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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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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跃民按约定时间准时走进李援朝的总经理办公室时,见李援朝穿着一身铁灰色西服,发型一丝不,很气派地坐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前,身子埋在高背真皮转椅里正在接电话。他见了钟跃民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嘴里在继续说着:“你听着,这批货一定要从文锦渡报关,那儿有我的朋友,运输问题可以向部队求援,你到省军区后勤部找何部长,就说是我说的,对,你跟着押车回来,行啦,你就辛苦点儿吧,对了,那五十万吨化肥的批文你抓紧点儿,误了农时咱们连汤都喝不上,好、好,就这样,再见!”

  李援朝放下电话,站起来和钟跃民握手:“跃民,我料定你早晚会来找我的。”

  钟跃民问:“为什么?”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这个公司吗?刚才还有个副部长来电话,想把女儿调来,我还没答应呢。”

  钟跃民说:“你这儿还真是块唐僧呀,援朝,咱们是老朋友了,有话放明面上,你是商人,不是开救济站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感兴趣,我对你真那么有用吗?”

  李援朝笑了:“跃民,你一点儿没变,头脑清醒,这是你的优点,我喜欢和你这类人打交道,好吧,咱们明说,据我所知,你父亲是当年四野的师级干部,对不对?”

  “没错,但是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有人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话有道理,当年四野在渡江战役后,进军方向直取两广,一直打到海南岛才收兵,你只要看看渡江后四野的进军路线就会发现,四野就象一台大播种机,随走随撒种,建国后的广东广西两省政军干部大部分是四野的南下干部,也就是说,这两个省有你父亲不少老战友,老部下,而我们公司的业务几乎都集中在两广地区,在编织当地关系网的过程中,你有天然的优势。”

  钟跃民惊讶地说:“我的天,你可真象个特务,连我的家底儿都知道,就因为我父亲是四野的,我才能进正荣集团,你是说,要是没有我父亲的资历,我根本没有来这里工作的可能,我提个问题,假如我父亲是当年二野的人,正荣集团是不是对我就没兴趣了?”

  李援朝笑笑:“恐怕是这样,因为本公司对西南方面还没有什么业务,我们的重点都集中在沿海省份,你知道,当年的渡江战役是由二、三、四这三个野战军共同发起的,渡江后二野进军西南,三野直江西、福建,四野直取两广,当年的战略格局造成了建国后地方干部的势力范围,这就是中国的现状,你可以不承认它,但它是确实存在的。换句话说,如果你父亲是三野的人,你也可以进入正荣集团,负责福建方面的业务。如果你父亲是一野或二野的人,那我就没办法了,谁让他们当年非往西北和西南打?”

  钟跃民对他的话感到匪夷所思,他还是笫一次听说做生意还有这么多门道,以前他连想也没想到一部中国革命史能和做生意发财有如此重大的关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李援朝说得的确有道理。

  李援朝笑道:“想明白了吗?这道理很简单嘛,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明白了,你是说,没有特权做不成生意,这是中国的现状。”

  “没错,中国有这么多人口,谁都想发财,可财富是有限的,从理论上讲,在财富总量不变的情况下,一部分人聚敛了财富,另一部分人就要与财富无缘,因此财富通常只能由少数人掌握。不错,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希望平等,但那不过是种希望,人类从诞生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平等过,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你想想,咱们小时候受的教育都是这样,‘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之分‘,其实这是瞪着眼说瞎话,当年张桥和江青这类的进分子不是还大喊要限制资产阶级法权,批走门吗?老百姓当然拥护,反正他们什么也享受不到,谁不希望平等?可是结果怎么样?特权不但没有消灭,反而越演越烈,七八年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发现北京无论干什么都需要些特权,想看看小说,对不起,新华书店里只有《天》、《金光大道》什么的,可是高干凭购书证进入内部书店却能买到很多外国翻译小说,你看,连读小说的权利都被垄断了。更可笑的是看电影也要有特权,你要有路子可以看到内部放映的外国影片,什么《罗马之战》、《宫庭爱神》…没路子就只好看老掉牙的《地雷战》、《地道战》。有个哥们儿和我有十年没见了,一碰见我激动,一拍脯说我带你逛公园去,我心说这小子有病是怎么着,逛公园我用你带着?闹了半天他要带我去逛北海公园和景山公园,这两个公园是六九年关闭的,成了江青的私人花园,因为她要在里面骑马,这一关闭就是十年,江青倒台三年后才向社会开放,在此之前,你要有关系也可以进去游览,我那个朋友要招待我逛北海,这显然是件很时髦的事,而且也说明他很神通广大。当时我就想,咱中国算是没治了,到处是黑色幽默,世界上搞特权的国家不少,苏联不是还有小白桦树商店吗?可没听说连看小说、看电影、逛公园都成了特权,这太过份了…”

  钟跃民打断李援朝的话:“听你说了半天,你好象并不赞成特权,可你现在又在运用特权,这不矛盾吗?”

