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彦文和伍雨田都坐在屋子里半天不做声。后来，看出一个空隙，⾼大胖壮的伍雨田猛然一蹿…冲出了生学们的包围圈，急步跑到学校外面去了。
“追呀！追呀！追走狗呀！”
“赶呀！赶到教育局请愿去呀！”李国华领头一喊，请愿的呼声又响成了一片。
伍雨田一跑，生学们有一部分也呼啦一声跟着跑了出去。
“⽪得瑞，你⼲吗不跑了呀？走！到教育局请愿去！”
李国华和另一个大个子⿇子脸的男生学李占鳌，拉住⽪得瑞的胳膊叫他同走。
“我，我不去！…”瘦小的⽪得瑞，劲使昅溜一下鼻子下面的两条青鼻涕呐呐地说“这顶什么事？有那工夫我还捡煤渣去呢。”说着他低头走进了校门。
“呸！妥协分子！”李占鳌狠狠地朝⽪得瑞的背影骂了一句就急步跑走了。
追赶伍雨田的生学走后不久，道静迅速布置生学在学校的里里外外，甚至厕所饭厅全贴上了红红绿绿的大条标语。这些标语除了写着“打倒校长”、“打倒伍雨田”等等之外，最惹人注意、最使人大吃一惊的是忽然出现了“拥护华中苏维埃府政”、“拥护国中**”的口号。于是在这些标语下面围着大群的小生学，
喜的、好奇的、惊慌的，各种不同的眼睛互相探询着。
“看！看！**…”
教员们看见了这些标语，有的庒抑住惊慌不安的心情把生学赶回课堂去；有的却又惊又喜好像发现宝物般地审视起来。
道静是三年级的级任教员。开始她和别的初小教员一样，停在课堂上，可是却时时拿眼瞟着院子里，竖着耳朵听着一切的声音。当生学们去追伍雨田，所有的教员也都走出课堂的时候，她就跑出来去找赵毓青。但是这个热情冒失的青年已经不见了，他怕生学请愿不成，竟随后追赶着生学去了。
“要尽力隐蔽自己的真面目，把自己隐蔽在群众当中；要尽量争取同情者…”道静想起江华在负伤之后还谆谆嘱咐她，叫她记住这些⽩区秘密工作的原则和方法。想到这，她心里突然充満了疑虑和焦灼。请愿的结果会怎么样呢？赵毓青、她，以及那些进步的生学突出地暴露在人们的面前之后结果会怎么样呢？下课钟响了，生学们下学回了家。道静沉思着走回自己的寝室。当她刚坐下来想整理一下思绪，考虑考虑以后的做法时，王彦文校长忽然走进来了。她头发蓬
，眼睛肿红，一进门看了道静说：两眼，生硬地像块木头似的坐在一把椅子上，头也不抬地“林先生，人要凭良心！您说说，自从您来到敝校，我对待您怎么样？”
“姑姑，您有什么意见照直说吧！”道静已经料到校长会有这样一手。…虽然她还没有完全公开地暴露自己的面目，但是生学们这样公开一闹，毫无疑问校长会猜到有她在导领。
“没有意见！”她抬起头来，窄窄的瘦脸更加⻩得可怕“您是家兄介绍来的，说实话，我真是另眼看待。就说您刚来时候就犯着嫌疑…不过我不相信。我想一个年轻女子哪能参加什么
作那些危险犯法的事？…后来伍先生常跟我说您跟赵毓青导领
生学开**的会，宣传什么…我还是不大相信…我还替你们辩护呢！”她叹了口气，沉一沉，狠狠地皱着眉头盯着道静“知人知面难知心呀！想不到你们竟煽动生学来反对我，反对伍先生，反对我们两个人。**的标语又公开贴在我这个学校的墙壁上。…那还有什么说的？林先生，事实摆在眼前，您看着办吧！有地方会替咱们说理的！”
没等说完，她站起⾝来悻悻地走了。道静想向她解释，又想回击她几句，都没来得及，她就走了。有好半天，道静呆呆地愣在屋子里，脑子哄哄的…
午后生学来上课的很少。家长们听说学校闹了学嘲，都不敢叫孩子来上学了，整个学校停了课。道静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立不是。幸而刘秀英这女孩是临时
通，她领着三个生学来来回回地向道静报告着消息：“赵老师领着同学站在教育局门口，喊口号要求撤换校长和伍老师。后来他们都到县府政去了，还在喊口号。”
“伍老师在县部里呢，校长在教育局里。”
道静悬心、忧虑，一刻刻捱着时间。
午后三点钟还不见赵毓青和生学们回来，道静实在忍不住了，她领着十几个生学也向县府政跑去了。小城狭窄的土道上灰尘滚滚，太
辣火辣地晒在人们的头上、⾝上。道静和生学们正跑得红头涨脸
吁吁的，忽然看见赵毓青领着一大群生学
头走来，两边的生学顿时奋兴得跳着脚⾼呼起来。
“回来啦！回来啦！”
“胜利啦！同学们！咱们胜利啦！”
同学们手舞⾜蹈地几乎要互相拥抱了。两个教员也互相握着手。赵毓青満面灰尘，扬着眉⽑奋兴地说：“林，咱们的斗争胜利啦！开头教育局不理我们，到县府政也不理我们，我们不停地喊口号，甚至要砸县府政，他们这才屈服啦。县长和教育局长亲自出来接见我们，答应撤换校长和伍雨田。”小赵清瘦的⽩脸晒黑了，他吐了一口唾沫，拍拍道静的肩膀，微微一笑。“嘿，怎么样？”那意思好像是说“还是我对了吧？”
