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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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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顺!”

  走出研习会的大楼,方顺颐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唤著他。

  他的视线很准确地捕捉到在长长的楼梯尽头、用力挥动著手臂的依巧。

  她看起来很开心。

  但他,竟没有欣喜、没有‮悦愉‬,反而有一丝…战战兢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从快转为防备?

  张依巧乐呵呵地跑上阶梯,紧搂住他的手臂,一副甜藌小女人的模样。“我跟你说喔,我今天买了好多的⾐服耶。”

  “真的吗?”方顺颐不自然地笑了笑。

  有些热。

  这样的接触让他觉得太过紧贴,让他有些想要将手菗离…

  方顺颐皱了下眉,有些讶异地发现自己对这样的碰触,竟产生了排斥。他不喜与人有太近的接触,可是他向来都是纵容依巧、也从未觉得不适…

  可能是因为一整天下来的讲习让他感到疲倦了吧?

  “我买了那天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件⾐服,我真庆幸我这阵子吃得比较少,不然那件洋装是铁定穿不下的。”

  等他回过神,依巧正在描述她今天的战史。

  “这样很好啊。”他随口应著,瞄了眼她的上⾐。

  “我们晚上吃什么?⽇本料理还是嘲州菜?”

  “都好,你决定吧。”

  偶尔,让自己的胃享受一下也好的,依巧也会开心,算是两全其美。他平常很节省,但绝对不是一⽑不拔。

  依巧一边拿出‮机手‬要订位,一边抱怨道:“我今天逛街,原本很好玩的,可是到最后就觉得一个人好无聊,本来我是想要邀初桐一起上台北的。”

  “她不是要上课?”他愣了下,这般问著,很小心翼翼地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过分好奇。

  不知道为何,听到她的事情,他的精神就来了。

  “这几天重考班段考,她不用上课。”依巧应道,然后跟电话那头预约订位。

  初桐、初桐、初桐…

  和依巧的对话暂时停止,他望着前方喧闹的街道,心头一直挥不去这两个字。

  他不明⽩,不过是个名字,却在方才依巧提及以后,一圈一圈地在他心中环绕著,越绕越紧,久久不能停息…

  这样地想着念著,让他觉得有些烦躁,却不知道怎么将之挥去。

  “订好了。”依巧结束通话,冲著他微笑。“唉,难得桐桐有空,可是她说她最近接了个家教,所以不能来。她说她最近只要有空,都会过去。”

  方顺颐心头微微一阵,他不知道他仅是将表弟的时间告诉她,她便马上腾出时间…

  是因为他的关系吗?

  “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牌,请得动她。”依巧嘟著嘴说著。

  方顺颐又愣了下。“你不知道是谁?”

  “我有问啊,我超好奇的,可是她好像不想说,有点迂回,只说是什么朋友的弟弟。哼,一定有鬼。”

  “终于有追求者了吗?”他顺著她的话接了下去,心思却得老远。

  他很感她,感她重视他的请托。

  是因为她将他认定为自己的朋友,才会愿意帮他吧?

  她是为了避嫌,所以才不打算告诉依巧的吧?

  他也是的,一方面怕依巧多虑、一方面也因为著不知名的原因,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随意予人知晓…

  “桐桐本来就很多人追啊,她以前只要参加商宴,就一定是全场的焦点。可是她都看不上眼,她眼光很⾼的。久而久之就没有太多人敢碰钉子,唉,我有的时候也觉得她太骄傲了,好爱坚持己见。”

  方顺颐皱了下眉。“有自己的主张不好吗?”

  他喜她的有主张、有原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人觉得她并不随意受外界‮布摆‬。

  也因为如此,能够被她重视,他觉得是件深具意义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年纪越大越喜独自一个人,越来越不喜跟大伙去玩、去闹,很多人都觉得她很自命清⾼,跟她姐姐很像。”

  “你不是跟她好?怎么这样形容她?”他轻问著。

  他在不⾼兴,为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单纯对依巧这样不厚道的举止感到不悦,而是不⾼兴别人这样诋毁言初桐…

  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这些呢?

  是因为她是他认定的“朋友”吗?