  “你听我说完,我的观点是承认特权的存在,但不能过份,我说过,如果一个社会连看小说和逛公园都要体现特权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就太糟糕了,我主张有限度的竞争,什么叫有限度的竞争?譬如经商,你应该允许所有有志于此的人去经商,但不是每一个经商的人都能成功,因为每一个人所掌握的社会资源不同,教养、才能、气质、机遇,包括社会关系,这都是你的资源,在这点上绝不可能有什么平等,你必须要承认这里的差别,末代皇帝溥仪从战犯管理所被释放,该是个普通公民了吧?这位老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社会的贡献未必比蹬板儿车的板儿爷多多少,国家干吗还要给个高薪养着?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曾经当过皇帝,他就不能和板儿爷一个待遇,这就是溥仪的社会资源,从他一出生时就注定了身份,亡国之君也是君,别人有气也没有用。我认为,一个社会总要有些特权阶层,我们要承认这个事实,就象英国人承认女王的特权一样,大家都心平气和地认可这个事实,把它视做一件很正常的事就行了,英国女王整天什么事儿不干,对国家没有半点儿好处,还享受着极高的俸禄,这可都是纳税人的血汗钱,就这样也没见哪个老百姓非要和女王讲平等。一个社会如果没有贵族阶层是不正常的,这是个常识,关键是你要把道理讲明白,千万不能用大话去胡人,老百姓其实是通情达理的,你既然享受着特权就老老实实承认,并且要证明享受特权的合法,如果你一面享受着特权一面又自称‘公仆‘,高喊什么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之分,我们的社会人人平等,这就是糊人,而糊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老百姓相信了你的话,真以为人人平等了,那么你享受特权的合法就要受到质疑,老百姓就会认为这个社会不公平,就会有怨气,这是说谎的必然代价。比如江青这个女人,她能把两个著名的公园变成自己的私人花园,其蛮横程度不亚于慈禧,就这么个贪婪自私的女人,居然也是嘴的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大批特权思想,这就有点儿装孙子了,更可气的是连装孙子都装得特别蛮横,我胡你,你就必须听着,我知道你不信,但你不能出来,如果你表示不信我就死你。这种人别看已经当了国家领导人,其实是弱智者,你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自己就把自己置于一种很危险的境地,就好比当年的秦始皇,天下英雄人人想得而诛之,谁干掉你谁就成了千古英雄,这等于用你的卑劣去成全别人的功名,这不是傻B是什么?”

  钟跃民大笑起来:“援朝,你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简单的说,就是要理直气壮地承认特权,别装孙子,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正荣集团对我拥有的社会资源很感兴趣,我可以待价而沽了。”

  “跃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慈善家,没兴趣搞救济,我认识的人多了,不可能谁的事都管,我只能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去看问题,明说吧,我请你加盟正荣集团是看中了你拥有的社会资源,反过来说,我使用了你的资源也会给你丰厚的回报,你我谁也不吃亏。”

  “明白了,一旦我决定到正荣集团工作,好象用不着领谁的情,我是出卖自己的资源来的,可是…援朝,你难道不怕我黑你?”

  “据我当年对你的印象,你还是个讲义气的人,对此,我比较放心。”

  钟跃民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给我个什么职位?”

  “贸易部经理怎么样?这活儿适合你,要是你干得好,我以后可以向董事会推荐你做公司的副总经理,关键是你要有业绩我才好说话。”

  “我可以试试。”

  李援朝也很干脆:“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要向你要利润,如果指标完不成,对不起,我得炒你的鱿鱼,咱们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

  钟跃民说:“可以,说定了,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我想带个人来。”

  “不行,我这里不是皮包公司,人事方面控制很严,想进公司人太多了,我不能都照办。”李援朝一口拒绝。

  钟跃民站了起来:“那就算咱们什么也没谈,多谢了。”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想问问,是什么人让你如此上心?女人吗?”

  “是,女朋友。”

  李援朝叹了口气:“跃民啊,你他妈早晚会栽在女人手里,好,让她来吧,我想办法就是。”

  自从钟跃民到正荣集团公司任职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生活就象个瞬息万变的万花筒,命运之手轻轻将它一转,就能变幻出各种五彩缤纷充惑的画面。进入正荣集团已经几个月了,他在整个集团公司的部门经理中竟然成了佼佼者,他所领导的贸易部超额完成了董事会规定的利润指标,使董事们大为惊讶,连推荐他进入公司的李援朝都脸上有光,并到处吹嘘自己是慧眼识英才,在引进人才方面为公司立了一大功。

  钟跃民自己还算冷静,通过几个月的商业运作,他终于明白了这类大公司商业成功的秘诀,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钟跃民把它归纳为两点,一是占了双轨制的便宜,各种紧俏物资平价进,议价出,人为设置的差价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获取巨大的利润,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笫二点,进行这种掠夺式商业运作的前提是对资源分配的高度垄断。有了这两点优势,即使是个弱智者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就连钟跃民这种对商业运作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这种经营方式绝非长久之事。钟跃民发现,当权力介入到商业运作中的时候,往往产生出令人目瞪口呆的结果,做生意不一定需要本钱,譬如你从某主管部门拿到一张两万吨平价化工原料的批文,你根本用不着费那个事,将原料购入再加价卖出,你只需在每吨原料的价格上加上你希望得到的利润,直接把批文卖掉就是了,举手之间几十万元利润便从天而降,这种生意和明抢差不多。

  一辆”皇冠”牌轿车停在玻璃旋转门前,门卫拉开车门,西服笔的钟跃民钻出汽车。他走进大厦,矜特地向面碰见的人点头示意。

  他的办公室在这座大厦的八层,从电梯里出来,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羊地毯,面而来的白领小姐微笑着向他打招呼,钟跃民做出绅士状频频向小姐们点头示意。

  钟跃民走进办公室,穿着西服套裙的女秘书何眉过来,她接过钟跃民下的西服上衣挂好,又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钟跃民啜着咖啡站在落地式玻璃窗前向窗外眺望,整个城市尽收眼底,高低错落的高楼大厦形成大都市特有的城市轮廓线,楼下的大街上,火柴盒大小的汽车川不息。

  电话铃声响了。

  钟跃民随手打开免提装置,电话机里传来高的声音:“钟经理,我是高,我正在拱北海关报关,咱们公司的货物已经通过检查,报关顺利,我是不是可以回北京了?”

