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当⽇陛下回掬月宮午膳之时，便立时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以往姐小见了陛下尽管容⾊冷淡，至少还恪尽礼仪，跪地接驾。这一⽇却是懒懒地倚在
上，只推说⾝体不适，顾自闭目养神，见陛下进来理也不理。
陛下却也不恼，反倒坐在头，搂过她柔声嘘寒问暖。下午圣驾回乾清宮理政，期间还遣了好几位御医来为姐小诊脉。听御医们回复说姐小凤体无恙，陛下还是放不下心来。数回让刘谦益传来口谕，让姐小多多下走动，别一味躺着憋出病来。
起先姐小还尽力绷着，没想到她一番恹无生气的神情落在陛下眼中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一时间，掬月宮中
成一团，御医们开来各⾊清心养气的补汤堆満了头的青⽟案几，几个年老德⾼的嬷嬷轮番劝着姐小喝下。宮门外整⽇停着翔凤步辇，宮女们奉了圣旨每⽇须得扶着梅主子乘步辇赴上林苑闲步散心…
最后，姐小只得无奈地宣布自己体健如牛，并做出一副朝气蓬
的样子，方才安了陛下的心。于是，掬月宮中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姐小一计落空却并不气馁，没多久便又生了一计。听得陛下不喜奢靡娇纵，她却偏偏将平⽇里陛下赐的各⾊珠宝拿出来，命內务府制成八宝脚踏搁在尾。
昨⽇夜间陛下回寝宮见了脚踏，脸上立时露出了惊异：“这是何物？”
姐小淡淡地瞥了一眼道：“是我的脚踏。近来暑热，踩着它睡清凉些。”
陛下默默地注视她良久，眼里流光一闪，忽地笑了：“霁儿，你真是个孩子。”说着拥过姐小来，在她的眉间爱怜地一吻。
当时姐小愣愣地回望着他，脸涨得通红。那只八宝脚踏被陛下拿过来，亲自为她垫在脚下：“若能为你解得暑热，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今⽇一早，陛下起⾝上朝之后，姐小还兀自靠在头望着八宝脚踏发愣，口中怏怏自语：“奇怪，他怎么就不生气呢？”
侍琴见了，不由得捂嘴偷笑。
不久，又听得姐小低叹一声道：“看来，只有用最笨的办法了…”
侍琴曾几次三番问姐小，她所说最笨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姐小却只是神秘地一笑：“到了晚间你自然就知道了。”
晚膳后服侍姐小兰汤浴沐时，忽然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小瓶，迅速地拔下瓶塞将里面⽩中带绿的汁⽔倒⼊浴汤之中。手法快如闪电，以至于除了近⾝的侍琴之外，其他宮女都未曾注意。
“这是？”侍琴扬起眉，难掩満脸的诧异。
姐小却微笑着一眨眼睛，翻手将瓷瓶塞进她的掌心：“别问。”
侍琴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瓷瓶，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趁着紫琼她们正忙着整理姐小的⾐饰，她赶紧将瓷瓶塞进
间的丝带中，这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慌中，眼角余光瞥见姐小的嘴角噙着一弯笑。
浴沐后的姐小⾝着月⽩⾊的丝绫寝⾐，一头如缎的青丝垂至际，更衬得她肤⽩似雪、飘逸如仙。
二更天时，乾清宮的太监传下圣谕，说是陛下今晚依旧回掬月阁安寝。姐小听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自从姐小侍寝以来，嫔妃们的绿头牌早已形同虚设。陛下夜夜留宿掬月宮，从未翻过其他妃子们的牌子。起初姐小曾为此烦恼过一阵子，后来似乎慢慢地也适应了。
三更时分，姐小忽然放下手中的书，拼命用指甲抓着手背。侍琴和紫琼围上去，但见手背上莹洁如⽟的肌肤赫然生出大如⻩⾖的红⾊斑点，一抓过后，斑点愈多。姐小
起⾐袖，手臂上也星星点点地泛出了红⾊。
“哎呀，这可怎么好？”紫琼顿时低声惊叫。
姐小不慌不忙地抬起眼问道：“我脸上有吗？”
“没有。”侍琴在回答的时候忽然瞥见姐小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抹浅浅的失望。惊奇之余，她顿时明⽩了…这一切必定与姐小倒⼊浴汤的神秘
体有关，想必，这就是姐小所说的最笨的办法？
正疑惑间，忽听得外间传报：“圣驾到！”…
“来人、快来人！”一声⾼喝打断了侍琴忐忑不安的思绪，她⾝子蓦地一颤，和紫琼
换了一个忧虑的目光后，匆匆奔向寝殿。
重帘卷处，但见年轻的君主双眉紧锁，満脸是焦虑和慌，眼睛直直地盯着怀中的女子。那女子双目紧闭，浑⾝轻颤着，一张脸肿
得通红。从额头直到颈项，重重叠叠布満了猩红的斑点。
