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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四 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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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芳去司礼监的时候,他那长得好似面团的⾼参冯西楼也跟了过去,见到王体乾的时候,正巧在司礼监內书房,內书房是教习太监读书习字的,里面摆着书案椅子,供着孔圣人,陈列着古今中外的许多书籍,有的书在外面还看不到,但在內书房却有。

  王体乾和冯西楼都是从內书房出⾝的,一到这地方,两人都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悉的亲切感,就像回到⺟校一般。年轻时候,他们就在此苦读经书,劲头不亚于民间那些有志于科考仕途的有为青年,目标自然就是司礼监掌印秉笔等职务。

  作为一个太监,能在司礼监任职几乎人生的最⾼追求,受宮里宮外敬畏,能参与军国大事。抛开社会舆情的偏见,从权力和自|由上来说,司礼监大太监和內阁大臣又有多少区别呢,而且能出⼊宮廷,和皇帝的关系更近,在某些方面比內阁大臣还要厉害一点。

  王体乾从司礼监內书房出⾝,熬了大半辈子,如今头发花⽩,总算做到了太监的最⾼位置,冯西楼一到这地方,仿佛也有了人生目标:无论是王体乾还是李芳,年龄都比较大了,等他们那批人下去,谁上来呢?冯西楼想着想着,浑⾝就充満了力量。

  李芳和王体乾两拨人在这里碰头,是要说福建巡按习梦庚那份折子的事儿,李芳自认为王体乾铁定吃瘪无计可施,自然得意洋洋地揪着不放。

  他分开|‮腿双‬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一张圆圆的⾁脸上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居⾼临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如来佛主一般,用斯紧慢条的声音说道:“王公公啊,皇爷让咱们办那事儿,您总得拿个主意吧?”

  冯西楼也是面带微笑,心道:王体乾是掌印,在司礼监的权力当然是最大的,什么事儿最后是他拍板,但责任也是最大的;海噤那折子,无论他是想庒下不发还是直接治习梦庚的罪都不成,是左右为难,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皇帝直接裁决,可皇帝偏偏就在这几天不理朝政,这不是明摆着让王体乾接了个烫手山芋让他好看么?

  內书房里就四个人,王体乾和李朝钦;李芳和冯西楼。现在李芳这边可是得意得紧,而李朝钦则默不作声神态凝重,倒是置⾝最前的王体乾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还稳得住。

  就在这时,王体乾的一句话让李芳他们都笑不出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谁给他们(习梦庚等人)胆子敢和皇爷对着⼲?南边是谁的地头?”

  冯西楼和李芳二人面面相觑,冯西楼忍不住沉声道:“王公公是说沈贵妃…”

  王体乾马上指着冯西楼道:“大伙儿都听见了,是冯公公说的。”

  “什么?”冯西楼顿时大急,腾地站了起来“王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咱家都没想到上面去,是您挑起的话头不是!”王体乾笑道:“你怕什么?老夫还能拿出去说今天你说的话么,再说也要你承认不是?当然,反过来说,老夫也不会认帐。”

  李芳二人这时倒是明⽩了:王体乾的意思是今天在这儿说得话不能随便怈漏出去。他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之前的那股子得意劲已经丢得⼲⼲净净,都是皱眉沉思。

  他们都明⽩,如今大乾的后宮外戚可不是明朝可以比的,明朝的皇后皇妃都是选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外戚的基本来就弱,又有诸多制度制肘,以至于外戚对朝政的影响相对较小;而大乾则不同,别说皇后和贵妃势力庞大,就是那些嫔妃,也有官宦世家的,也见着皇爷不让她们家的人在朝为官。

  在这样的情形下,朝廷大事、‮员官‬动向,谁能说不会和后宮有关?

  这时只听得王体乾沉声道:“从‮央中‬到地方,新浙的人树大深,其私利的基又在江南一带,主张海噤这事儿是几个缙绅有能耐说上来的?新浙的‮员官‬能没有牵扯进去么?”

  “这…”冯西楼那面团似的脸本来就⽩,此时已变得更⽩了。他们这帮经常参与中枢政治的人,对后宮两的关系当然烂在心里,清楚得紧。

  王体乾面⽪一皱眼睛却毫无笑意,冷笑道:“你们那点小算盘能老夫还不知道,无非就是想让老夫左右难看。李芳,你是想咱们司礼监怎么处理习梦庚的折子?庒下不发,纵容海噤的舆情;直接把习梦庚逮捕问罪,打击新浙的图谋?无论怎么样,可都是选了队,你可得想清楚了…哦,对了,李公公以前是张贵妃(张嫣)⾝边的红人,你当然不用选了,那你应该极力反对海噤,力主把上折子的人弄进诏狱吃苦头才是,否则以后舆情失控海噤成功,沈贵妃那边的人坐大,李公公怎么向皇后娘娘差,啊?”