  “小高,你暂时还不能回京,明后天还有几批货,报关手续还得你来做。”

  “可我在广东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了,从这个口岸赶到那个口岸,象救火队员似的,我是不是永远不能回北京了?”

  钟跃民耐心地说:“小高,不要发牢,大家都没闲着,要是完不成利润指标,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好吧,听你的,我不发牢了,跃民,好几个月没见你了,你好吗?”

  “我还好,你呢?”

  “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儿孤独感。”

  钟跃民笑了:“这我可没法帮助你,我还孤独呢。”

  “得了吧,我听说你现在快成蜜蜂了,四处采,我没冤枉你吧?”

  钟跃民严肃起来:“工作时间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这是公司的纪律,你呀,要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听见没有?”

  “哟,干吗这么严肃?真没劲,我不理你了,再见…”高挂断电话。

  钟跃民点燃一支香烟,把身子埋进高背皮椅里,高的电话使他想起了这个姑娘的存在,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把高忘在脑后了。

  由于钟跃民的坚持,李援朝只好答应他的条件,高和钟跃民一起进了正荣集团,钟跃民把她打发到广州办事处做常驻代表,他没想高居然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儿,她很珍惜这个机会,在广州工作得很有起,很多事情根本不用钟跃民提醒,她总是主动就把事情处理好,钟跃民对这个女孩子很满意,总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予高最高的工资和奖金。高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在当着别人时便很恭敬地称他为”钟经理”只有和他单独说话时才叫他的名字,高的理由是,当初他们做为合伙人时已经讲好了,两人的身份地位是平等的。而钟跃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丫头人小鬼大,总想在辈份上和他拉平,不知憋着什么主意。钟跃民现在忙得很,他近来身边美女如云,根本应付不过来,对高这类的小姑娘不感兴趣。

  秘书何眉拿着文件夹进来:“钟经理,请您签字。”

  钟跃民连看也不看就在文件上签了字:“还有事吗?”

  “今天收到十几张宴会请柬,我想了一下,其中有两家恐怕是不能推辞的。”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你安排吧,去哪儿都成。”

  何眉合上文件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听说李总昨天向董事会上提出要给您奖励,说贸易部自从您来以后,工作大有起,总是超额完成利润指标,董事会也认为您的确是个人才,决定给予物质奖励,祝贺您,钟经理。”

  钟跃民出一口烟,自言自语道:“这就叫人才?正荣集团不过是占了双轨制的便宜,平价进,议价出,利润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这种活儿傻子也能干。”

  何眉嫣然一笑回答:“理论上是这样,但在实际运作中,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操作好的,在国有公司和民营公司之间,需要有一个平衡点,从经济学角度看,商业行为要符合利益的最大化原则,一个行为,要使双方得益,这种行为才是有效的,钟经理,您现在已经做成了双嬴的局面,我们公司赚到了利润,和我们打交道的客户也发了财,对您的为人也有口皆碑,这不是双嬴吗?要叫我看,您的才能体现在操作手段上。”

  钟跃民笑笑:“何眉,假如我这个职位让给你坐,你是不是会比我做得更好?”

  “这种假设目前还不能成立,因为社会资源的运用是有条件的,社会阶层,家族,血统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网络,这个网络之所以接纳你,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这个社会阶层中的一员,而我却不是。”

  钟跃民诧异地看了何眉一眼:“问句不太礼貌的话,你今年多大?”

  “没关系,不问女人的年龄,这是西方社会的规矩,咱们是东方人,不必按他们的规矩行事,我今年二十五岁。”

  钟跃民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何眉,其目光极具侵略,何眉则很大方地住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怯意,她漂亮的脸庞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一对酒涡在面颊上时隐时现。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冷场,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是在静静地对视,何眉索坐在钟跃民的对面,把手似乎很无意地放在写字台上。

  钟跃民心领神会地向前挪挪身子,把自己的手覆盖在何眉的手上,何眉的另一只手立刻做出反应,也轻轻地握住钟跃民的手。何眉感到钟跃民的手很不老实,他在抚摸之际还忙里偷闲地轻轻挠几下她的手心。

  钟跃民手上忙着,嘴里还没话找话地说:“才二十五岁?你的谋略和年龄很不相称。”

  何眉笑道:“钟经理,我实在不清您是在夸我还是在挖苦我。”

  “我不过是对你产生了点儿好奇心罢了。”

  “你有研究女人的习惯?”

  “这有什么不好吗?”

  何眉回了手说:“看来我得给您这个机会,我对学术研究向来持支持态度,可以提个建议吗?”

  “当然。”

  “把今晚的宴会推掉,我请我的上司吃晚饭如何?”

  “这主意听起来不坏啊。”

  钟跃民近来净为女人的事忙乎了,在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意场上,除了盛宴就是美女了,他每天有数不清的应酬,处在他这种位置上是很容易结识女人的。自从他到了正荣集团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场闹剧,每每时都充了戏剧,你永远闹不清明天会发生什么,平时在大街上难得一见的美女,此时就仿佛是被上帝用魔法从某个角落里呼唤出来,成群地出现在他身边。钟跃民一开始还算清醒,他心里明白这些美人儿都是些现实主义者,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不过,时间长了钟跃民就有些迷糊了,他无法拒绝美人儿的盛情,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把它当成真的。钟跃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生活好比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可以是演员,舞台上的爱情故事不过是在作戏,大家应该都知道演戏的规则,大幕一落,演员们各自回家。他觉得自己十五年的军旅生涯,犹如在庙里当了十五年的和尚,现在总算还了俗,他该过一种正常男人的生活了。

