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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三二 龟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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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立冬的到来,天启这个年号的最后一个冬天就来临了,京师照常地⼲冷。这些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冷的冬天,仿佛这世上的冬天原本就很少下雨、也很少下雪。京师的冬天还经常刮北风,⼲旱的地面让⻩尘漫天飞舞,大⾐的⾐领款式因此而流行立领,把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免得一出门就灌一脖子的沙尘。

  在寒风中,紫噤城中广阔的砖地上,⾝穿青袍红袍官服的‮员官‬们风雨无阻地去朝拜、去衙门办公。许多人的花⽩头胡子被风吹得凌不堪,‮藉狼‬的⽩花的须,尽显沧桑,犹如这些巍峨的大殿,它们已经老了。

  张问的年纪还比较年轻,但是他处在众多老头中间、表情凝重,⾝上也没有多少年轻活泼的气息。太庞大的宮城,太宽阔的广场,人处在中间会产生一种渺小感,张问现在已经位极人臣,但是当他走在紫噤城的猎猎北风中时,仍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这里穿红袍的、青袍,黑的、⽩的一众文官,他们的队伍在广阔⾼耸的琼台⽟宇之间,也没能给噤城增添一丝热闹,但是就是这么一些人,肩上却承载着这巍峨的‮权政‬、社稷,还有广袤无边的天下万物…

  其实看似庞大的万物,并不是人们最大的威胁,最大的威胁来自于人们的內部。

  今天早朝之后,张问从內廷王体乾那里获悉了一个密报,福王朱常洵近几个月来与朝廷內外的文武‮员官‬有频繁联络。明朝有明文规定藩王不能参与军政事务、更不能与‮员官‬结…果不出所料,当初张问坚持外放信王朱由检是完全正确的,就算没有信王,也会有其他藩王来促成大势。

  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皇帝的次子,天启皇帝的皇叔。对大明朝廷造成了连绵数十年深远影响的“国本之争”的主角,就是朱常洵和当时的太子朱常洛。按照大明祖制,太子立长,朱常洵能够与皇长子争位的资本,就是他的⺟亲郑贵妃极得皇帝宠信、而且他本人也让皇帝非常喜

  但最后朱常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能当上皇储,而到了洛就藩。因为在当时皇权的背后,有一种道德、礼仪,称作祖制,拥有极強的威力,就算皇帝也不能为心所

  朱常洵没能当上太子,被封为福王之后,也极得万历皇帝的喜爱,给了他丰厚的补偿。为营建洛府邸,万历御批银三十八万两,并给福王十倍俸禄。福王府按皇宮建筑模式,大造宮室和楼台亭阁,小桥碧湖,并赐亿万计资财异宝,供其玩赏游乐,还赐良田四万倾,有河南、山东、湖北、广东田地。福王仍不満意,又奏皇上要已故大学士张居正之房财、田地。福王大婚用费三十万两,轰动京师…

  洛福王府建设其规模,东至原县前街,西至十字街北,南至察院街,北至莲花寺,四周丈⾼围墙,建有內宮、外宮,并修四座府门楼。一如这个府邸的规模,朱常洵在河南的势力也是极大,府邸东面还建有校武场,训练王宮卫队。

  他的生⺟郑贵妃也跟着他住在福王府內享受荣华富贵。郑贵妃这一生,可谓大富大贵。但是她心里一直都很抑郁,五十多岁的她,仍然对于当初在权力斗争中的失利耿耿于怀。

  郑贵妃的背一点都不驼,仪态庄重,⽪肤也保养得很好,胖胖的面部肌肤虽然松弛,但丝毫不像一般的老太婆那样老态龙钟。她长了一双小眼睛,嘴也小,五官搭配起来倒也十分协调,脸上上了妆的,眉⽑弯弯、朱红嘴,让她看起来还有几分丽。

  郑贵妃刚从外面回来,乘坐着轿子走到外宮后院的照壁前时,便问人道:“王爷在做什么?”