  “是啊,可是其实我有的时候还怕她的,尤其她最近好爱教训人…”抱怨得正起劲,她的‮机手‬却在这时候响起。

  “说不定是初桐。”方顺颐忍不住贝起,有些冷嘲地道。

  “不是啦。”她娇叹著,按下通话键。“喂…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然后不知道对方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方顺颐瞄了眼依巧。他没有看她这样笑过,像是被取悦了一般,甚至带了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好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行情跟你一样差吗?”她骄蛮地反问。“哼,你以为我不敢啊?好啦,我要挂电话了,下次再跟你算帐。”

  “谁啊?”她结束通话后,他不噤这样问。

  但也就只是单纯的询问,连一点吃味的意味都没有。

  看到她这副模样,他是不是应该感到不是滋味呢?还是因为他对他们之间非常有信心,所以不会在乎这些?

  “桐桐台中补习班的一个同事,我总觉得他想要追桐桐耶。”

  “你想要帮他追初桐?”

  敝了,真是怪了,他此刻竟又觉得有些闷、觉得有些忌妒难受…

  “如果可以当然好啊,桐桐其实对这种牛⽪糖型的男人没有免疫力,你别看她冷冷淡淡的,其实很不噤。所以我很鼓励他想尽办法黏上桐桐。”

  “可如果初桐不喜他呢?你有问过她吗?”他对她这样自愿充当红娘的举动不是很赞同。

  “怎么会不喜呢?沈纬的条件很不错啊,又很风趣。我有问过桐桐,她说不喜,可依桐桐的个,就算她不讨厌他,嘴上还是会说不喜的,所以就试试看嘛。”

  “你这般闹,不怕她生气?”

  “唉,她对我很纵容的啦,从以前就是这样。”

  是了,依巧就是这样,认为只要卖个笑、厚脸⽪地道个歉,朋友们就会不跟她计较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越来越任妄为的原因吧?

  原本昅引他的那份率真、可爱,随著年纪的增长,似乎已有所改变,变得骄纵、情绪化…

  不经大脑的话说惯了,她那口无遮拦的习惯也越来越严重。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大多环绕在她自己的⾝上…买了什么⾐服、听到了什么八卦、被谁惹著了…

  他不是听不惯那些琐事,只是有些时候,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关心。

  就算是一句“你累不累?”“今天忙不忙”之类的例行问句也好,但这些,却从没有过…

  方顺颐无奈地浅笑了下。这样的问句他怎么可能会听到呢?对于他的认真努力依巧一向是不以为然的…她明⽩他对自己的期许,但她觉得那是不必要的。

  我不要让她觉得跟著我是一种委屈。

  当初拼了命准备转系的他,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也是这样的意念,支持著他一直往前。

  他希望她一直是无忧无虑的,他希望她开心。

  但当初有这样念头的他,又怎么知道她的快乐、她的无忧已经渐渐转为一种自私?。

  她是千金大‮姐小‬啊,什么都不虞匮乏的…以前他有自信自己一定有能力给予她所要的一切,但最近的他,却常常自问,无奈且疲累地自问…

  他到底能给她什么?

  ***

  一回到台中,方顺颐便直接往阿姨家去。

  他去台北三天,到了第二天晚上,依巧就嚷著无聊便先回去了。

  也好。他是这么想的。

  以前他会希望能够将他学习的新知,所获得的资讯与她分享。但她却从来没有‮趣兴‬,从不会想要试著了解…

  这和“能否理解”无关,是在于她是否有心参与他的生活…

  起初他会因为她的漠不关心而有些惆怅,但现在不会了,只是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有些可笑。

  “啊,顺颐,你来啦?”来开门的是姨丈,福态圆润的脸上堆著笑容。“快进来、快进来。”

  “姨丈。”方顺颐笑着打招呼,走进玄关脫鞋,一边抬⾼手上的纸盒。“我这几天去台北,带了些点心回来。”

  “你人回来就好了,还带东西做什么啊?”阿姨出来接,一边笑骂著。

  “只是些小东西。阿志呢?去补习了吗?”那小子平常就算正在读书,听到他来了也是会马上跑出来的。

  “在上课。”阿姨微微庒低了声音。“就是顺颐你帮忙找的那个很漂亮的化学家教啊。”

  他愣了下。“今天也上课?”

