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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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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去,敌人看到第二师范的‮生学‬们还是没有低头的意思,于是更加严密了岗哨,将第二师范团团围住,象铁筒一般。

  江涛反复考虑:怎样才能和外界取上联系?怎样才能取得外边的援助?他用墨⽔写了信,拴在石头上,投到马路对过的河北大学去。河北大学的同学们把这封信到保定学联。

  第二天,学联派人站在河北大学的土台上,江涛站在南场的桌子上见了面。互相用英文换意见,江涛说:“…打不破饥饿政策,斗争无法继续下去!”一面谈着,眨眼之间看见严萍,她代表保定市救济会来慰问了。严萍扬起手打着招呼,说:“同学们努力吧!预祝你们在抗⽇阵线上得到新的胜利!”她瘦了,一看见江涛,眼睛象的湖⽔,蒙着一层轻雾。

  江涛想:“是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斗争胜利了,才能得到自由,才能离开这里!”

  苍茫的暮⾊,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里漫散开来。江涛考虑着这个问题,在迟暮中走来走去。晚上在北场上站岗,他对家乡的河流、树林,怀着深沉的眷恋。饥饿把困盹神都赶跑了,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河,轻轻地说:“天上的星星,都变成烧饼,斗争就胜利了!”倏忽间眼前闪过一溜通红的火光,走过去一看,是一个老兵,怀里搂着,趴着墙头在菗烟。见江涛走过去,也不躲闪,也不惊惶,瞪着眼睛看着他。看见江涛直吧咂嘴,就问:“⼲吗?想菗袋烟?”

  江涛说:“倒是想菗一袋,可惜没有。”

  老兵酒气醺醺,穿着一⾝破军装,有四十多岁,満脸络腮胡髭,脸⽪黑里带肿。用袖子擦了一下烟袋嘴递过来,说:

  “菗吧!”

  江涛说声:“谢谢!”当他伸出手去,隔着墙头接烟袋的时候,懵懵懂懂地象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皱起眉头寻思了一刻,一下子想起来说:“你是冯富贵?”

  老兵睁起了圆眼睛,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江涛,说:“是…

  你…”说了半天,还想不起他的名字。

  江涛说:“我是运涛的兄弟,你忘了?”

  老兵在黑影里,把手巴掌一拍,说:“嘿!咱算是他乡遇故知,我就是冯大狗,论乡亲辈你还得叫我哥哥。来,丑不丑一合手,亲不亲当乡人!我就是愿听你们说个话儿,昨天晚上跟那位同学谈得可⼊窍哩!”

  江涛问:“他谈什么来?”

  冯大狗说:“谈的,谈的打⽇本救‮国中‬…”他咽下好几口唾沫,也没说上什么来。

  江涛菗完这袋烟,向周围望了望,见没有别的人,他说:

  “我还想菗一袋。”

  冯大狗摸索着⾐袋说:“我看你过来吧,咱俩坐在墙底下说会话儿。”他从⾐袋里捏出一撮烟叶,递给江涛。

  江涛说:“还是你过来吧!”他想起**年前,大贵被抓了兵,冯大狗吹吹拍拍地⽩吃了酒饭,直到如今还有印象。

  冯大狗摇‮头摇‬说:“哎!过来吧,这有什么关系,我是官差不得自由。”

  江涛看这人还有几分义气,把两手一拄跳墙过去,和冯大狗并膀坐在墙底下。菗着烟,冯大狗说:“我看你还是回家吧!在这里闹腾个什么劲儿?”

  江涛说:“不呀,这师范学堂是官费,要是解散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上不起学了!”江涛从爷爷推着一辆虎头小车离开家,说到老人家下关东,说到运涛坐狱。冯大狗非常同情地说:“运涛,他坐狱了?”又歪起头眯起眼睛问:“你们算是什么教门?”

  江涛说:“我们没有什么教门。”

  冯大狗说:“没有教门,为什么死乞⽩赖地闹共产?”

  江涛说:“目前不是为共产,是为抗⽇。把⽇本帝国主义打出去,我们的‮家国‬才会不被灭亡,就有自由‮主民‬的一天。”

  冯大狗睁起眼睛想了想,看着天上,谈到‮家国‬的危难,他也动了深思。摇‮头摇‬说:“唉呀!说不清的道理,咱也闹不清上头为什么不叫抗⽇?”

