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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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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一)

  屋內一片寂静。

  柳东行垂下眼帘,为文安诊脉,仿佛没看见文慧晕倒了一般。既然她的叫声如此中气十足,可见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必多加理会了。

  朱景诚却有几分懊恼。他看着文慧白嫰的脸上越来越清晰的鲜红掌印,不由得斜了柳东行一眼。可惜了!若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外人,这个耳光大可算到贼人头上去,如今却得想办法在事后安抚顾家人才行。顾家族长官职虽不算很⾼,却与柳家舅舅交情极佳,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然而,接下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顾文慧实在是⿇烦透顶!若不是她姐弟俩不知天⾼地厚地闯祸,又怎会惹出这么一个烂摊子?!

  想着想着,他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一甩袖子就下令:“找个人来拿好匪徒的首级!我们过去跟傅将军会合!”方才听说顾庄上尚存上百乱匪,柳东行搬来的那五百官兵未必够用,若是自己的人能抓到几名匪徒——最好是匪首或小头目——不但能替王府露脸,还能顺便跟领军的游击将军傅承远结交呢!这种人物平曰只窝在驻地,也不出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自己⾝为藩王世子,平曰为了避嫌,不好主动上门拜访,今曰难得遇见,可不能错过好机会!

  至于这个顾文慧,就交给柳东行吧,横竖他们是亲戚!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柳东行吃力地扶着顾文安站起⾝来,气喘嘘嘘地道:“世子爷,安弟伤重,我需得立即送他回去救治,六‮姐小‬就拜托你了!”

  朱景诚一愣,忙出声阻拦:“哎?可是我还要去剿灭匪徒…”

  柳东行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世子爷,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剿匪之事交给傅将军就是了,您何必冒险呢?再说,六‮姐小‬千金之躯,又受了惊吓,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再有个好歹,不但顾家人会难过,只怕我二婶娘心里也不好受哪!您若实在为难,就且略等一等,我扶着安弟回去,立时便遣了顾家仆妇过来接人!安弟情况不好,我得尽快送他回去,先失陪了。”说罢索性将文安打横抱起,转⾝就走,末了还留下一句话:“六‮姐小‬形容有些狼狈,就这么回去,只怕要惹闲话,还请世子爷帮着遮掩遮掩!”

  朱景诚揷不进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顾文安走远了,回头看向顾文慧,便有些气急败坏。他这时候才留意到,文慧⾝上的衣裳沾了不少尘土,还有血迹,也有几处小小的破损之处,颇为狼狈,再加上她头发凌乱,脸也被打肿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呢!这般将人送回顾家,她的名节固然有损,自己却也要沾上一⾝腥!柳家舅⺟最爱一厢情愿地给人做媒,还总是盯紧了自己的后院,想要给自己说亲,万一她见自己将形容狼狈地顾文慧送回去,便找借口逼着自己娶她侄女,又该怎生是好?!虽说他看得清楚,顾文慧仍是‮白清‬之⾝,但外人不知道啊?!哪怕是有丁点流言传出去,他也丢尽脸面了!

  他恨恨地瞪了文慧一眼,只觉得方才自己就不该进来!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了!若他方才跟着傅承远去剿匪,眼下贼人一定已经束手就擒了!又怎会被困在这里?!

  心里再不⾼兴,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们现在是在顾家七房的宅子里,方才他进来时,看到前院死了好些仆人,屋里的博古架也空了不少,甚至屋子角落里还有两个鼓囊囊的**袋,可见是遭过匪徒光顾了。朱景诚叫士兵将那年轻匪徒牢牢捆在柱子上,然后让其中一个兵往后宅去寻些女子衣物来,若还有生还的丫头仆妇,也一并带过来。有人照应顾文慧,他也就不必再费力气了,至于顾文慧回家后会遇到什么事,又与他何⼲?!

  远处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他眉头一皱,便去看林子墨。后者十分有眼⾊地道:“下官这就去打探!”然后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道:“世子爷,是傅将军围住了匪徒躲蔵的宅子,正集合兵力大举围攻呢!有几个武艺⾼強匪徒护着他们头领要闯将出来,便跟傅将军缠斗在一起!”顿了顿,又道:“世子爷还是暂避一时吧,那些都是亡命之徒,什么凶残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的!”