  钟跃民在办公室里与何眉进行了十几分钟的对话,双方就明白了各自想要的东西。钟跃民认为何眉是一只主动撞在他网上的鸟儿,他不能拒绝这只鸟儿。再换一种思路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何眉的鸟儿呢?也许何眉的网张得比他还早呢。

  那天晚上,钟跃民推掉了所有的宴请,把何眉带到他常去的一个西餐厅,这家西餐厅的老板很会营造气氛,深谙灯下看美人儿的效果,这里的灯光柔和幽暗,不经意间制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浪漫氛围,乐台上有一支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小乐队,正在专心致志地演奏巴赫的弦乐四重奏。典雅的音乐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轻轻飘来,雪白的桌布上摆着斟红酒的水晶高脚杯,灯光在水晶杯上折出五颜六的光芒,起到一种催情的效果,一对青年男女在这种氛围之下,要是不发生一点儿故事,就显得太不正常了。

  钟跃民和何眉在幽暗的灯光下象一对真正的情人一样相对而坐,钟跃民在不停地说笑话,何眉专心地听着,眼中闪着水波。

  钟跃民说有一个总经理,对漂亮的女秘书有些非份之想,有一天女秘书提醒总经理,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女秘书想请总经理去自己家吃饭,总经理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女秘书是个独身女人,今晚很可能有戏。于是欣然前往。笫二天总经理的朋友问他昨晚是不是度过了一个销魂的夜晚,总经理懊丧地说,他和女秘书共进晚餐,蜡烛,红酒,音乐一样不少,的确很浪漫,吃完晚餐女秘书说,请他五分钟以后进卧室,她要给总经理一个惊喜,说完就进了卧室,火中烧的总经理好不容易等到了五分钟,就急不可耐地冲进卧室…朋友笑道,女秘书肯定在上等你呢。总经理说,我刚一冲进去,卧室里的灯光大亮,我公司里的几个主管经理捧着一个红蜡烛的大蛋糕,大家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朋友说,那也不错呀,你的员工对你真好。总经理低声嘟囔着∶问题是…我是光着身子冲进去的…

  何眉”噗”地一口酒出,大笑起来,她觉得有些失态,又连忙用餐巾捂住嘴。

  钟跃民在连说了几个笑话以后,便恰到好处地沉默了,这是他的杀手锏,在以往的实践中非常灵验,在典雅的音乐声中,两人互相凝视着举起斟红酒的水晶高脚杯,他发现何眉的眼睛里充着柔情…

  钟跃民把汽车停在何眉住的公寓楼前,何眉下了车,含情脉脉地说:“钟经理,谢谢你,今晚我过得非常愉快,再见!”

  钟跃民望着何眉身子却坐在车里没有动,他心里明白,今晚的铺垫已经完成,鱼饵也抛出去了,下面该做的,就是等鱼咬钩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见,祝你做个好梦。”

  何眉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哦,我忘了一个必要的程序,按惯例,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话?”

  “什么话?”

  何眉嫣然一笑:“明知故问,那句话是,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钟跃民笑了:“电影里的俗套,不过我还是想说,非常高兴。”

  何眉不是北京人,她是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的,因此只能自己解决住房。她租住的公寓是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布置得还算雅致,不过钟跃民已经顾不上参观房间的陈设,此时他浑身象是着了火,熊熊烈焰直冲脑门。

  何眉看出了钟跃民的异态,但她却很沉得住气,坚持要把程序走完,既然是邀请钟跃民喝咖啡,她总要意思一下:“钟经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准备咖啡。”

  钟跃民笑道:“算了,俗套就免了吧。”

  “什么意思?”

  钟跃民轻轻搂过何眉:“我说小姐,深更半夜的喝哪门子咖啡,咱们有病是怎么着?你心里明白,一男一女深夜出现在一个特定场合,还能做什么?”

  何眉依偎在钟跃民身上小声说:“真是个当兵的,一点儿铺垫也没有,上来就直奔主题,讨厌…”她仰头将嘴凑过来,两人的嘴渐渐接近,终于粘在一起,火中烧的钟跃民对这种颇为浪漫的前奏曲已经感到不耐烦了,他为现在这一刻已经耐着子铺垫了整整一个晚上,实在没兴趣继续玩小资情调了。他鲁地把何眉抱进卧室,一把扔上了

  黑暗中何眉光滑的身体象蛇一样绕着他,钟跃民的猛烈动作很快就点燃了何眉的情,她一反平时的淑女形象,瞬间变成了勇猛的斗士,做仿佛成了搏斗,两个人一阵雷鸣电闪,情四,如果把钟跃民比喻成一条船的话,那何眉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她一会儿把钟跃民颠上尖,一会儿又把他扔进峰谷之下,根本不管这条船是否经得住,恍惚间,钟跃民的思维一时错了位,他闹不清自己是在做还是在作战,怎么和徒手格斗似的?何眉骤然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呻声差点儿把钟跃民吓着…

  钟跃民在音乐厅的售票窗口买了一张音乐会的票,然后仔细看了看贴在一边的宣传海报,这场音乐会的名称叫”黄土之情”

  钟跃民走进音乐厅时节目已经开始了,舞台上一个穿着陕北传统民族服装,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的男民歌手正在唱《这么好个妹妹见不上个面》。

  钟跃民坐在观众席里,入神地倾听着歌声,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态。

  这是郑桐提供的情报,消失多年的秦岭终于有消息了,此时钟跃民的心中有一种异样冲动。

  男歌手唱罢一曲,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男歌手连连鞠躬向观众致谢。

  女报幕员充情地报出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陕北民歌《走西口》,演唱者,秦岭。

  钟跃民浑身一震,目不转晴地盯着舞台,秦岭身穿红色民族服装走上舞台,台下掌声四起,秦岭向观众鞠躬致意。十几年没见了,秦岭仍然光彩照人,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观众席里,钟跃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岭。