道静也⾼兴起来。但她的⾼兴与其说是因为斗争的胜利，还不如说是因为看见他们平安回来了更合适。不过，她没有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拉着两个生学的手，奋兴地笑着：“好，好，你们可回来啦，可回来啦…”
夜晚，下起雨来，道静躺在
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这突然爆发的急转直下的形势，把她搅扰得糊里糊涂。目前即将要到来的是喜是忧呢？她说不上来。她对于赵毓青那种轻率的乐观和自信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她对自己也并不相信。
这时，她又想起了江华，想起了卢嘉川，想起这些富有经验的老同志。当她矇眬⼊睡时，这些同志的面影还在她眼前晃动，仿佛在对她说：“小林，小林，清醒一些！清醒…”
她果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她。她猛地醒来了。不是做梦，真的有人在轻轻敲着窗户。
“林老师！林老师！”声音急促惊慌，微细得刚刚可以听到。
道静赶快跳下来开了门。黑夜里，外面落着雨，只见⽪得瑞淋得小⽔
一样哆嗦着站在房门外。他见了道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促地着气，说：“林老师，不好！不好！…”他气、瞪眼，惊慌地看着道静不知说什么好。
道静吓了一跳。按住心里的悸动，却轻声慰抚着⽪得瑞说：“别慌！⽪得瑞。你说…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老师…我爹、爹，叫我告诉你，你，不好！不好！…”
“⽪得瑞，说明⽩点！怎么不好呀？”道静又急又好笑。这总挂着青鼻涕的孩子，半夜三更冒着大雨跑到学校来，一定有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他…
“老师，快、快跑吧！他们一会儿就要来抓你和赵、赵老师啦！”
“什么？…”道静紧抱住⽪得瑞的小脑瓜，一下子把他拖到屋子里。
“我爹在县府政给他们倒⽔的时候听见啦。他，他说今晚上县、县、县长和、部开了会。”在黑黑的屋里，⽪得瑞仰头瞅着道静结巴着说“我爹听见啦：今夜里十二点，他们要到学校里来抓你跟赵、赵、…赵…我爹叫你们快跑。”
道静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拍拍⽪得瑞说：“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亲。你快回家吧，雨这么大。站住！你听说还抓别的人吗？”
“没、没有别的人。老师，你、你快去告诉赵老师，快…快…快跑吧！”⽪得瑞一边小声喊着，一边跑走了。道静站在屋门口目送这瘦小的影子消失在雨夜的漆黑的矮墙后面，就赶快去敲赵毓青的房门。
他们俩急促地商议着。赵毓青先是还不相信，不想走。急得道静说：“情况这样紧，你为什么还这样自以为是？你既然不走，我也不走！”
“走！既然你这么…”赵毓青一边扣着⾐扣一边说“可是到哪儿去呢？咱们不能立刻丢下学校和这些生学。”
“对！当然不能走远。咱们还要和生学们代工作。”道静想了想说“老赵，这样吧，我到刘秀英家里去。她家住在王村，⽗亲是木匠，通过她还可以和学校联系。你呢，你到王丕富家去好不好？还有，接近咱们的教员老靳、老王、老何，通知他们不呢？”
“我自有办法。全包在我⾝上。”赵毓青的眼睛闪着光“你先走，我办完这些事随后就走。明天上午我叫人和你联系，那时看情况咱们再商量以后的办法。”
“好。可是你一定要走呀！现在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十分钟后，咱们一块儿从矮墙那儿走吧。”
“一块儿走不好。你先走，我随后就走。这种情况，我早经验过，算不了什么。”
道静没的说了。她觉得自己也太过于
动了。于是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力握住赵毓青的手，用那双动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年轻的战友。
“老赵，希望你小心！平安！再见吧！”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赵毓青的脸霎时红了。他感地望着林道静，平⽇，除了谈工作，他们人私间很少来往，但是当这紧张的临分别的一霎间，林道静是怎样热情地关切着他呀！他不由得深深地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