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上海怀旧

　　一百八十元月薪，与化工厂管事孙庆发相同，比黄查理二百八十元要少。厂里工资最高的是一个月也难得到厂几次的化工厂吴经理，有三百八十元。

　　与饭店的伙计比，财就是大款了。店员在第一年学徒时，包吃住，只发二元钱一个月，好的店发三到五元，以后慢慢加。学徒期要二到三年，出师后也只有二十多元一个月。

　　一元大洋的购买力约是人民币二十元。一元可买米一斗（约十五斤）左右，洋布七角到一元一码，国产布五角到八角一码。（一码是三英尺，或三十六英寸，相当于公制九十一公分。这时上海工厂里也多半用英制，较少用公制的。）

　　虽然从购买力上看一百八十元大洋不过人民币三千几百元，但当时人们普遍收入低，所以好多人眼里是一大笔钱了。

　　财要注意防盗了。

　　财之前已经买了一个可以上锁的木箱放在小旅馆的房间里，用以放他的全部家当。但财还是准备把多下的一百多元钱放到银行去，二十一世纪人的习惯嘛。另外财也准备到市中心去玩一下。以前因为没啥钱，又要学习和写给张学亮的信，所以一直没到市中心去过。

　　一打听，财才知道，现在上海的银行很少。确切地说，银行不少，但营业点少。当时上海有不少外国银行不说，国内的除了四大银行外，还有很多小银行和钱庄：什么浙江银行（湖州人开的）、四明银行（宁波人开的）…但每一个银行往往只有一个营业点，而且多半集中在江西路和宁波路一带。所以，所有银行营业点的数量加起来，还比不上另一时空一家银行的营业点数量的几分之一。

　　化工厂是没有厂休的，一年到头都生产，工人们每月有四天轮休，财也一样。五月十六，财向化工厂请了假。一大早，财就出发到租界去了。从报纸上看到上海青帮洪帮，黑社会林立，时常有人被偷、被抢的新闻。为了一百多元钱的安全，财把手也带上了。

　　财的第一个目标是到外滩。财原来是不想坐人力车的，觉得坐在人力拉的车上不好意思。但在另一时空的上海生活了四年多的“老上海”碰到了新问题：财迷路了。走着走着，到一个大概叫张家桥什么的地方后，财发现走到一个窄街道上，边上的景在另一时空是要收门票的：有点像乌镇、同里这样的村庄风景，一些街边也有小河和水塘的！小河边有可以下到水面去的石台阶，当地人称“河埠头”河埠头上有人在河水里洗衣服，不光用手，还用一木捶打衣服。而边上二尺远处，居然有人在用河水淘米！

　　虽然美亚化工厂在当时的闸北算比较西北的郊区，但如果是在另一时空就绝对算是闹市区了，这儿的房价以年收入数百万的财，也要考虑考虑才敢买。没想到现在这里还有城中村！不久财就知道了，原来这个时空，在江南，像乌镇、同里这样的村落，在浙江、江苏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比乌镇、同里还漂亮、有特色。这时的乌镇、同里不可能成为旅游区，更别说卖这么贵的门票。

　　财只好坐了一辆黄包车，发现黄包车真的是黄的，而不是从影视上得到印象，都是黑色的。从车夫口中得知，原来有点像后来的出租车，上海工部局（市政管理部门？）要求营运人力车一律为黄，并领有牌照。牌照分二种“大牌照”到处都可以去“小牌照”只能在华界走，不能进入租界。当然“小牌照”的牌照费便宜得多。车上有个可以折叠的油布蓬，黄包车上面是用黄油布。蓬支起来后，有点圆弧，车子就像半个黄面包。这大概是“黄包车”名字的来源吧？街上偶尔也有其它颜色的人力车，多半是黑色的，那是有钱人家或公司的专车，是私家车！

　　财坐的是小牌照黄包车，所以到了苏州河边的一座桥，就下了车。过桥是租界，向南没多远，就到了静安寺路，改坐叮当响的有轨电车，到了外滩。

　　刚才从黄包车夫的口中得知，迫于大华人民的压力，外滩黄浦公园（当时叫外滩公园）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牌子已经在早一年（一九二八年七月）拿掉了，大华人如果买了门票也能进去，但财是不会花这钱去看这么一个“狗和洋人可以入内”的公园的。

　　不过这时除了这个公园，外滩竟然都是码头，而不是供人游玩的地方。从黄浦公园向南，就是太古码头（英国人的）、招商局码头…，大大小小的码头，一直排到十六浦还下去。

　　而虹口方向另一时空的上海新外滩，也是一排中外企业的码头，人的码头多半在那边。

　　可看到对面浦东也有一些码头，但比浦西少，一大半的地方还是农田，散落着一些村落、房子，也都是矮小的农家房。浦东的江边也泊了一些小船。而浦西的码头上船很多，有些船正在装卸货。

　　正在这时，财眼前发生了令人愤慨的一幕：一个大个子的白人水手，从一辆黄包车上跳下来，车夫向他要车钱，这洋水手不光不给钱，还一拳头把车夫打倒在地。然后那水手向财方向走来，嘴上还用英语在骂“支那猪”什么的。