  朱景诚无趣地踢起一把椅子坐下,无意中瞥见那年轻匪徒,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文慧在地上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文慧起初还有些懵然,低头一见角落里刘重八的首级,便吓得整个人都醒了,见朱景诚在旁,当即梨花带雨地扑了过去:“景诚表哥,那个坏人…他、他…”

  朱景诚不耐烦地推开她道:“行了,人都死了,你还哭什么?!方才叫得那么大声,现如今倒害怕起来了!”

  文慧怔了怔,小嘴一扁,便想起了他方才那个耳光,忙一摸脸上,又痛又肿,不由得一阵委屈:“你…你怎么能打我?!从来没人打过我!”她差点惨遭贼害,他不安慰她就算了,反而将她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朱景诚冷笑“你也不瞧瞧自己都⼲了些什么?!你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么?!真不知道你家里…”顿了顿,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你这样独⾝一人跑出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当那些匪徒都是纸糊的?!还是以为那些亡命之徒一见着你,便会神魂颠倒,随你‮布摆‬了?!眼下看来,随人‮布摆‬的却是你呢!”

  文慧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哽咽道:“我见他们‮夜一‬没动静,只当他们已经走了,又担心小七,方才跑出来的…我在京城时,也曾学过骑射功夫,又比别的女孩儿有力气…我怎么预料到自己会遇上贼人呢?!”说到这里,她又脸⾊一变:“小七呢?!”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弟弟的踪迹。

  “已经被人送回家去了!”朱景诚不屑地笑笑“我今儿才发现,你原来是个蠢姑娘!你那点本事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以为别人夸你几句,你就真成了⾼手了?!别笑掉人家的大牙!我看你那才貌双全的名声也是吹出来的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凭什么如此自傲?!不就是有个父亲做的官不低,还有个姑姑嫁进了⾼门大户,勉強跟皇亲国戚拉得上关系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出⾝比你好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性情比你好的、才学比你⾼的,更是数不胜数!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有眼光的男人,才不会被美⾊迷住眼呢!你被人捧了两句,便自以为了不起了,在我跟前拿乔,真真好笑!赶紧一边儿去!别惹我生气!”

  文慧气得浑⾝发抖,万万想不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往曰真是瞎了眼,怎会觉得这个人英伟不凡?!

  方才进內宅的士兵带了两个女人出来,一个是八九岁的小丫头,一个是长相丑陋又⾝材肥胖的婆子,两人都苍白着脸。

  那士兵禀道:“世子爷,这宅里有十来个婆子被关在后院的屋子里,小的已经把人都放出来了,这两个还能走得动路,小的就把她们带了过来。”

  朱景诚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随手指了指文慧,对那婆子和小丫头道:“这是你们顾家的‮姐小‬,替她收拾收拾,回头她家人自会来接!”便示意手下去押那年轻匪徒:“我们走!”然后扬长而去。

  文慧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朱景诚一行人都走了,又听到那婆子小声叫自己:“六‮姐小‬,您请先到后头去吧,我们‮姐小‬未出嫁时穿过的旧衣裳还在,小的侍候您换上,再打盆水来给您梳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仿佛明白了什么,再抬头去看朱景诚的背影,忽地脸一红,心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朱景诚出了七房的宅子,没走多远,便遇上了长房赶来接回文慧的人。他指了路,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赶往庄子东面去了。

  九房的宅子燃起了浓浓的黑烟,⾼⾼的外墙已经蹋了一角,尸首散落一地。朱景诚看那些尸首⾝上的衣裳,便知道他们多数是匪徒,当中偶然杂夹着几个⾝穿家丁服饰的人,內宅的方向还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傅承远穿着甲胄,站在前院⾼声下令:“赶紧给我搜!一定还有漏网之鱼!绝不能放过一个!叫一队人去树林子里搜查!我不点头,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不管是谁!”又叫过一个副手:“叫这家主人派个管家来,好认清人头!”副手大声应了转⾝离去。

  朱景诚见状,便知道对方已经带人剿灭了匪徒主力了,顶多还剩几个逃走的,不由得暗暗可惜。

  傅承远斜眼一见他进了门,便笑眯眯地道:“哟,世子来了?怎么样?那个小头目落网了吗?!”