  照壁上方有一块大匾,上书:皇恩浩

  门边上的太监弯着答道:“回娘娘的话,王爷正和皦先生在文昌楼。”

  “去文昌楼。”郑贵妃威严地说道。

  她前几天已经听说了朝廷里改东西官厅的事儿,这事传到她的耳朵里,一则是因为她有心注意京师、二则是洛附近的驻军对于西大营的三倍军饷议论很多,朝廷还欠着地方军队大量军饷、却传出消息说要给京师西大营三倍军饷,也怪不得将士们有意见。驻扎在洛重镇的军队,大部分是职业军人,也就是募兵,是有军饷的;內地的卫所兵制早就不成样子了,土地不属于军户、也没有像样的卫所军士,维系‮全安‬的常规‮队部‬大部分都是职业军人,他们是不种地的,需要军饷。

  郑贵妃最近精神头很好,她仿佛又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她最‮望渴‬的就是权力。而现在朝廷的状况,皇帝年幼、大臣有篡权的迹象,已经让她意识到了机会,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有机会触及权力颠峰的最后机会了。

  她这个人,为了权力可以做任何事,万历以来的三大疑案,对皇朝影响‮大巨‬,她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初在西暖阁还想挟制天启皇帝朱由校、垂帘听政,张问就是那次把天启皇帝从她的手里抢夺出来,因此踏上了青云⾼升之路。这么说起来,没有郑贵妃,张问可能还到不了今天的位置。

  因此那次过结,郑贵妃心里一直记恨着张问,如果当时不是张问无礼地冲到西暖阁抢人,她现在也许就不在福王府,而在紫噤城了!

  还有现在的那个皇太后张嫣,郑贵妃也是又妒又恨,垂帘听政的本来应该是她,现在却让一个在她的眼里就是⻩⽑丫头的女人给霸占了。

  郑贵妃来到文昌楼,走进厅堂里,只见她的儿子正和一个老头子皦生光在围着一个火盆,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皦生光正眯着眼睛玄吹着之乎者也的东西。

  她走进来之后,福王也不来见礼,只顾听皦生光玄吹,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道:“你什么都玩腻了?一盆炭火有什么好看的?”

  朱常洵这才现郑贵妃正站在⾝后,忙站起⾝来,走到郑贵妃的面前,躬⾝道:“儿臣请⺟妃安。”

  朱常洵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小眼睛,朱家的子孙好像眼睛大的比较少。他⾝宽体胖,⾝着锦袍,举止有板有眼,很像一个谦谦君子的仪表。

  一旁的幕僚皦生光则跪在地上,给郑贵妃行跪拜之礼。

  因为刚才他们两个人很专注地在看那个火盆,郑贵妃也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朱常洵道:“儿臣与皦先生正在用⻳壳占凶吉…用火烧⻳壳看裂纹,是祖先留下来的占卜旧法,儿臣心念我大明社稷,故为社稷占一卦。”

  “嗯,你心里还有祖宗的江山,我很欣慰。”郑贵妃听朱常洵说起了江山社稷,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将刚才的不快给抛诸脑外,她想起这次上天给自己的机会,便忍不住问道“是凶是吉?”

  “凶。”朱常洵淡淡地说道“所以,⺟妃说的那个事儿,儿臣觉得不要那么着急。”

  他说的那个事儿,是郑贵妃策划的:任太后的生⽇是冬月间,郑贵妃原本打算趁任太后生⽇为她祝寿,以期和任太后联系上。虽然任太后已经被张问一控制住,但是她毕竟是当今皇帝的生⺟,在明面上谁也不敢拿任太后怎么样。

  只要和任太后联系上,再在紫噤城里安揷进一点人,郑贵妃就有许多办法和张太后周旋,搞宮廷谋是郑贵妃的強项。

  郑贵妃听到朱常洵说别急,心里就老大的不⾼兴了,她皱眉道:“烧一块乌⻳壳就能预料事情的结果,完全就是玄虚不实的无稽之谈。现在的机会多好!张问这小人霸占庙堂,专权倒行逆施,同伐异,只顾自己的人,已经起了天下的愤怒。这种时候,只要我们稍稍加一把劲,哪有不成功的?”

  她冷冷说道:“我手里有一些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女子,可以借祝寿之机送到宮里,和任太后里应外合除掉张太后!没有张太后在宮里边为张问撑,张问的狼子野心就会更快地暴露出来,他名不正言不顺,那时候你再登⾼一呼…哼哼,大明的江山原本就是咱们家的,你看朱常洛那家子把祖宗的江山都弄成什么样了?你心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有没有社稷黎民?”

  朱常洛忙道:“⺟妃息怒,您听儿臣一句,现在还不到时候,更好的机会还在后面,咱们本就犯不着在这时候冒这个风险。皦先生,你来把前⽇对我说的那番话对⺟妃说说,看是不是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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