的信念犯的罪要比金钱犯罪来得高级。不管怎么说,非得依照顺序加以说明才行。

  这最初的源,也许是起自于马丁·奥德·冯·吉克麦斯达这位人物,出生于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的官僚之家而开始的。由于是男爵家的分家,因此也接受了帝国骑士的封号。如果是名符其实的大贵族之家的话,就比较所无所谓,但是对于攀在贵族社会的末端者来说,要维持贵族的矜持,非得付出种种的努力才行。吉克麦斯达的父亲,在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任职,藉着致力于弹那些“只会引导些无聊事的平民”的民主共和思想家们,找到了自己身为帝国贵族的存在意义。他对职务的尽忠职守,不论是思想犯的检举数也好,经由拷问而获得的自白数也好,经常都是远超过他的同事们之上。就算是他的同事们,也对他的那种执念和毫不宽容敬而远之,经常在私下议论着“其实也用不着做到那种程度嘛”

  从思想犯那没收的证据共和主义的著作,他甚至还带回家去“为了了解敌人”而热心的加以研究。这种热心,正是他人所避讳不及的,总而言之,在吉克麦斯达家中收藏着许多的书。而非常讽刺的,自然而然,吉克麦斯达的儿子,也就有接近这些书的机会。他会被“危险的思想污染”的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对气沉沉又有偏执狂的家庭暴君的父亲的反感所导致的。当然,也是由于他能看出社会的矛盾现象的缘故。

  就这样吉克麦斯达青年决心致力于改变银河帝国这种不公正的社会。但是,在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之下,在银河帝国中,虽然有门阀贵族们之间的派阀纠纷及权力斗争,但不可能公然提出这种差距极大的政治思想。如此实际实行的人,就会像身为皇帝的曼夫瑞亡命帝一样失去生命。吉克麦斯达非得小心谨慎行事才行。

  吉克麦斯达身为战斗指挥官来说非常平凡,但却拥有极为杰出的组织才能。他就像年老的蜘蛛似的,巧妙而慎重的,在银河帝国的国家机构深处张开强韧的细丝。从二十岁自军官学校毕业以来,没有间断,积极从事于这项工作。父亲年老之后,更加的偏激,但他对思想犯弹的辣腕却趋低下,这是由于做儿子的默默的将土推回去父亲掘出的中的缘故。比较具象征的事,是在帝国历四零八年父亲去世,不久之后吉克麦斯达获得一位叫克里斯多弗·冯·米夏尔先的同志。身为男爵家当家的他,也是由于财产问题和亲族发生纠纷,而导致对贵族社会产生不信任感。

  米夏尔先在个人方面,并不像吉克麦斯达那样有确固的意志和信念。甚至可说,他只是对于能够在秘密构筑及营运的组织内部稳固他的地位,并能发挥他的能力和权势,感到高兴而已。这种称它为艺术家的喜悦也许有些语病,但这种热情和手段的细致却是不容置疑的。吉克麦斯达着手建立,由米夏尔先加以完成。这个在银河帝国的历史上,最优秀,也是最危险的反国家间谍网,在这个时代,宪兵总部及社会秩序维持局的活动,并不比其它任何时代来得低下,由此可以看得出吉克麦斯达和米夏尔先的地下活动是多么的巧妙了。

  终于,吉克麦斯达开始考虑向自由行星同盟亡命了。这是由于对“自由之国”的憧憬,并且把构筑好的间谍网交给米夏尔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加上最重要的是,由于避暑地旅馆的火灾使他失去了子的女儿,对于母国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念了。

  帝国历四一九年,宇宙历七二八年,当时四十六岁的吉克麦斯达相隔五年,再度调派到前线去了。这是他本身的希望,目的是向敌国亡命,以帝国军的角度来看,是向叛军的投降。亲自驾驶着穿梭机的吉克麦斯达,甩了察觉他的企图而进行追击的友军,在二十天的孤独、绝望的逃脱行程的最后,终于到达同盟军的哨戒网。

  亡命之后的吉克麦斯达提督,当然是一本自己的信念协助同盟政府。他深信同盟政府正是自由和平等的政治理想的具体实现者。这种真挚、这种诚心,对当时的同盟政府来说值得大大的加以活用。

  从宇宙历七二八年到七三八年,吉克麦斯达在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拥有一间分室,在那里,他远隔着相距一万光年的距离操纵帝国内部的间谍网。他所立下的功绩,不是能够予以公然赞赏的质,但吉克麦斯达仍然获得相当程度的回报。比照中将待遇的军方人员这种高收入,也供给他官方住宅,予以阁下的称号。但是,岁月为他带来知识与失望。他看到在化妆之下,同盟并不是理想的国家,是兼具腐败和矛盾的现实存在。