“霁儿、霁儿，你怎么样？”齐云灏一把按住梅雪霁抓的手，声音里透着几分沙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着，用急怒加的目光盯紧了侍琴。
呼昅蓦地一滞，侍琴忙不迭地垂下眼去：“奴婢不知。”
齐云灏依旧紧盯着她不放：“还愣着做什么？快传梅太医！”
“是。”侍琴如梦初醒，匆匆地屈膝一礼，转头向外冲去，却与端着银盆跨进门来的紫缨撞在一处，⽔撒了一地…
梅雪峰奉旨赶来，请脉、问诊…宮女太监们端着汤⽔巾帕进进出出，掬月宮中成一片。
齐云灏背着手立在东殿的窗前，脸⾊暗沉，漆黑如幽潭的眼里暗涛翻涌。
梅雪峰跪在他的⾝后，被他脸上的
霾所震慑，眉目间不由得带上了重重的忧⾊：“臣以为，梅小主⾝上的红点出得蹊跷。看似…”
“说下去。”齐云灏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看似被花草的毒汁侵染。”
“花草？”齐云灏抬⾼声音重复着这两个字，缓缓地回过⾝来道：“何种花草会有这般毒
？”
梅雪峰愣了一下，凝神细想片刻道：“据臣看来，多半是一品红、雁来思之类。只是，此类花草毒并不大，却不知为何会蔓延全⾝…若只是触碰、采摘断不致此。除非…”
齐云灏目中寒光一闪：“除非怎样？”
梅雪峰在他的
视下低下头去：“除非挤了汁⽔遍涂⾝上、或者用加了毒汁的⽔浴沐净⾝。”
“啪”地一声脆响传来，梅雪峰不由得浑⾝一颤。抬起头来，却见方才搁于琉璃几上的碧釉如意纹茶盏被皇帝扫落于地，变成了一堆碎片。
“你下去吧，”齐云灏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传侍琴。”
窗外雨声沥沥，一阵阵
润的风透过垂地的纱帘吹送进来，稍稍驱赶了屋內闷热的空气。
侍琴悄无声息地跨进东殿，但见昏暗的灯光下，齐云灏直直地伫立着，⾼大的⾝躯投下庞然黑影，几乎要将她呑没。只一瞥间，她便心惊胆寒“噗通”一声颓然跪下。
“侍琴，”齐云灏向她慢走几步，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气：“你告诉朕，你主子⾝上的红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琴双手撑地，噤不住肩头微微发颤：“奴婢…奴婢委实不知。”
一只大手钳住了侍琴的下颌，她被迫着抬起眼，却被皇帝锋利如刀剑的目光刺痛了。
“你胆敢欺骗朕？”
“奴婢不敢。”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流⼊她的嘴角，带来満口的苦涩。
“哼哼，”齐云灏发出一声冷笑：“朕只当你是霁儿从梅府带来的侍女，必是对她忠心不二。没想到…”说到这里，他的手指蓦地加大了力，眼底闪过一层寒气：“说！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顾不上颌间火烧火燎的剧痛，侍琴呆呆地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听懂他的话。
“是我。”⾝后传来一个恬淡的声音。
齐云灏眉峰一挑，捏紧的手霎时放开了。
“霁儿？”
“是我。”梅雪霁缓步向他走来，原本清丽绝尘的脸上依旧布満了鲜红的星星点点，看上去触目惊心，完全分不清本来面目。
齐云灏跨前一步，握住了她的纤手：“为什么？”
梅雪霁垂下眼帘，在他面前静静地跪下：“请陛下恕罪。”
齐云灏定定地望着她，脸上仿如走马灯似的闪过不解、怀疑、了悟、无奈…
“你起来吧。”他低叹着扶起她，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夜深了，早些安寝吧。”说着，扶了她的纤，把她带回寝殿。
碧凝的清香悠悠地飘
在掬月宮內，御榻前淡金⾊的雪绫纱被窗外徐送的微风带动，仿佛掀起了一层微浪。
齐云灏斜倚着靠枕，深邃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梅雪霁的⾝上。此时她正背朝他卧着，只能看清她半边的侧脸。脸上的红斑尚未消褪，双目微闭，悠长的睫⽑仿佛一对蝶翅在微微颤动。
“这丫头，一定又在装睡。”回想这段时间来她层出不穷的花招伎俩，齐云灏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苦笑。
其实，他何尝不知她苦苦腾折的目的？只是不愿意开言点破而已…既然她爱玩，便陪着她玩玩何妨？两度⼊宮都是他強求了她，并非出自她的本愿。宮中寂寞，他又忙于国事无法时常陪着她，那么，就纵着她小小地玩闹一番吧。
只是这一回，她却玩得过了火。
雁来思，那茎叶的毒汁好在只是被倒⼊浴汤之中，若是不慎饮下，后果不堪设想！
开始，他只是怀疑侍琴受人指使暗害霁儿，咬牙切齿地打算下狠手挖出幕后真凶。谁知弄到后来，策划此事的竟然就是霁儿本人！
想到这里，齐云灏不由暗暗地生气。再怎样，也不能拿自己的⾝体赌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