　　作为另一时空的人，本来财就够愤怒了，又听到他的骂，财一下拔出手，跳到这水手的面前，用顶住他的肚子，用英语说：“YOUMUSTPAYHIM！”这水手看到他的手，忙举起了手，一脸惊惶地看着财。财又用英语说了一遍“你必须付他钱！”声音并不大，但这次水手听懂了，马上掏出钱包，从里面出一张美元，是一张一美元的，给了财。财不知道当时美元汇率，如果只是七、八元人民币来算，不就是三角大洋？所以财用英语说“不够，你还要付他医药费！”看到美元上的人头像，财不能确定是不是林肯的，但一句学英语时学过的林肯的话突然冒了出来“人人生而平等”财用英语说，又加了一句：“包括大华人”

　　那水手又加了一张十美元的钱。财把拿的右手放在西服衣襟里，左手拿了这十一美元，走向车夫，把钱给他。由于他和水手站得很近，别人，包括车夫，都没看到他的。

　　车夫拿了钱。财问他有没有受伤，车夫摇摇头。财让他快走，车夫拉了车往九江路去了。

　　这时，财发现这水手已经快步向南走了，南面远处有一个头上包了一块红裹布的印度人，这就是租界的警察，所谓的“红头阿三”“红头阿三”一般只有一条警，并没有。财突然想起，这时似乎大华人在租界带就是犯法的，所以不管这水手会不会去找“红头阿三”他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也向离他最近的九江路快速走去。

　　其实这水手并没有去找“红头阿三”正因为这儿一般华人是不能带的，所以他认为财一定是个华探，也就是说，是华人警官。从会讲英语，到穿着打扮，都像是华探。华探中有的也是有正义感的，有帮华人的；碰到这种事上去管的，也是有的。而这水手自己确实是不给钱又打人，有错在先，所以也不敢声张。

　　财刚拐弯进了九江路，一个人着就上来了，对他说：“先生，侬要到啥地方去？我来拉侬好阀啦！”财一看，就是刚才的那个车夫。车夫刚才想起忘了谢谢财，所以回头来找他。

　　财上了他的车，说“我到江西路去”

　　车夫拉了车，一边走一边千恩万谢。车夫是安徽人，姓陈，叫阿。听到财住在闸北，就说他也住在闸北，细说之下，阿住的地方离财住的小旅馆还真的不算远。虽然车夫们要在租界拉活，但因为闸北郊区的房租便宜，所以情愿每天多跑点路，住得远一点。

　　阿掏出十一美元，问财这是多少钱，原来他不认识这外国钞票。财也不知道十一美元是多少大洋。好在已经到了江西路，这儿的银行不少，财让他在一个外国银行门口停下，阿不敢进去，求财进去帮他把钱换了。财用十一美元换到了三十三元多一点大洋，才知道当时大洋值钱，而美元居然更值钱。一美元约是三元大洋！

　　当财把钱交给阿时，阿高兴得瞪着眼直叫：怎么这么多！这三十三元，是车夫平时半个多月、一个月的收入。阿要分一半钱给财，财当然不要。阿决定今天不拉别的客人了，就要拉“恩人徐先生”回家。财不上车，他也跟在边上走。

　　财原来就想去买一辆二手自行车，现在决定马上就去买，以便骑车回家。问一下阿哪儿旧货商店多，阿说是“八仙桥那边”财不知道八仙桥在哪儿，只好上了阿的车。阿把他拉到一条路上，果然有不少旧货商店，财印象另一时空这儿大概是金陵路或淮海东路一带。

　　在一家旧货商店门口，财看到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扶着一辆前车轮变形得很严重的自行车，在与店员讲价。他要价二十元，把车卖给商店，可店员只肯出十元。

　　车主说：“该部脚踏车是刚刚一个月前，阿拉老爷买把阿拉少爷咯生日礼物，今朝阿拉少爷花园里学踏车子，勿当心撞了树上。喔哟！头也出血了，手也出血了！…老爷叫我拿车子掼，喔，卖伊。否则还是新车，是英国兰灵车，…顶起码值二十元钱。”

　　这店员说：“侬看看侬的车子，已经掼得咯付样子，还有啥人肯要。出侬十元洋钿我都怕要亏老本。”

　　财看到这兰灵车的商标标牌是三支叉的步，才知道三牌自行车也叫兰灵车（生产公司叫兰灵？）。当时上海的自行车都是进口的，其中有英国的美人牌、双牌、三牌、帽牌；德国的马牌、狼牌；法国的雁牌、双人牌、狮子牌，还有的宫田牌、富士牌等等。最贵、也是牌子最硬的，是英国货；最便宜的是东洋货，质量也最差。

　　双方互不相让。车主说：“我勿卖啦。”招手叫财身边的阿“黄包车，过来。”就把自行车往马路边拖。这时，店员说：“最多把侬十二元！”车主说：“十八元！否则拉倒。”

　　阿对财说：“徐先生，侬拿伊买下来算了，合算咯。我有个兄弟修车子的技术关好！我喊伊搭侬修好！”结果，财用十五元大洋买下了这辆自行车。这自行车不修是不能骑的，阿拉着他和自行车，走到自己住的地方，因为这修车的兄弟和他住在一个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