  对自由行星同盟失望的吉克麦斯达,也不能以这个理由再亡命回帝国,只能过着毫无趣味的日子。然后七三八年,对他来说,希望的新星出现在地平线上。亡命之后正好过了十年,发生了“法雅萨多星域的会战”同盟军演出的完全胜利,将“七三零年”的存在凸显出来。阿修比、罗察士、贾斯帕、渥利克、方、柯布、贝尔迪尼…每一位都是不三十岁,光彩耀目并且又清新的人才集团。就如同自由行星同盟的市民为他们疯狂一样,当时五十六岁的吉克麦斯达也被他们吸引。“七三零年”这个名字,被用黄金的文字刻印在记忆之中。

  吉克麦斯达决定对同盟军的年轻英才下最后的赌注。由于原本是军人,自然期待军事力会成为改革现状的手段。他开始接近“七三零年”的各成员。吉克麦斯达相信,这个年轻清的骑士团,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并且能以民主共和的政体完成宇宙的再统一。或者说,希望这么相信比较正确。那时,吉克麦斯达在“七三零年”之中,选择了布鲁斯·阿修比担任他们的主导者这件事,也许奥妙的左右了后各人的命运也说不定。如果选择罗察士或贾斯帕的话,历史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

  不过,也的确只有布鲁斯·阿修比的才干,才能把帝国军内部传来的情报,最有效的加以利用。米夏尔先传来的情报,不可能全部都是正确并且绝对不可欠缺的,大概只比玉石杂陈稍微好一点吧。情报的收集和传递都有它的限度。甚至于在情报传出之后状况又发生变化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情报是有生命的,并且它的生涯极为短促。因此可以断定,布鲁斯·阿修比绝对是运用情报这种生物的名人。经由吉克麦斯达,从米夏尔先那里得到的情报,阿修比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在这之间,吉克麦斯达和米夏尔先共同营运的帝国内部情报网,开始有微妙的变质。变成不再是为了同盟而提供情报的组织,而成为协助布鲁斯·阿修比建立武勋的组织。然后,经过了将近七年的时间,两者之间甚至没有产生什么意见相背或矛盾。如果要问什么时候会产生的话,大概会是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阿修比获得完全胜利并且能活着回去,到达军事方面英雄的最顶点之后的阿修比,开始转向希望成为成为政治上的英雄时,所有的矛盾被综合起来,会一起爆发出来吧。

  而在实际上,宇宙历七四五年,帝国历四三六年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到了这个时期,就算是银河帝国军,也一定怀着极深的疑惑才对。军方的机密是否给敌方了,这种疑惑,对战者来说是个永远的恶梦。战失败的一方,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一定是高声指责有间谍的存在,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像这种为自己打算的情况也是相当常见,但如果严重到涉及全体的程度并且不止涉及私人的话,自然会促成军方组织内部的调查与稽核。

  不论怎么说,以一般来说也好,军部内部的私人脉,实在有必要加以通风。人脉如果派化的话,等于是打开经由政变来夺权的大道一样。就这点原因,帝国军内部的稽查绝对不会马虎,而是能躲出这个稽查这网的米夏尔先的手腕非比寻常而已。

  米夏尔先的存在被凸显出来,可能就是在宇宙历七四五年,帝国历四三六年“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前没多久的时期。得知这件事的帝国军首脑们,一定是为之又惊又怒。对于米夏尔先的憎恨和决心排除他的心意,固然是不可动摇,但却不能将这件事公然化。由于必须顾及军方的名誉缘故,因此不希望让内外都知道这个事实。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只有少数的一部份,而这其中也包括了哥歇尔上将。或者该说,哥歇尔上将是这个集团的中心人物也许更正确。

  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开始前,哥歇尔上将对坎菲希拉上校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台词,与其说是代表其肃正之手已伸向了米夏尔先,还不如说根本就是故意要犯人着急也说不定。以哥歇尔上将刚直的性格来说,这实在不像他的作为,但也许是在他性格的容许范围内表现出来的演技也说不定。不过,以结果来说,这个演技也只是白费力气。

  战争结束,并存留下败者的惨状和胜者的悲哀。虽说是遭到惨不忍睹的惨败,但却也打倒了帝国军经年来的宿敌。再加下失去了大半著名的宿将,军务省为了要将人才上的大填补起来,不只必须积极的育成和起用新手,并且在毫无明确的证据之下,也不能随意处罚现存的将官。米夏尔先自己大概也感觉到危险,将组织冬眠起来,暂时停止活动。