  《走西口》的歌声响起,钟跃民的脑海里叠化出一幕幕陕北的山川地貌和当年的画面…千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黄水滚滚的无定河两岸地貌泾渭分明,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凛冽的寒风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四野一片苍茫,风如刀剑,侵人肌骨…他背着濒死的憨娃在漆黑的深夜狂奔在荒野中的情景…他和秦岭隔着一条深深的沟谷在喊话…他和秦岭充青春情的拥抱接吻,那望和绝望织的惊心动魄的野合…歌声中,钟跃民目光炯炯,动情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岭。

  秦岭一曲歌罢,全场响起雷呜般的掌声,钟跃民起身退席。

  在后台的演员化妆室里,秦岭在对着镜子卸妆。门外一个女演员喊:“秦岭,有人找你。”

  秦岭没有回头边卸妆边喊:“请进…”突然,她的身子僵住了,镜子里出现了钟跃民,正向她一步步走来,秦岭猛地转过身来。

  钟跃民默默地站在那里,秦岭的眼中闪出泪花:“钟跃民,你这冤家呀,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

  钟跃民低声说:“没办法,这是命啊。”

  在一家咖啡厅里,钟跃民和秦岭相对而坐,桌上的烛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钟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秦岭,我找了你十几年,今天才遂愿。”

  秦岭微笑着问:“跃民,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成多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当了十几年兵,现在转业回来了,这些年你怎么样?”

  “当年我父母托关系把我从白店村调到一个地区的歌舞团,一直当独唱演员,结过一次婚,我丈夫是歌舞团里的编导,两年以后我们又离了婚,好在我们没有孩子,我的情况基本如此,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哦,这次是到北京来演出?”

  “前几年我从歌舞团辞职,到北京来发展,演过电影和电视剧,也出过唱片,象刚才这样的演唱会也偶而参与一下,都是圈子里的人,不好推辞的,有时还做点儿生意。”

  钟跃民说:“自由职业者?你生活得很洒嘛,秦岭,问句不大礼貌的话,你离婚以后又结婚了吗?对不起,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

  秦岭笑笑:“没什么,我想这句话你早晚要问,我也应该告诉你,离婚的责任完全在我,他对我很好,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我自己对婚姻有些厌倦,其实我这个人不太适合给别人做子,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把丈夫当做依靠,把家庭当做归宿,而我却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所以…”

  钟跃民接口道:“明白了,你大概属于梅里美笔下的卡门那类女人,崇尚自由,要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很理解,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谢谢你的理解,跃民,你的确与众不同。”

  “可是…秦岭,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你的过去。”

  “哦,对不起,我现在回答你,我还没有再结婚。”

  “太好了,我也没有结婚。”

  “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咱们能重温旧梦吗?”

  “当然,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你独身,我光,再加上当年一段儿旧情,咱们实在没有理由不在一起。”

  秦岭目光幽幽地望着他:“跃民,你想过没有,这十几年里能发生多少事,你不觉得这样很草率吗?”

  “这我有心理准备,我甚至无数次想过,等我再见到你时,你早已为人了,你丈夫很可能是个弱智者,他头扎白羊肚手巾,披件光板羊皮袄,冲我呲着黄板牙一个劲地傻笑,你怀里抱着个吃的孩子,身边还有五六个脏乎乎的孩子,个子由高到低,象台阶一样…”

  秦岭笑得用纸巾捂住嘴:“天那,我还有这种本事?你真的没变,还是当年的钟跃民,还是那张贫嘴。”

  钟跃民注视着秦岭不说话了,秦岭也凝视着钟跃民。乐池中传来充柔情的钢琴曲。

  钟跃民轻声道:“秦岭,我现在坐在你的对面,请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一下,看看能否找到当年那种感觉。”

  “好,让我感觉一下。”她轻轻闭上眼睛静思片刻,又睁开眼睛轻声道:“跃民,我得承认,当年的情景…犹如昨天。”

  “这就对了,和我的感觉一样,秦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秦岭低声说:“没有了,跃民,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钟跃民探过身子耳语:“那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你听好,我想现在就得到你。”

  秦岭顺从地站起来:“咱们走吧。”

  钟跃民没有想到秦岭竟然住在一个很豪华的别墅区里,这里的保安措施非常严密,钟跃民的汽车行驶在小区内,每转过一个路口都能着见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员在指示方向,秦岭的房子是一座红顶的二层小楼,墙壁是的,楼下还是双车库,一道铸铁矮栏围着不小的花园。

  秦岭挽着钟跃民走进小楼,钟跃民惊奇地望着装饰得很豪华的客厅:“我的天,想不到你过着如此奢侈的生活,做什么买卖能这样有钱?你该不会是贩卖毒品吧?”

  秦岭去外衣说:“跃民,你又来了?你那张嘴不说点儿刻薄话就不舒服是不是?”

