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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八一 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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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琴心教了张太后这么多年的琴,该教的也教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张太后练习,然后指正一些细微的地方。

  宮里的密事,诸如遂平公主杀死了太上皇、公主正绝食这些事儿余琴心并不知道,从张太后沉静的脸上也看不出来。

  只是琴声中忽然冒出来一声突兀的变徵音让余琴心感觉十分异样,她长期和音律打道,自然对音十分敏感…变徵音一般是表达悲伤的基调,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张太后。

  张太后穿着青⾊老气的大⾐。抛开这⾝黑⾐服代表的礼制规格,余琴心单从颜⾊和样式上看,觉得它就像中老年妇人穿的⾐服。但是如此黯淡的⾐服上面的脸却丽非常,満光滑的额头,画得又弯又细的黛眉,施了脂粉的粉嫰脸蛋,|润朱红的嘴,无疑就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红颜。

  明暗对比,反差极大。余琴心联想到了陈酿美酒,旧瓶里装的琼浆。

  余琴心听得琴声越来越走样,不由得小声说道:“太后有什么心事?”

  “咚!”张嫣把指尖按在琴面上停住琴弦的震动,也不理余琴心,怔怔地看着棂窗起呆来。

  余琴心猜测太后一定有什么心事,却不好打搅她,只好无聊地陪坐在旁边。

  西暖阁的布置这么多年几乎一成不变,因为宮里重要的地方都有一定的礼制章法。常年呆在这样一成不变的地方,确实有些无趣。

  张嫣犹自在那出神,她也不知在为朱由校悲伤,还是在为朱徽婧悲伤,又或是为自己悲伤?

  她细想之下,虽然朱由校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但是她知道自己在朱由校心中没有多重要的地位,不然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权力平衡考虑而冷落她那么多年。张嫣算什么呢,大概是明朝皇帝需要一个出⾝平民的皇后名分的人,于是她就担任了这样的角⾊…就如一处有规格的宅子,门口需要一头石狮子,于是就要找一头石狮子放在那里一样。

  所以现在朱由校死了,要说张嫣因为这事儿有多伤心,那是骗自己的…

  她的伤感大概是因为遂平公主朱徽婧,眼看朱徽婧绝食也要死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朱徽婧为什么会杀死太上皇,那个人就是张嫣。张嫣住在紫噤城时,经常和遂平公主在一起,长时间的相处,朱徽婧的心思她实在太明⽩了。

  看到朱徽婧的下场,张嫣突然意识到:张问和朱由校其实是同一种人,她以前的那些舂心萌动实在是幼稚可笑…当她想着所谓感情的时候,他们都在考虑如何保住自己的权力,在他们的眼里,江山和权力永远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东西诸如女人完全微不⾜道。

  张嫣突然看透这件事,大概是她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成,成长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心道:我以前对张问有用,是他需要我维持內廷;现在我对他还有什么用?作为前朝太后,能保命的原因只有两个:生了那个孩子,还有姐姐的保护。

  就在张嫣呆时,突然听见有个声音唤她,她这才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胖太监李芳,便问道:“李芳,你有什么事?”

  看到李芳,张嫣又想起一件事:李芳和王体乾比起来,到底差了不少;李芳一直想依靠我,而王体乾却只琢磨张问。难道王体乾早就看出来我迟早会成为一个多余的人?

  李芳跪倒在地,恭敬地说道:“禀太后,张阁老说该丧了,让奴婢对太后说一声。”

  旁边的余琴心听到丧,吃了一惊,却不知道宮里谁死了。

  张嫣面无表情地说道:“大臣们觉得应该丧,就传人先敲钟吧。”

  “是,奴婢遵旨。”

  …

  太上皇朱由校薨,庙号熹宗,谥号“达天禅道敦孝笃友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葬于昌平德陵。

  外面并不知道朱由校曾经苏醒,更不清楚他是被谋杀的。因为他已经躺了七八年,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现在这么一个人死了,在朝野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甚至几乎没有人怀疑朱由校的死有什么內情,原因很简单:张问一如果要杀一个昏不醒植物人,为什么早不杀,非要等到七八年后才杀?