  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际,如果哥歇尔上将没有战死的话,战后一定会马上检举间谍组织,逮捕米夏尔先中将送往军法审判,最后以叛逆罪予以处决。但是,一切都在还是混沌状态之下被放着不管了。哥歇尔上将的死,以及“完全惨败但却打倒了敌将”这种奇怪的状况和衍生的无数问题救了米夏尔先。

  因布鲁斯·阿修比的死而导致七三零年的瓦解,这对吉克麦斯达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当时这位亡命提督才六十三岁,不是步入老境的年纪,但急速的失去生气而衰老。他在青年时代,对银河帝国的政治和社会失望。到了中年,又对自由行星同盟违背了理想对现实感到失望。然后布鲁斯·阿修比的死和七三零年的瓦解,给予他精神上致命的一击。吉克麦斯达决定退隐,分配给他使用的分室也让给他人。代替他的人物,也还是从帝国来的亡命者,只不过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这并不代表这位人物的无能,而吉克麦斯达的存在太过特异了而已。他搬离了官舍,借住在距离海尼森市约一百公里外的农园的一室隐居起来。宇宙历七四七年,感染了感冒,他不请医生诊治,结果因肺炎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布鲁斯·阿修比的死以及吉克麦斯达精神上的死,的确使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但吉克麦斯达的死令米夏尔先就此一蹶不振了。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间谍网的活动,并不比以前劣化,但由于同盟方面的受信及解析能力低落,使它在时代中扮演的角色急速调零。米夏尔先也领悟到已经有阴影向自己的脚边,能够的话,也想尽可能的把组织解体或托付给他人,但是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米夏尔先已经错过放手的时机了。

  在这时再度上场的是被举为帝国军的名将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根据坎菲希拉的记忆,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前,曾经看到他和副官一起走出哥歇尔上将的房间。他在那时候到底和哥歇尔上将谈了些什么呢?舒坦艾尔马克对出身平民的哥歇尔上将并不存在任何的偏见或隔阂,而讨厌贵族的哥歇尔也对他的才华和见识有极高的评价。如果超越理性或计算的预知之掌,曾经抚过哥歇尔的心的话,哥歇尔有可能对舒坦艾尔马克透一些有关战后他必须处理的重大课题也说不定。而舒坦艾尔马克在那个壮绝、被血醉似的一战过了六年之后,或许抓住了什么可以再确认故人之言的事实也说不定。

  这一天,宇宙历七五一年十月二十九急的冬之尖兵,以冰雨的形态赶到了帝都奥丁的官厅街。并且由于这一天是发表大约一千四百名军官的大调模人事调动的日子,因此平时很少出现在军务省的人物,也坐立不安的在走廊走来走去或靠着墙壁交谈。军务省的职员们要避开他们通过都很辛苦。

  十点三十分发表第一次的调动,但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二十分钟后又取消这个发表演,因此发生了第一次的动。群起相指责必须追究军务省人事局长麦亚霍夫恩中将的责任,局长透过军务省的馆内广播发表道歉的声明。但由于这个声明太过于自大不逊,又引起大家的非难,到正午告一段落,十三点二十发发表最终的第一阶级发表。这时候,有很多的人都目者米夏尔先中将走出参事官室,拍拍几位悲喜集的军官们的肩膀的情景。

  接着第二次发表是在十四点三十分,在一楼大厅和左右伸展开的走廊都挤军官们的时候,参事官的门就这样敞开着。因为没有升级而感到失望的夫利特贝尔克上校经过走廊时,被一群和他相反能够升级而兴高采烈的军官们撞上,站立不稳跌撞进了参事官室。然后发现坐在书桌后,颈部被热线穿的米夏尔先中将的尸体。这次引起了名符其实的大动。

  这一天,和中将会晤的人只有舒坦艾尔马克上将而已,但照记录他是三点十五分离去的。有人作证十四点左右有穿军服的人物悄悄从参事官室走出来,但这等于是说当天踏进军务省的人全部都是嫌犯,所以根本一点用也没有。舒坦艾尔马克也接受了询问,但没有对调查产生任何帮助。就这样,经过长期的追查,到现在还找不出凶手。

  舒坦艾尔马克不论是在职中或退役后,对于米夏尔先怪异的死完全三缄其口,连一言半字都不曾提及过。他退役之后,直到安稳的去世为止,军务省内部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间谍动,或是揭发这类活动的问题发生。终幕非常的平静,是因为欠缺戏剧化的要素。