  “那我就保持沉默吧。”

  秦岭双手搭在钟跃民的肩上,温柔地注视着他:“跃民,答应我,什么都别问,你不是想要我吗?好,我现在就给你。”

  秦岭轻轻替钟跃民下西服,两人依偎着走上楼去…

  钟跃民静静地躺在上,听着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他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感觉所包围,他无法用语言说清楚这种感觉,此时此刻,他从灵魂到体都被一种异样、温馨的氛围所笼罩…他感觉到秦岭已经来到他身边,正在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身体,犹如春风吹过湖面漾起层层的涟漪,他的皮肤在秦岭的手下竟然感得颤栗起来,钟跃民不知不觉地进入一种晕眩状态…秦岭的嘴在他膛上留下一个个温柔的热吻,在幽暗朦胧的灯光下,她美丽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钟跃民觉得他和秦岭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薄雾,两人虽然近在咫尺,秦岭如娇似嗔,柔情似水的爱抚却如黎明前起伏的山峦,既朦胧,又遥远…秦岭温软细腻的肌肤充生命的张力和质感,钟跃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做竟能达到如此之境界,同为女人,竟有如此巨大的反差,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不但能抚慰你体的饥渴,更重要的,是能抚慰你的心灵,他闭上眼睛,仿佛沉入温暖的海洋之中…

  钟跃民坐在办公室里,他在不停地接电话,几乎所有的客户都不先谈生意,只是说请他找个地方一起”坐坐”钟跃民很纳闷,什么时候生意场上的人都不提吃饭了,一句”坐坐”就包含了所有的应酬内容。

  有个广州大公司姓王的老板想搞一批钢材,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钟跃民,几次邀请他”坐坐”钟跃民实在分身乏术,也就推辞了。那个朋友很不满意,刚才来电话对他发了几句牢,说他一富起来脾气就见长,问他是不是有些找不着北了,钟跃民连忙向朋友道歉,答应无论如何今晚和那王总一起”坐坐”

  他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起来,这次是秦岭的声音:“跃民,是我。”

  钟跃民说:“我知道是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快把我忘了吧?”

  “哪能呢,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

  “算了吧,你有两个星期没到我这里来了。”

  钟跃民笑了:“寂寞啦?”

  “就算是吧。”

  “那好,今晚等我。”

  秦岭叮嘱道:“早点儿来好吗?咱们一起吃晚饭。”

  钟跃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一定去,晚上见。”他放下电话。

  何眉走进来:“钟经理,有个叫宁伟的人,没有经过预约,非要马上见你。”

  “噢,他人呢?”

  “在会客室里,你要见他吗?”

  “请他进来。”

  钟跃民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到宁伟了,最近他净顾着和女人厮混了,把这位小兄弟都忘了。

  宁伟被何眉带进来,不知为什么,他每次见到钟跃民总是有一种拘束感,说话小心翼翼的,在部队时就是这样,这倒不是因为钟跃民当过他的连长,宁伟是个崇尚强者的人,当年钟跃民的战前动员给宁伟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记得钟跃民谈到死亡时的那种松弛感,他给特遣队员们一种感觉,那血横飞的雷场不过是个大游戏场,大家是上去玩一把,要玩就得玩得漂亮些。短短的几句话,就把弟兄们的血挑起来了,这是个敢于亡命天涯的人,他觉得钟跃民身上似乎有股霸气,一种精神上的强悍,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无论到什么时候钟跃民永远是大哥,他的话不能不听。

  钟跃民和宁伟握手:“宁伟,最近好吗?”

  宁伟说:“大哥,我把饭馆卖了。”

  “为什么?”

  “买卖不好,尽赔钱。”

  钟跃民说:“看样子你有事找我,说吧,什么事?”

  “我想注册一个公司,现在缺注册资金,想请大哥帮忙。”

  “需要多少钱?”

  “五十万吧,借用时间一个月。”

  钟跃民想了想:“钱倒不多,我可以想办法,不过…你一定要守信誉,按时还回来,不然就麻烦了。”

  “放心吧,你还信不过我吗?”

  钟跃民写了张条子交给宁伟:“你到财务部拿支票,记住,一个月后一定要还回来,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再见。”

  宁伟规规矩矩给钟跃民鞠了一躬:“谢谢大哥。”

  何眉把宁伟送出门,钟跃民从抽屉里拿出一些合同文件,准备仔细研究一下。何眉又回到办公室,走过来轻轻给他按摩肩部。

  钟跃民无动于衷地继续翻阅文件。

  何眉轻声说:“跃民,休息一会儿好吗?”

  钟跃民冷淡地回答:“有事你就说。”

  “你最近对我很冷淡,我想问问你,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没有,你不要胡思想,我不是忙吗,人总不能一天到晚谈情说爱吧?”

  何眉鼓起勇气望着他说:“可你已经一个月没和我约会了,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钟跃民看了她一眼,口气温和起来:“你是知道的,我最近哪有空闲时间?”

  “我知道你忙,可我想,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是再忙也能出时间来,对不对?”

  钟跃民叹了口气:“今晚我有个应酬,等应酬完了我去你那里。”

  何眉吻了钟跃民的脸:“我等你,你尽量早点儿,别让我着急。”

  钟跃民早忘了,他今晚除了要和王总一起”坐坐”还答应了去秦岭家吃晚饭,现在又答应了何眉,其实在他与秦岭重逢之前,他并没有闲着。除了何眉,他还有几个女朋友,一个是流行歌手,歌儿唱得一般,人倒是很漂亮,钟跃民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她的,酒会结束以后,两人就直接去饭店开了一间房,顺理成章地上了。还有一个女人,好象是个模特…总之,女人多了也能成灾,钟跃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扛不住了。

  钟跃民去赴宴的路上遇到一件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他的汽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雪铁龙”轿车蹭了一下,他的司机小赵立刻刹住车窜了下去,经过检查,发现钟跃民的”皇冠”汽车被划了一道长长的擦痕,正荣集团的司机都牛皮哄哄的,更何况是对方车辆违章超车造成的,小赵自然不肯善罢干休,于是和肇事司机理论起来,钟跃民觉得有些疲惫,他懒得管这些小事,便没有下车,坐在后座上合着眼打盹。谁知双方越吵越凶,对方仗着人多竟动起手来,小赵挨了几个耳光,鼻子被打出了血,这下钟跃民就不能不管了,这是哪来的一群混蛋,撞了别人的车还打人,还没王法了?钟跃民钻出汽车吼了一声:“住手!”