  丧礼按部就班地进行,没有任何意外,朝廷里风清云淡。事实证明张问等人不同意朱由校“禅让”是完全正确的,封锁他苏醒的消息,有效地避免了一场可能出现的政治风浪。

  张问站在乾清宮大殿里,看着正北的御座,他感觉自己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

  这种感受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奋兴‬,普天下有抱负的人大多把目标定为辅佐君王的辅臣,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留名青史…这样的目标就算实现了,也比不上自己当君王啊。更何况是开国之君,那得有多大的影响!后世的人也许不知道明宪宗是谁,但肯定知道朱元璋是谁…

  奴婢们都远远地站在角落里,乾清宮静悄悄的,可张问却产生了一种错觉,这里站満了文武百官。这座宮殿仿佛变成了皇极殿,他想象着自己坐在上面那把龙椅上,正受百官朝贺。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张嫣的声音道:“张阁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声音把张问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周围文武百官朝贺的场面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冷冷清清的乾清宮,几乎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张问循着声音看了一下,这才现张嫣正站在西暖阁的天桥上,⾝后还跟着几个太监宮女,余琴心也在她⾝后。

  我怎么会在这里?张问一下子懵了,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来之前在紫噤城里随意散步想事儿,因为宮里没人敢阻挡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乾清宮里来了。

  但是听张嫣问起,不能说“我来看看龙椅”吧,他应该找个借口,恍惚之下便脫口道:“遂平公主怎么样了?”

  怎么突然说起遂平公主来了?张问自己都不明⽩,刚才明明没有想到朱徽婧,怎么一下子就从口里冒出这事儿来?

  朱徽婧绝食的事,张问也有所耳闻,紫噤城里到处都有他的耳目,这样的事他不想知道都难。他的想法是:既然朱徽婧因自责要寻短见,这种事拦也拦不住,不如由她去,我也省了心。

  前朝的朱姓公主,⾝上留着朱家的⾎,又和张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对他来说是左右为难,确实有些⿇烦。不过朱徽婧最近⼲的两件事倒是正中张问下怀,不仅使他免去了良心的谴责,又达到了最有利的结果。

  张问可以这样思考利弊,但內心深处对朱徽婧的事却感到隐隐作痛…所以他才会脫口就问出关于她的话来吧?

  这句话让张嫣也怔了怔,说道:“憔悴得不像样子了,估计就这两天的事。”

  张问原本想说些“尽量施救”等虚情假意的话来,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希望朱徽婧就这样自行了断,要是因为自己说一句施救的话,宮里的人真把她救了回来,岂不又是个⿇烦?所以张问最终只是“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哦…”这个字就像一把尖刀刺进了张嫣的心口,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张问的冷漠和绝情。

  她想责问张问,为了权力真的可以牺牲所有的东西?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朱徽婧从十四五岁起,这么多年来对张问的情意如何,张嫣从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话里都能察觉到。没想到到头来快要绝食而死了,却只换来别人的一个“哦”字。

  “你们先下去。”张嫣回头对⾝后的人说,然后从天桥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对张问说道:“你想知道遂平公主为什么刺死太上皇吗?”

  张问惊讶道:“太后知道?”

  “我知道。”

  张问皱眉道:“是什么原因?有人指使她?”

  张嫣冷笑道:“真可笑…可悲…”

  张问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张嫣忙摇‮头摇‬道:“我是说遂平公主。”

  两人沉默良久,张问等着太后说出原因,却不料她又继续说着不相⼲的话:“我和她一样,可笑可悲。”

  又是一阵沉默,张嫣才平静地说道:“太上皇苏醒之后,遂平公主就知道你一定会下令杀掉他。她来求你,可不管用,为了你张问一无数人的利益,遂平公主的那点感受算什么?你终究会杀掉太上皇,如果这样的事生,你就是亲手杀死遂平公主唯一亲人的人…她还能心安理得地想念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在无数个⽇夜期盼着能见你一面吗?

  你杀了她的亲哥哥,她连想你的权力都没有了。她该怎么办?”

  “这…”张问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张嫣冷笑道:“好吧,她来求了你之后,你并没有马上下令除掉太上皇,是在犹豫?遂平公主认为你在犹豫,于是她就趁你犹豫的时候,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她是罪人,但你不再是她的仇人…”

  这时张问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了朱徽婧那清脆如铃的声音:你关心着上下五千年,而我,只关心你。

  “这不可能!”张问瞪圆了眼睛“她脑子又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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