  “…这就是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的整理,在这四十年间陆续收集到关于这些事件的概要。”

  等杨说完的时候,在他面前的红茶,卡介伦和亚典波罗面前的咖啡,全都凉了。卡介伦把两肘放在茶几上,手撑着下颚思考着。亚典波罗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两次跷起了脚又放下。沉默这笛无声的吹奏着,当预期会听到热闹谈笑声和奥尔丹丝,从厨房伸出头来查看时,亚典波罗抓了抓铁灰色的头发:“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个…总觉得好像是看得见的谎话似的。”

  “是谎话没错。”

  由于杨这种干脆的断言,使他的学长和学弟同时在茶几上面和下面发出非常音乐的声音来对他们的反应郑重的不予理会,杨继续往下说。

  “没有任何实际上的物证啊。虽然一切都很合理,也非常有说服力,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假说而已。”

  “要把这个假说变成定论,还要具备些什么?”

  对卡介伦的问题,杨还是很干脆的回答:“更多的资料。”

  “很简单明了嘛。”

  卡介伦把手腕叉在前时,未来的卡介伦夫人走进房间,以非常自然的动作把咖啡和红茶都换过。当她再一次离开后,卡介伦提出质问:“那么,阿修比提督的谋杀论又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应该是帝国军那边,才有主张谋杀说的理由。为的是在同盟军的军部和政府间种下互不信任的种子。”

  “…嗯,原来如此。”

  卡介伦点点头。在敌国的内部制造分裂,这是谋略战常用的手段。让权力者对有能力的军人产生不信任感,这是有数千年传说的手法。甚至连过去的死都能拿来利用。指责英雄的死是谋杀,能够起崇拜英雄的人们的愤怒和不信,就像一种亡灵似的东西。只不过这一次,可能只是坎菲希拉对于一连串事件的关心,才运用这种手法惹人注意。由于当事人已死,也没办法确认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样了。

  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相互对立的两个国家,都有许多历史的事实隐藏在叫军事机密这种名目的秘密之扉中。自由行星同盟这方面可能比银河帝国要来得开放,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的余地。

  被封闭在俘虏收容所之扉的深处,长达四十年以上的坎菲希拉,以自己本身的经验,综合发表的事实资料,归结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假说。这虽然是现时最有说服力的说法,但后说不定会因为一个反证,而完全被推翻也说不定。

  “如果要让这一连串的事件完全真相大白的话,可能必须等到现有的政治体制被推翻了才有办法。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一起灭亡之后…”

  大概不会有比这更大胆的发言了吧。对想当却没当成历史学家的杨来说,国家的灭亡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和死亡一定会来访一样,这是世间自然的道理。

  “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成了海尼森的预言者是吗。”

  卡介伦苦笑着,但又并不完全像在开玩笑。亚典波罗两手手指叉抱着后脑久看着天花板,好久,才又疑问重重的问道:“先不去讲这种假说是对是错,经过几十年之后有可能真相大白吗?不趁还有活证人健在的时候查清楚的话,不行吧?”

  “不,我对这个的看法却不太一样。活在同时代实际目击事件的人,不如只靠资料和遗物来调查的后世之人,还比较更能正确的把握住事件的本质。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历史学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同时代的人,常常陷入强烈的主观和感情之中,而在分析及解析时犯下幼稚的错误。“不在场的人怎么可能了解嘛”这种的台词,一句话否定了人类的理性及察力,助长思考的停止,最少,这是对于将历史视作一种学问的妨碍。

  就算拿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本身来说,当他身为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参加者的记忆还是生动活现的时期,他也无法成为一个历史的总代表检讨者。当沙的沙粒持续落下数千万之后,坎菲希拉老人终于才能以客观的眼光来观察。

  杨并不认为自己被坎菲希拉利用了,或是卡介伦。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杨能够认识坎菲希拉,得知银河帝国军的吉克麦斯达及米夏尔先的事。这大概不完全是巧合。大概是卡介伦尽量活用他自己的权限,让这个军官学校的不肖学弟能做点自己的梦。要是军官学校的战史研究科没被废止的话,现在杨应该走上他喜欢的人生才对,根本不可能在艾尔·法西尔获得这种偶然的虚名。

  杨和亚典波罗告辞离开卡介伦家已经是晚上九点。杨打算直接住进便宜旅馆,行李就等第二天再来拿,亚典波罗则是回军官学校的宿舍。奥尔丹丝也为了不辜负双亲的信任,在十一点以前必须回家,当两位年少的客人告辞离去时,和未婚夫并肩站在门前送客。