  这时王体乾又气势人地盯着李芳的眼睛冷冷道:“在皇后娘娘那边,你李公公就是个只会拍须溜马打哈哈的人?遇到大事就靠不住,人家拿你⼲什么吃的!”

  李芳被这么一说,真是从头凉到脚,不由得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能牵扯到后宮两的争夺?这么一弄,他李芳呆司礼监不是成了别人的一粒可以随时弃子的棋子?

  几个人都是脸⾊凝重,只听得王体乾又道:“李公公不愿意打头阵挡箭矢炮是吧?老夫也不愿意啊!你算计老夫,别人还算计着你呢,你还能坐着不作为看老夫的笑话?”

  李芳心道:那份折子咱家要是任王体乾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出了问题,皇后那边怪咱家没能耐也就罢了,要是有人说咱家被别人收买了可怎么办?没有了皇后那边撑,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分量还不如王体乾,以后真没法混了。

  他想罢忍不住问道:“掌印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这下该王体乾装比了,大模大样地坐着,而李芳则欠着⾝子,气势消失得⼲⼲净净。

  王体乾道:“老夫早就说了,这事儿最好的办法是让皇爷拿主意,可皇爷不管,咱们也不清楚皇爷究竟是什么打算…”

  李芳忙道:“您说得轻巧,咱家都找机会问了皇爷两次了,皇爷只说让咱们商量着办,咱家还能没完没了地烦皇爷?”

  王体乾点点头道:“李公公啊,咱们当奴婢别管多风光,得有自知之明,咱们再得皇爷信任喜,终究是家奴,能比得上沈贵妃么?沈娘娘也是和皇爷同甘共苦过来的人,人家和皇爷的感情是咱们这些家奴能比的?况且皇爷最喜长公主(张瑾初),你没留意么,皇爷平⽇里基本不去看皇子,但时不时会去看长公主。你李公公拼死和她们对着⼲,老夫可不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李芳看了一眼冯西楼,冯西楼也没什么意见,好像也很赞同王体乾说的道理。李芳现在是彻底没主意了,只得对王体乾道:“现在咱们是一绳子上的蚂蚱,您说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王体乾端起茶杯,故作⾼深地说道:“老夫还是那句话,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明⽩自己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儿。咱们是太监,别看有时候权力很大,实际上那是皇权,是皇爷想那么办,咱们才有能耐那么办!现在皇爷没发话,咱们能怎么样?这事儿得找外廷大臣商量,把山芋丢给他们。”

  “妙!这个法子妙!”李芳脸⾊一松,就犹如走在柳暗之处,忽见花明一般。

  王体乾笑了笑:“现在没內阁,也没宰相,奏章宮里头直接处理,那是皇爷在做,现在皇爷不处理,咱们也拿不定主意,拖又拖不得,只得让大臣们来办了。”

  一旁不动声⾊的冯西楼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人家王体乾熬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一般人能算计到他的。

  李芳说道:“这么着,明儿一早皇爷如果要上朝,咱家就把折子送到皇爷跟前;如果皇爷又不上朝,咱家宣旨的时候,就把那些爵爷留下,把折子给他们。”

  王体乾点点头:“这么办很好,而且他们也不会不接,反而会抢着要掺和。”

  “为什么,折子不是块烫手山芋么?”李芳愣道。

  “烫手自然是烫手,可是山芋原本也是块吃食不是?”王体乾笑道“这份折子拿下去让他们来商量,然后司礼监再批红,你不觉得这过程和悉么?票拟啊!谁才能票拟,內阁辅臣啊,咱们大乾的內阁只有顾秉镰一个老头子呆在里面吃闲饭,顾首辅年纪大了,⼲不了那么多事,迟早不得增补阁臣么。阁臣直接手经军国大权,但凡有点抱负的人当官,目标不就是阁臣?这次票拟,如果参与的人表现得好,可就为以后进內阁打好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铺垫。”

  李芳恍然大悟,虽说王体乾是他的对头和挡路石,但此时他也不得不有些佩服起王体乾的见识来了,冯西楼这样的人虽然同样读书断句,但缺少历练,比起来始终还是差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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