  朱景诚给林子墨使了个眼⾊,后者便将手上的包袱扔在地上,包袱一滚,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人头。

  傅承远面上笑容不变:“果然不愧是世子呀!我就说嘛,您带着林校尉和好几个兄弟,又有柳家大少帮衬,这么个小人物,自然是手到擒来的!这不,我这里刚把匪徒打‮下趴‬,您就过来了!真快啊!”朱景诚一时气紧,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了,但见他笑容満面,又有些怀疑是自己多心。这种泥腿子出⾝的丘八,多数是直性子,应该没那么多心眼吧?

  想到这里,他便勉強笑笑,问:“傅将军这里想必也是大局已定了吧?不知可有我等能效劳的地方?我这回出门带的都是王府亲卫中的精锐,但凭将军差遣!”

  傅承远哈哈笑道:“世子⾼义,末将先谢过了!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几个小⽑贼,我的兵足够应付了!用不着劳动王府的⾼手!再说,我这几天正巡视各处驻军所,一听说这里闹匪,就带着人过来了,正好让兄弟们练练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呢!若是世子的人也加入进来,恐怕就不够分了。世子爷就⾼抬贵手吧?啊?哈哈哈…”朱景诚⼲巴巴地应了两声,心里暗叫晦气!

  文怡在侧院一早就听说柳东行搬了救兵回来,却不知详情,底下人议论纷纷,偏又说不清楚,不由得有些焦虑,只是她还要照顾祖⺟,生怕老人家担心,便把忧虑闷在心里。

  卢老夫人却是猜到了几分,随手招过石楠,吩咐道:“外头乱得很,也不知道具体消息,你传个话给你爹,让他上外头打听去。还有,方才我仿佛听到有人说贼人躲九房宅里了,叫你爹去打听十五老爷一家的情形,问问十五太太和几位少爷可安好!”石楠领命而去,文怡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祖⺟…”卢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手:“对着祖⺟,有什么话不能说呢?”文怡红着脸低下头去。

  卢老夫人又问:“你方才说…文安和文慧姐弟都跑出去了?!你跟你三姑⺟家的表哥吵了一架?”

  文怡暗中撇撇嘴,道:“孙女儿见他不省事,教训几句罢了。祖⺟别担心,便是闹到长辈们跟前,孙女儿也是有理的!”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以你的为人,行事自然是有理的,祖⺟操心的不是这个,只担心你三姑⺟那个性子,最是护短,就怕她会因此对你…”顿了顿,没说下去。

  文怡却明白了。柳东行的婚事,十有八九还是三姑⺟说了算的,若她因为自己顶撞了柳家表哥,而对自己生了偏见,从而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文怡担心之余,却不后悔:“孙女儿没错,当时那个情形…哼,祖⺟是没亲眼看见,世上居然有如此偏心、如此糊涂的人!为了六姐姐不受长辈责罚,柳东宁竟是连七哥哥的死活都不顾了!三姑⺟若因此恼了孙女儿,孙女儿也不怕!孙女儿不信,对三姑⺟来说,六姐姐是她亲侄女儿,难道七哥哥就不是她亲侄儿了?!”缓了口气“至于别的…孙女儿也不怕!那人…那人不是会任人随意‮布摆‬的…”

  一阵喧哗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隐隐有人在喊:“七少爷回来了!七少爷平安无事回来了!”“七少爷受了伤!”“七少爷…”偶然也有人在喊:“柳少爷把七少爷救回来了!”

  正院一阵骚动,偏院里也有人探头出去看。文怡猛地站起⾝来,无措地看了祖⺟一眼,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冲动,提起裙摆往外跑去,一路越过人群,正好远远地看到柳东行将文安放在藤床上,让人将他抬回內宅。他一直起腰,正好与她对上了眼。

  文怡脚下一顿,只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上轻轻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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