  当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后,奥尔丹丝对未婚夫笑着说:“你,还有杨少校和亚典波罗先生,三个人都是很有才干但是都不够机伶。明知道这么做没什么好处,但一决定要走的路之后就一定照着走。所以步调才会配合得那么好。”

  “不够机伶吗…”

  耸耸肩的卡介伦,觉得似乎有稍微提出反论的必要。

  “我不提亚典波罗,杨是少校我是中校啊。如果说我们不够机伶的话,这倒是相当了不起的出人头地呢。”

  “是吧,是会出人头地的吧。只不过,一定常常自己背负起超过本身地位的责任吧。”

  卡介伦想了一下未婚的话中含意。这也就是说,杨啦亚典波罗啦,甚至卡介伦自己本身,都将会使国家及历史产生大的变动的意思。似乎有点夸大的妄想嘛,卡介伦在心中想着,不过也不是基于奥尔丹丝有预知能力这个理由才向她求婚的,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出了卡介伦家,在星空下走上了自动步道,杨和亚典波罗一时都只是静静沉默不语。

  杨的年纪还不到二十二岁,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经验使人格成。只不过对过去的历史感兴趣,对积蓄这些历史的无数人物觉得关心。要分析人类和社会,不能像用初级算数一样套上一定的公式就可以了。

  “杨学长,我们十年后,二十年后到底会怎样呢?一想到七三零年的事,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这些。”

  “自己十年后会怎样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我觉得不知道比较好。”

  亚典波罗毫无困难的接受这个论点。

  “总之,能够的话,希望大家都还健在就好了。”

  不过,这个希望也许太奢求了一点,他们的职业就是死,只是分成主格与受格的不同而已。

  “你大概再过四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毕业了吧?亚典波罗。”

  “看来不会被半途退学可以平安毕业了呢。谢天谢地啦。”

  以做为一个军人来说,亚典波罗的各种才能,都远较杨来得均衡。如果运气好的话,不必像杨那样遇上偶发事故,大可顺顺当当的步步高升。但话又说回来,由于亚典波罗有对“上”啦“强”啦这类文字有叛逆的倾向,因此把上司摆平而被关闭的可能相当高。

  “怎么样,到哪里去喝一杯如何?”

  “这主意不坏。”

  看看手表,也并不是说没注意到军官学校宿舍的关门时间,但马上就把这种心情抛到一边去了。如果现在的身份不是有门限的约束的话,就不能享受打破门限的乐趣。这一点,亚典波罗非常的明白。这应该说全是受到学长们的薰陶。

  杨和亚典波罗选择的酒吧是位于包威尔街的一角。再过去两条街的阿尔先德街,有很多以军官学校学生为主要对象的店,价钱比较全家而且气氛也比较自在,但因为亚典波罗是不守门限的现行犯,唯恐被发现。再加上杨又很奇妙的变成名人,不想被人说是“利用和著名学长之间的友关系藐视校规”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实在很麻烦。

  店名叫“黑猫亭”杨选择酒吧有几个标准。一是酒客都是各自随自己的意悠闲的喝酒。二是店主和客之间非常络,但对于新的客人也不会态度无礼。味道、价格和服务态度在常识范围内就可以了。“黑猫亭”在任何方面似乎都够得上标准。

  点好了很普通品牌的威士忌,大盘的起司、香肠和盐味的小饼干综合的下酒点心之后,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杂谈心及回顾以前的往事。

  “怎样,军官学校的气氛有没有改变?”

  “不过才一年或两年而已,怎么可能变得那么快嘛。学生也好老师也好,看得顺眼的和看不顺眼的家伙还是一半一半。”

  喝了一口威士忌的亚典波罗,忽然打响手指:“对了对了,那个罗嗦、难、坏心眼的德森教官终于要调走了。”

  “哦,这对你来说,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一点也不可喜可贺!他的调任和我毕业是同时啊。要是我被分发到的单位是在德森那家伙的属下的话,我的军人生活可会有个黑暗的出发点啊。”

  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亚典波罗把琥珀的小瀑布倒进口中。可以说是相当幸运,杨没有上过德森教官的课,也没有接受他口试的经验,因此对于亚典波罗对德森的批评是否正确,没有足够的材料让他做判断。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亚典波罗和杨对人的判断,并不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再加上杨从亚典波罗之外的其它朋友口中,也听过不少德森教官的坏话。似乎是个不认识他比较好的人物。

  “不过可以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和终点是黑暗的相比,这样反过来的话不是好多了吗。”