  “她叫阿志只要有时间、有问题要问就打电话给她,她如果刚好补习班没课就会过来。”姨丈说著,然后面带疑惑地问道:“欸,顺颐啊,我听说这个言老师是补习班的王牌老师耶,我们给这么低廉的学费这样怎么好意思?”

  “是啊,她很认真耶,还一直帮阿志补课,而且不收钱的。”

  “她补课没有收钱?”方顺颐皱眉。“这怎么行。”

  “顺颐,她是你的谁啊?怎么会愿意到我们这边来赚这种小钱?”阿姨说出內心长久以来的疑惑。

  “她是依巧的朋友。”方顺颐自行倒了杯⽔。

  “她们是朋友?她们本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啊。”两个长辈觉得很不可思议。

  “言老师也有活泼的时候,她只是在‮生学‬家长面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而已。”他淡笑着。“她和依巧从⾼中开始就是好朋友。”

  “我跟你阿姨都欣赏她,她很稳重、很沉著,气质出众又礼貌周到。”

  “是啊。”他也是欣赏著这样的她。

  不懂她的人常会觉得她是个冷漠、⾼傲的女子,但实际上她比谁都还心软、比谁都还愿意为他人付出。

  所以依巧始终著她,因为知道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可以依赖的人。

  “今天你错的那几题,待会还要再看过,我下次会拿化学键和晶体结构的考卷过来,记得要先作准备。”

  一个温婉的声音随著下楼梯的脚步声传了下来。

  “啊,下课了吗?”两个长辈端著笑容上前,顺带端著点心。“老师您辛苦了,吃个点心再走吧?”

  “对啊,我妈做的小蛋糕很好吃耶。”作‮生学‬的在一旁附和著。

  “不用了。”初桐客气地笑笑着轻声回绝,本想顺便⽩阿志一眼,一抬头,却不经意地对上方顺颐的眼睛,不噤愣了下。“你…不是在台北?”

  是因为这样的情况不在她的预期之內吧?所以她的心突然狂烈地震了一下,眼睛始终停留在那个漾著温柔的宽和视线里,菗不离。

  “刚回来。”他放下手上的⽔杯,冲著她微笑。

  怦怦、怦怦、怦怦…

  如果可以,初桐实在很想吓阻她那没出息的心跳。

  他、他笑什么笑啊?笑得那么好看、笑得那么温文儒雅做什么啊?她都快不知道眼睛该摆哪好了。

  奇怪,之前都不会这样的,怎么这次的不期而遇会让她反应这么剧烈?

  “不留下来喝个茶嘛?”他间,也帮著留她。

  他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惊讶,她那⽔灵灵的大眼瞪得圆圆的,让平常面对他的正经八百的模样顿时抹去了几分。

  “真的不用了。”她脸上挂的仍是那个客气的笑容,摆了摆手婉拒。

  “那…阿志送老师下去。”长辈们命令著。

  “我送吧。”阿志还来不及回答,方顺颐便抢了这个差事,上前走到玄关套上鞋子。

  这下初桐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绝,毕竟方顺颐的态度非常坚决。只好乖乖地穿上凉鞋,由著他帮她打开门,并按下电梯。

  “谢谢老师。”爹娘庒著儿子跟初桐鞠躬哈

  “呃…再、再见。”初桐有些不好意思地应著,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打开,她才抱著逃跑的心态快步进⼊。

  电梯门合上,她从右方的镜子瞄到他的嘴角!吓!他在笑她!

  “笑什么?”她有些不甘示弱地问著,但语气却像是个霸栖的无谓挣扎。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落荒而逃的模样很有趣。”

  她不打算跟他计较,只是低哼。

  他仍是笑着,视线朝她飘去,却不自噤地将目光停留在她的后颈上…那⽩皙的曲线让他一时移不开眼睛…

  她⾝材匀称,并不是瘦弱娇小型,但与他相比便显得纤细了,他不噤猜想着自己是否能够轻松地环住她,探⼊她发间的淡香…

  他瞥过头,紧握了下拳,觉得掌心有些⿇庠‮热燥‬。

  初桐没有意识到⾝后的他有何异样,只是无奈地再⽩了他一眼,在电梯门滑开的时候率先走出去。

  “我的家人很热情。”他跟在她旁边,脸上挂著闲适的微笑,一边说道。

  “我不怕人家热情,只是怕人家对我涸仆气…”她在中庭停下脚步,转向他淡笑着解释。

  “哦?”他双手反揷在子后面的口袋里,用那有著些许兴味的眼光瞅著她。“那我应该对你客气些啰?”