  一个男人正揪着小赵衣领骂骂咧咧,钟跃民和那男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双方都是一愣。

  那男人的脸上突然出了笑容:“钟跃民?”

  钟跃民也认出眼前这个人是当年C军的坦克团一连长柳建国,也是北京入伍的干部子弟,在部队时和钟跃民经常有来往,柳建国是八一年转业的,临走时他给钟跃民留了地址,不过钟跃民早把记地址的笔记本搞丢了,以致和很多转业的战友失去联系。

  钟跃民大笑起来,:“柳建国,是你这狗东西,你他妈还活着?”

  柳建国松开小赵向钟跃民走来:“跃民,真的是你?”

  钟跃民笑着和柳建国握手:“建国,我说这大嗓门怎么耳呀,原来是坦克手来啦。”

  “跃民,一起坐坐吧,这么多年没见了。”

  钟跃民对小赵说:“你没事吧,这是我的战友,很多年没见了,我替他向你道歉,这样吧,你给王总打个电话,就说我今晚有急事不能赴约了,请他原谅,他需要的钢材批文后天就可以拿到。”

  小赵阴沉着脸把汽车开走了,钟跃民坐进柳建国”雪铁龙”车里埋怨道:“建国,你这狗脾气还没改?好歹也是当过连长的人,怎么一转业又成了当年冰场上的玩主,这么多年的军官白干了?”

  柳建国见了钟跃民很激动,刚才的火早已经消了:“跃民,真对不起,我哪知道是你的人?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这些年我到处找你,谁也不知道你的地址。”

  钟跃民笑道:“咱们找个饭店去,我做东,好好聊聊吧。”

  柳建国说:“哪能让你请客,今天本来就是我做东,已经在长城饭店定好包房了,你就跟我走吧,今天咱们哥俩儿要一醉方休。”

  长城饭店的包房里,柳建国把钟跃民一一介绍给在座的男女朋友们:“这是钟跃民,我们军的侦察营长,当年我们在新兵连是一个班的。”

  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很大方地伸出手:“钟跃民?我听说过你,当年什刹海冰场上你有名的,我哥哥还和你们打过架呢。”

  钟跃民摆摆手:“不好意思,我那点儿劣迹怎么还有人记着,还让不让我重新做人了?”

  柳建国笑道:“跃民,这是楚晶,你看这妞儿长得还行吧,发给你了,怎么样?”

  钟跃民开玩笑道:“这可不敢当,我有老婆怎么办?”

  “那就再纳个妾,这种事儿还嫌多么?”

  楚晶是个容貌很丽的女人,她凑近钟跃民表情夸张,半真半假地说:“求求你,娶了我吧,我不要彩礼,闹不好还倒贴呢。”

  众人大笑。钟跃民没见过这么富有攻击的女人,便有些发窘,一时语

  众人笑得更了。

  楚晶更放肆了,她一把搂住钟跃民的脖子娇声道:“这位大哥肯定是位童男子,没接触过女人,你们看,他脸都红了。”

  柳建国笑着:“楚晶,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调戏上我们哥们儿啦?”

  钟跃民觉得有些栽面子,便很快镇定下来,他腆着脸一把搂过楚晶:“小妞儿,你知道招惹我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可是个上杀手,你要是不怕死,咱们就过过招儿。”

  楚晶斜视着钟跃民:“那你还等什么?出招儿啊…”钟跃民低头吻住楚晶的嘴,楚晶张开双臂搂住了钟跃民的脖子,柳建国等人大笑起来,包间里顿时闹翻了天。

  柳建国开了一瓶茅台酒,把整瓶酒分倒在两个大玻璃杯里,他端起一杯递给钟跃民:“来,老战友重逢,按规矩得喝一个。”

  钟跃民接过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大家鼓起掌来。

  “建国,你转业以后分配到哪儿工作了?”钟跃民问。

  柳建国又开了一瓶酒,继续往杯子里斟:“我是八一年转业的,那时候已经没什么好工作了,把我分到一个研究所搞人事,我干了两年觉得实在没意思,干脆辞了职,和几个哥们儿开了个公司,现在干得还可以。都说钱不好挣,要我说,得看谁去挣,咱们这些人要是再挣不到钱,那就没人能挣钱了。跃民,你好象也不错嘛,都配了专车了。”

  “我在正荣公司,这是个国有公司,比不了你们,挣了钱都是自己的。”

  “我,正荣集团?这可是个响当当的大公司,改咱们得好好聊聊,找机会合作一把。”

  “没问题,以后再商量吧,来,喝酒!”

  此时的钟跃民早把和女人们的幽会忘在了脑后…

  钟跃民和柳建国醉熏熏地碰杯,把酒一饮而尽,他俩谁也记不清已经喝了多少杯了。

  同样醉熏熏的楚晶又把酒杯斟,和钟跃民碰杯:“老公啊,咱们干杯。”

  钟跃民口齿不清地说:“老婆啊,你…你老公不行啦,浑身软绵绵的,一会儿…入了…房,我可什么也干…干不了啦。”

  “浑身软绵绵的也…也没关系,只要…只要一个地方硬就行,我说你行…你就行…老公啊,一会儿咱们到哪儿睡觉?”