  杨的话,对这时候的学弟,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要说这话也是没错,像德森这样的家伙再继续高升的话,这可是同盟军的不幸呢。他就算在敌人快来袭的时候,也只还在计算士兵的饮食的卡路里是否正确,只会注意小数点以下的问题。要在这种家伙手下做职,光是想想就叫人骨悚然了。”

  “你只要想办法升得比他高,然后趾高气昂的支使他不就好了。从现在就开始担心,只会累死自己,何必呢。”

  杨从不自认自己是良好的军官学校学生。由于没有被教官或高年级待的记忆,因此对他们的评价不免有些放松。其中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西德尼·席特列校长的在任时代,在军官学校的漫长历史中,绝对可以进入最佳时代的前五名之内。过去有像是校长和教官间的严重对立,学生对过分苛酷的教官发起放逐运动,这又导致校方的大量处分,高年级生和低年级生之间发生大斗,甚至还出了人命的情形。这证明了席特列提督不仅是位能力卓越的前线军人,身为教育者、组织营运者或是人事管理者同样都有着很优秀的才干。比起完美无缺的秀才,反而更重视特殊的个性。如果没有这位名校长在的话,教官们大概只会觉得杨仅仅是个单调无色彩的劣等生而已。

  杨表面上看来是非常温顺的学生,但以实际内在来说,绝对是军官学校历史上,最为不逊的学生之一。他为了能够免费学习历史,才投教进军官学校的。因为他通过入学考试,说不定令立志想成为军人的落榜了也说不定。假如是如此的话,命运在两年后,坏心眼的向杨讨回借款。

  人生希望被粉碎了的杨威利青年,默默站立在刚刚被关闭的战史研究科图书馆之前。他并不是那种会领导集团贯彻某种要求的典型,但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发挥出过去从未表现出来的行动力,发起呼呈当局撤回废止战史研究科的决定的运动。战史研究科中响应他的呼吁的,只有约翰·罗伯尔·拉普而已,其他的学生,因为能转到战略研究科或经营研究科去,高兴都来不及了。

  还有一位校外的协助者,洁西卡·爱德华。她在组织力、指导力以及说服力方面,是个比杨更优秀的人才。她对于那些不对自己所属的研究科引以为荣的学生们,认真的觉得生气,她激励孤立无援的杨他们,站在校门口发起签名运动,投书给国防委员会以及立体电视台,呼吁其它学生的帮助。大概比杨自己本身去做要更来得有影响力。

  虽说是如此,但到后来,他们的行动只能称之为“善战”而已。战败的最大原因,是他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对抗叫做“预算删减”的强敌。由于战争而获巨大利益的军需企业,连捐一块钱让战史研究科继续存在都不愿意。对他们来说,与其让战史研究科维持下去,还不如增设军事技术工科学校还比较能增加订单,更有钱可赚。杨和拉普对于败北已经觉悟,为了让损害不至于扩大而痛心的撤退。不能再增加洁西卡·爱德华的麻烦,而且如果闹到最后必须要席特列校长负起责任引咎辞职的话,可就是最糟的结局了。

  结果没人被停学也没人被勒令退学,是因为席特列校长对学生的造反相当宽大。

  “有必须守护的主体存在的话,人就会身而战。让我见识了很好的例子呢。”

  只是这么说,对参加者几乎完全不加追究责任。只有主谋者的杨和拉普被处罚,这个处罚的内容是要他们花半年的时间,把战史研究科图书馆的藏书做出一份清单来。多亏了这个“处罚”杨和拉普可以自由进出闭锁后的图书馆,藏书分散后,也能确认是被收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实在可以说是非常巧的处置,所以杨在此后,在席特列校长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这件事,达斯提·亚典波罗没帮上学长什么忙。这是当然的事,因为他进入军官学校是在杨不情不愿,不得已转科后的事。如果那时他也被卷进这个事件的话,一定会积极的展开活动,把动扩大到和他的努力成正比的程度。

  失意的三年级生和精力充沛的一年级生,是在宇宙历七八五年十月认识的。杨轮值担任卫兵,深夜在宿舍附近巡逻。像这种古代的巡逻法,说有实用还不如说只是一种习惯。才继续维持下去。然后杨就这么凑巧的,发现正在翻墙侵入宿舍的新生,杨只是苦笑着就这么放过他。第二天受到这名叫达斯提·亚典波罗的新生的至深感谢。因为这一年的新生生活指导主任,就是那位德森教官。

  像这种事被这么千恩万谢,杨自己也觉得似乎不太应该,但就这一件事,明白彼此的精神波长非常配合,友谊的交流当然也就越来越深厚。学校放假的时候,也曾经到亚典波罗的家做客。