  “你希望我疏远你啊?”她反问,觉得今天的他俩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那下次依巧再跟我抱怨你们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直接建议她跟你分手。”

  之前为了联络阿志上课的事宜,他打过电话给她。

  在电话中,或许是因为距离拉远了、让彼此很自然地收起部分以往见面时的客套,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对话变得比较自在,偶尔还会开个玩笑。

  但,当她看到他脸⾊的细微变化时,心头微微一惊,不噤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可他不应该是会因为这样就不⾼兴的人啊。

  才正些微忐忑著,他却又笑了。“我不是因为你是依巧的朋友才将你视为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巴结我才接近我的啦,你当我这么笨啊?”她笑着。“我也知道就算我在依巧前面道你的不是,你也不会怕的。”

  他的目光驻留在她慧黠的笑容上头,隐隐露出心中难以倾诉的情绪。

  突然一个冲动开口问道:“我听依巧说过,你家的产业很大,比她家有钱上许多倍,那为何你还要出来跑补习班呢?就我所知,这也不是很轻松的工作。”

  同样是有钱人家的‮姐小‬,为什么心态差别这么大?

  “虽然我希望能够经济‮立独‬,但出来工作也不完全是为了钱,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的能力可作哪些事情。我没有‮趣兴‬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米虫。”

  平常,她不太愿意同别人诉说这样的想法,总觉得别人会觉得她是自命清⾼、觉得她再怎么认真,也只是个把工作当作‮乐娱‬的千金‮姐小‬。

  但她愿意让他知道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因为她知道他能够了解…

  “那…你会觉得依巧这样的生活方式太堕落了吗?”

  她又笑了,没让他看出她笑得好牵強,她尽力将嘴边的弧度加深,语调很轻,好似只要这样轻轻的诉说,那股著酸涩的苦楚可以被忽略…

  “我觉得依巧的快乐是理所当然的,她的无虑无忧并不是因为她好逸恶劳,是因为她有个可以全心依赖的人,因为她有你。”

  “谢谢。”她的话让他动容,缓缓跟上她的脚步,往她停车的地方走去,喃喃地道:“如果…我像你所说的这样好,就好了。”

  如果…他对依巧的观点,能够如同他所说的那么理简单就好了。

  ***

  十点的街头,街道两旁的店家尚在营业,来来往往的车辆将市镇的繁华照得通明。

  车外,是尽情的喧闹,而车內,却是沉默的深渊。

  停在斑马线前头,初桐前臂轻抵在方向盘上,幽幽地注视著车子前头来往的行人。

  恐怕是累了吧?她总是一再恍神、一再地…想着他,想着他脸部的每一个线条。

  真奇怪,他们并不是常常见面啊,为什么她能在脑海中,将他刻划得那么详细呢?

  像是已经早巳将他烙在心版上似的…

  朋友…目前为止,他们好像是这样的关系。

  但其实她很明⽩的,若要避嫌、若是不想要让依巧误会,就连“朋友”这样的关系都不知是否恰当。

  在处理男女关系上,她一向是有分寸的。

  也就是因为知道分寸,才会在一举一动上觉得左支右绌…才会在与他见面以后产生了煎熬…

  她言初桐一向很豁达的,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提不起放不下的女人了?

  叹了口气,将⾝子往后靠著椅背,瞥了眼车子前头那一对抢在最后五秒冲过马路的男女。

  “真危险…”才正喃喃著,却突地顿住了,几近瞠目结⾆地望着已经到达马路另一端的那一对。

  那女的停下脚步,搭著男子的肩,一边着,一边笑得好开心…

  是…张依巧和沈纬?!

  叭叭!

  前头是绿灯,她的迟疑和困惑让后方的驾驶⼊很不耐烦地按了喇叭,她忙回过神,踩下油门。

  车子持续往前,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空⽩。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约出来吃个饭、买点东西…

  不然,可能是她看错了…

  即使她有著没看走眼的笃定、即使她认出依巧那件在法国买的紫⾊花裙,却还是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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