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低低的婉转的歌声飘散在一间寂静的小屋里。道坐静在凳子上,一个人对着火炉上冒着热气的蒸笼,轻轻地随口唱着自撰的歌儿:
黑暗的牢门呀,你永远…永远关不住那灿烂的光;
亲爱的同志们呀,太、花儿、云鸟,
还有那年轻可爱的姑娘,
他们穿过黑暗的牢狱的墙壁,在对着你们歌唱…
他们对着你们歌唱。
…
她低声反复地唱了好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像醒过来似的停止了唱。揭开蒸笼,取出蒸了的又⽩又大的馒头。这时一丝看不见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啊,蒸好了。”她欣赏着自己的技术。把一切收拾好了…炉子端到院子里,蒸笼还了房东。她回到屋里,就对着那堆馒头,一个个地摩抚、观察起来:“哪个里面有铅条呢?…许宁,他们该多⾼兴啊!”自从和余永泽分开了,道静就住到沙滩附近的一个小公寓里。她的生活比较自由了,就用全副精神放在和⾰命同志的联系上。为了打听许宁的消息,她去找了许老太太。于是她和许宁的关系就联系上了。许宁被押在北平地方法院的看守所,她充做他的妹妹和许老太太一同去探望了他。当她第一次看完许宁回来以后,真是⾼兴得很…为她自己,也为许宁。因为许宁自从坐了监狱,看起来反而比过去沉静了,坚強了。他英俊的脸上很⼲净,眼睛闪着光,虽然衰弱、瘦削一些,但看不出沮丧的神⾊。
“⾝体不错,可以吃…”许宁这样对铁栏外的道静叙说他在狱中的生活“开庭两次了,法官说我的案子不重,只要登报悔过就可以释放。”
道静睁大眼睛说:“什么叫登报悔过?…那是怎么回事?”
许宁回头望望踱着慢步离着很远的看守,微笑变成了苦笑:“就是自首呗!”
“二哥,那你怎么办?登不登报呢?”
“不,不会!”许宁摇着头,语气很坚定“我们所有的政治犯都坚决拒绝了。如果他们再迫,我们就要用绝食来反抗。…啊,四妹,你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吗?那很好…”许宁先是低声说着,后来看守过来了,他提⾼了声音向道静亲切地含着深意地一笑。
“要写,没有铅笔…在馒头里面夹上铅条送来…”趁着看守又走远了的空子,许宁又这样低声对道静说。她点点头,也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
想到这里,看看手里捏着的馒头,一种青舂美好的热情冲击着她,她又低低地唱了起来:
铅条,可爱的小铅条呀!
你蔵在这⽩⽩软软的馒头里,像金子蔵在砂子当中。
啊,小铅条,可爱的小铅条呀!
你将跳过看守森的眼睛,握在…握在同志们的手中。
铅条,可爱的小铅条!
你像利剑,你像匕首,你将写下民人的反抗呼声,你将刺向反动者的咽喉。
…
她眼睛看着窗外,手里捏紧馒头,低低地不自觉地反复地唱。眼前…许宁,还有好些狱中的同志都⾼兴地拿着她送去的铅条,在书页的空⽩上急急地密密地写着。反动统治者不叫囚犯们有笔有纸,不叫他们写出民人的呼声;但是,他们拿着她蔵在馒头里的铅条正在写,不停地写起来…整个⻩昏她沉醉在这种愉快的想象中…她已经从卢嘉川被捕之后那种消沉的情绪中解脫出来了。她为自己战胜了旧我、走上了新的生活而欣着。
吃过晚饭,她把屋子整理一下,又急忙找出几本书籍包起书⽪来。她知道狱中还需要书看,就用听到了的方法…
用旧牛⽪纸把⾰命书籍都包上一层书⽪,然后在书⽪上写上《三主民义》、《建国大纲》或者《七侠五义》、《西游记》等字样。她一边写一边想,要是看守看出来怎么办呢?“不管它,怕什么!”她忽然觉得一切都顺利起来了,觉得命运之神已经向她屈服了,她已经昂然地站立起来了。
这个晚上,戴愉又来找她。并且给她带来了几本秘密刊物。他的态度很和蔼,说话慢呑呑,他环视了道静的新居后,抿着嘴微微一笑:“很好,朴素得很…和什么人联系上了吗?你以后可以专心做⾰命工作了。”
“老戴,我已经找到许宁了。”道静⾼兴地告诉他找到许宁的经过。“虽然他是在狱中,但是,我感到什么地方都有⾰命的力量…许宁在狱中反而变得坚強了,这不是⾰命的力量吗?”
戴愉一接着一地昅着香烟,不时仰起头来倾听着道静的诉说。等她说完了,他轻轻地点点头说:“很好!许宁我认识他。他以后还会变得更好。因为狱中也是有的导领的。这个你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
道静翻起戴愉送来的刊物《北方红旗》轻轻念着:“‘为创造北方苏维埃而斗争…’呵,在号召创造北方苏维埃吗?”她惊喜地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老戴,目前形势怎么样?我实在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过去的刊物。目前形势吗?国中的⾰命**是越发接近了,我们要准备力量夺取更大的胜利。…”他慢慢地向她讲了些⾰命的道理,虽然这些道理道静也曾听过或者读过,但她还是贪婪地听着,并且为自己重新找到了导领人而异常奋兴。送他出门的时候,她忽然问了他一句:“明天,我去看许宁,你能不能一起去?”
戴愉摇头摇说:“对他不要提到我。”
第二天接见⽇,道静把馒头带给了许宁后,就到王晓燕家里去…为了解决生活问题,王晓燕介绍道静到她家里替她的两个妹妹补习功课。因此,每天下午她都要到王晓燕的家里去待上半天。晚饭后当她从王晓燕家里回来的时候,天已黑了,为了省钱,她从西城向东城步行着。过了北海大桥、故宮,走到靠近景山东街的马路时,忽然一辆从景山东街开来的小汽车在她⾝边嘎地停住了。她漫不在意地向前走着,却不料车门一开,从车上跳下两个人来,突然一边一个人像钳子似的紧紧挟住了她的两臂,接着车上又跳下第三个人来,没容她喊出声,一大块布团同时塞到她的口中。就在一转眼间,三个人已经把她拉上车去。汽车就风驰电掣般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