  达斯提·亚典波罗的父亲,是位取材能力和问题意识都非常卓越的记者。不过从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换了六个工作,除了三年服兵役的期间之外,差不多是每三年换一次工作地点。原因每次都是和上司发生冲突,但辞职之后马上就能找到新工作,充分证明他的卓越才能。劝达斯提·亚典波罗报考军官学校的就是这位父亲。被如此劝说儿子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这个父亲经常说军队的坏话。

  “儿子啊,你先好好听我说,这是有着很深的缘故和重大的理由。”

  父亲郑重的开始解释。他,帕多利克·亚典波罗在青年时代,轰轰烈烈的陷入热恋之中,对象是守旧的职业军人的女儿。帕多利克和这位主张女儿只能嫁给军人的父亲,演出一百次以上的口角和三次的全武行之后,终于获得了终身的伴侣。但是新娘的父亲,在答应他们结婚的同时,附带了一个条件。年轻夫之间要是生下男孩的话,一定要这孩子当军人。帕多利克后来有了三个孩子,但三个都是女孩。失望到了极点的祖父,就在快退役前,和帝国军战时战死了。在十个月后,第四个孩子诞生了,这是第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以祖父的名字达斯提命名。然后十六年后,亚典波罗父子为了升学问题,换着温馨的对话。

  “如果你祖父还活着的话,还可以和他大吵特吵。但现在对手已经去世了就没办法可想。为了告尉祖父在天之灵,去当军人吧!达斯提。”

  “等一下。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老爸就打算牺牲将要出生的孩子,来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吗!”

  “可以用这种说法吗…”

  “其它还会有什么说法!这算什么父亲嘛。我绝对不当什么军人。”

  “说这种话的话,小心祖父变成厉鬼出来找你。”

  “就算变成厉鬼的话,发找的也只是老爸。要诅咒我或埋怨我根本就是找错人了。”

  儿子这么坚决的一说,父亲就像是要把肺的内部变成真空状态似的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达斯提,留下梦想和不甘心去世的老人。你一点也不觉得可怜吗?”

  “这样的话老爸去当军人不就好了,干我什么事!”

  由于达斯提少年说得更不留情,于是父亲决定改变作战方式。

  “你听着,达斯提,你这样固执已见不肯当军人的话,会令死去的祖父和活着的父亲不幸的。但是,如果你去当军人的话,只有你一个人不幸,在你周围的人都会很幸福。两者相比益多于损,这不是很好吗?这种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要是明白还得了!”

  “达斯提,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无情的人了?爸爸好伤心啊。”

  “中年男人不要哭哭啼啼的!难看死了。”

  父子的对话,表面看来非常具有喜剧,但对达斯提少年来说,也很难将父亲对祖父怀抱着的精神上的负担置之不理。而且就算他不当军人,迟早也必须去服兵役。他自己是希望当记者,但如果这么公然宣称的话,又实在咽不下对父亲的怒气。最后他只有妥协,也报考参加军官学校的入学考试。和学长杨威利不同,他以可说是相当优秀的成绩被录取了,之后,他第一志愿大学反而落榜,达斯提少年的命运就这么被注定了。

  在入学的当天,帕多利克给了儿子一样东西,那是他在结婚的时候新娘的父亲给他的,一把生锈的古铜色钥匙。好像是非常灵验的幸运符,达斯提的祖父,曾经被这把钥匙救了好几次。像是把它放进口袋,正好挡住子弹什么的,由于在上面看不到弹痕,所以达斯提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这代表父亲的心意,所以也就郑重的收下。只不过,不久就感到相当愤慨。因为他发现父亲用这把钥匙,热心的祈求儿子考不上他志愿的大学…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很过份的老爸。每次回家就一定和他大吵一场。比那些还没见过面的帝国军,还要可恨得多了。”

  “不过,正如令尊所说的,对手活着才有架可吵。像我就只能对着墓碑抱怨了。”

  也不是非常具独创的发言,不过能打动学弟也就够了。达斯提·亚典波罗率直地向杨致歉。

  “对不起,学长,说了些欠考虑的话。看来我说话不太经大脑的样子。”

  “不,不必在意,其实也没有要你道歉的意思。”

  杨很羡慕亚典波罗父子间的关系。达斯提之所以会想当记者,也是因为敬爱父亲的生活态度的关系。

  适量的小酌一番,他们结束了在“黑猫亭”的小小酒宴。因为如果让达斯提·亚典波罗在翻过军官学校宿舍的高墙时,失去平衡感的话可就不妙了。

  “侦察先生,你好吗?我很好,所以反而带给其它人很多麻烦…”