  “当然是…他妈的总…总统套房,我要好好的…收…收拾你。”

  “你他妈别吹了,谁…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楚晶的手已经摸到钟跃民的子扣上。

  钟跃民迷糊糊地拨开楚晶的手嘟囔道:“别…别他妈瞎摸,那地方能…能随便摸么?那是手…手榴弹的拉火绳,拽出来就…就他妈麻烦啦。”

  包间里的人都醉了。

  一个男人把头伏在桌子上已经不省人事。

  另一个男人醉眼惺松地用手摸摸醉酒者的后背嘟囔着:“这小便池怎么软乎乎的?憋…憋死我啦…”

  他的手哆嗦着在解子扣。

  柳建国亲热地把胳膊搭在钟跃民肩上:“哥们儿,这…这才是生活,想当年…咱当兵的时候,真…真他妈的是傻B,我算想…想开了,今朝有酒…咦,你他妈要干什么?”

  柳建国冲过去把那个误把同伙后背当小便池的家伙推开:“你他妈喝高啦?这是…是厕所么?”

  那家伙嘟哝着:“不是厕所?我…我说这…小便池怎…怎么和平时不一样…”

  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钟跃民把胳膊搭在楚晶的脖子上,两人跌跌撞撞地走着,柳建国和同伴们互相搀扶着,黑暗中传来他们口齿不清的歌声:“落西山…红霞飞…”到底都是当过兵的人,醉成这样还知道唱部队歌曲。

  柳建国的家是一个四合院,他走到院门前抬脚一踹,一声巨响,院门被撞开,钟跃民等人跌跌撞撞走进院子,柳建国说:“跃民今…今晚别走了,我家老头子去丛化温泉了,家里…没人,随便…折腾。”

  他们进了客厅,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柳建国在摸索着翻抽屉:“放…放盘录像看看,妈的,我…我那盘带子…怎么找不着啦?”

  钟跃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楚晶也一头栽倒在他身旁睡过去。

  电视屏幕上出现体男女在上翻滚的画面,伴随着阵阵呻声…

  钟跃民睡了一会儿突然醒了,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楚晶在睡梦中紧紧地搂着自己,他吃惊地推开楚晶,探起身来,他听到一阵阵息声和呻声,黑暗中的客厅里每个角落都有一对对男女在动着…

  楚晶也醒了,她伸出双臂,又一次搂住钟跃民…钟跃民想了想,便坚决推开楚晶,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客厅…

  他身后传来楚晶的骂声:“装他妈什么孙子,银样蜡头…”

  一双手在使劲摇晃钟跃民,他睁开眼,阳光亮得刺眼,一切物体仍在旋转,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女人模糊的面容…女人的面孔渐渐清晰了,竟是高,钟跃民糊里糊涂地看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街心花园里,天色已大亮,街上行人已经很多了。

  高惊慌地扶着他:“跃民,你怎么了,病了?”

  钟跃民摇摇头。

  “我早晨跑步路过这里,发现你躺在地上,你怎么在这里?”

  钟跃民苦笑着:“昨天喝酒喝高了。”

  “荒唐,看看你的脸上,净是口红印子,你现在越来越不象话。”

  钟跃民摇摇晃晃站起来要走。

  高连忙扶住他:“你去哪儿?”

  “你别管。”

  高坚决地说:“我就要管,到我家去,离这儿不远。”

  钟跃民不耐烦地说:“不去,你躲开。”

  “不行,看你这副样子,别招人笑话了,你非跟我走不可。”

  钟跃民无奈地垂下头,任高搀扶着向前走去。

  高住在一座普通的旧居民楼上,她扶着钟跃民走上楼梯,钟跃民一股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不肯再走了,高使劲把他拽起来,连拉带推地走上楼。

  这是一套一居室的单元房,室内陈设很简朴,高扶钟跃民躺在上,她忙着打开热水给钟跃民擦脸。

  钟跃民四处张望着问:“小高,你家怎么没有别人?”

  “我父母在我当兵的时候都去世了,我哥哥抢占了父母的房子,把这间房子给了我。”

  钟跃民叹道:“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没问过你家的情况,你也真不容易。”

  高望着他幽幽地说:“我命好,遇见了你,要不是你帮我,我也进不了正荣集团,可能还在复转办等工作呢。”

  钟跃民无力地说:“别这么说,你是个能干的女孩子,没有我你照样也能干得不错。”

  高端来一杯热,扶起钟跃民:“慢点儿喝,别烫着,你好些了吗?”

  “头晕,胃里很难受。”

  “谁让你喝这么多酒?跃民,你比我大十岁,我一直拿你当哥哥,我可以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吗?”

  “当然可以。”

  “你最近变得很厉害,我在公司听到不少关于你的议论,都说你生活很放,男女关系方面也很混乱,当然,我无权批评你,可我…为你担心。”

  钟跃民听着不大入耳:“你别听别人瞎说,我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不就是和女人接触多一点吗,这又怎么了?这是我的私生活,谁管得着?”

  “你的私生活就是同时跟几个女人好,你难道就不能稍微严肃一点儿吗?”

  “小孩儿别老管大人的事,听见没有?”

  高小声嘟囔着:“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人,有这么当长辈儿的吗?成天花天酒地的,就给我们年轻人树立这种榜样?”

  钟跃民不耐烦地喝道:“黄丫头,一边儿呆着去,还教训起我了?该干吗就干吗去。”

  高知趣地住了嘴,拿起杯子走进厨房。

  当她洗完杯子走进房间时,钟跃民已经睡着了,高拿过他的外衣,从衣兜里找到了一本通讯录,她翻到写着周晓白名字的一页,连忙用笔把电话号码记下来,她看看睡中的钟跃民,轻轻打开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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