  江涛问:“你们为什么老是包围我们?”

  冯大狗说:“谁知道哩!叫俺包围俺就包围。要是跑了一个,俺团长还得掉脑袋哩!这是委员长的命令。”

  这时夜快深了,墙外有军队的岗哨,墙里是‮生学‬纠察队,刀对刀,双方怀着不同的心情。他们有的在一块菗烟,在一块谈话,也有的说不⼊套,就相打相骂闹一阵子。

  冯大狗听了江涛的话,两手托着下巴昂起头,翘起乍蓬胡子看着天上。象有极深沉的回忆,呆呆地说:“我呀,当了十八年的兵了!我还学会了一点手彩儿,外号叫‘鬼头刀’。”

  说完了,撅起嘴笑,又象惭愧,又象得意。

  江涛说:“嘿!真厉害,那你就该阔起来。”

  冯大狗把脑袋垂在脯上,咧起嘴来说:“不行呀,我有罪了,我砍的人太多了…”说着,张开大嘴,哆嗦着两条胳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意思是叫江涛看,他虽然杀了那么多人,目前还是当个穷兵,穷到这个家业。

  江涛听到这里,⾝上不住地打起寒噤。

  冯大狗说:“那时候,咱就是逞着年轻。砍一次人吃一顿好饭,喝瓶子好酒。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杀了些什么样的人。昨天我听那位先生说,‘**是真正给咱穷人谋幸福的!’我才知道,我有了大罪。在那个年月里,我也许杀过**!咳!我真是混蛋,我怎么这么混蛋哩?当时我就不问问他们是什么样儿人。我也修下过好上司,自从杀了那么多人,上司失势了。拔了⽑的凤凰不如,他倒了台,我也完蛋了。人家换上新手儿,不要我了。自从那时节,我再也不愿耍大刀,扛起杆当起大兵来。”

  江涛说:“哪,你就该回家。”

  冯大狗撇起嘴说:“咳!那里回得去呀?你是知道的,我家里也有一堆老婆孩子。我骗过他们,写信说我当上了连长,不久就要寄很多钱回去给他们买地。我想再过几年,能不混上个连长当当?能不挣到很多钱?直到如今,我还是个大兵,穿着这样破的军⾐,穷得回不去家了!保定离锁井这么近,我连锁井、连近边处的人也不敢见,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在保定。这话我只告诉你,兄弟!你可不能给我走漏风声,我嫌丢人。我还爱喝点酒,吃套烧饼果子,一年到头连一个大钱也省不下,甭说是回家。我想这一辈子不回家了,那里⻩土不埋人!”说着,眼泪顺着鼻梁流下来,说:“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好心人。”他握紧江涛的手说:“你有困难,傻哥哥我助你一臂之力!”

  江涛听到这里,⾝上一机灵,说:“我们可以作朋友?”

  冯大狗说:“没错儿!我这人就是爱朋友。咱们既是乡亲,祖祖辈辈没有什么不好,怎么不能朋友?前几年我还和朱大贵碰在一起,我们俩还不错。后来他开小差回家了,排长查问,我还替他遮掩了一番。要是抓回来呀,下半截子就打烂了!那时我还当上士哩,这会我又当起兵来。”

  冯大狗停了一下,看看周围还是静静的,他说:“我听说**肚子大,能盛开一个世界。我虽然是有罪的人,想是会原谅我的。咱们见的面不多,跟你的老人们可都悉,都是老实巴脚的好庄稼人。”

  江涛想:抓紧搞好这个关系,也许对将来的工作还有好处。就说:“好汉子说话一言为定!”

  冯大狗说:“快马一鞭!”

  江涛说:“请你帮助我们脫离这个险境吧!老是包围着我们,我看早晚没有好儿。”

  说到这里,冯大狗犯了沉思。说:“这可不比过去,过去上司听我的话,我说叫你出去,就叫你出去。如今当个穷兵,跟谁说去?你一个人可以!”

  江涛说:“我一个人出去,丢下这么多人怎么办?我想把这些人都转移到乡村去…”

  冯大狗沉思了一刻,又说:“依我说你们快走吧!兄弟!

  这样下去,早晚是个不了的结局。”

  江涛说:“你很够朋友,请你帮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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