  以这种台词为开场白的信,是在一月三十收到,亚尔夫烈特·罗察士的孙女寄给杨的。杨正打算将成为坎菲希拉的遗物的小山堆似的书籍,略为分类送去公文图书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一旦开始浏览数秒,就一定停不下来,所以不干脆连翻也不翻。拿着刚收到的信,杨就原地坐在官舍的地板上开始看。信中记述着他早已预想到的某些程度的内容。

  罗察士提督的死,是半意识下的自杀。当罗察士大量下过期的安眠药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死掉也好,没死成也好。罗察士把遗书留给孙女,并不希望它被公开,但是假使令杨招致司法局的怀疑的话,这封遗书就可以证明杨的清白。

  “在好几年前祖父就很想死了。常常和我说,回忆要比现实来得愉快得多,已经是老残之身了,没有再必要苟延残下去。所以不是因为侦察先生来听祖父的话的缘故,请不必在意。也许会觉得这话说得有点矛盾,但我只希望让侦察先生了解而已…”

  的确就算他在意也没用,只不过,似乎也无法否定,对客人叙述过去发生的事这件事本身,是否就是使罗察士产生这个从现在出发前往过去之旅的念头的原因。

  莉亚姆·罗察士主张“祖父的武勋被偷走了”杨认为这是以特殊论包装的一般论。所谓的赫赫武勋的名将,常常都是指挥官将士兵们的武勋强夺过来。或者该说是人类建立的组织,通常通常有这种倾向也说不定,而在军队中这种倾向又特别显著。至少指挥官自己应该有这种自觉才对。

  在想到罗察士的死,也许是自己的影响时,很不可思议的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如果他觉得有实际以上的责任的话,就等于侮辱了罗察士本身的意志一样。因为就算是和杨面对面的当时,罗察士所面对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就因为知道杨能感觉到这一点,才能够预测莉亚姆的来信的内容。当然杨也没有将事实公开的意思。莉亚姆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对莉亚姆只让他知道真相的好意,杨怀着谢意,将它收藏在心底的抽屉中,牢牢的锁起来。

  二月六,杨威利少校接到命令,前往统合作战本部的人事课报到。国防委员会人事部的权威虽然很大,但大致说来,也只是站在督促前往前线执行勤务的立场而已。

  面对着不是很像样但直脊梁姿势端正前来报到的杨,快要退休的人事课长奇兹中将宣布:“转达杨威利少校的配属命令。决定于今年三月一起,调派前往第八舰队司令部作战课服务。希望贵官能以最大的心力贯注于自己的职务上。”

  一边回礼,杨一面在心想,看来休假已经结束了。虽然说是休假却也是充波涛的多事的半年,以没上战场这点看来,的确可以算是休假没错。在这休假的期间,结识了几位知已,也失去了其中的一部份。这些记忆在脑中一一通过,杨立正敬礼。

  “遵命。”

  二月二十五,是亚列克斯·卡介伦举行结婚典礼的日子。

  在典礼会场中,杨看到许多直接或间接认得的军方高级官员。由于卡介伦中校是将来被看好的少壮派充锐气的英才。也听到不少对于结婚的对象不是高官的女儿而感到可惜的议论,不过像这种重视裙带关系之辈,就随他们去可惜好了。杨觉得可惜的是被派属到第八舰队这种前线勤务,会有一段时间吃不到卡介伦夫人的拿手好菜,这种彻头彻尾属于私人质的事。

  “接下来该是杨学长了,到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比杨更适合穿礼服的亚典波罗在杨耳边低声说道。就在杨正在想用什么话回敬过去时,新朗的卡介伦用一种官僚的表情走过来。

  “坎菲希拉老人遗留的资料被指定为B级重要事项,换句话说在今后二十五年之间止公布。”

  看到不停用手玩衣襟的杨,卡介伦小声的问道:“这样直的好吗?如果用你的名义发表的话,大概就不会被视为重要事项了。”

  “那些是坎菲希拉上校调查出来的事,我只是把它综合整理出来而已。过了二十五年之后,出现更有才能的人,也许能它变成定论也说不定。”

  到那个时候帝国和同盟都消灭了,更多的历史资料会被公开也说不定。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当然不会说出口。看着快步走向新娘的卡介伦的背影,杨的手放开领带,开始想从三月开始的新职务会带来什么样的事呢?

  杨威利三十三年的人生,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从少尉到元帅,经过每一个阶级。其中,最短的在职期间是上尉的六小时,最长的是少校任期的三年又十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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